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像中爷爷一贯和蔼的笑容,生动鲜活如在世一般,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湘湘,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孟湘眼眶内微微发热。
刚满十二岁那天,父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除了一个蛋糕,就是告知这个家的结束,他们聚集在一起草草给她过了一个生日,然后连蜡烛都没来得及吹,就拉着她的手臂说道,湘湘,你长大了,有件事情爸妈要告诉你。
孟湘在生日当天得知早在两年前父母就已经协议离婚,只是彼此约定直到她上完小学才正式办手续。
所以这个蛋糕不仅庆祝她的新生日,还有他们的新生活。
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一路颠簸炎热,孟湘始终紧紧攥着蛋糕上扎成蝴蝶结大卷儿的精致丝带,天气温度高,到理云镇时蛋糕都化掉了。
爸爸也走了。
孟湘不记得太多,只知道那个男人走之前跟自己反复强调,听爷爷的话,好好学习。
却始终没有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那天,那个自己鲜少见面的老头对爸爸发了大通脾气,拖着扫把把他从家里赶出去,却对她和颜悦色,给她煮了好多鸡蛋。
他说,生日就要吃鸡蛋,吃鸡蛋才能长高。
只是他死后就再也没有人给她煮鸡蛋了。
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跳跃的焰火在眼窝下投下扇形的阴翳,她浓睫翩然,在烛光的映射下闪着晶莹,孟湘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可是在梦里,她什么也抓不住。
……
“铃——铃——”
天才微微亮,扰人清梦的手机铃声却响个不停。
秦治烦躁地用被子盖住头翻了个身,床边的手机掉到了地板上,却依旧不厌其烦地响着。
“铃——”消停了几秒,再次响起。
秦治终于受不了,强健有力的手臂捞起地板上的手机,语气透着不耐:“喂?”
“我在楼下。”泠然的嗓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
秦治短暂地清醒了几秒,盯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才终于响起来昨天答应的事,憋了半晌从牙缝当中蹦出一句:
“……靠。”
他一个开酒吧的,过的大多是昼伏夜出的生活,没有特殊情况一年里没有几天早起的时候。
早上十点之前起对他来说都是打乱作息,加上昨晚睡得晚,加起来总共睡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
早起怨气尤大,秦治连睁眼都觉得令人光火,尤其是在孟湘七点不到就打电话提醒的情况下。
闭着眼完成起床穿衣一系列动作,推开门进浴室洗漱。
浴室和卫生间是一起的,秦治摸到牙刷挤了牙膏塞进嘴里,熟练地拎起昨晚的换洗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却在摸到衣料异样的触感时,睡意去了大半。
手里的布料绵软柔滑,有一定的厚度,而他捏着的地方,正是海绵拱成罩杯的形状——是女人的内衣。
谁落在这里的不言而喻。
他迅速丢下,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又烫又麻,而这种感觉一直窜到小腹。
“铃——铃——”
来电铃声从卧室传来,让人心头突突一跳,他低首扫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全然没有心思再去管叫嚣不停的手机,扯下毛巾转身大跨步走进浴室。
“不是说好了七点半么?怎么这么晚才出来?”孟湘已经站在车子边上等了许久,见秦治出来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秦治并不说话,黑着一张脸,丝毫没有替她开车门的打算,毫无风度地直接坐进驾驶座。
孟湘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绅士风度,自觉地开门坐在他旁边,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皂香,她余光瞥向他,“你洗澡了?”
“安全带。”
秦治语气不耐,修长的手指曲起敲了敲方向盘提醒。
孟湘将安全带系好,秦治刚发动车子,她就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秦治皱眉的同时睨向她:“感冒了?”
孟湘轻揉鼻尖,总觉得都是病毒,将车窗打开通风透气:“稍微有点着凉。”
“头发不吹在外面乱窜,不感冒才怪。”秦治风凉话说得毫不吝啬,按下按钮将副驾驶的窗户关回来。
孟湘没有反驳自己其实不是因为没有吹头发,而是因为昨天晚上太困,竟然趴在爷爷的供桌前睡了一夜。
住的地方离单位正常开车要将近二十分钟,加上秦治耽误了时间,为了赶上他车速开得很快。
孟湘生怕他这一路将红灯闯遍,但偏偏每次他又能赶在红灯亮起的时候把十字路口过了,便没再说话。
“送到这里就行了。”
孟湘没有让他直接送到门口,而是在离单位还有一段小距离的地方让他放自己下来。
秦治将车子停在路边,冷眼看着孟湘对着后视镜整头发,语气幽幽:“怎么?你还怕被看到?”
对于他冷言冷语的讽刺孟湘也不在意,丢下一句我走了便下了车。
“……”
秦治太阳穴突突跳动。
上了这么多年学都没教她会谢谢两个字怎么说?
临近中午苟乐才从家里出来去汽修店,路上经过秦治的酒吧发现今天这个点竟然破天荒地开着门,本想进来瞅一眼,却发现店里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鬼都不走进来,哪来的生意。
“那怎么一大早就开门了?”
他咕哝着退一步正要离开,才突然发现沙发上还躺着个人。
苟乐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
“我去,三哥你好端端的躺这儿干什么?”
怪吓人的。
秦治被苟乐一惊一乍的声音吵醒,从沙发上坐起来,结实修长的腿伸直,揉了揉睡得酸痛的脖子,摊开手脚往沙发上靠。
“哥,你昨晚上该不会一晚上没回去吧?”
苟乐看他一脸没睡好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因为孟湘回来三哥连回都不敢回去了?
“没。”秦治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
“不是吧,她上班还让你送?”
听到秦治说他起个大早是为了送孟湘来上班,苟乐表情更加夸张。
秦治从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才想起打火机被孟湘夺走,于是问苟乐借个火。
苟乐摸出打火机替他点上,嘴里酸不溜秋地说道:“哥,你听我句劝,孟湘她真不值得,你看她现在回来还带个男的不就是来炫耀的?你要还对她好,她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火星闪烁,烟雾从指尖弥漫开来,秦治抬眼横他一眼,苟乐却还是忍不住替秦治抱不平。
他哥什么都好,就是心肠软,所以才被孟湘吃得死死的。
“其实我觉得曼姐就挺好的。”
虽然人曼姐脾气也大点,但是至少对他死心塌地,他们这些哥们儿可都看得见。
反观孟湘她跟他们就不是一路人,眼高于顶,浑身带着股不接地气的清高,苟乐一直觉得她打心底就瞧不上他们这些人。
秦治抬手将抽了一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反问:“今天不用开店?”
“这不是这两天生意也就那样嘛,早开晚开都一样。”
他们这儿淡旺季差别很明显,现在是淡季,流动人口少,修车的也不多,等假期来了,生意大概会好上一些。
“既然没事干就留在这里看店。”
“小军不在?”
“他今天家里有事。”
“那哥你呢?”苟乐见秦治套上外套起身离开追问道。
“去趟五金市场。”
孟湘上班前把钥匙留给他,所以秦治直接上她家门把热水器修好,重新换了水管。
新换的水龙头冷热水出水口和以前不同,他拍了个照发过去。
孟湘没有马上回复,他将手机揣进兜里从浴室退出来,目光随意在她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床头柜摆放着的相框。
他停顿一下,走过去。
相框里是她的单人照,大概是毕业的时候拍的,她双手捧着鲜花身穿学士服,脸上笑容烂漫,双眼弯起唇边梨涡深深。
他略作回想,似乎没怎么见过孟湘笑得这么开的时候。
看来她在外面的这几年过得倒是不差。
他唇瓣微抿,将相框放回原位,手机就震动了两下,孟湘回复了信息。
谢谢。
秦治仅瞥了一眼不打算管,却见另一条信息跳出来:你晚上有空吗?
他眉心收拢隆成小丘,脸色掠过几分不愉,还真使唤上了?
“我男朋友想请你吃顿饭。”
打字的手忽然顿住,在对话框停留了许久,屏幕的亮光映在秦治的脸上,眼底的色彩却隐没在晦暗不明的漩涡里。
时间仿佛一下跳回到多年前。
某个炎热的下午,汽修店里忙得不可开交,秦治接到一个电话:“家长你好,请问有空来趟学校吗?“
“打错了。”他埋首处理手中的活,根本没有功夫管电话里说什么。
那头安静了一下,似乎在核对号码,确认没错之后说道:“你是孟湘的家人吗?她留了你的号码,如果没错的话有空就来趟学校吧。”
挂断电话秦治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孟湘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人,甚至学校联络也换了他的号码。
只是秦治没想到自己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再次重返校园是被老师叫去谈话,而这都是托孟湘的福。
孟湘被叫家长的原因是老师怀疑她早恋,高二是关键时期,孟湘的成绩又是在全校数一数二,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班主任怕影响她的学习对这个情况格外关注,因此他这个冒牌家长被老师教育了一个下午。
虽然秦治觉得早不早恋也不算大事,但是为了对得起孟湘班主任浪费自己的一个下午时间,他象征性地找孟湘谈了一次话。
少女站在门口,细白的手指抵着门栓只露出半张脸,乌亮的眸子在月光的映射下透着戒备的光泽:“你找我有事?”
秦治转身,在少女面前还是自觉掐灭了烟头,“你班主任下午找我谈话了。”
孟湘才想起自己入学时在家庭通讯录那一栏填了他的号码,轻“哦”了一声。
“你早恋?”
他眉峰压低,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脸庞才终于有几分正经的严肃,“你这个年纪还不是时候,至少也得等到读完高中再说。”
少女抬头,嗓音冷静倔强:“我什么时候都不会谈的。”
秦治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随便你,总之就算要有——”秦治一时没想出来要有的结果,随口道,“有也先给我看过了,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学习为重。”
“砰”地一声,回应他的是阖上的关门声,不重,但干脆利落,多少带着点个人情绪。
秦治站在门口,看见屋里亮起的灯,顿时觉得自己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又不是真给人当家长,接下这么个烂摊子还看人脸色,他也觉得自讨没趣。
所以秦治很快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只是没有想到孟湘还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