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顿靠墙而立,盯着计算机的屏幕,机器正在检查档案里所存的指纹。屏幕左边是留在酒瓶上的指纹,右边显示被比较的指纹。整个过程是自动的,但很费时,要把机器里储存的指纹全过一遍得花很长时间,除了对比镇上过去十年里逮捕的案犯的指纹外,计算机里还储存了儿童出生时的指纹,个人自愿留存的指纹和其他犯罪现场提取的未经证实的指纹,计算机还可以进入别的州上网的指纹档案。
搜索几乎进行了二十四小时,监测机器的技术员费尔伯特认为,要比较完全部的指纹得花两倍的时间。
见鬼,霍顿想到,说不定指纹会是档案里没有的。
他喝了口咖啡,正想回办公室,突然发现屏幕停止了移动,画面被锁定,红光在闪烁,响起了轻轻的嘟嘟声。“中尉?”费尔伯特转过头来说。
霍顿走到前面,费尔伯特按下了几个键。指纹所有者的身份显眼地印在屏幕下方。
玛吉丝·丹尼蒙。
他感到嘴唇突然变干,于是将咖啡一饮而尽。他没有怀疑到这个,甚至没有想过,但他并不感到非常吃惊,望着名字和下面的地址,一阵颤栗涌过全身。
“打印出来。”他告诉费尔伯特。
技术员按下一个键,终端旁边的打印机开始打印这一页。
丹尼蒙。
他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一位当地有名望的女商人可能卷入一起强奸和杀害少年的罪行,这件事实本身并不使他感到害怕,他深感忧虑的是与之相关的事情,不断上升的酗酒滋事案例,其他谋杀案以及自己和别人无法自控的滥饮。
所有的这一切都彼此相关。
他怕的正是这个。他做了多年警察,处理过大大小小的案子,通常的犯罪行为涉及一个或几个罪犯,案子侦破,歹徒被抓获,也就结案了。但这次却不一样,也许贩毒案件比较接近,尽管贩毒是金字塔样的犯罪,从根本上看罪行还是个人行为,他们……不像这件案子。
这太恐怖了。
费尔伯特撕下打印纸递给霍顿。
“再打出几份,”霍顿说,“送到头那儿。”
费尔伯特点点头。
“谢谢。”霍顿打开实验室的门,走进了大厅。
警察局里一片混乱。
他吃惊地站在那儿,周围的警察正在整装待发,从两边跑向走廊。几个人在互相叫喊着,喇叭里也在播着紧急集合的命令。
“出了什么事?”霍顿抓住一名新来的警察问道。
“中央大街出现了骚乱。”
“什么原因?”
“没有人知道。有十五到二十个年轻人从酒吧里冲出来,袭击街上万圣节游行的人群,有五人死亡。”
“死了?”
“是的,先生。”
“真他妈的见鬼。”
“可能还有警察。”
霍顿放开他的手臂,“去吧。”他说。
警官急忙离开,霍顿大步走向古德里奇的办公室。他有一种预感,一种奇怪的直觉。丹尼蒙不会发起这场骚乱,因为她们知道警察辨别出了指纹,会去找玛吉丝,但他毫不怀疑她们与之有关,他甚至可以拿自己的前途担保。他从未相信过那些同性恋者,不知她们是不是在酒里下了什么药,还是耍了什么巫术,但她们肯定是这场暴力的始作涌者,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他走进局长的办公室,把打印的指纹给他看,告诉他事态的严峻,说自己需要逮捕令和人手。
“我现在抽不出人来,”古德里奇说,“干嘛不等到明天呢,玛吉丝·丹尼蒙又不会逃跑。”
霍顿吃惊地看着他说:“什么?”
局长冷冷地望着他,“听我的,等着。”
“我们在用来杀死安的酒瓶上发现她的血指纹,还不能逮捕她?”
古德里奇从底层抽屉里取出一瓶丹尼蒙牌的葡萄酒。“放松点,霍顿,你太认真了。来一杯吧,轻松轻松。”
霍顿望着他的长官,心中像浇了一盆冷水。他转过身,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办公室。
“霍顿!”古德里奇在后面叫他。
他没有理睬局长的叫喊,继续朝前走。在武器库前,他看见迪茨正在等着领装备,于是一把抓住这位年轻的警官,“你跟我走。”他说。
“可我得——”
“我们找到了瓶子上的指纹,找到了凶手,我想要你去逮捕她。”
迪茨马上立正说:“是!谢谢你,先生。”
霍顿皱着眉头说:“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喊我‘先生’?”
“对不起,中尉。我只是——”
“把警车开过来,”霍顿说,“我在前面等你。”
“是,先——好的!”他迅速地离开。
霍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他们不需要逮捕令,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后菲力普斯会给他批一个,再把日期改一下,至于局长嘛……以后再说。
他猛吸了一口烟,从一对警察中间穿过,走出了大门。
他们来到葡萄园,将车停在空地上。他以为会有人来开门,可这个地方好像被遗弃了一样。
他很不喜欢这样。
他有点紧张,但迪茨似乎没有察觉。这位年轻的警官下了车,紧紧皮带,向主楼的前门走去,在意识到霍顿没有跟上来时。他停下了脚步。
“中尉?”他喊道。
霍顿从车后出来,他做警察的直觉太过于敏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怕过,真希望快点结束。
他不想在这儿呆到天黑。
很可笑,但却是真的,他的不安和玛吉丝·丹尼蒙以及她将被起诉的可怕的罪行没有关系,而是一种直觉,一种本能,他不愿在夜晚降临时还呆在这个地方。
警察的直觉还是醉酒的幻觉?
他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迪茨却毫无同感,他正大步向那座建筑走去,这是一座面向停车场和主道的希腊式建筑。霍顿跟在后面。
“来了!”
从他们左边传来女人的声音,霍顿顺着声音望去,好像在这座房子和旁边建筑之间看见有影子晃过,但他不敢肯定。
“丹尼蒙夫人在吗?”他喊道。
里面传来女人尖细的狂笑,他打了个冷颤,在阴影间看到了有人在动。
“丹尼蒙夫人,我们是从——”
门开了,他瞥见一群裸体女人在向里跑,然后门又砰地关上,狂野的笑声嘎然而止。
到底在发生什么事?他看了看迪茨,他张着嘴呆立着,满脸惊愕。
“来吧。”霍顿说,他取出枪,有武器在手就好像抓住了信心,“进去。”他推开门,听见迪茨在身后的脚步声,心里充满了感激。
两人同时来到门边,马上分开站在两旁。霍顿使劲敲门喊道:“丹尼蒙夫人?”
里面没有应答,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霍顿看着迪茨说:“数到三。一、二、三。”
迪茨把门钮拧开,霍顿推开门。
空无一人。
他们面前是亮着灯的大厅,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慢慢朝前走,手里举着枪,经过别的门时就试着打开,但所有的门都已锁上。
“她们可能躲在某个门里面。”迪茨说。
霍顿点点头。
“她们……她们没穿衣服。”年轻的警官说。
霍顿又点点头。
“她们为什么不穿衣服?”
“不知道。”
“我不喜欢这样。”
真是所见略同,霍顿想到,但他什么也没说。他试图打开另一扇门,从前面的某个地方传来了尖叫,他看了看迪茨,两人向声音处跑去。
大厅走廊向右拐了个弯,然后向前,再向左,在那儿有扇门开着。霍顿停下脚步,在门边贴墙而站。“警察!”他喊道,“把手举到头后面出来!”没有回答,他朝前挪过去准备射击。
房间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迅速走了进去,里面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透不过气,那是一种陈年葡萄酒、血、性和暴力的混合味。他感到一阵恶心,本能地弯下腰,蹲在地上呕吐。
“天哪。”迪茨在身后说,这种气味也令他作呕。
霍顿擦擦嘴,站直身子。房间没有窗户,空无一物,但在中央有个空的酒缸,像浴缸似的嵌在地里。他走过去,到大缸边上才发现其实并不是空的,里面沾有干了的血迹和散落的骨头,以及腐烂的动物尸体。
“太可怕了。”迪茨说。
霍顿朝房间的门走去,“快走,”他说,“快到车里去请求支援,我讨厌这个地方。”
“不会有支援,他们都去对付骚乱了。”
“还有剩下的人。”
迪茨跟着来到门边,“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霍顿望着他们进来的方向说。
他看见了那群女人。
她们蹲在大厅的拐角处,身体肮脏,头发凌乱,有的手里握着长矛,有的举着酒瓶,上面敷着像泥浆和血一样的东西。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害怕极了,但同时又感到冲动。尽管女人们看上去很可怕,尽管她们的外表极具威胁性,他发现自己在盯着她们下蹲的双腿之间,想看清隐约的阴部。这可不是正常的反应,他对自己说,这不该是他在此刻应有的感觉。但是她们的姿势是那么性感,毫无羞涩的大胆暴露和肮脏外表下的的洋洋自得使她们很具诱惑力。
他闻到了酒的味道,深深地吸入浓浓的酒香,他想象着自己落入她们手中,感受自己被她们剥光衣服,她们占有他,吻他,摩挲他,骑在他的腿上,坐在他的脸上。她们还是姐妹,对吧?这会使情趣倍增。
她们一起尖叫,向他冲过来。
他来不及反应,惊讶得呆若木鸡。等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用枪指着她们时,却无法像平时那样命令她们停下来。
迪茨的反应要敏捷些,他跃到霍顿前面,双手握枪,“不准动!”他命令道。
她们把他扑倒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霍顿甚至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们瞬间就扑在迪茨身上,叫着,笑着,用长矛戳着,用指甲抠着,用牙咬着。他一点也不知道她们是怎样扑过来,缴下迪茨的枪的。
霍顿朝她们头的上方开了一枪,由于害怕会伤着迪茨,所以没有朝她们中间射击。对面的墙壁被打掉了一大块,可是女人们毫不在乎,继续疯狂地撕咬着身体下面的男人,霍顿看见有血冒出来,开始是几滴,然后喷涌而出。
他已听不见迪茨的叫喊,只有女人们的尖叫。
直觉告诉他迪茨已经死了。大脑的一部分告诉他赶紧开枪,将她们杀死,可是他这辈子从没如此害怕过,他充当不了英雄,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他跑了。
他以为那些女人会从反方向追来,所以他可以从她们进来的方向逃出去,除了朝屋子的深处跑外别无选择,希望能在屋子的尽头找到出口。
她们追了过来,他听见她们的狂笑和一种外来语的叽里呱啦。他想试试路过的房间门是否锁着,可已经没有时间,只好继续逃命。大厅的走廊拐了一个弯又一个弯。
走廊的尽头有扇门,他祈祷着这扇门千万别上锁,期望它通往外面,但其实他用不着祈祷,从一扇金属的窗户他看见了黄昏紫黄色的微光。
他快成功了。
走到门前,他拧开把手,门开了。
他停下来,朝身后看了看,手里仍举着枪,向这群女人开枪不会使他良心不安,问题是没有足够的子弹来对付她们全部。
然而追过来的女人并没那么多,只有三个,其他人呢?
她们来了。
她们从背后抓住了他。有几位负责追赶,另几位偷偷绕到屋子后面骗他上当,他太愚蠢,竟然直接跑进了圈套。
被捉住真是活该,他想。
但当指甲挖进他的肉,当酒瓶碎片割断他的喉咙时,他想到:不,他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