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不像他期望的那样,从名字到它淳朴、略带欧式的外表,狄恩想象中的“狐火”餐厅应该是情调高雅,有着维多利亚式的餐桌,昂贵的吊灯以及若隐若现的古典音乐。但实际上这家餐馆灯光昏暗,餐桌上铺着红色简陋的桌布,墙壁上装饰着狩猎的纪念物:糜鹿的头骨、鹿角和猎枪。走廊通往烟雾层层的酒吧,从这里望去,他看见啤酒的霓红牌子在闪烁,从电视机里传来体育播音员高亢激动的解说。
一切都和他的计划相反。
但是佩妮罗好像全不在意。他在脑海里仔细预想过今晚的每一刻,练习过谈话的所有话题,可到如今没有一件事符合他的想象,幻想中的浪漫夜晚变成了一系列无法避免的倒霉事。然而这似乎并没什么关系。他把钱包忘在加油站,然后又不得不回去取时,佩妮罗只是笑了笑;当他在她家门前和她的母亲们打招呼时,他的裤子拉链没有系上,但她假装没看见;看到他答应带她去的这家所谓“好”餐馆时,她没有流露半点失望,尽管为此她还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
这晚的情况竟是这样糟糕,但佩妮罗本人的表现比他原先想象的要好。
说实话,菜还不错。他们慢慢边吃边聊,他给她讲自己的生活,她也给他讲她的生活,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亲密、信任的关系,虽然这是第一次约会,狄恩却和她分享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想向她诉说一切。以前他对别人从没有这样过,今后也不会。这种想法让他觉得飘飘然。
两个小时飞快地过去。
吃完饭后,侍者将餐桌收拾干净,留下水杯。女招待走过来说:“还要点别的吗?”
狄恩看着佩妮罗,她摇摇头说:“不要了。”
“我过会儿把帐单拿来。”
狄恩笑着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付多少小费。晚餐很不错,比想象的要好,可要是小费给少了,她会觉得他小气抠门,可如果给得太多,她又会觉得他傻,因为她知道他并不富裕。但是多少才算合适?
“我来付小费。”
他盯着她,她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他还是摇摇头说:“不用。”
“你付了晚餐,我来付小费吧。”她打开钱包,拿出三张一美圆的钞票,放到桌上。
三美圆。
狄恩松了口气,把钱拿起递过去。“不,”他坚定地说,“我来付。”
她笑着说:“大男子主义。”然后把钱收回去。
付完账快走到门边时,狄恩听见有声音叫他:“小伙子!”他循着喊声回头,看见左边有个老年妇女独自坐在一张小桌旁,她大约五六十岁,穿着一件色泽艳丽的紧身衣,与她的年龄和时代都不相称,染过的金发束成难看的蜂窝状,在暗淡的灯光下也能看见她脸上厚厚的妆。她向他眨眨眼睛。
他很不舒服地想起了他的母亲,很容易将她和母亲的老年联系起来,同样的孤独绝望,哀怨地想重温逝去的时光。
“小伙子!”女人重复说,她的声音很高而且沙哑。
狄恩转过身想离去。
“她在和你说话,”佩妮罗说,“去看看她想做什么。”
“她在和别人说话。”
“小伙子!”
“去看看她想做什么。态度好一点。”
狄恩走过昏暗房间的地毯来到女人的桌旁。她没有带胸罩,紧身衣下可以看得见她丰满的乳房和乳头的突起。他觉得自己很恶心,居然注意到这个。
“坐下。”女人指着身边的椅子说。
他摇摇头,“我们得走了。”
离这么近他已经能闻到酒味,她的桌旁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廉价香水味,张口说话时这种味道更加强烈。女人用瘦削的手指抓住他的胳膊,手镯下面起皱的皮肤长着老年斑。
“看见那边的鱼了吗?”女人指着他背后的墙上挂着的塑料麻绳问。他感觉到周围的人们在看着他低声窃笑,他的脸发烫了。
他机械地点点头。
“餐馆老板捉的鱼。”
“哦。”狄恩说。
“老板提的鱼。”
“我得走了。”他想挣开胳膊。
女人的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和那边一模一样的鱼,老板捉了那条鱼。”
突然他很想给她一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女人继续醉醺醺地胡言乱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方向,嘴唇像表演口技那样一张一合。他真想接她,感受一下拳头砸在她皮下骨头上的痛快,听她哭喊,听她挨打时的尖叫。
酒精的气味使他头晕,他挣脱开来,“那鱼是塑料的。”他说。
“老板捉了那条鱼!”女人听起来就像要哭似的。
“怎么了?”佩妮罗问。
他意识到自己在使劲捏她的手,连忙放松,舔舔突然变干的嘴唇,“没什么。”
他说。望着照片,他想起晚上在客厅碰见这个人,想起第二天早上在厨房看见母亲时的情景。
想起她袖子上的血迹。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投到机器里,取出一份报纸。
“怎么回事?”佩妮罗问。她看了看标题,然后望着他,“你认识这个人?”
狄恩折起报纸夹在胳膊下,摇摇头。“不,”他说,“不认识。”
他向停车场走去。
到家时母亲已经走了,冰箱上没有给他的留言,屋里所有的灯都关着,这就是说她出去时天还亮着。
他故意把报纸叠起来放在桌上,照片冲上,她肯定能看见。
然后他上床睡觉了。
半梦半醒间,母亲醉醺醺地来到他的卧室,在床边猛地坐下,开始抽泣。他坐起来,从朦胧的眼中看见钟的指针指着一点多。
母亲紧紧地拥抱着他,他感觉到她衬衫里面柔软的身体。她浑身带着酒气,呼吸微微发酸,这使他想起了在餐馆碰见的老年妇女。她的手抚摸着他裸露的后背,他向床头靠,想躲开她的抚摸。
她放开他,止住哭泣,突然生气地对他吼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他说。
“你最好别喝醉。我要是闻到你嘴里有酒味,就不准你进屋。现在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要是不听我的话,就滚出家门。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他想反驳,想伤害她。
“因为我说话算话,因为那是错误行为。”
“你出去带男人回家乱搞就不是错误行为?”
她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又响又疼,他生气地把被子扔到床的另一边,脸上火辣辣的,不争气的泪水噙满了眼眶。
她果坐了一会,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又哭泣起来,无所顾忌、畅快淋漓地哭着,脸变得潮红,泪水哗哗地流下脸颊,嘴角边挂着的唾液也顾不上擦,“不要和我犯同样的错。”她哽咽着说。
他的脸很疼,“如果是错误的话,你为什么还要一犯再犯呢?”
“我不知道,我真希望能告诉你,真希望能有个容易的答案,可是我不知道。我喝酒,抽烟,不能自控。可以把这说成有病或上瘾,但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别的原因。我也不想这样下去,狄恩,可是我忍不住。”
他在床头望着她,她急切的表白使他觉得她不仅喝多了,而且肯定已读过了报纸,这使他想起被杀害的那个男人。
他感觉他死的时候她肯定在场。
和狄恩告别后,佩妮罗来到厨房找水喝。经过客厅时她听见母亲们在说话,她不愿打扰她们,想悄悄溜上楼到卧室去。这时,她听见玛吉丝母亲叫她的名字,只好乖乖地去和她们打招呼。
玛吉丝母亲站在壁炉旁,“你好,佩妮罗,约会还好吗?”
她耸了耸肩,“还好。”
沙发上坐在希拉母亲旁边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身材高挑,金发碧眼,穿着短短的牛仔裙,白色紧身衬衫勾勒出丰满的胸脯。女人冲她微笑,但佩妮罗移开了视线。
“你们去哪儿了?”
“到外面吃饭。”
“玩得开心吗?”
“是的,夫人。”
玛吉丝母亲笑了,“很好,”她看看表说,“我们还要聊一会儿,等客人走后,我们想谈谈你今晚的事。”
“我累了,太晚了——”
“还不算晚。洗澡后就下来。”
“我不——”
“佩妮罗。”玛吉丝母亲的声音表明她不允许争辩。
“好的,母亲。我就来。”
佩妮罗退到楼上。她从衣橱里取出睡衣,再从菲丽丝母亲房里偷出一本《人》杂志,拿到浴缸里读。
半小时后,她下了楼。走进客厅,发现金发女人已经走了。五位母亲坐在拥挤的沙发上,成半圆状对着她,这种阵势很吓人。她们谁也不说话,也不笑,在耐心地等着她的到来。玛吉丝母亲仍然穿着见客户时常穿的职业套装,流露出干练和自信。
佩妮罗安静地坐在双人沙发上。
“我们在讨论性的问题。”玛吉丝母亲宣布说。
佩妮罗不解地眨眨眼。
“以前从来没有讨论过,”玛吉丝母亲继续说,“尽管我们早就该讨论这个话题。”
佩妮罗的双颊开始发烧,她盯着自己的鞋,脚趾在里面紧张地动来动去,“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
“是的,但是我想你不懂怎么避孕。”
“我知道。”她盼望这种痛苦的询问赶快结束。
“你知道避孕药吗?知道什么是宫内节育器吗?还有避孕膜和避孕套?”
“是的。”她难受地说。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不知道。”
“从学校?”
“我想是的。我——我不知道。从书里,也听别人说过。”
“你和狄恩讨论过这件事吗?你们谈过避孕吗?”
“母亲!”
“你是高中生,狄恩也是。我猜你们俩都有和同龄人一样的冲动,这就是说你们可能会发生性关系。你的其他母亲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
佩妮罗难堪地望着别处,什么也没说。
“你亲过他吗?”
“这不关你的事。”
“这就是关我们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做爱?”
“还没有到那一步,”佩妮罗说,“也许永远到不了那一步。”
“如果到了那一步,”玛吉丝母亲告诉她,“我们不希望你采取任何形式的避孕措施。”
“什么?”佩妮罗吃惊地抬起头,她一个个地望着母亲们,尽管她们在有节制地对她微笑,但很清楚她们非常严肃。她感到既尴尬又迷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要避孕。”菲丽丝母亲和蔼地说。
玛格丽特和希拉母亲附和着点头。
玛吉丝母亲笑着说:“请他过来,我们想让你请他明天过来吃晚饭,我们还没机会好好见见他。”
她望着母亲们,觉得迷惑不解。一会儿她们像完全发疯,一会儿又像体贴的母亲。她怀疑地摇摇头,“这是考验还是什么?”
“考验?”玛吉丝母亲大笑着说,“天哪,不是的,我们不想给你增添任何压力。但是,你知道,我们在完全诚实和开放的氛围中把你养大,我们只是坦率地表明态度,承认现实,比大多数家庭暗中的哄骗和虚伪要强得多,我相信你会同意这一点。你是个女人了,面临着女人的选择,我们承认这个事实。”
玛吉丝母亲转过来对佩妮罗说:“你会请他来吃晚饭吗?”
她点点头,仍然不知该做何反应,“我问问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他会的。”
她们沉默了一会儿,彼此交换着眼神。
佩妮罗站起来,“完了吗?”
“是的,你去睡觉吧。”
她离开房间上楼,走到一半时,听见了杰琳母亲的荡笑。过了一会,她们全部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甚至菲丽丝母亲也一样。
霍顿回到家时,屋里漆黑一片,客厅里连着定时器的灯已被烧坏。他站在门廊上摸索着钥匙链,想找到那把圆圆的家钥匙,最后在一把早已废弃不用的方型钥匙旁摸到了。他打开门,踏进房门时下意识地将灯打开。
屋里有股陈旧、不通风的气味,与灰、脏衣服和剩饭的气味混合。他走过客厅深色的长绒地毯,尽管灯亮着,房间里仍然显得昏暗,黄色的阴影执拗地赶走所有快乐的尝试,他觉得这正是恰如其分,一个单身汉的家,尽管屋子曾被他的前妻装饰过,但女人最初的布置还没有被更新和替代,屋里屋外悬浮着光棍汉的气氛。咖啡桌上杂乱不堪,一堆报纸旁放着昨晚吃剩的罐头,还有一叠打开一半的垃圾信件和一个空薯条袋。昨天穿过的袜子在沙发脚塞成一团。
屋里惟一的声音来自一只滴答的闹钟,放在音响上方零乱的摆设架上。他很快打开电视,它的声音和陪伴令他欣慰。他的目光扫过电视上的全家福照片,和往常一样,他的目光扫过,但却根本不在看。
他走进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个冷冻的夹心面包,撕开塑料包装,放到微波炉里加热,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有时他希望自己用不着吃饭和睡觉,有时希望他能够不停地工作。他讨厌这份工作,可是事实上,他更讨厌下班的时候。上班时至少大脑在忙碌,除了自己的生活外,他还能有点事考虑。
只用三口他就将啤酒一饮而尽,但感到意犹未尽。他想来点更烈的。
微波炉的报时器响了。他取出面包,放到盘子里,撕掉包装纸,然后打开冰箱上面的壁橱,拿出一瓶威士忌。他想再拿个杯子,但又觉得没有必要,喝酒用不着杯子。
他坐下来,吃一口面包,喝一口威士忌。
面包和威士忌几乎同时全部下肚。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里,收音机中传来昨晚的新闻报道,厨房里弥漫着咖啡的清香,母亲和某人的死有关的想法早就烟消云散,显得荒谬可笑。狄恩站在过道上,看着母亲背对着他,把奶酪涂在烤面包上。如果是她杀了那个男人,他想到,她得在两点(他在客厅碰到那人的时间)和六点(她来吃早餐的时间)之间完成,而且得避免弄出响声,还得悄悄地把尸体抛掉。
他为自己不再猜疑感到欣慰。如果还在怀疑母亲,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会告发她吗?匿名通知警察?和她对质?什么也不做?他不知道。
他的妈妈不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就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她转过身来,眼睛下面有两团黑晕,她努力想给他挤出个笑容。“昨晚真抱歉。”她说,眼睛回避着他的视线。
他默默地点点头,也很尴尬,只好忙着从冰箱里找橙汁。
“我和玛格丽特、杰琳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下班后出去玩,我想我是喝多了。”
他皱着眉,难道她没有看到报纸吗?他盯着她,她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但没到他期望的程度。他清了清嗓子,“那个人被杀死了。”
她不解地望着他。
“你的朋友,来这儿过夜的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
“你没有看报纸吗?”他冲她摇摇头,故意走到客厅去,然而报纸已经不见了。
“你把报纸放哪儿了?”
“什么报纸?”
“我昨晚放在这儿的报纸!”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它总不会自己起来跑掉吧?”
“狄恩——”
“我把它留给你看的!”
“为什么?”
他突然对妈妈发起了火,“因为跟你乱来的那个人被杀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一点点兴趣!”
她的表情僵住了。她向他走过去,但他退到了沙发背后。她停下来,怒气冲冲地用手指着他,“不要再那样对我说话。”
“好的!”狄恩说,“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可以!”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母亲转身进了厨房。
婊子,他想,可恶的婊子。
他回到卧室,咣地把门关上。
狄恩紧张地在裤子上擦擦出汗的手,按下了门铃、这座大房子里的某处响起了音乐声。过了一会,佩妮罗出来开了门。“嗨。”她害羞地说。
他对她微笑着,“嗨。”
门完全打开后,他看见佩妮罗身后站着她的母亲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紧身绿色长袍,曲线毕露,半透明的衣服纤维映出深色的乳头和隐隐的阴部的三角地带,他意识到她们全都没有穿内衣,这令他很难堪。
佩妮罗也穿着绿袍,但她的衣服比较宽松,不太透明,是用另一种厚一些的料子做的。
她们全都光着脚。
他感到不知所措。他穿的是蓝色牛仔裤,白衬衫和黑色运动鞋,似乎是非常失礼的打扮。
“进来,”佩妮罗说,“你进大门时有没有遇到麻烦?”
他摇摇头,“没有。”
“太好了。”她对他会心一笑,然后指着她身后说,“狄恩,我来介绍我的母亲们,这次是全部。”她逐个地介绍道,“这是玛吉丝母亲,菲丽丝母亲,玛格丽特母亲,希拉母亲,还有杰琳母亲。”她指着狄恩说,“这是狄恩。”
女人们用一种奇怪而又恭敬的方式向他鞠躬,他觉得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非常高兴你能接受晚餐的邀请,”玛吉丝母亲说,“我们听说了你的好多事,很希望能正式地见到你。”她对他微笑,像牙膏广告里展示牙齿的笑容一样,他知道这表示对他的欢迎,可是却感到有点不舒服。
“你们到另一个房间去,好吗?”菲丽丝母亲建议说,“我做饭时你们可以聊聊天、”
“晚饭吃柠檬汤、鸡肉和山羊奶酪,”佩妮罗说,“希望你喜欢。本来该先征求你的意见。”
“听起来很不错。”他告诉她,事实上也是如此。
杰琳母亲抓住他的手,把他从佩妮罗身边拉开,领着他朝隔壁房间走去。他感觉到她光滑的手指在轻轻捏着他的手。“终于见到你了,真荣幸,”她说,“我简直太受震撼了。”
他回头看佩妮罗,但她只是微笑着耸耸肩,跟在后面。
“你做梦吗,狄恩?”
“每个人都做梦。”他说。
杰琳母亲笑了,低沉的荡笑使他很不安。“昨晚我梦见自己是一只跳蚤,在你的血里洗澡——”
“杰琳!”玛吉丝母亲严厉地喝了一声。
他的手被松开了,佩妮罗走了过来。“和我坐在一起,”她小声地说,“我来帮你应付。”
他们走进起居室。
餐桌既大又豪华,摆设很正式,屋里弥漫着陌生的异香。狄恩挨着佩妮罗坐在餐桌的首席旁。餐前的交谈不像他害怕的那样尴尬,也不像他猜测的那样奇怪,佩妮罗的母亲们只问了一些父母通常问的问题,隐晦地询问他对她们的女儿的想法,而且她们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晚餐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们走进餐厅的那一刻起,就停止了所有谈话,仿佛她们走进的是隔音室,惟一的声音是椅子脚的摩擦声和赤足踩在硬木地板上轻轻的僻啪声。
现在惟一的声音来自喝汤发出的响声。
狄恩清清嗓子,想开口说话,至少可以夸夸菲丽丝母亲做的饭,但声音会与屋里的寂静不协调,他马上打断想说话的念头。
餐桌对面,希拉母亲拿起放在汤盆中间的玻璃瓶,“你想来点葡萄酒吗?”她问佩妮罗,声音轻得像耳语。
女儿惊讶地望着她,“我不应该——”
“这是特殊情况,而且,你快十八岁了,已经成人,能承担责任。我想你完全可以喝一点酒。”她开玩笑地笑着说,“你一直在葡萄园里住,不会没有偷偷尝过吧。”
佩妮罗脸红了。
“我想她不该喝酒。”菲丽丝母亲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佩妮罗感激地望着她最喜爱的妈妈。
“如果她愿意就可以喝一点。”玛吉丝母亲在首席上说。
希拉母亲给佩妮罗倒了一杯酒,“给你。”她询问地看着狄恩,“狄恩?”
他在座位上左右挪动,感到非常不舒服。他看到过酒精带来的恶劣后果,饮酒在他看来既不让人兴奋也不代表成熟,而是错误和令人害怕的行为。可是,他不想扫佩妮罗母亲们的兴,他的心跳加速了,“只要一点点。”他说。
希拉母亲微笑着给他倒上酒。
狄恩咂了一小口。以前虽然有很多机会,但他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精。酒的味道比他想象的更温和宜人。他的妈妈常把开过的酒瓶放在屋里,很多次在他面前喷着酒气,那种味道要不了一会就会让他觉得窒息。
然而,这个酒的味道却很好。他又喝了一口,一大口。
餐桌上又重新陷入了沉默。菲丽丝母亲去厨房看煮的鸡肉,其他几位母亲继续喝着汤和葡萄酒。
狄恩发觉自己第一个喝完了汤,只好慢慢地啜着葡萄酒。杯子空后,希拉母亲马上又给他倒了一杯。他没碰酒杯,感觉有点奇怪,头晕晕乎乎,他望着佩妮罗的母亲们微笑的脸,第一个念头是他中毒了,她们在酒里下了药想毒死他,好让他远离她们的女儿。可这真是个愚蠢疯狂的想法,至少他还有点理智,知道这是酒精在影响他的思维和判断。
喝醉酒是这副模样?如果真是这样,他可不喜欢。
“再来一点。”希拉母亲说,示意还未动过的杯子。
他摇摇头,觉得大脑发胀,晕沉沉的。
“喝吧。”杰琳母亲对他说。
他感到一只赤着的脚在摩挲他的腿,抚弄着他的小腿肚。
思维已经开始困难,他看着坐在身旁的佩妮罗,她也望着他,耸耸肩,拿不准该给他什么样的暗示。
“你不喜欢我们的酒吗?”玛吉丝母亲问他。
他拿起杯子顺从地喝了一口,点点头,“很不错。”他说。
他又喝了一口,大脑里的感觉变了,现在他发现自己喜欢酒的味道,头晕的感觉已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妙不可言的兴奋。
佩妮罗的母亲们微笑着看着他。
菲丽丝母亲把鸡肉端上来。
她们没再说一句话。
晚饭后,佩妮罗上楼换了牛仔裤和衬衫,他们二人来到花园。空气里有股凉意,但狄恩感到体内有团火在燃烧。是酒精,他猜想。
他不知还能不能开车回家。
佩妮罗带着他走向上次坐过的石椅。靠着背后的墙,他看到几支削得很锋利的长矛。他皱起了眉头,就像那几个女人欢迎他时所做的鞠躬一样,这也仿佛似曾相识,尽管他还是不知道是在哪儿见过。
“你的母亲们很和蔼。”他说,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响亮而且中气十足。
不知佩妮罗是否注意到。
她点点头,“她们是很和蔼,大部分是的,但有时候有点怪。”
他咯咯地笑了,“我正想这样说。”
他们坐在椅子上,离得很近,佩妮罗把身子又靠近了些。两人的手平放着,几乎碰到了一起。狄恩把手放在她温暖的手上,向左靠过去,他们的肩挨在了一起。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搂住她把她拉向自己,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吻她。
她向他迎过去,嘴唇张开,舌头触到了一起。他们的亲吻越来越充满激情,嘴唇紧紧地挤压着,舌头缠绕在一起。
狄恩突然向后一退,“你的……你的母亲们看得见我们吗?”
佩妮罗搂着他的脖子,“不会,”她说,“她们相信我。”
狄恩感觉到她的舌头滑进了他的嘴唇深处,他试探着把手放在她右边胸脯上。
她的乳房小巧玲珑但很坚挺,他感到她的乳头硬了起来。她没有将他的手推开,反而向他身上靠去。他开始抚摸她,手指缓慢地轻轻揉搓着,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地,她的身体挺直了。
他的手向她的裤子摸索过去。
这时她推开他,“不!”她说,话被亲吻堵住了。
狄恩没有理睬她的抗议,左手从她的牛仔裤的裤腰伸进去,触到了丝质的内裤。
她推开他,“不!”她把他的手挪开,坚决地说。
“好吧。”他缩回了手说。他的脸在发烧,呼吸很重,“对不起。”虽然是道歉,但他意识到他的语气并不是这样,他内心的一部分感到难堪,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难堪,更为受到了拒绝感到难堪。而更深、更令人害怕的另一部分却感到愤怒,为她的拒绝、她的态度和她本人而愤怒不已。他想揍她,想伤害她,想感受打在她脸上时那种温暖的弹性,想一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想把她扔到硬石头篱笆上,然后占有她,听她痛苦、害怕和渴望的叫唤。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握紧了拳头,连忙松开,摇摇头想甩掉这个念头。
他到底是怎么了?
佩妮罗站起来,理理头发和衬衫,“时间不早了。”她说。
狄恩点点头,两人往回走。
所有的母亲都到门口和他们道别,狄恩感谢她们的盛情款待。
“你下星期六过来吗?”他从兜里拿出钥匙时,杰琳母亲甜甜地问。
他看看佩妮罗,她的眼光望着别处。“好的,”他说,“谢谢,我很愿意。”
佩妮罗关上浴室的门,插上插销。她想哭。生活真是不公平!她脱下裤子,抽了一些卫生纸来把卫生巾换掉。为什么这时碰巧来月经?她卷上卫生巾扔进了垃圾桶。
她记得狄恩的手放在她胸脯上的感觉,他的舌头在她嘴里时的感受,她的大腿碰到他勃起的器官时的震颤。那时她是多么想要他,当他的手伸进她的裤子时,她想让他一直抚摸下去,想感受他的手指的触摸。
为什么要来月经?
她看着洁白的卫生纸上暗红的血印,尽管她讨厌来月经,讨厌痛经和不适,以及受周期影响的脸上的小疙瘩和情绪的波动,但血本身并没有让她不快。在整个难过的月经期间,实际上她惟一喜欢的就只有更换卫生巾。
她的食指上沾了一点红色,她举到鼻子跟前。血的气味令她愉悦,几乎是兴奋。
她坐在马桶上,感到头有点晕。真不该喝酒,酒精让她举止失常,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站起来,取出干净的卫生巾,贴在内裤上。穿好裤子之前,她深深地呼吸,吸入这种麝香的味道。她触摸自己的乳房,想起透过薄薄的衬衫狄恩的手在上面的感觉。有一刻,在她让他停下来时,他好像想要打她,想强迫她遵从他的意愿。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她曾希望他这样做。
狄恩踩下油门驶离葡萄园,行驶在幽暗的乡间小道上。他感觉阴部火烧火燎,有种胀痛需要马上发泄。他勃起得非常硬,但丝毫没有快感,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那东西好像尤其敏感,每次转动方向盘都擦到内裤上,这使得它更加坚挺。
压力越来越大,他加大油门,快速、绝望、焦急地朝家驶去。
他想起佩妮罗,想起她的内裤在他手指触摸下的感觉,凉爽的真丝质地,光滑柔软的皮肤。
他的勃起开始在涌动。
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将车停在路边,冲出车门,来到一片灌木丛中,然后急不可耐地解开皮带,拉开拉链,抓住长大的器官,开始摩擦。他的手快速地上下滑动着。
他几乎立刻就到了高潮,一股浓浓的、奶状的白色精液喷泻而出,落在枯萎的叶子上。
他继续摩擦着,直到觉得疼痛,但是再也射不出来了。
然而,那东西仍然和原来一样坚挺。
哦,上帝,他想到,他真的不正常,他需要帮助,医学的或是心理的或是两者都要……
他弯下腰,把头埋到灌木丛里,喉咙和胃一起伸缩,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擦擦嘴后,他慢慢走回汽车,系好裤子和皮带。记不清有多长时间,他没哭过,也不想哭,也许好多年了。可是此刻他走进车里,锁好车门,关上车窗,把头靠在方向盘上。
像个孩子似的,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