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开端

反应过来的瘸腿一群人已经穷凶恶极地追了上来。

靳桉偏头往后扫了眼, 拧眉低声:“……抱紧点。”

温槿下意识伸手抱住他脖颈。

瞬间,少年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在两人的后面,瘸腿正扶着自己安着假肢的那条腿骂骂咧咧地落在后面,其他几个男子三步并作两步跨追逐过来, 仿若一场滑稽荒诞的猫鼠追逐游戏。

靳桉单手环住温槿, 另一只手迅速推开加工厂大门闯了出去。

大门上有铁链, 他一脚踹关门, 然后抬手拉长铁链一圈两圈将门把手缠绕,让后面的人暂时撞不开门。

瘸腿一边掏出手机给守在加工厂外面的人打电话, 一边指挥着身边的人撞门:“用力啊, 草, 一个二个没吃饭吗?”

几个男子数着一二三, 用力撞着被铁链缠绕锁住的大门。

“撞不开啊哥!”

“那小子用铁链把外面缠上了!”

从大门缝隙中只能看见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瘸腿砰一声将手机摔在地上,气得破口大骂:“干你大爷!”

守在加工厂外面的还有几个人,听到这边的声响立马赶了过来。

温槿脚踩到实地, 靳桉把她放了下来。

他眉目间都带着戾气, 一脚朝来人踹去。

温槿站在原地,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什么忙,又不知道该往哪边跑,一旁加工厂的大门还在被砰砰用力撞着。

她蹲下身,从草地里捡了块石头,想朝着人丢过去, 却始终瞄不准。

随即一旁传来巨响, 是瘸腿他们把门撞开了, 一群人一窝蜂地跑了出来。

“在那里!”

“快抓住他俩, 妈的!”

温槿只觉得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惊慌抬眸, 只看见靳桉凛冽锋锐的眉眼。

少年身后,方才还同他扭打在一起的几个人已经捂着伤处哀呼倒在地上。

温槿手里还攥着石头,因为过于用力,石头有些锋锐的边缘磨破了点她的手。

靳桉低头看了眼,微蹙眉:“丢了。”他嗓子有点哑。

她这才后知后觉把石头丢开。

混乱之中,靳桉扯着她的手腕起身,跑到有半人高的杂草堆处,拨开杂草,只见里面赫然停着一辆改造过的摩托车。

还没等温槿惊喜开口,忽然眼前一黑脑袋一沉,薄荷味扑了满鼻。

她抬手摸去,只摸到头盔冰凉发硬的外壳。

罩在头盔内,温槿声音闷闷的,有点无措:“这个怎么打开……”

靳桉拨开她的前风镜,然后沉默着跨上了摩托车。

瘸腿在后面可能还会追上来,来不及犹豫,温槿也跟着笨手笨脚爬上了摩托车。

随即摩托车引擎轰然启动,把加工厂迅速远远抛在了两人身后。

城郊的小路有些颠簸,小石子很多。

温槿第一次坐摩托车,生怕自己被甩下去。她手先是抠着身下的鞍座,发现抓不稳后又去抓着后座的护杠,可惜还是坐不太稳,最后她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性地想去抓住一点靳桉的衣角。

却没想到摩托车车身忽然猛的一个颠簸,她被惯性带着向前,一下子将靳桉腰身抓了个牢实。

少年腰腹紧实有力,在被她碰到的一瞬间骤然紧绷。

“啊!”温槿头盔也撞在少年背上,她胆战心惊,“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路,太颠了……”

“……”

靳桉沉默着没说话。

摩托车速度慢了一点,温槿自觉收了音。

她手还牢牢实实抓着少年的腰身,松开也不是,抓紧也不是,干脆就这么破罐子破摔地继续抓着。

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在脑子中一帧一桢闪过,温槿目光落到坐在自己前面,握着摩托车把手的靳桉身上。

摩托车只有一个头盔,靳桉给她戴上了,自己没戴。

快速行驶时,迎面而来的夹杂着野草味的风将少年一头墨色碎发吹得晃动,劲瘦的后颈向下延伸埋入黑T衣领内,脖颈间还有几道摩擦伤,应该是刚刚和瘸腿他们动手时弄上的。

一路上,除了呼呼的风声和摩托车的引擎声,再无其它声音。

靳桉没再开过口。

温槿瞧着他情绪像是有点变化,也没敢再说话。

直到眼前终于出现城镇的建筑,在视线内已经彻底看不见加工厂,也没有任何人再追上来,靳桉才找了个地方把摩托车停下来。

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地方,街面一楼都是些汽修店和洗车店,早早地关了门,只有几家小卖部还亮着光,但店内都没人坐着。

靳桉下了车,温槿自然也摘了头盔跟着下去。

摩托车有点高,用一只脚够到地面后,她垫了垫脚,试图让自己拔高一些好让另外一只脚从摩托车那边跨过来,却没想到摩托车车身轻晃,她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以一个滑稽的动作摔在地上,靳桉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温槿心还是砰砰跳着,仿佛还身处在那个陌生又可怕的环境里。

等被微凉的风一吹,才稍稍回过神来。

靳桉没松开她。

他拉着她,沉默地继续朝一个方向走。

“我,我可以自己走了……”女孩的声音消散在风里。

两人手相接触的地方无端变得滚烫起来。

温槿眼睫猛颤了下,试着叫少年的名字:“靳桉。”

少年依然没说话。

温槿现在满脑袋里还是有关瘸腿的事情,她有点后怕:“我们要不要报警……”

话还没说完,她便自己止了口。

现在他们手上根本没有可以用来联络的电子产品。

就算报了警,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手上没有证据,报警之后警察要查起来很麻烦,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把靳桉再继续扯进来。ႹᒐśУ

而且,可能还会被覃珠和温隽凡知道。

想到这里,温槿抬头朝前方少年看了一眼。

她嚅嚅嘴,还是忍不住小声:“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自从两人开着摩托车从废弃加工厂那边逃出来以后,靳桉就一句话都没说过。

少年在前方沉默着,像是座平静表面下岩浆滚滚沸腾的火山。

也就是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靳桉突然转过了身来。

“!”

温槿被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忘了手腕还被用力拽着,反而因为这股力道的反作用而更靠近了靳桉。

少年五官凛冽得过分,眼皮下压,看着她。

夜色下沉,他呼吸急促而生硬,眸色也深得过分,眼底有什么不知名的情绪在暗涌,满得快要溢出来。

两人视线相交,不知为何,温槿眼睫轻轻颤抖起来。

她移开目光,颤声:“你,你怎么突然……”

她语音刚落,只觉得握在手腕上的手一下子变得极为用力,让人无法挣脱的那种,但随即这力道又倏地消褪,靳桉松开了她的手。

他后退了几步,垂下了眼。

那些几乎快要溢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的、无所遁形的情绪又消散开。

靳桉咬牙,近乎是压着嗓子问她:“为什么要跟着靳超毅走?”

他喉间像是有团喑哑暗烧的火。

温槿随即干巴巴开口回答:“他说了你的名字,我以为是你。”

“……”

长久的沉默后,他才哑声:“说了我的名字叫就过去?”

他扯唇嘲道,“兔子公主,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吗?”

“我……”

温槿眼睫抖了抖,不知道该什么回复。

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咕咕咕”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沉默。

从五点被靳超毅带走后,温槿就没再吃过东西。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处,暮色四合,路边多年无人修缮的老路灯悠悠亮了起来。

“……”

靳桉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最终转身朝路边一家还亮着灯的小卖部走去。

温槿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从后面望着少年瘦削却不显单薄的身影,她隐隐约约觉着靳桉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走到小卖部前面,温槿才发现原来里面有个中年女人在看守着。

只不过她躺在躺椅上,被货柜遮住了,温槿才没看见。

听见脚步声,中年女人坐起来,她眼露惊喜看着靳桉:“小靳,怎么又来了,要买点什么?”

温槿略惊讶,没想到中年女人同靳桉认识。

不过想起方才靳桉的嘲讽态度,她又没好意思张口。

“消毒水,棉签,还有创口贴。”靳桉说。

“怎么?”中年女人抬起眼,“又伤着哪里了?”

温槿也跟着一脸紧张地看过来。

刚刚靳桉带着她一路从废弃加工厂里跑出来,她竟然没注意他受了伤。

“没有。”靳桉淡声反驳,“给她用。”

“啊?”温槿急忙摆手:“我没有……”

也就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痕。是之前被靳超毅用绳子勒出来的,只不过现在红肿已经消褪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点地方破了皮,两三天就能好的那种。

“……”她突然沉默。

中年女人把目光投到她身上,了然地笑了笑:“这女孩是你的小女朋友?”

温槿还没来得及否认,一旁的少年就先出了声。

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

温槿顿了顿,她没想到靳桉会否认得这么快,就像是在极力撇清两人的关系一样。

不过她又想起来靳桉有喜欢的女孩这件事。

这么来看,靳桉是这样的反应倒也正常。

中年女人猜错了也没觉得尴尬,转身去把消毒水和棉签先拿了出来,又去拿创口贴。

温槿忽然想起两人仓惶从加工厂跑出来,现在身上钱、手机什么东西都没有的事情,她紧张扯了扯靳桉衣角,小声:“我们是不是没钱……”

没钱怎么买人家的东西?

中年女人听见了她的声音,笑着说:“下次再来给钱也行。”

她回过头来看了眼靳桉,“上次我家店差点被几个人打劫,还是他帮了忙的。”

温槿哦了声,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靳桉目光在货柜上扫过,然后他目光落在了货柜后,一个被搁置在地面上的烤箱的上面。

他忽然出声问:“那烤箱还能用吗?”

“能啊。”中年女人向那烤箱走去,“不过只能烤点土豆什么的,要吃吗?”

靳桉目光扫了过来。

温槿顿了下,才发现这是他在问自己的意见。

她说:“要。”然后再礼貌补充了句,“麻烦多放一点辣椒,谢谢。”

中年女人转过身去摆弄烤箱了。

旁边,靳桉伸手把中年女人放在柜子上的消毒水棉签拿了下来。

温槿看过去,只能看见少年浓而密的睫毛根根直立,眼尾冷恹恹地下垂,挡去眼中的一汪深滩,紧跟着他忽然抬眼看了过来,温槿来不及错开目光,就听得靳桉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手伸出来。”

温槿伸出去的手指尖忽然轻轻抖了下,她小声说:“我自己来就行了……”

靳桉也没拒绝,把东西递给了她。

温槿默默给自己破皮的地方涂着药。

一边涂着,她的心情又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司机在校门口没有接到她,一定会给覃珠和温隽凡打电话。

这几个小时里,不知道父母有没有找过自己。

但一想起昨天晚上和父母的争吵,她又觉得,这样突然“消失”一次,其实还挺不错的。

靳桉在旁边也没有说话。

一时间四下无声,只有小卖部内的烤箱在嗡嗡启动着。hᒑŝý

“来,土豆烤好了,快拿着。”

中年女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塑料袋内里被装着的烤土豆蒸出了水汽,白雾雾的一片。

温槿这块土豆上洒了不少的辣椒粉,看起来令人格外食欲大增,特别是在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吃东西的现在。

她张嘴咬了一口,浑然忘了刚出烤箱的烤土豆应有的温度,一下子被烫到嘴唇和舌尖,疼得她小呼一声,下意识往外吐了吐被烫到的舌尖。

女孩舌尖软软粉粉的,水糯濡湿。

靳桉垂下眼,无声移开目光。

这时,远处巷口忽然响起三两声狗吠。

温槿目光跟着看向那边。

只见三只蹦跳的黑影顿时出现在巷口,后面还有个紧随而来的,像是个人影一样的影子,与下一声狗吠同时响起的,还有熟悉的朱炎的声音:“槽,靳哥,你还真在这儿,我说这仨怎么跟疯了一样往这边跑!”

阴影明灭,三只金边串串迅速冲了过来。

只不过三只串串没有第一时间奔向靳桉这个主人,而是一齐朝着温槿跑去,殷勤围在温槿身边,上蹿下跳,哈着气,一副想亲热又不敢亲热的模样。

温槿愣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三只狗和朱炎,有点懵。

她再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建筑,这才发现建筑的构造和形状有些眼熟,像是城中村里的建筑。

南厦市作为国内GDP前列城市,城市规模巨大,加上她平时出门基本是家里司机接送,偶尔得空和朋友出去玩,大多也是打车,所以其实温槿对南厦的路不太熟。

现在看到周遭和城中村差不多的建筑,还有突然出现的朱炎,她才明白过来。

从城郊的废弃加工厂一路过来,他们居然已经到了城中村的另一边。

朱炎跑过来,看见她,明显震惊:“哎,妹子你……”他再看了眼一脸平静的靳桉,“靳哥,你不是说去城郊做事,现在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靳桉三言两语说了事情经过。

温槿在一旁默默听着,然后看着身边窜跳不停的三只金边串串,又看了看手里吃了一大半的烤土豆。

她犹豫了下,将手里的土豆往三只狗面前递了递。

朱炎本来还在听靳桉说完后破口大骂着瘸腿一群人真不是东西,瞧见这边的动静,连忙惊慌制止:“哎妹子!这三只金边串可是除了靳哥谁都……”

他后面的话在看见三只狗兴奋张大嘴去争抢那块土豆的动作后自动消音。

三只金边串互相挤着要去抢温槿递过来的烤土豆,张大嘴低吼,但因为害怕自己的牙齿会不小心咬到温槿而又有一丝谨慎的收敛,看上去颇为滑稽。

“槽,这是什么原理?”

这三只金边串可是城中村里出了名的除靳桉以外谁都不认,就算是他这样看着这仨金边串长大,也没有过这种待遇。

哪次这仨见了外人不是龇牙咧嘴一脸凶相。

还就奇了怪了。

朱炎不懂,朱炎疑惑。

靳桉瞧着这一幕,沉默着没说话。

朱炎开口:“靳哥,那咱们现在再带着人去找瘸腿他们算账……”

“再说。”靳桉打断他的话,朝着还在和三只狗局促相处的温槿走了过去。

温槿从半躬着腰拿烤土豆喂狗的动作起来,抿了抿唇,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狗狗能吃土豆吗?”

她此前也没有什么养小猫小狗的经验,不知道什么能喂什么不能喂,刚刚看手里有个烤土豆,而面前三只金边串串也没拒绝,就下意识喂了。

金边串串们吃得还挺高兴。

靳桉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走到她面前,说:“家住哪儿。”

温槿一怔。

后面朱炎也恍然大悟:“对哦,妹子,你爸妈该着急找你了吧,也怪我们把你卷了进来,先送你回去,你放心,瘸腿他们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

温槿低着头半天,才抬眸看向靳桉。

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她小心翼翼开口:“我能不能再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我还不想回去。”

覃珠和温隽凡着急,就让他们着急去好了。

她心底突然冒出些叛逆的念头。

说完后,她神色明显黯淡了些。

靳桉眉心微蹙了下。

“不回去?”朱炎在后面疑惑,“这都挺晚了吧,快让靳哥送你回去了。”

回去以后,迎接她的又是无休止地练习钢琴。

一周只能在学校上三天的课,现在课程内容不算很多,她还能勉强自学,这才在前几次考试里年级排名没有下滑。等以后课程难度上来了,她的文化课成绩就会跟不上大家了。

……然后再眼睁睁看着其他同学参与化学素质竞赛,获得自主招生资格,进入自己理想中的大学。

温槿默默想着,完全没注意到其实自己小声嘟囔了出来。

“为什么不想练钢琴?”

靳桉突然出声。

温槿一惊,抬眸看去。

少年眸色很深,里面像是盛着一池经年不枯的幽泉。

路灯悠黄的光有一大半落在他身上,使得那双黑亮锋锐的眸子更加让人沉溺。

也不知道刚刚的无意识嘟囔被听见了多少。

温槿闷闷道:“不喜欢。”

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练。

说完后,她愣了下。

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不喜欢钢琴这件事。

一直以来,她展现在覃珠温隽凡,身边的亲戚、同学、好友,甚至是和关系最好的江巧玲面前的,都是热爱钢琴的音乐世家乖乖女的形象。

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不喜欢钢琴,也不喜欢柯蒂斯音乐学院。

她想要学医。

她想要考中央医科大学。

所以她拼命提高自己的文化课分数,拼命刷化学、物理的题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踏入国内最顶级的医学院校,成为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不过,按照现在父母的态度,好像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和父母开口说出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弹钢琴,父母会是什么样子。

“不想练钢琴,那想做什么?”朱炎跟着听着。

既然都开了口,温槿索性把憋在心里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她盯着还在自己周边晃悠的三只金边串串:“想参加化学竞赛,想跟上班里的教学进度……”

在学习委员那里报名化学素质竞赛成功以后,若是通过了初赛,学校会去请专门的竞赛老师来学校里开小班辅导,她只有三天时间在学校,不可能受到专业老师的辅导,而且,在覃珠和温隽凡的监督下,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报名参加竞赛。

对于这些事,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还在学校里上课的江巧玲和王易他们帮忙,把周四周五她没去学校的时候老师讲的内容范围、发的卷子之类的送到她家里来。

加上王易刚好也要参加化学素质竞赛,这样一来,她还是能有参加化学素质竞赛的机会。

只要她开口,江巧玲和王易肯定会答应的。

但是她不想再麻烦他们。

况且,从学校到她家里的距离,也没有那么近。

她怎么好意思再耽误朋友们的时间。

前言不搭后语、断断续续说完后,温槿垂下了眼。

好像……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吐出来以后,始终压抑着的心情好受了一点。

“这不简单!”

朱炎突然拍了下手,啪一声,盯着温槿道,“送教材卷子这些什么的你找靳哥呗!只要钱到位,靳哥啥事都能做。”

暮色四合,夜色下沉,女孩眼底的光却跟着一点一点亮起来。

温槿同样想起之前在车上听到的,瘸腿他们说的“只要肯给钱,那小子什么都愿意做”。

像是孤苦飘零在海面上的人突然抓住浮木。

她抬眸朝着靳桉的方向看去。

路灯下,少年五官深邃立体映出阴影,晚风吹起他些许额前碎发,是听到了朱炎给出的建议。

温槿心跳慢慢加快。

期待,又忐忑。

从之前几次偶遇里,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靳桉像是不想和她有过多联系,每一次见面都在尽力避免着和她的接触。

所以其实,她对靳桉答应这件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靳桉同样看着她,深色瞳孔里情绪莫名,像是在想着什么。

良久。

他摆弄了一下左耳戴着的黑色耳钉,倏忽勾唇笑了下:“送一次东西,打算给多少?”

-

摩托车再次从城中村缓缓驶离,把朱炎和三只明显对温槿依依不舍的金边串串抛在身后。

在已经能看见半山别墅的一角后,温槿扯了扯靳桉的衣角,让他把摩托车停了下来。

她摘下头盔,跳下了车。

温槿认真道:“周一的时候,我会和我同学说,到时候你就去后校门拿我的东西,然后再送到现在这个地方来就行。”

靳桉漫不经心应了声。

“你要回去找瘸腿他们吗?”

想了想,温槿还是开口问。

方才她听到了朱炎说的要再带着人去找瘸腿算账的话。

“怎么。”靳桉嗤笑,单脚踩地支撑着摩托车,冲她挑眉,“关心我?”

温槿脸微红:“你,你想多了!我先走了……”

说了再见后,温槿朝着半山别墅走去。

盯着女孩的背影,直至在夜色中消失不见,靳桉才慢慢敛了神色,转车头离开。

半山别墅一楼还亮着灯。

温槿站在门前,垂眸想了下,慢慢抬手验证了指纹开门。

在客厅内的覃珠和温隽凡同时看了过来。

温槿站着没动了,她喊了声:“妈妈,爸爸。”

夫妻俩快步走了过来,覃珠双手扶住她肩膀,将她全身都看了一遍。

覃珠语气有点激动:“小槿,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突然失踪,让我们有多着急?”

“不去学钢琴,也不回家,电话也不接,一个人现在才回家。”覃珠继续道,“你要是出了事,我和你爸爸怎么办?这是温家的女儿应该做的事情吗?你到底去哪儿了?”

温槿垂眸:“对不起,爸爸妈妈,我就是……突然不想去钢琴老师那里。”

她慢慢解释说,是因为自己突然不想练钢琴,所以一个人放学后去了某个商场里呆着,然后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这才这么晚回了家。

若是在平时,覃珠和温隽凡平静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揭穿她的谎言。

但现在夫妻二人明显情绪有点激动,没看出她话语里的破绽。

听完她的解释,又确认完她确实没有什么事后,夫妻俩缓缓松了一口气。

覃珠拧眉看着她:“妈妈知道是昨天晚上对你话说重了,但是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练习很辛苦,可这是获得鲜花与荣誉的必经之路。”

温槿不自然地咬了咬牙。

她听够了这些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

她抬眸,还是没忍住反驳,对上母亲的眼睛:每日更稳稳群4弍2尔武九依私栖“但是这和我参加化学竞赛没有关系,参加化学竞赛时我一样可以按您的要求练好钢琴。”

“按我的要求?”刚刚才稳住情绪的覃珠忍不住严肃,“你练钢琴就是为了达到妈妈的要求吗,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谁?!”

“行了。”一直在听母女两人谈话的温隽凡道,他看向妻子,叹了口气,“小槿回来就好了,你是想让小槿再这样一声不吭晚回家一次吗?”

“……”

温槿盯着自己指尖没说话。

她一直无意识用大拇指指尖掐着食指,此时松开手来,食指上面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掐痕。

覃珠的语气又缓和了些。

对于女儿此次的叛逆行为,她试图温和道:“那今天钢琴老师那里的练习咱们就先不去了,今天的规定的钢琴练习也不用再练习,先好好休息,好不好?”

覃珠替她理了理脸侧有点毛躁的头发,循循善诱般。

“可是……”

听完母亲的话,温槿嘴唇动了动。

“咱们温家的女儿一定得是知书明理的,万万不可再做出这种事情来了。”覃珠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的话,彻底终止了这个引发矛盾的话题,终究是没提过化学竞赛的事。

温槿抬眸,看着母亲的眼睛,她突然明白过来,这已经是母亲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即使是在她用离家出走作为抗争的理由下。

若是她再继续争吵下去,恐怕父母就不会再这种好言好语地同她说话了。

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学钢琴这件事。

她放在百褶裙上的手微用力,似是不甘心地将裙角卷了个边,然后紧紧捏住。

“这样的事情,妈妈只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发生了,好不好?”覃珠看向她。

挣扎,争吵,犹豫,平静,失望。

温槿捏住百褶裙的手慢慢松开。

她不会再指望能从父母这里求来更多了。

他们想要个精通乐理,喜欢弹钢琴,立志以考上柯蒂斯音乐学院为目标的乖乖女儿,那她就表现给他们好了。

女孩点头,脸上再次露出标准的微笑:“我知道了爸爸妈妈,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

安抚完父母的情绪,温槿早早洗漱回了卧室。

推开堆积在书桌上的钢琴曲谱书,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输入了网址。

网络加载了一会儿,网页终于跳转了出来。

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官网。

她屏住呼吸,一排一排浏览下去,终于在最下面看到了“个人自主报名”的选项。

报名时间还剩下最后的两个小时。

温槿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身份信息输入——身份验证成功。

线上报名确认——确认成功。

恭喜,您已成功报名2024年全国中学生化学素质竞赛初赛。

看着屏幕上最后显示的一行字,温槿抿了抿唇。

现在已经是十月底,报了名,竞赛初赛就在下个月,市内统一组织考试,通过的学生会在明年春节后几天去省会参加复赛。若是复赛也通过,那么就有机会参加在京市的决赛。

她一定要进入决赛,获得名次,得到国内顶级医学院校的保送资格。

她要为她所想要的,去想方设法地抗争。

终有一天,当她再次站在灯光与掌声中,不会再是以温家音乐小才女的身份,而是中央医科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身份。

-

与此同时,深夜,城中村二号胡同口。

矮脚破茶几上放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了起来。

手机冷白的光照在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

而他面前,屋内阴暗处,有一坨类似人形的影子正在挣扎,痛苦哀道:“我他妈真的不知道瘸腿他们住哪里!不是都和你说了是他们先找上的我,故意让我输了十万来要挟我……”

靳桉盯着手机,随意捡起地上一块抹布塞进了面前人嘴里。

男人后面未说完的话变成模糊不清的呜咽。

看完手机上发来的消息,少年瞳孔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过了几秒,他放下了手机,熄屏,恢复冷漠的神色,继续慢慢往前走去。

“唔……唔,唔!”

看见他走过来,那坨人影紧跟着疯狂蠕动起来,试图向后躲去,只不过已经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神情扭曲又痛苦,看起来是害怕到了极致,可惜嘴巴被堵住不能发声,要不然喉咙都能叫破。

锈迹斑斑的撬棍在地砖上拖拽,发出刺耳惊悚的声音。

“我再说最后一遍。”

靳桉半蹲下身,像是看着一坨烂肉一样看着面前的靳超毅。

他一字一句:“再打她的主意,我废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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