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罗回到霍布鲁克家时已是中午,老师和凯文正在把车库里的箱子往车里搬。
两人吃惊地看着她,她笑了,“嘿,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凯文把箱子放在地上跑过来说,“出了什么事?我们正想去救你。”
“去哪儿救我?”
“你家葡萄园。你的几个母亲是不是把你绑架了?”
“是的,她们带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狄俄尼索斯把他的基地搬家了。”
霍布鲁克走过来说:“你逃走了?”
“差不多,他让我走的。”
“谁?狄俄尼索斯?”
“狄恩。”
“到底是怎么回事?”凯文又问道。
她摇摇头,“我们进去吧,我想喝点东西,要有早饭吃更好。”
“午饭。”凯文说。
“那就午饭吧。”她环视一下四周,眉头紧皱,“杰克呢?”她问道。
凯文和霍布鲁克都没有说话,她望着他们,心沉了下去,“他去哪儿了?”
霍布鲁克尴尬地说:“他找到了我的酒。我们正在地下室讨论营救计划,他出去拿喝的,在厨房发现了酒,就喝了。”
“什么?为什么?”她摇着头,感到不可理喻,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我不知道,”凯文说,“杰克不像是冒险的人。”他望着霍布鲁克说,“我也不知道还有酒。”
“他在哪儿?”
“我们把他锁在卧室里。”
佩妮罗闭上眼睛,突然感到心力交瘁,昨晚和今晨发生的事又涌上心头。凯文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
她把他推开。
“让她一人呆一会儿,”霍布鲁克说,“她会好的。”
“去你妈的!”凯文大声喊道,“这是你的错。”他搂着佩妮罗的背,这次她没有躲开。
“对不起,”她说,“我只是……这一天过得太艰难,太……紧张。”
“我们正准备去找你——”
“我知道。”
“——在那种事还没发生之前。”
“我知道。”她伸出手去抱住了他,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也搂住了她。
“好了,这也太做作了。”霍布鲁克说。
他们连忙分开,“混蛋。”凯文说。
佩妮罗对老师说:“杰克被锁了多久?”
“几个小时。他把衣服脱了,我们发现他时,他正在玩酒瓶。”老师诡秘地一笑,“他用酒瓶砸我们,好容易才把他制服。”
“你们发现他时离他喝酒有多长时间?”
霍布鲁克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我想和他谈谈。”
“不行。”
佩妮罗盯着他说:“你可以阻止我吗?”
“不,我是说,你不能和他谈,他不会听也听不进去,而且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他把凯文的扔下的箱子抬进车里,“你自己决定吧。”
一进屋就听见杰克在大喊大叫。她穿过客厅和过道,顺着警察的叫声走去。过道的尽头是他们睡觉的卧室,现在紧闭着,门上新加了一把锁。
门锁在晃动着。
“杰克!”佩妮罗喊道。
“吃了我吧!”警察大喊着,声音沙哑、焦躁,几乎让人难以辨认。
“是我,佩妮罗!”
“你得等一会儿。”霍布鲁克说。
佩妮罗点点头,望着紧锁的门站了一会儿,然后疲惫地回到客厅,倒在沙发上。
“告诉我们发生的事。”凯文说,他跟着霍布鲁克走进房间。
她从晚上的劫持讲起,讲到在地上醒来,和狄俄尼索斯相遇,以及他是如何让她离开。
“他让你走了,”霍布鲁克不敢相信,“你是说他没喝醉?”
“可能有一点,他从酒囊里喝酒,眼睛有点红。不,他没醉。”
“你觉得他要是完全喝醉了会让你走吗?”
“不会。我想,我想他有双重性格,没醉的时候更像狄恩,这可能是他让我走的惟一原因。”
“其他人都没有理你吗?”
她点点头,感到迷惑不解,“除了森林之神以外,其他人都没有把我怎么样。”
“显然他们从他那儿得到了暗示。他不仅是他们的首领,他们的神,他还可以控制他们的情感。如果他高兴,他们也会高兴,如果他动怒,他们也会生气,他们就像机器人,遵守他的命令。女祭司可能不一样,其他人……”
凯文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让他保持清醒,遵从禁欲吗?”
霍布鲁克的眉毛往上一挑,他说:“这个主意不错。”
“好了,严肃点。”
“我没开玩笑。”
“那我们怎么才能使他清醒呢?把他抓起来灌浓咖啡吗?”
霍布鲁克想了一会说:“我们可以把他抓起来隔绝,如果能把他杀了更好。”
“嘿,”凯文说,“怎么早点没想到?你想让我现在就去把他干掉吗?”
霍布鲁克没有理他,而是对着佩妮罗说:“我们一起去,我和凯文先等着,你进去把他引出来,然后我们把他杀了。”
“但是他放过了我。”
“他不是狄恩。”
“一部分还是。”
霍布鲁克冷冷地打量着她说:“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是什么意思?”
凯文举起了手,“孩子们,别吵了。”
“我不能就这样进去把他引出来,”佩妮罗说,“这行不通,他周围有信徒,还有我的母亲,上帝知道还有别的什么,而且,他说过不想再见到我,如果我回去,他会杀了我的。”
“除非他喝醉了。”霍布鲁克说。
“他没喝醉,让我出来了,我是说他没有追我,但好像在让我走以后他又改变了主意,好像想要我回去。”
“你没有告诉我们——”
“你不让我把话讲完!”
老师深吸了一口气说:“往下说吧。”
“我刚才说,他让我走,我就赶紧跑开,可突然面前像是爆炸了一样,我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我想他肯定改变了主意,向我扔下一个雷。后来我就绕着弯跑,免得被击中,可等到了路上,我跌倒了,有群蚂蚁在路边,他把蚂蚁变成了男人,变成了士兵,像迈密登一样。”
霍布鲁克的脸色刷地白了,“迈密登?那不是宙斯……”
她点点头说:“是的。”
“这太出人意料了,我原以为他是狄俄尼索斯,有着神的种种弱点和局限,”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也许……也许其他神蕴藏在他体内,他也有神力。”
“也许。”佩妮罗说。
“我想他还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大的神力,不然,他就会无所顾忌地滥用他的力量。”
“可能他的神力很有限,每个神的力量他都有一点,但不是全部。”
“也许吧。”霍布鲁克表示同意。
“说不定我也有神力。”
凯文摇摇头说:“什么?”
她看着他说:“说不定我也有神力,我可以把那些神生下来,一半在于他,一半在于我,说不定我的体内也蕴涵着力量。”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利用这种力量呢?”
他们两人望着霍布鲁克。
“我们不该指望这个,”老师说,“你还没有显出任何超人的地方。”
“我可以闻到以前闻不出来的东西,”她说,“我的嗅觉是原来的两倍,或者是三倍。”
“这不是神力,”霍布鲁克干巴巴地说,“而且,你的几个母亲给狄恩进行过仪式,你却没有。”
她低下头说:“确实是这样。”
“坦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也变形,如果你真想变形的话。我们的知识是用来保护人类不受神的侵犯,不是把人变成神。”
“你说得很好。”凯文说。
霍布鲁克看着他说:“你还活着,是不是?”
“是的,至少我不像杰克。噢,我忘了,他也是奥维德人,对吗?”
老师的声音很平和,“我犯了个错误。”
“你的计划是什么?”佩妮罗问,“你想怎么拯救我们?”
“简直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凯文说,“我们得杀死狄俄尼索斯来阻止别的人,可要抓住狄俄尼索斯,我们又得先干掉别的人。”
“你想怎么办?”
“干掉你的几个母亲。”霍布鲁克说。
佩妮罗摇头说:“不行。”
“必须得这样,她们是头,把她们先干掉,其他人自然就会散了。”
“那你想怎么做?”
“烧掉你家葡萄园。”
佩妮罗沉默了。
“她们会来救火,如果幸运的话,她们会喝醉,想不起用武器,我们可以藏在灌木丛里,把她们一个个干掉。”
佩妮罗想象着母亲们被开枪杀死的情景,子弹射向她们,射在头上?还是胸部?
脑海里的画面异常清晰,她们在最后一刻会想些什么?会想到她吗?
她想让她们死,至少心里的一部分这样想,可又不愿意她们被杀死,特别是被她的神话课老师杀死。
而且她想让菲丽丝母亲平安无事。
“你杀不了她们。”她说。
“她们可能不是凡人,但她们可以被杀死。”
“我不是说你杀不死她们,我是说我不让你杀她们。”
“你要么和她们同流合污,要么自取灭亡。”
“即使我们加入到她们中间,我们也可能被杀死,”凯文说,“他们自己都在互相残杀。”
“女祭司们做事没有逻辑性,她们完全靠本能胡作非为,她们——”
“她们是我的母亲,她们不会杀我的。”
“可是她们会杀掉我们。”
“凯文的主意说不定行得通,我们可以使他们清醒过来。”
霍布鲁克不屑地看着她说:“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可以切掉他们的酒的来源。”
凯文哼了一声说:“在纳帕这个地方?别开玩笑了。”
“丹尼蒙葡萄酒,只有这种酒才起作用。”她望着霍布鲁克说,“是吗?”
老师勉强地点点头。
“你们去烧掉葡萄园,我是说我们一起去,他们还没有备用的供应点。”
“她说得有道理。”霍布鲁克说。
凯文站起来说:“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走吧。”
“别着急。”霍布鲁克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赶快行动吧。”
“我们得先抓住她的母亲。”
“我们只要烧掉葡萄园就行,这更简单,还不用杀人。”
“现在是下午了,我们得等到明天。”
“有件事你应该知道,”佩妮罗静静地说,“事情发展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他们又种了新的葡萄,而且马上就要丰收了。”
“这才几天啊!”凯文说。
“丰收,”霍布鲁克说,“那是个大节日。”
“他们会造出更多的葡萄酒。”凯文补充道。
“我能到那里去,”佩妮罗说,“我可以点火,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他们……相信我,他们把我看做他们中的一员,没有人会干涉我。”
“他们所有的人都这样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全部,但……”她长叹一口气说,“我是女祭司,他们能够感觉到。”
“你不是说你的母亲绑架你时给你下了药吗?她们肯定知道你不是她们一伙的。”
“我可以喝几口酒,假装醉了,说不定可以迷惑他们。”
“不知道这能不能行。”霍布鲁克说。
“我们别无选择。”
“葡萄两天就能长好吗?”
佩妮罗凝视着老师,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得赶紧行动。”霍布鲁克走到门边说,“我们先去把车装完。”
“准备点吃的,”凯文跟在老师后面对佩妮罗说,“再拿点喝的。”
她苦笑一下说:“拿点葡萄酒吗?”
“别开玩笑了。”他说着出了门。
她马上来到厨房,在安静的屋子里,她能听见杰克在卧室喊叫。他一直在大喊大叫,他们两人走后,他的叫声愈发显得可怕。凯文和霍布鲁克在车库边搬箱子边聊天,只有她在屋里,警察疯狂的喊叫听起来仿佛近在耳边。
而且令人毛骨悚然。
她迅速打开冰箱,抓了一罐可乐,一盒麦芽奶球和糖果,这是快速能量补充剂。
她发现霍布鲁克的冰箱里装满了糖果和零食,但她关上冰箱,跑出门外,想躲开警察发疯似的叫唤。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走到车旁问。
“汽油,”凯文回答,“还有破布。”
“还有旧报纸,”霍布鲁克补充说,“可以燃烧的东西。”
她原以为他们会准备一些更加专业化的东西,不禁有些失望,“我以为你们有炸药。”
“我是老师,不是恐怖分子。”霍布鲁克关上了车门,“来吧,上车。”
佩妮罗望着房子,“我……是不是该把门锁上?杰克——”
“上来吧,我们得赶时间。”
凯文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说:“在你失掉勇气之前是吗?”
“差不多,”霍布鲁克说,“进来吧,我们出发。”
葡萄园变成了屠宰场。
即使在目睹那么多的血腥后,佩妮罗仍然感到惊愕不已。
他们径直开往葡萄园,有几条街被堵住了,他们不得不绕路,但沿途没有新的破坏景象,纳帕似乎变成了一座鬼城,像战争中遭受洗劫的城市,居民不是死了就是逃掉,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这使佩妮罗更加忧虑。从狄俄尼索斯复活后,他们在白天几乎没有见过什么人,但城市似乎仍以一种扭曲、变态的方式在运转。
但现在整个城市好像遭到了遗弃,不知道人们是否出了峡谷去朝拜他们的神,为丰收的节日做着准备。她觉得后一种想法更为可能。她希望狄俄尼索斯仍呆在原地,没有回到葡萄园去,他们必须抓住任何机会。
狄俄尼索斯。
此刻她把他当成狄俄尼索斯,尽管狄恩还存在,可自从上次与这个神相遇后,她不再把狄俄尼索斯看成是狄恩的变形,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狄恩已被占据和异化。
通往葡萄园的路上堆满了垃圾,到大门时,他们开始看见了尸体。起先佩妮罗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天她已见过太多的尸体,好像有点麻木,可这里异常的景象和浓烈的色彩让她感到触目惊心:红色、绿色、蓝色、紫色,非常反常。她仔细看着窗外的尸体,发现有些已经被……变形,有个男人的身体变成了青蛙,一个女人的手臂变成了龙虾,还有个孩子长出了大象的鼻子和牙,许多尸体鲜血淋漓,扭曲成奇形怪状,她感到这些人是在变形的过程中痛苦死的,正是变形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这种死法比被人谋杀更令她难过。她移开视线,凝视着前方。
和第一天晚上不同,葡萄园门口没有信徒聚集饮酒狂欢,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瞒珊而过的人,整条路上毫无生气。
前面就是葡萄园的主楼,她在牛仔裤上擦去手心冒出的汗。霍布鲁克的计划鲁莽得令人害怕,她得采取什么办法吸引别人的注意,好让他和凯文能把装燃料的箱子拿进屋子,再放上一把火。霍布鲁克希望火苗能够很快蹿起,点燃储存的酒,趁那些信徒还没回过神来就将葡萄园烧掉,然后他们再迅速离开。
佩妮罗觉得这是个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愚蠢透顶的计划,可是她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就没有表示异议。
车窗的左边是一排排的葡萄架,干枯的枝条上挂着剥下来的女人和长发男人的头皮,架子之间的电线上系着五颜六色的纸飘带。
草坪延伸到了园内,比原来扩大了六七倍,本来祭坛和狄俄尼索斯的雕像在草坪边上,现在已被挪到正中央,隔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清楚地看见。树木被齐根斩掉,就像从来没有过似的,草坪从葡萄园一直延伸到山顶,周围没有灌木和树木阻碍。
这时,信徒们来了。
就像洪水的闸门突然打开,男男女女们从山背面和远处的树林涌进草坪,佩妮罗曾在博览会上看到过许多人聚集,可跟现在简直无法相比。望着不断增加的人群,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原以为这些人是狄俄尼索斯和她母亲派来保护葡萄园的,会把他们撕成碎片,可是人群在草坪中央停下脚步,他们甚至没有发现有三个人在那儿。
他们是来庆祝节日的。
丰收。
这个词在她内心深处回响。他们准备庆祝果实的丰收,准备采摘、挤压葡萄,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可她就是知道,而且身体的一部分很想参加。
驶到停车场,霍布鲁克将车靠边,面对大路停在一棵树下,一会儿好迅速撤离。
老师打开车门跳了出来,“我们赶快行动。”他说。
外面传来吟唱声,几千个声音和谐地交融。她站在车旁,一动不动,凝望着葡萄园和延伸的草坪。霍布鲁克和凯文正忙着往外却箱子。
此时此景仿佛是一场众人参与的摇滚音乐会,几千人纵情欢唱,吟唱着古希腊的颂歌,和声优美动人,这是小时候母亲们为她唱的曲子。人群成队地排着,手臂搂着彼此的肩膀,随着音乐轻轻摇晃。
只是……
只是在人群的前方有小小的红点,那是被撕裂的男人、女人、孩子和动物的尸体,散落在地,无人过问,好像一场聚会扔弃的垃圾。
山顶上隐约有几个女人在撕咬一匹死马。
歌唱停止了,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他们听到了命令,尽管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佩妮罗意识到霍布鲁克是对的,这些人接受狄俄尼索斯的暗示,他的心情决定着他们的喜乐,他们不仅崇拜他,还和他紧密相连,他们的思想感情是他的附庸。
行动开始了,人群中爆发出狂热。
人群开始向葡萄园四周散去。
“我们需要帮手,”霍布鲁克说,“别看了,过来拿箱子。”
他也看见了这一切,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过去帮忙时,发现凯文沉默不语,脸色苍白。她想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告诉他们如果被捉住,他们不会被撕成碎片,然而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们会被杀死。
而她不会。
她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把一半箱子放在主路上,然后快速走到停车场。她很想感到紧张、焦急,希望霍布鲁克的紧迫感能传给她一些,这样她就可以动作迅速,可是她并不觉得紧张,她尽量加快步伐,只是因为大脑要求她这样做,而心里却认为这没有什么大的必要。
霍布鲁克在停车场边停下,从一棵大树下穿过,凯文和佩妮罗紧随其后。前面仓库旁的两座建筑之间排着四辆卡车,里面装满了丹尼蒙葡萄酒。她想起了电影《身体掠夺者的入侵》中的一幕,剧中人用卡车将种子运到别的城市,别的州。这里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吗?他们是不是想通过葡萄酒把那种放荡的生活方式扩散到其他地方?旧金山?洛杉矶?凤凰城?丹佛?芝加哥?还是纽约?
这似乎合乎逻辑,她想。
令人吃惊的是那些人还能保持清醒,知道这样做。
肯定是玛吉丝母亲。
“我们绕过去,”佩妮罗对霍布鲁克说,“旁边有条小路通到主楼,葡萄酒就是在里面生产的,他们从仓库看不到我们。”
“仓库?那更好,”霍布鲁克说,“葡萄酒肯定全部藏在里面。”
“他们在仓库装车,我们要是过去会被发现的。”
“希望火能烧到仓库。”
“走吧。”佩妮罗说。她领着他们从卡车后面绕过去,来到一辆翻倒的房车后面,她停下了脚步,手里抬着的箱子愈显沉重,于是她放下箱子。
“你做什么?”霍布鲁克小声地问。
“我的手抬不动了。”
“过来,”凯文说,“我们俩换换,我的箱子可能轻些。”
“你觉得这些东西够用吗?”交换箱子时佩妮罗问道,“好像烧不起多大的火。”
“所以说仓库是个点火的好地方。”
“要不我们把房子烧了。”凯文建议道。
房子?她没想过房子也会被烧掉,可是肯定会的,她还没仔细想过,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在葡萄园烧起来,火还没有蔓延到房子时,救火车就会赶到。
然而不会有救火车。
她望着房子,那是她的家,她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在她的卧室里,她的书、照片、日记和纪念品。如果房子被烧毁,任何东西都不会留下,她只剩下身上的衣服,要是母亲们死了……
至少她可以救出一个相册。
“屋里没有葡萄酒,”霍布鲁克对凯文说,“我们来是要毁掉他们的酒。”
佩妮罗把凯文给她的箱子放下说:“我得进去拿点东西。”
“不行!”霍布鲁克命令道。他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说,“不行。”
“我要去。”她不想争论,不想在他们的劝说下改变主意,于是快速跑过一辆宝马车,向屋子的大门奔去。
“佩妮罗!”凯文在身后喊道。
她继续向前跑,没有回头。门没有锁,她打开门,进去前先朝里面张望。
一切完好如初。
当然,这里是女祭司们的家,她们是神的左膀右臂,没人敢大胆闯进来。
在一分钟之内她就可以上楼把相册取出来。
她急忙走进屋子,没有关门,跑过玛吉丝母亲的书房来到大厅,上楼,进了卧室。
狄恩的母亲正在床上和一位女人做爱。
她们并排躺着,女人的头埋进狄恩母亲叉开的双腿间,她立刻就看见了佩妮罗。
佩妮罗站在门边没有动,本来没有的恐惧和紧张此刻突然爆发。
显然是感到了异样,那个女人把头从狄恩母亲的双腿间抬起,懒洋洋地朝门口望,她看见佩妮罗后坐了起来,“是她!”她指着佩妮罗兴奋地喊道,“是她!”
就在一瞬间,不费吹灰之力,她抓住女人的脖子,一拧,随着喀嚓一声,女人的身体瘫软下来,倒在床上。
佩妮罗看看死去的女人,然后望着狄恩母亲的眼睛,“我来拿相册。”她怯怯地说。
狄恩的母亲木然地点点头,她看上去醉得有些昏昏然,但似乎知道发生的一切,“你走吧,”她说,“拿上你的东西走吧,我不会告诉她们你来过。”
佩妮罗想问为什么,想知道更多,可她清楚女祭司的性格反复无常,于是匆匆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相册。
她应该提醒狄恩的母亲吗?佩妮罗想到。狄恩的母亲帮过她,她是否该给予回报?
她走到门边转过身说:“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狄恩的母亲疲倦地点点头,没有问为什么。佩妮罗跑下楼,从侧门出去,差点与迎面而来的霍布鲁克和凯文撞了个满怀。
“我拿到了。”她握着相册说。
“我们以为你遇到了麻烦,”凯文说,“里面没人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她从凯文手中接过一个箱子,把相册放在上面。
“我们在浪费时间。”霍布鲁克说。
“从这边走。”她领着他们从希拉母亲的花园绕到房子后面。
主楼的后门敞开着,门口有一滩血迹。进屋前她犹豫了一会儿,敞开的门使她不安,但待在外面也很危险,而且信徒们正在那边角落里,忙着把仓库里的存货往卡车里搬。
霍布鲁克抢先走了进去。
她回过头,和凯文对视了几秒钟,他把箱子换到另一只手上,跟着霍布鲁克进了屋子,佩妮罗走在最后。
里面全是尸体。
满地的死尸令她喘不过气来。前两天已亲眼目睹了这么多的人死去,草坪上一幕已让她对死亡似乎习以为常,她开始把死人看成是战争的牺牲品,峡谷里非常时期的自然结果。
然而,此刻却毫无自然可言。
长长的走廊上散落着内脏,墙上贴着潮湿的皮肤,被剥皮掏空的尸体用牵葡萄藤的线挂在天花板上,有高有低,间隔均匀,把宽敞的走廊分割成弯曲的小径。
最令她害怕的是她居然认出了墙上的几张脸,眼珠被挖掉,牙齿被敲落,整个身体变形扭曲,从他们僵硬的脸上,她仍能依稀辩出是托尼的大鼻子和玛蒂深陷的眼窝。
走廊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血、胆汁和分泌物腐烂的臭味。佩妮罗屏住呼吸,试图只用嘴出气。
可是……这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恐惧,腐臭令人恶心,但血的气息却使人感觉愉快和诱惑,她还能嗅到被淹没的葡萄酒的芬芳。
她试着用嘴吸气,再从鼻子出气,避免闻到那种气味,努力使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在她旁边,凯文呕吐得很厉害,他弯着要,头转向左边,好使手中的箱子不至于摔到地上。
霍布鲁克粗鲁地推开血淋林的尸体向前走,“还要多远才能到藏葡萄酒的地方?”
他问。
佩妮罗回头对着敞开的门深吸了一口气,她跟在他后面,脚陷进地板上滑腻的器官和组织上,“二楼右边有几个酒缸。”她说。
凯文跟在她身后,还在不停地干呕,他的鞋嘎吱做响。
门上了锁,霍布鲁克放下箱子,使劲踢门,一不小心滑倒在粘稠的地板上。他站起来,接着用力踢,踢到第五次时,门开始松动,到第六次才终于打开。
房间里很整洁,没有死尸,没有内脏,也没有血迹。霍布鲁克把箱子放在地上,打量着巨大的钢制的酒缸和各式的机器。他指着从墙壁伸出的一根带红色开关的管子,向佩妮罗问道:“这里用电还是用天然气?”
“两个都用。”佩妮罗回答。
老师露出了一丝笑容,“天然气,”他说,“可能会起点儿作用。”
凯文最后进来,他走到离门远远的地方才把箱子放下,大口地喘着气。
“糟了,”霍布鲁克把手伸进口袋皱着眉头说,“你们带火柴了吗?”
佩妮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凯文正要发问。
霍布鲁克笑了,“开个玩笑,”他打开一个箱子说,“赶快,我们行动吧。”
他们按老师的要求把抹布和报纸浸透汽油,在各个角落放好,佩妮罗告诉霍布鲁克阀门在哪儿,他一下拧开了三个阀门,屋里顿时变得令人呼吸困难,连凯文也走到门边喘气。
“你划根火柴,这里是不是就会爆炸?”凯文问道,“我们怎么跑出去?”
霍布鲁克把最后一滴汽油倒在抹布上,把油罐移开,走过来笑着说:“我还没有傻得透顶。”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打开,里面装着蓝白色的晶体,“是氯。”
他说。
凯文皱着眉问道:“有什么用?”
老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装着液体的塑料容器,对他们说道:“把它们混合就会燃烧。”
“火柴也能燃烧,有什么区别?”
“这个反应慢,要一分钟左右才能烧起来,我把它和没有浸过油的纸放在一起,点燃后就会顺着抹布扩散,等全部烧起来时我们早就走了。”
“希望如此。”凯文说。
“没问题。”
他们把报纸、抹布和箱子放好。
“好了,”霍布鲁克说,“到时间了。”他倒了一点液体到信封里,把容器放在墙边,再把信封摇晃几下,使物质充分混合,然后将信封拧皱,放在一长卷报纸旁。
“快离开。”他说。
他们向外面跑去。在走廊上佩妮罗差点摔倒,撞上了悬着的一具尸体,粘滑的胸腔碰到她的脸上,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一会儿三人都跑了出来。
屋外被一群女孩围着,她们身穿白衣,手牵着手。
“怎么回事?”凯文问,“她们在这儿做什么?”
“她们是处女。”老师回答。
“信奉女灶神的处女。”佩妮罗说。
“或者说是赫斯提的处女,她们正在准备为灶神祭献。”
“祭献?这是什么意思?祭祀吗?”
“不是,她们只是女神的侍女,就像女尼姑一样,一生都献给她,如果违背誓言就会被处死。”
“上帝。”凯文吸了口冷气。
“这些处女们可能还保持着清醒,”霍布鲁克说,“我们得赶紧跑。”他看着佩妮罗,她点点头。
他们从两栋房屋中间向停车场跑去,可能被她们发现了,但无人喊叫,也无人追上来,处女们依然手牵着手,原地不动,其他信徒则继续庆祝着他们的丰收节日。
他们没有碰到任何麻烦就回到了车里。
快到城里时,房子爆炸了。
病房开始发臭。
梅尔·司各特环视周围地板上躺着的医生和护士们的尸体,看看堆积到墙上的人头。不知从哪儿来的苍蝇嗡嗡地盘旋飞舞,时不时地停在发臭的人头和尸体上,然后又飞回空中盘旋。
天空岂能是这个样子!
他的头发疼。头已经疼了一整天了,虽然他不断地在喝酒,应当早就不知道头疼了。
巴巴拉死了。
他想尽了办法挽救他——先是口对口,然后吹肛门,可是她依然冰凉。他向他的新神祈祷,可是他的神似乎抛弃了他。
这个时候,他一直在饮酒,直到无酒可饮。
病房里臭气哄哄。
天堂不该是这样。
教堂里又有人了。
祈祷。
向着上帝。
帕斯特。罗宾斯从门缝向外窥视。他们全都抛弃过上帝,为了希腊酒晏而抛弃过上帝,现在又回来了。
可惜为时已晚。
他们抛弃过上帝,上帝现在也抛弃他们。
他听了会儿狂乱的祈祷者的绝望声音,然后关上门,并上了锁。返回他的书桌和酒瓶。他们崇拜的是酒神,而不是基督耶稣的圣餐。他不过是在这座建筑物里食宿的承包人。
新的神才是主人。
承租理应付费。
尼克·尼科尔森觉得自己在死去。
他一个人制服了他们两个。但又上来二十个家伙对付他一个人,他们结果了他。
因为他们认为丹尼蒙已经不复存在。
死的那一刻没有一点点痛苦,可也不舒服。死既不是解脱,也不是转变。只是一种延续,别样的延续。既不更坏,也不更好。他们杀了他,把他殴打致死,然后又把他抬过河,送到阴间。
他站起,走开。
那儿还有其他的死者(包括男男女女死猫死狗),但他不跟他们说话。他不会说话了。
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不知道是什么错,但他能感觉到它。这就是他不该在这个地方。这是一个真实东西的阴影,一个专业表演的业余翻版。
它不会存在多久,他也感觉到了。可也粘合不到一起。这只是暂时现象。
他进入一个被扭掉双臂的女人的身体里。他想对她道歉,可是他没能。
他倒退了,向右走,不停地走着。
街道空无一人,他们安全地回到霍布鲁克家。凯文不知道爆炸是不是扩散到仓库,但他知道没有救火车赶去,这是好兆头。
可是他们能到哪儿去呢?即使他们毁掉了所有的丹尼蒙葡萄酒——能不能成功还值得怀疑——那些信徒们不是还可以从别的葡萄园弄到酒吗?见鬼,峡谷里至少有八十五个葡萄园,这对他们易如反掌。
即使不可能,即使他们酒的来源全被掐断,也不意味着他们就会自己消亡。
很可能他们的力量会蓬勃发展。
他真不希望自己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霍布鲁克把车停在路边,凯文望着老师。他从未喜欢过霍布鲁克,现在更不喜欢他,他太自傲,给他们讲述狄俄尼索斯和女祭司的故事时是那么不可一世,在夸耀自己的秘密组织时是那么盛气凌人,可是他惟一能想出的计划只是去烧一栋房子,而且如果没有佩妮罗,他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霍布鲁克回头看着他,凯文立即把头扭开,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个想法,反正就是这样想。老师看上去像是个一本正经的性冷淡,似乎不为美色所动,但是凯文看见了他在葡萄园时盯着佩妮罗的眼神,他明白其中的含义。
也许他感兴趣的不是佩妮罗本人,他只是想知道和一个女祭司做爱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凯文都感到厌恶。
他下了车,“这就是你们奥维德人的计划?”他说,“把葡萄园烧掉就大功告成了吗?”
“这不是奥维德人的计划,”霍布鲁克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有个主意。”
“是什么?”
“你们会明白的。”他们进了屋子,霍布鲁克向地下室走去,“我马上就上来!”
他喊道。
凯文望着佩妮罗说:“你觉得我们这次烧葡萄园会有用吗?”
“不知道。”
“这儿有那么多的人,我们做什么也是白做。”
“他们不光是因为狄俄尼索斯——狄恩才变成这样,还因为有葡萄酒,我们的葡萄酒,所以他们在向外面运酒。”
“你们的酒有什么特别?”
“我不知道。”佩妮罗说。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他们没有挨在一起坐,但也没有故意离得远远的,凯文意识到他们放在坐垫上的手几乎碰到了一起。
是的,他必须承认,佩妮罗很吸引他,他可能是嫉妒霍布鲁克。
想得到佩妮罗的感觉使他内心很愧疚,她是狄恩的女朋友,即使狄恩已变成了一个可怕的神,他也不该觊觎自己朋友的女朋友。
不是他不能,而是她仍然爱着狄恩。
他望着佩妮罗,然后皱起了眉头,过道那边似乎不对劲,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能感觉到了异样,心里顿时觉得忐忑不安。
“杰克。”佩妮罗说,好像读懂了他的心思。
警察的狂呼乱叫停止了。
他站起来,也许是碰巧吧,杰克可能在熟睡,狂躁暂时平静,但是霍布鲁克在地下室里呆得太久,他早该出来。凯文感到情况很不妙。
佩妮罗也站了起来,“钥匙在那儿?”他问,“我们的车钥匙呢?”
“在我兜里。”她望着他的眼睛说。
“做好准备。”他说。
他们竖起耳朵悄悄地向过道走去,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他害怕极了,他想叫佩妮罗出去发动汽车,一旦霍布鲁克出事,他们好马上离开,可他不敢独自一个人到地下室,如果有她陪伴会更好。
他们来到地下室的入口。
底下没有灯光。
“霍布鲁克!”他喊道。
无人应答。
在左边的客厅尽头,他注意到卧室的门似乎是关着的,其实不是,午后的金色阳光从门和门框的缝隙中洒进来。
杰克逃跑了。
“杰克!”他喊道。
没有回答。
“我们走吧。”佩妮罗小声说。
凯文伸手去摸旁边地下室灯的开关,发现开关是开着的。
“够了,”他说,“我们快跑。”
底下,有人在呻吟。
他们对视了一眼,“有人受伤了,或者这是个圈套,”凯文说,“只有两种选择。”
“你想做什么?你说吧。”
他望着下面的一团漆黑,深吸了一口气,“把车发动,”他说,“准备好离开。”
她点点头,“别浪费时间,如果情况不对就赶紧出来。”
他朝她笑笑说:“没问题。”
佩妮罗跑开了,凯文鼓足勇气走下台阶,“霍布鲁克!”他喊道,“杰克!”
呻吟声又响起。
他快速走下楼梯,在底下停住了,昏暗的地下室里,他看见了株儒:矮小、长发、手握尖利的长矛。他眯起双眼,发现他们并不是侏儒。
而是佩妮罗的母亲。
赤裸的女人们一齐站直,身上肮脏不堪,抹着血和泥浆,还有烟垢和葡萄酒。
蓬乱、未经梳理的长发四处张扬,这使她们在黑暗中看起来像浑身长毛的野人。
她们身后的地上有一堆红色的东西,不是杰克就是霍布鲁克。
或者两个都是。
女人们大笑着,用一种外语叽哩哇啦地嚷嚷。
他的大脑迅速地做出选择:他可以找个武器,他可以和她们拼命,他可以跑。
他跑了。
他大步朝着客厅跑去,女祭司们在身后尖叫。他一出来就立即把门关上,奔向在车旁等候的佩妮罗,“快走!”他叫了起来。
他们走了。
佩妮罗把车开得飞快,他还来不及系上安全带就被摔在座位后背上,“去哪儿?”
她问。
他仍在大口地喘着气,心剧烈地跳动着,说不出话来。他摇了摇头。
“别担心,”她说,“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佩妮罗躺在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们在镇的北部找到了一座背街的平房,然后躲在最靠里的一间小屋里。凯文的扳手仍在车里,但其他东西都放在了霍布鲁克家,除了两把切黄油的小刀和一把剪子,他们没有找到别的防身武器。
“你说我们能坚持到最后一天吗?”他们在外面寻找过夜的地方时,凯文就问道,“我们能挺过来吗?”
“当然能。”她说。可“最后一天”这个词却索绕在她心头,尽管她表面很乐观,可心里却对他们能否活下来毫无把握。
也许生活比她想象的更像一部电影。
收音机里传来了纳帕的消息,据旧金山AM谈话台报道,第二十九高速路上发生了放射性物质泄漏事故,所有通往纳帕的路全部关闭,等候通知。
放射性物质泄漏?
她望着凯文。
他摇着头说:“他们可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编了这个标准故事。没有人会来检查这种事故,他们全都躲得远远的。”
“他们怎么解释事实真相呢?”
凯文耸耸肩说:“我想会说成是生物物质的影响,他们会说是风把一种物质吹到这里,引起了群体的歇斯底里症。”
“你认为这种解释说得通吗?如果他们来调查,狄俄尼索斯会在空中放出一道闪电,他们又怎么解释呢?”
“别担心,”凯文说,“他们有办法。”
两人没再说话,直到找到这个过夜的小房间。
佩妮罗此刻独自躺在床上,盯着黑暗的天花板。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不知她和狄恩之间的故事将如何继续。她很清楚校园罗曼史在毕业后都不会持续多久,也意识到她和狄恩认识的时间不长,彼此还不是很了解,可是他们的爱情强烈而真实,她甚至觉得他们能够不分离,一起上大学。他们都很聪明,成绩也很好,没有理由相信他们不能上同一所大学。
惟一使她困扰的是他们对彼此的吸引和爱慕是与生俱来的,被设计、安排在基因里,她不知道这会不会降低他们之间感情的真实,这是一种亵渎,使她感到她无法支配自己的生活,没有自由的意志。
如果她告诉狄恩她的想法,他肯定会理解,也许对现状的认识能使他们跨越障碍,度过难关。
她想起第一次在自助餐厅与他相遇的情景,虽然紧张、难堪,可却又那么令人心动。她想起在博览会上他晕倒的一刻,她是如此的恐慌,当他无助地倒在地上时,她是多么想悉心地呵护他。她想起他带着磁性的嗓音和触摸他的皮肤时的感觉。
她哭了。
她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上,可却想起了家,那个出生。成长的地方,现在已化为灰烬。她哭得更伤心了。
黑暗中有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凯文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语,“一切都会过去的,”他说,“别哭了。”
她翻过身,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他轻轻搂着她,让她在他的肩上哭泣。
“会过去的,”他说,“会过去的。”
他们就这样抱着,直到她把眼泪全部哭干。她睡着时,他们依然抱着。
梦里,草坪上,她平躺在狄俄尼索斯面前,他是那么高大,在他进入她身体里时,她感到像是被撕裂,但又是如此惬意。
他到了高潮,他的精液在她体内像酸一样烧灼。
一个半人半蚁的东西从她的腹部冲了出来。
她尖叫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