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门口出来, 直到头顶感受到丁点的凉意,温槿才发觉下雪了。
京市差不多十二月开始降雪,只不过今年这雪来得稍微早了一点,现在才十一月底, 初雪就已经到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热气, 伸出手, 隔着手套,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接住了一颗小小的雪花。
那雪花很快就化了手套上。
看样子一会儿雪还要下得更大, 温槿想了想, 还是转身准备回办公室去拿伞。
坐电梯的时候刚好碰见秦小月, 两人打了个招呼。
秦小月和她一样都是中央医科大学临床医学5+3毕业后来到这里的, 两人入职时间差不多,又刚好是同一个学校的,关系还不错。
只不过她在麻醉科,而秦小月是在妇产科。
“温槿, 你这么早就下班啦?”
秦小月看了眼时间。
十八点整,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正常下班的时间,甚至还有点晚,但落在他们这群医生眼底,已经算是很早的时间了。
毕竟医生这个职业,日夜颠倒连轴转是常有的事。
温槿点点头:“今天手术少。”
“六点就能下班了!”秦小月做出一副悔恨的模样,“早知道当时规培选科室我也选麻醉科就好了, 麻醉科主任人也好, 不像我们妇产科那位……”
眼看着这位好友还要口无遮挡地说下去, 温槿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 被听到就不好了。”
秦小月悻悻然收声,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又开口问:“对了,你周末有空没?”
温槿想了想:“周六有时间,周天还有两台手术。”
“刚好!”秦小月眼睛一亮,拉着她,“周六你陪我去吃顿饭呗。”
温槿疑惑看着她。
吃什么饭?
“哎呀……”
秦小月跺脚,“还不是我妈硬要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说我这才刚刚大学毕业,虽然咱们学医的毕业是晚了点,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嘛。”
秦小月是京市本地人,早在研三的时候秦母就在积极给她介绍对象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能以实习、准备毕业太忙之类的借口挡过去,现在工作稳定后,秦母那颗寻找女婿的心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怎么。”温槿听完,笑着打趣她一声,“有免费的对象还不满意啊?”
“你可别说了,我妈那个审美,每次都给我介绍些什么歪瓜裂枣来。”秦小月叹口气,“上次还直接把我联系方式发给了一个男的,我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加了好友点进他朋友圈一看,大腹便便的一位,而且还有个两岁大的弟弟!这和他儿子有什么区别?!”
她还把那句“两岁大”再重复了一遍。
温槿忍俊不禁。
“所以你陪我去呗,我妈这次又给我介绍了个……好像是公安局里的人?要是又来个现象级人物,我怕我忍不住当场心态就崩了。”秦小月可怜兮兮看着她。
“知道了。”
温槿挥挥手,“到时候你把餐厅地址发给我就行。”
听她说完,秦小月眼睛含泪:“呜呜呜还是温槿你最好了!”
-
温槿坐了半个多小时地铁才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面积不是很大,两室一厅,小区内的基础设施也比较老旧,守着前后小区的大门的两位老保安加起来也凑不够28颗牙。
但这里胜在租金便宜,而且离医院也较近,她现在每天上下班的通勤时间统共就一个多小时左右,在京市这种地方已经算是很方便了。
上了大学以后,虽然覃珠和温隽凡还是会定时往她卡里面打钱,但她很少再用过他们的钱了。
读本科的时候每年都有奖学金,研究生时期还有国家补助,加上吃住都是在学校里价格都较为便宜。也就是现在毕业工作,房屋租金带来的压力要大一点,紧紧巴巴还是能够过日子。
温槿在玄关处把包放了,走到窗台去收衣服。
今天早上出门太急,也没看天气预报,没有收衣服。现在雪下得正大,才洗好晾出去的衣服上已经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雪了。
她叹了口气,动手将衣服一件一件收回来,把衣服上面铺着的雪收拾干净,准备重新放进洗衣机里再洗一次。
指尖在接触到冰冰凉凉的白雪的刹那,温槿忽然顿了下。
又是一年初雪了。
站在窗台边,似乎是能听到雪落下的簌簌声,屋外银装素裹的一片。
温槿垂下眼,思绪有那么一瞬间被拉得很远。
记不清是具体是哪天了。
好像也是某个初雪降临的日子,她坐在某个人的摩托车后座,看着漫天飞舞的初雪,确认了自己懵懂而青涩的感情。
一晃都八年过去了。
她收回发散的思绪,关上窗户,把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
晚饭还没有吃,温槿打开外卖平台看了看,受到降雪的影响,就算距离最近的店家的送餐时间也得在一个小时之后了。
冰箱里还有几根小白菜和面,她烧开水,随意煮了碗清水面吃,就当是解决掉今天的晚饭了。
洗完碗后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响了几声,是医院工作群里的消息。
回复完消息,温槿退出工作群。鬼使神差的,她又把聊天界面划到最底下,然后点开了和某人的聊天框。
两人之间再没有过任何聊天记录。
读大学中途她换过一次手机,本来打算的是将聊天记录保存下来转移到另一个手机上,结果手机店的工作人员失误,将聊天记录全部给她清空了。
手机店工作人员面带歉意地说着对不起的时候,她本以为自己会当场崩溃,或者伤心难过之类的。
但她都没有。
看着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她当时居然想着的是,这样也好。
就当是断了她的念想。
这么久了,对面的人似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这个头像,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换了新的号。
两个戴着小熊面具的人亲密依偎在一起,看着镜头。
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梦。
梦里带着第一次喝醉后的醺意,天旋地转,她被突如其来的少年强硬抵在墙角,他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以不容挣脱的力道环着她的腰。
啤酒的小麦味、薄荷味、咸湿的眼泪……津液交缠不清,成年派对后天色浑然昏沉,卧室内没开灯,所有家具装饰在黑暗中朦胧勾勒边形,青涩莽撞的少年低下头来吻着她的唇,急迫,压抑又狂热。
使她完全无法呼吸。
进门时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听见后花园内传来的覃珠和温隽凡安排司机接送走同学的声音,现在,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彼此深深的喘息,以及少年终于从她唇撤走的间隙,自己崩溃破碎的抽噎。
她听见自己一边哭一边说,靳桉,你不要走。
面前少年一声不吭,沉默片刻后,咬牙再继续凶猛地撞上她的唇。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走。
既然决定好了要走,那又为什么还要在她生日这天回来见她。
以至于此后经年,她心里再没走进过其他人。
在中央医科大学读书这八年里,她再回到南厦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是因为寒暑假里导师时不时也会安排任务,她干脆就申请了假期留校,偶尔也会跑到中央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做实习。
二则是她也并不是很想再回去面对覃珠和温隽凡。
为数不多几次回到南厦的时间里,她总是会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然后再不知不觉走到城中村去。
二号胡同口和仓库依然大门紧闭,和靳桉一起连带着不见了的,还有靳超毅。
三只金边串串被留给了朱炎,只要时不时放些吃的给三只狗吃就成。
偶尔她去城中村的时候,也会再给三只金边串串带些吃的去。金边串串们摇着尾巴热情围在她身边转,完全看不出当年冬夜被遗弃在玉米地里的样子。
后来,三只金边串串寿终正寝,她和朱炎一起把它们埋在了仓库外面。
再后来,国家大力推动城中村改革,一系列政策手段落实,按各家人头分配房屋数量城中村居民全部外搬至安迁小区,挖掘机拖拉机轰轰烈烈驶入,黄沙漫天,栋栋现代化高楼拔地而起,这片区域再也不现曾经荒废落寞的样貌。
而那个记忆中总爱穿着一身黑,眉眼凛冽的少年,仿佛也随着城中村一起,消失在时光里。
……
温槿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屋内暖气没开,躺在沙发上的这会功夫手脚已经有点发凉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只摸到一手的咸湿。
“……”
顿了片刻后,温槿起身,打了个喷嚏。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秦小月发了个餐厅的地址过来,还附赠了一个“爱你”的表情包。
她很轻地扯了一下唇角,回复了句知道了。
方才梦里的场景还在脑子里一帧一桢地回放着。
温槿面无表情垂下眼。
等了很久,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面孔才如潮水般褪去。
在又打了个喷嚏以后,她搓了搓微微发凉的手,心道不太好,然后准备去药柜里找找有没有什么感冒冲剂能泡来喝。
翻找了片刻后,看着感冒冲剂包装上早已过期的日期,她低低叹了口气。
说来好笑,自己还是个医生,结果连家里日常必备的药品过期了都不知道。
小区不远处就有家药店,温槿清理了一下自己的药柜,把过期了的药全部装好丢掉,然后穿上外套拿着钥匙出门,打算去买点药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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