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精神心理科的李医生正收拾好了东西出值班室准备下班, 就瞧见有个少年正背脊微躬靠在心理科的诊室外面,垂着头,像是在手机上浏览着什么。
李医生脚步一顿,认出来这是方才跟着那个叫温槿的小姑娘一起来, 并且进来一同听诊的那个少年。
其实最开始他还有点惊讶的。
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医院精神心理科门诊, 大多都是由家长陪着的, 而那个小姑娘则是由这个少年陪着来, 还同意了少年一起参与听诊。
但在了解完那位小姑娘的情况后,他又明白了为什么。
家长控制欲太过强烈导致孩子心理出现问题的情况不是少数, 一般这种情况, 他都会建议家长和孩子一同接受治疗, 不过看那位小姑娘的样子, 大抵也是不愿意让父母知晓的,这样就会导致治疗的效果大打折扣,治疗周期也会无限期延长。
最后他也只能从患者自身角度讲述了一些躯体化发作时的缓解方法,然后进行开导, 并建议定期来医院复查, 如果后期症状更严重的话,可能就需要开药来吃了。
“你好。”
出于职业习惯,李医生开口,看着靳桉,“还有什么事吗?”
靳桉抬起眼帘看了过去。
他摁灭了手机屏幕,嘴唇张了张, 欲言又止。
上一秒, 他还在手机上搜寻着如何劝说父母来医院接受心里治疗的方法。
方才救护车上抬下来的自杀割腕患者的场景一直还在他脑子里停留着。
然后再避无可避地回想起同样也是因为情绪问题自杀的靳母。
“下班了, 我下次再来问您吧。”
他声音有点哑, 说完, 要转身离去。
“哎。”李医生拦住他,笑了笑,“几分钟算不上什么耽误,你有话就只说吧。”
靳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
“如果……”他声音很低,“如果要能让父母也明白自己的心里状态过于病态,该怎么做呢?”
说完,他还捏着病例单的手指无意识用力,将写着“有(重度)焦虑症状”的纸张捏着褶皱。
那是温槿的病例单,留在了他这里。
李医生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少年这是在替方才的女孩询问。
确实,这种情况,得是家长和孩子一同来接受治疗才是最好的。
但女孩又不肯。
想来想去,大抵是这个少年想不让那个小姑娘知道,默默在背后做点什么。
李医生背着手,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心理咨询室:“你跟我进来。”
-
和李医生谈完,靳桉回到病房的时候靳奶奶刚醒,护士正过来检查吊水,看着他回来了,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小靳来了?”
靳奶奶之前住院的时候就是主要由这位护士在负责,没想到现在手术后换了个科室的住院部,这位护士又刚好调动到这边来,再次和靳奶奶遇上。
“嗯。”靳桉同样礼貌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没什么辛苦的。”护士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聊天般随意道,“刚刚那个一直跟着你的小姑娘呢?”
“走了。”靳桉回她道。
护士点点头,再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后就继续去下一个病房巡查了。
“什么小姑娘?”听完他和护士谈话的靳奶奶问。
老人家已经完全清醒了,靠坐在床头,眼神一片清明,面色也较为红润,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出手术室的样子。
靳桉接了杯温水递过来:“上次和您说过的那个女孩,方才她陪着我来的手术室外面,一直守着您。”
“是个好姑娘。”靳奶奶喝下温水,听他说完,笑起来,眼角鱼尾纹明显,“上次都忘了问,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快让奶奶也听听,咱们笑笑第一次喜欢的女孩的名字。”
靳桉喉结微滚:“温槿,温暖的温,木槿花的槿。”
靳奶奶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好名字……”她慈祥喃喃,“温槿,一听就是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靳桉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靳奶奶布满褶皱的手伸过来,有力地拉住了他的手。
“喜欢一个人,其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靳奶奶目光柔和,笑了笑,意有所指,“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什么情况,奶奶希望你能保护好她,同样,也不要放弃。”
“我知道,奶奶。”靳桉说。
想起方才护士叮嘱过的注意不要让患者太过劳累,太过用脑,他提醒:“您还是先躺下吧,刚做完手术,医生交代过要多休息。”
靳奶奶却摇了摇头。
老人家仿佛格外精神的样子:“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我知道。”
她问,“你父亲是不是也来了?”
提起这个,靳桉声音没什么情绪:“来了,在手术室外站了会儿,接了个电话不知道去哪里了。”
靳奶奶点点头,又拉着靳桉聊了会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直至太阳西沉,靳桉起身想去医院食堂买点适合的饭菜回来时,靳奶奶又叫住了他。
“还是回家做吧,这个点,五坊街应该还有卖菜的。”
靳桉抬腿的动作一顿:“您什么意思?”
靳奶奶扫视了一圈病房内,笑着说:“说起来,你也好久都没尝到奶奶给你做的菜了吧?也不知道这几年没进厨房,厨艺退步没有。”
“……”
靳桉唇角慢慢绷直,想起来手术后靳奶奶一反常态的精神模样,忽然明白过来什么。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放松。
“让奶奶出院回家吧。”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打在老人家的身上,靳奶奶双瞳清亮,对着他笑了笑。իᏓȿÿ
“我也该回二号胡同口去看看了。”
……
三月上旬,抵在开春的时候,靳奶奶走了。
那天靳桉才寄完东西从邮局回来,正是中午饭点的时候。
靳奶奶做好了一桌子的热菜,都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小时候他挑嘴过一段时间,五坊街那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卖菜的人不多,所以靳奶奶总会不厌其烦地走到很远的菜市场去买他吃得下的菜回来做,然后在饭桌上唠叨着咱们家笑笑这么挑嘴,以后作为男子汉长不高了可怎么办。
热腾腾的菜摆了满桌。
开春气温回暖,没有那么快凉,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靳奶奶梳好了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神态很平和。
打开门瞧见屋内的情景后,靳桉沉默着在门口站了很久。
直到自从知道靳奶奶回来后,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也每天回家来蹭饭的靳超毅的声音在楼梯口响起:“妈,我闻着饭香了,你又煮了什么——”
看着沉默站在门口的靳桉,靳超毅满脸横肉一堆,皱眉刚想不耐烦叨叨几句,就越过少年肩膀看见了屋内的情景,男人也短暂顿了下。
“……”
靳桉很缓慢地走过去,走到靳奶奶面前,触碰到老人家体温尚未褪去的手,然后无声跪在了老人面前。
靳超毅想出声又不太敢,琢磨着就这么个情况,老太婆应该是没有和靳桉说过什么存折啊嫁妆首饰在哪里的,或者说,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东西。
艹。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亏得老子这几天往屋里跑得这么勤快,结果半分油水都没捞着。
看着靳桉的背影,他咬了咬牙,想起什么。
这么久以来,他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出去鬼混、闹事,就是因为有靳桉在。
虽然他恨这个逼崽子,但也不得不承认,每次他出去闹了什么事被威胁了,只要是在这片区域,搬出靳桉的名号一搬一个好使,好几次他在赌场里差点被剁了手,也是靳桉沉着脸把他领出去的。
而靳桉之所以还在管他,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靳奶奶。
虽然靳奶奶时常念叨他是个没用的东西,但他好歹也是靳奶奶唯一的儿子,所以就算靳桉再不想管他、父子俩之间的矛盾再尖锐,看在靳奶奶的份上,靳桉也不会做得太绝。
那次他受到瘸腿的教唆把温槿带走,回来以后靳桉把他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因为他搬出靳奶奶的缘故,少年松了手。
现在老太婆死了,以后谁他妈来管他?!
联系起这段时间偷偷观察到的种种,靳超毅惊悚地想到,要是真让靳桉回去读书、高考成功了,然后再跟那个丫头片子远走高飞,他以后还怎么活?
单是那些碍于靳桉的存在没来找他讨债的债主,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他沉下脸来,想起之前在医院的时候,电话里的人说的计划,再顾忌不上那么多,掏出手机就跑出了门。
-
今晚覃珠和温隽凡比平时回来得要晚一些,约瑟夫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温槿在客厅里等覃珠和温隽凡回来才能上桌一起吃晚饭。
她安静坐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在学校竞赛教练演示过的几道化学反应实验,确认自己没有记漏的地方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好友列表。
中午发过去的消息,靳桉现在还没有回复她,试探着拨过去的视频和语音通话少年也都没有接。
她有点担心,但现在也没有办法知道是什么个情况,也不可能跑到城中村去。
可能只是手机没电或者坏了,她这样想到。
门口指纹锁的声音响起,温槿赶紧退出聊天软件,再把手机给藏了起来。
看着最先进门的女人的脸,温槿一怔。
她回忆了下,然后起身,开口喊了声:“南珍阿姨。”
后面还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应该就是南珍的丈夫了,带着眼镜,极其商务人士的模样。
没想到覃珠还有温隽凡把南珍夫妇请到了家里来。
听见她的声音,南珍笑了笑:“小槿,好久不见,在家里等很久了吗?”
温槿摇摇头:“没有。”
“和你爸爸妈妈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来过你们家,刚好今天和你妈妈在剧院碰上,就带着你季叔叔一起来。”南珍和她介绍着身旁的男人。
温槿乖乖喊了声“季叔叔好。”
男人笑着冲她点点头:“你好。”
温隽凡先招呼着南珍夫妇在客厅落座,覃珠是最后进门的。
目光落到母亲身上后,温槿再次顿住。
进入三月以来,好几次覃珠回家的时候脸色都不是太好。
只不过今天女人的模样实在是太过异常。
以往一贯的优雅温和气质不在,精心打理的短发也有些许毛躁,几缕头发更是贴在脸侧,眉眼间带着疲态,些许流露出来的憔悴就连涂上了鲜艳的唇釉也遮挡不住。
刚坐下的南珍又起身,挽住覃珠的手,把女人带了进来。
温槿抿抿唇:“妈妈,出什么事了吗?”
闻声,覃珠深深看向她,眼底有细微的红血丝。
女人目光失望、不甘、难以置信……那是个很难形容的,复杂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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