《考古学术研究》公开发表了《西陵峡七号汉墓考古发掘报告》,引起了省内外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天文学家和自然科学史研究者的极大关注。
为了便于各方面专家研究,古星图已安全抵省城楚江市,并由省考古研究所裱成一幅精致的挂图。
此刻,任思宏正站在这幅挂图前苦苦地思索着。遮掩这幅挂图的猩红色金丝绒帷幔已经被拉到一边。用楠木做的、漆得锃亮的褐色壁框前,安着一扇整幅的有机玻璃门,门的上沿装着一把精致可靠的暗锁。裱得非常考究的古星图就挂在壁框的乳白色底板上。一束柔和的灯光从壁柜上面一个角落里均匀地投射到古星图上,把漫长的两千年以来时间老人在它上面抹下的一个个印记以及八百多颗星斗照得清清楚楚。看到了它,令人情不自禁地想逆着历史的长河,去追溯那些已经消逝了的岁月……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两道浓眉掩着一对闪耀着探索目光的眼睛,嘴角上挂着一丝坚韧的神情。虽然他已有二十八岁,但那英俊的脸上似乎还保留着些微稚气。当他看到任思宏正在一幅图前沉思,便悄悄走了过去,站在他的后面,也看了起来。“啊!这不就是那幅古星图吗!”他猜到之后,不禁嚷出声来。
这话音惊动了任思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徐振宇。他俩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膀,好不亲热。任思宏向徐振宇简要介绍了它们在西陵峡七号汉墓中所见到的一切,徐振宇专注地听着,两只探索的眼睛不时流露出赞赏的目光。当任思宏谈到这幅古星图时,徐振宇时而兴奋,时而凝思,时而钦佩,时而关切。接着,任思宏又告诉他,所里杨书记很器重他,几次到省科学院请求借调他来参加这项研究,但始终未能获准。
徐振宇微微一笑,坚韧的性格使他对这些琐事毫不介意,他真诚地说:
“这没有什么关系,不同意借调我,我照样可以参加!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搞嘛。你看,我这不是已经参加了!”
徐振宇从衣袋里取出微型摄影机,任思宏摇摇手说:“不用了,我们有翻拍好的大幅照片,还有竹简的资料。”说罢转身到侧面一个卷柜里去取。
“资料我也要一份。”
门外传来杨帆银铃般的清脆嗓音。
任思宏把取出来的照片和文字材料递给了徐振宇,然后故意对杨帆说:
“怎么,竹简资料你也要,是不是想和振宇合伙呀?”
杨帆脉脉含情地望了徐振宇一眼,秀美的鸭蛋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我哪有那个水平,我以为你们说的是古尸资料呢。”
“你怎么没有那个水平?你在中学时不是天文小组的积极分子么!古墓里的发现又把我们三人聚到一块了。”任思宏朝杨帆笑了笑,又说,“我从峡口给你捎来了材料,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取。”
任思宏的几句话,勾起了杨帆对黄金般的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
一个深秋的夜晚,在高一念书的杨帆拿了一道物理题去问她的同班同学徐振宇。徐振宇的母亲告诉她,振宇上学校参加天文小组活动去了。杨帆心想,反正学校也不远,干脆到学校里去问他。
在学校的后面有一座小山,这是当年建校时用平整场地的余土堆积起来的。现在小山上铺了碎石小道,植了草皮,种了树木。在小山顶上有一块不大的平地,白天可以眺望附近的景色,晚上则是天文小组活动的理想场所。杨帆登上小山,只见山顶上放着两架教学仪器厂出品的天文望远镜和三架学生自制的简易望远镜,天文小组里的十几个同学在一位老师的指导下,正在观测星空。她借助微弱的星光,看到徐振宇和一个高三的同学正在忙着:一个神情贯注地用天文望远镜探测宇宙的奥秘,一个手里拿着纸夹正在记着什么。
杨帆蹑手蹑脚走到他俩跟前,突然用她那银铃般的嗓音打了个招呼,把他俩吓了一跳。徐振宇问她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还不行吗?”
站在徐振宇旁边的那个同学叫任思宏,他赶忙代替徐振宇作了回答:
“行,行,我们还欢迎你参加呢。”
杨帆把她那条过腰的长辫向后一甩,嫣然一笑:“我想不想参加还不一定哩!”
秋夜天穹上的繁星就好像黑绒布上镶着的无数小宝石,即使是对天文学一无所知的人,也会被这蔚为壮观的宇宙景色所吸引。
“天上这么多星星,你们怎么认得出来呢?”又是杨帆的声音。
“你别看星星这么多,它们在天上都有自己的一定位置。虽然每天因地球自转而东升西落,但它们相互之间的位置关系,看上去好像是不变的,这就使我们很容易辨认。”徐振宇解释着。
“你看那儿,”徐振宇用手指着东方,“那一组明亮的星正从地平线上渐渐升起,它们的中部有三颗亮星联成一线,就是人们说的‘三星高照’中的三星,也就是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你看到了没有?”
“看到了。”杨帆高兴地说。
“好,你再看这三星的周围,左上方那颗橙黄色的星是参宿四,右下方那颗白中带黄的是参宿七,还有右上方的是参宿五,左下方的是参宿六。这四颗亮星和这三星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H形。这三星就是这H形中那一横,而那四颗星和这一颗的联线又都是向外斜支出去的,结果使这个H形变得中间瘦、两头胖了。”
“你说的这个H形我也看出来了。”杨帆更加高兴。
“这说明你已经能辨认星星!”徐振宇鼓励她,“这个不规则的H形就是著名的猎户星座。”
“这个猎户星座还挺好看的呢!”杨帆欣赏着这个明星闪烁的星座。
“可不,在天上所有星座之中,猎户座是亮星最多的一个星座,因而也使它显得格外美丽。”徐振宇越说越起劲,又指着东南方的星空道,“你再从这猎户座开始,沿着地平线的上方,由东向南看过去,有不少星弯弯曲曲地排列着,好像一条波涛汹涌的江河,所以取名波江星座。”
说到这里,徐振宇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手电筒,揿了一下按钮,让一束光线划破夜空,向波江星座的一颗星射去。“你看,这就是波江座天苑四星,它离我们太阳系的距离只有10.9光年,是天空中离我们最近的恒星之一。”
“光年是多少年?”杨帆不明白。
“光年不是年,”任思宏忍不住笑了,“它不是时间单位,而是一个距离单位。一光年就是光在一年中走过的路程,大约等于九万五千亿公里。”
“哎呀!这么说,天苑四离我们好远哟。”杨帆真正感到惊讶了。
“这在恒星之中,还要算是近的呢!”任思宏不无感慨地说。
他们谈得很高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在猎户座下方,一个非常明亮的、几乎是白色的星从东方冉冉升起。徐振宇指着这颗亮星侃侃而谈:
“这就是著名的天狼星,它是天空上最亮的一颗恒星,距离我们也很近,只有8.7光年。天狼星所在的星座叫大犬座……”
任思宏笑着插话:“狼和犬是一家嘛。”
“这一家人离得也够远的了,”徐振宇也笑了,“大犬座因为有了天狼星,也很有名气。象这样的星座,天上一共有88个。这是为了观测的方便,人为地给划定的。人们还给每个星座起了一个名字。”
杨帆对这灿烂的星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便对徐振宇说:“你和老师说说,让我也参加天文小组吧。”
“我们想不想让你参加还不一定哩!”任思宏抢先答了一句。他虽然比徐振宇大四岁,但这并不妨碍他爱说爱闹的性格。
此后,杨帆成了这个天文小组里的一名积极的成员。他们一同学习,一同参加课外活动。在三年的共同学习生活中,杨帆发现徐振宇是个勤奋好学、富于创造的青年;徐振宇感到她是个理想远大、心地善良的姑娘。在他们的心里,不知不觉地产生了爱慕之情。
高中毕业了,她考上了北京医学院。徐振宇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没有考上大学。也许是天文专业名额太少,录取分数线相对过高;也许是他考场上失误,没有考出应有的水平;也许是他不走运,今年报考天文专业的人过多。反正是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书。
杨帆听到徐振宇没有考上的消息,难过地流了泪。她原来估计徐振宇肯定能考上,而她却可能考不上——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种结果。徐振宇却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反而劝她放宽心,说他自己会有办法的;有机会工作,就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没机会工作,明年也可以再试试。
杨帆在北京医学院读书期间,常常给徐振宇去信。从热情的回信中,知道徐振宇实现了他的诺言,在工作中奋发自学,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绩。杨帆对他产生了一种新的感情,这种感情免不了要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徐振宇是一个聪明的小伙子,他是不会不察觉的。他们就这样在信中恋爱起来。
杨帆是个有抱负的人,她并没有因为对徐振宇的炽热感情而丝毫放松学业。相反的,她入学后连一个假期都没有回家。在三年级的暑假前,她家里来信说,父亲新近调动了工作,家也搬到新单位的住宅区,让她在假期里回去看看新居。她考虑到,刚接触专业基础课程,毅然决定假期留在北京钻研学业。
从医学院毕业时,她获得了医学学士学位。她想继续深造,报考攻读医学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她写信征求徐振宇的意见,他真诚地支持了她。经过一个暑假的紧张准备之后,她终于考上了。
杨帆利用开学前的一段空隙,回到了阔别五年的楚江市。徐振宇热烈地祝贺她,并且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可是当杨帆邀请他上家里去玩的时候,他却婉言推辞了。杨帆有些扫兴,但她还以为这是徐振宇性格腼腆所致,也没计较。
研究生的课程开始后,不知为什么,她感到徐振宇在信中逐渐冷淡了她。由于学习生活过于紧张,她没有更多时间来考虑这些感情上的问题。
从北医研究生院毕业以后,她顺利地通过了论文答辩,被授予医学硕士学位,分配到楚江市省人民医院工作。这以后,她常去找徐振宇。他们谈工作,谈生活,谈理想。但杨帆总感到,徐振宇对她虽然也很热情,但这种感情却是有分寸的。有一段时间,她很生气。后来,当她了解到徐振宇内心的想法时,反而觉得他更值得尊敬,更值得爱慕。总有一天,他也会理解她的感情的。
“杨帆,你怎么研究起古尸来了?”徐振宇的一句问话,打断了她的回忆。
“我和同事们研究出一种新的化验方法,它能区别人体生前和死后所受的污染。我们想利用这个机会,实际检验一下这种化验方法是否可靠,同时也可以用它来和现代人体进行比较。”
“真有意思。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详细听一听。”
“星期天有空吗?你上黄鹤公园来,我给你详细谈谈我们的研究成果,好吗?”杨帆那两只熠熠闪光的杏仁眼里充满了深情的期望。
“这星期天,我……”徐振宇支吾着,“我手头还有一点事……”
杨帆那明澈湖水一般的杏仁眼里,激起了忧郁的涟漪。
这时,任思宏把取来的材料交给杨帆,使徐振宇解脱了窘境。他想缓和一下:
“杨帆,我陪你一块儿回去吧。”
“我……我手头还有一点儿事,真对不起……”
徐振宇默默地走开了。
任思宏望着徐振宇远去的背影,轻声叹了一口气。
杨帆自己也不明白,刚才怎么会说出那样违心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