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最不记得她加过梁遇唯的微信。
她打算问问盛惠,但点进对话框时,想到聊起来可能一时半会不会结束,最终还是没问。
她想了想,觉得梁遇唯一定也不记得。
不然他不会公事公办地留下联系方式。
自我说服后,她按下添加好友的键。
毕竟,包是要拿回来的,还要跟梁遇唯道谢。
现在回想,他的反应迅速而准确。当时周围的人都慌成一团,顾客都在观望,店员也畏首畏尾。她没想到梁遇唯冷静沉着,与她配合默契,已经默默调度好了一切。如果她带的药没用上,这样的效率大概也并不会耽误那个小男孩就诊。
陈最盯着手机,暗暗钦佩梁遇唯的临场反应,能直给地处理问题。
好友申请发过去,手机没有任何反应。
等待间,陈最瞥见星星摩拳擦掌的期待眼神,才想起还有个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等着她。
她把手机放在一边,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到一支唇膏,蹲下来跟星星平视:“姐姐今天忘记带口红了,我们抹这个唇膏好不好?”
星星略显失望,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可是,它不红诶。”
“虽然不红,可是它闪啊。”陈最在自己掌心试了试,来回换方向让星星看,“一闪一闪亮晶晶,说的不就是我们小星星吗?”
星星听到自己名字,又来了兴致,一直到吃饭之前,都小心翼翼地觉噘着嘴,生怕蹭掉。
晚饭时,星星兴奋地说起六一儿童节的汇演活动。
“我们班要演童话剧,我第一个就报名了。”星星扯着陈最的胳膊,“姐姐,到时候你来看我表演好不好?”
陈最点头:“好。”
星星生怕她食言,非要拉钩才肯继续吃饭。
陈最并没有打算留宿,吃过饭后,她陪着星星写了会作业,又哄星星睡着,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离开前,吴阿姨问她要不要等陈升平回来,她说不用。走出几步后,她又退回来,问:“星星的药都随身带着吧?”
吴阿姨点点头:“带着呢。”
“那就好。”陈最换好鞋,拿起电脑包。
吴阿姨跟她说:“六一那天是个工作日,你要是工作忙就不用管她,她起来就忘了。”
陈最笑了下,说:“不影响,我会到的。”
梁遇唯并没有收到陈最的好友申请。
E.M Block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突发状况。有顾客拍了救护车的照片发在社交平台上,一时间众说纷纭,网络上讨论度很高。
E.M Block作为高奢场所,向来注重形象和公关,这次事件属于物业和运营的重大失职。梁遇唯和几个高层当晚就飞去集团总部汇报工作。
回来后,公司上下一并取消周末休息,从早到晚排满了各种会议。关于顾客赔偿,关于内部管理疏漏,关于商户培训。
周日中午,在一个漫长的会议结束后,梁遇唯走出会议室,用力醒了醒脸。高强度的会议吃掉了他的精力,同事们在会议室里订了盒饭,他没胃口,自己回办公室休息。
梁遇唯揉了揉山根,待清醒一点,他睁开眼,看到了沙发一角的黑色皮包。
办公室的沙发也是黑色的,那个包几乎和沙发融为一体,看不清轮廓,如同它的主人一般。
手机连震几下。
梁遇唯已经屏蔽了所有工作群,但还是不时有人在群里艾特他,汇报工作。
他打开微信,回复了几条消息,消除掉未读的红点,但始终显示还有一条未读消息。手指顺势滑了下去,隔着无数个工作群聊,他终于翻到了和陈最的对话框。
他上次没发出去的消息还保留着,下面一条是陈最发来的,“我是陈最”。
后面跟着一条系统提示,“以上是打招呼内容”。
原来被单方面删除又重新加回来后,并不会有新的好友提示。
梁遇唯看了眼时间,陈最是几天前的晚上加的他。
工作消息太多,这一条被挤到了列表下面。
他给陈最发了条消息:前几天在忙,才看到。
陈最很快回复:那天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感谢。
寒暄几句后,陈最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可以去拿包。
梁遇唯上班会开车路过美术馆附近,便跟陈最说了个工作日早上的时间。
约定的那天,陈最特意早起,她担心早高峰美术馆门口不好停车。她提前到之后,就一直在路边等着。
等了十几分钟,陈最收到梁遇唯的消息:抱歉,今天临时有出差安排,来不了了。
陈最抱着手臂往回走,随手回了个没事。
过了会儿,她补了句:有空我自己去拿,就不麻烦你了。
梁遇唯没有回复。
没想到半小时后,他直接发过来两个Word文件。
文件名上是公司简介。陈最点开文件,是两个供应商的详细简介,包括过往项目案例和联系方式。
她问:这是?
梁遇唯回复:赔礼。
陈最不知如何回复,来回打了几句,都删掉了。
她把手机磕在下巴上,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卡壳。
她的人际关系简单,不喜欢寻求帮助,自然也不会欠谁的情。人和人之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就会有伤害,这是她的处世经验。
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好像正在跟梁遇唯产生着微弱的联系。
梁遇唯在去机场的路上,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对方正在输入”,便读懂了对面人的心思。
他牵了下唇,又发过去几个字,让她宽心:上次说过的,资源置换。
陈最跟两个供应商取得联系后,又去跟乔森汇报。
两个供应商都与E.M Block合作过,乔森盯着她发来的文件,问:“E.M Block给的资源?”
陈最点头:“嗯。”
乔森认真翻完了所有资料,跟陈最说:“联系一下他们,表示感谢,如果他们有合作的意向,也可以推进相关事宜。”
她以为乔森会问她有关老同学的事,毕竟他都查到了。但乔森什么都没有问。
“还有事?”乔森抬眼,发觉陈最还在办公室没走。
“没事了。”陈最手搭在门把手上。
“等等。”乔森摘下他的圆眼镜,揉了揉眉头,“专业一点,想太多会影响工作。”
陈最将乔森的原话反馈给了梁遇唯,但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一个多礼拜后的某个下午,梁遇唯才结束出差,回到市里。
落地后他回了公司,留意到那个黑色的单肩包。这个包已经在他这里很久了,他直接驱车去了荔美术馆,打算亲自跑个腿,做次同城快递。
馆内现在并未进行在公开展览,还有一部分在施工。
梁遇唯到时,陈最正好在展厅内,带着一位穿着讲究的女士参观。
她们正站在一副巨大动态的立体山水画前,陈最向那位女士讲解画作和画家。
“仇英在‘明四家’中,尤其精山水,他的原作在博物馆才能看到。乔森热衷于这种文雅清新的古典风格,才策划了关于仇英的研究展,用现代数字化的手段重现画作的精髓。”
陈最并没有发现梁遇唯的到访。
梁遇唯抄着口袋,饶有兴趣地听了一会。对画家本人和山水画体系不了解的人,做不到这样熟练和如数家珍。
陈最接着说:“现在去做中国古代艺术的推广挺难的,一个原因是不少藏家和大众都喜欢现代艺术,二是因为借藏品很难,收购成体系的古代艺术藏品更难。但乔森有自己的坚持,去年我们做明末清初的山水画展,筹备了快两年时间……”
梁遇唯眉头微动,随后无声笑了笑。
他记得她说过,她对此并不专业。
她明明那么耀眼和夺目,却总要藏起自己的光。
为了不影响陈最工作,梁遇唯绕到美术馆后面的停车场。
室外空间很大,停车区域并不多,其余几乎全部做成了草坪,在阳光下,简洁现代的美术馆建筑投下巨大的影子,将草坪切割成两半。像一幅巨大而宁静的画作。
梁遇唯站在阴影处,手抄口袋,随意地靠在一根的柱子旁。
过了会,他听到门开了又关的声音,一阵脚步响动,两个男人来到室外抽烟。
“今天还拍吗?”其中一个男人问。
另一个手里拿着相机男人答:“该拍的场景都拍了,回去修图。”
“你尽快,乔森的脾气不大好,效率低下的人在他这儿都得挨骂。”
“我又不是你们的人。”
“是我在替你挨骂好吗?最好明天下班前给我,不然乔森肯定要发飙。”
“嗯,时间差不多。”拿着相机的男人翻了翻照片,问,“对了,刚才展厅那美女,是你们同事?”
一个微妙的停顿。
“怎么,看上了?”
“看她挺利落的,也懂艺术,挺像乔森带出来的人。”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她?她懂个屁。”
梁遇唯目光沉沉,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
“什么意思?”
“她是樊老板亲自调过来的,谁也动不了她,你懂吧?乔森这么厉害一人,连自己挑选助理的自由都没有。”
另一人意会,随后问道:“樊老板不是结婚了吗?”
“结婚怎么了,他们这样的大佬都是这样的,听说她还给樊老板生了个女儿。”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啊。”
“当然是真的了,有人见过,好像都六七岁了。不过你别乱说啊,这事只有我们内部一部分人知道。”
梁遇唯眉头紧蹙,正要过来,突然之间,那两个男人身后的门被打开。
梁遇唯偏头,看到陈最就站在那道门的门口。
她对其中一个男人说:“乔森叫你去他办公室。”
荒唐的对话被迫结束,那人表情讪讪,捻灭烟头,赶紧往办公区去了。
陈最没有跟着回去,而是走到阳光下,久久地站在草坪前。太阳洒在她的发梢,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高中有一段时间,年级里盛传陈最的流言,版本很多,都是关于她和班主任张老师的。
那时,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注视的目光。那些目光的主人并不会意识到,在传言中认识一个人,是多么可笑。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对性有着天然的好奇和朦胧的探索欲。传言中充满了他们的好奇和想象,用词夸张而不堪。
那时候的她也是像这样,孤独地走过人群。
这场景,就像多年前他坐在她后排一样。
从前,很多个上课和下课的日子,他盯着她孤独的背影,猜不出她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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