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理云镇带着潮气,公路边的米粉店门口炉灶锅盖被水汽顶起发出蒸腾的声响,空气当中显得更加湿黏。
到了中午时候,人渐渐多了起来。
苟乐粉嗦到一半,见门口背着光走进来的男人,殷勤地将旁边的椅子拉开:
“哥你来了啊!”
外套搁在椅背,男人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收着长腿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睨了眼苟乐那张狗腿子脸:“有话直说,什么事?”
苟乐嘿嘿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琪琪不是非嚷嚷着让我下个星期陪她去市里试婚纱嘛,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我顶半天,主要是店里这些都是不顶事儿的……”
还没说完,隔壁的小马仔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苟哥!来生意了!”
“就来!嚷什么!”苟乐不耐烦地应着,还对那碗粉恋恋不舍,一边起身一边囫囵吞枣往嘴里嗦。
“行了,坐下。饿死鬼投胎都没你赶。”秦治脸色嫌弃,抓起外往身上套。
站起身时不难发现男人身量很高,走出门面较为低矮的米粉店甚至还要微微躬身。
“这不是忙到现在还没吃早餐嘛。”苟乐腆着脸一笑,见秦治起身立马扬声道,“谢谢哥!”
修车店这阵子生意不错,扩了两个门面,看起来宽敞许多。
门口多了一辆白色辉腾,站在旁边的青年一副斯文相,鼻梁上架着眼镜,语气也温和礼貌:“你好,我们的车好像出了点问题,可以麻烦您看看吗?”
秦治从口袋中摸出烟盒,给男人递了跟烟。
“谢谢,我不抽烟。”
青年忙婉拒,秦治没坚持,没规没矩地咬了根烟,也没有立马点燃,绕到车后检查车子。
秦治瞥了一眼对方,看起来面生,便随口问了句:“外地来的?”
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腼腆地笑道:“对,我是外地新调过来的,在镇上文旅局工作。”
秦治没再接话,蹲下身检修。
“没什么大问题,换个轮胎就行。”他起身,劲瘦落拓的身躯在太阳底下泛着蜜色的光泽,左手夹着烟从口袋里摸索打火机。
“云峥,能修吗?不能修我们走过去也行。”
清冽的嗓音让秦治捏着打火机的动作顿了一瞬。
明明没有点燃,嗓子眼里却有种被烟熏火燎过的灼炙感,秦治喉结微动,手里的烟被匆匆按回烟盒当中。
正午云层稀薄太阳刺眼,秦治转身下意识地眯起双眼,女人一下车像是反射了所有的光线,皮肤在阳光下白得有些晃眼。
在这种海拔高紫外线强的地方,生不出这样白皙水灵的人儿。
她身形清瘦窈窕,开衫下白色棉麻长裙质感很好,柔顺的裙摆小幅度摆动,露出一截纤瘦匀称的小腿和脚踝,落脚踩在浸着机油看不出原色的地面,只是那双秀婉的粗跟皮鞋在这腌臜的洗车店外面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到的?”
他一字一句地启唇,仿佛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声线低暗晦涩。
“我们吗?”青年以为秦治在跟他说话,老老实实回答道,“从湖州过来,开车到这里大概花了快十四个小时,不过市里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
他耐心地解释着自己来路上的距离,秦治浓黑的眼眸却一眨不眨越过他看向身后的女人。
风有点大,纷飞的裙摆犹如蝶翼展翅,孟湘压着裙角将被风吹乱的发挽在耳后,珠玉般的耳垂半藏在发丝里,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投向那边,走过去自然地挽住男人的手臂:“云峥,我有点饿了。”
傅云峥愣了愣,环顾四周看到附近有餐馆,便说:“那先去吃点东西吧。”
虽然报到之后还要和同事们聚餐,但估计中间要好一段时间,吃点先垫垫肚子也好。
傅云峥跟秦治打了声招呼,就和孟湘两人离开修车店。
新来的学徒阿正提着工具包跑出来,说道:“三哥,工具包拿来了。”
见秦治的目光紧盯着一处,阿正也跟着伸长了脖子。
平时也没见三哥这么盯着女人瞧,不过刚刚他看见那美女了,长得确实很正。
“把轮胎换了。”秦治丢下这句话,短靴踩在浸着机油的路面上,往米粉店去了。
秦治进来的时候苟乐正好嗦完粉,见他在面前坐下,愣了一下,“三哥?不是有人要修车吗?”
秦治冷着一张脸落座,苟乐对老板娘招呼道,“郑姐,再换一碗!”
苟乐瞧着秦治脸色难看得很,摸不着头脑的表情持续了两分钟,正想问话,视线定在某一处忽然发出怪声,惊诧的语气犹如破铜锣嗓子漏了一道风,“卧槽,那不是......”
郑姐将两碗牛肉粉端到桌上,孟湘抬头说道:“谢谢。”
某人的声音实在过于刺耳,落入耳朵里也被她自动过滤了。
取了两双筷子,递一双给傅云峥,一个阴影就笼罩了下来,来人大喇喇在她对面坐下。
“孟湘?”
男人却丝毫没有眼力见,左腿一翘翻过长凳坐到对面,不可思议地打量着喊她。
傅云峥刚接过筷子这个陌生男人就迎面坐下了,一时也不好动筷,看看男人,困惑地看向孟湘:“这位是?”
“不认识,吃吧。”孟湘随手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撩起来用手腕上的皮筋捆在脑后,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然后利索地将一次性筷子掰开。
她进食的速度很快,但幅度很小,看起来斯斯文文,吃相不会难看。
“哎,怎么能说不认识......三哥,这孟湘啊!”
遭到熟人冷遇,苟乐坚信自己不可能会看错,转头叫秦治过来。
米粉店里虽然人多闹哄哄的,但是外面的声音秦治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她跟谁都不认识。
郑姐新端上来牛肉粉,秦治提不起丝毫没有胃口,抬脚起身,单手拽起阿苟的领子:“走了。”
“哎不是,哥——”阿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拽着领子上提起来。
男人腿长动作快,三两步拖着人就离开了米粉店。
傅云峥完全不明情况,正想说话,就听见孟湘说道:“快吃吧,车修好我们就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傅云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第一次见面,总要给同事们留点好印象。
苟乐倚在栅栏旁边暗中观察那边一对男女,阿正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好奇道:
“苟哥,看什么呢?”
阿正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也在看那美女,贼兮兮地问道:“你也喜欢?”
“你可别咒我。”
阿正不明所以,这怎么能叫咒啊?
“那我看着还挺喜欢的……”人三哥不也喜欢。
苟乐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瞎喜欢个什么?人家手段厉害的很,你这小屁孩能是她对手?”
“哎呦。”阿正捂着后脑勺呲牙咧嘴,心里有些不服气,他都不认识人家,怎么就知道?他这是有偏见!
苟乐轻嗤。
可不是么。
他扭头瞅了一眼那边俯身换轮胎的男人,随着动作衣摆露出的一截腰腹,纵斜的腹肌紧实坚硬,太阳当空,男人脸颊已经布上一层热汗,硬朗的面部线条紧绷着。
心里默念了一句,“真是造孽。”
一串钥匙声碰撞叮当作响,秦治下了车将车门关上,车钥匙往阿苟一丢:“走了。”
苟乐接住,“不再坐会儿?”
秦治走到水池旁边单脚踩在水泥坎上将手冲干净,将挂在一旁的外套捡起甩了甩。
“不坐了,有点事,我先走了。”
“得嘞,晚上再去照顾你生意。”
苟乐招手目送秦治上了越野车,车子发动发出轰鸣声,踩下油门扬长而去,消失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苟乐忍不住摇头叹气。
孟湘是真没有心,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一声招呼都不打,竟然还带了个金龟婿,他都替秦治不值。
“你好,请问修车费多少?”傅云峥和孟湘回到修车店,刚才的男人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在米粉店里跟他们搭话的那个。
“一千,扫二维码。”男人低头打着游戏连头也没抬。
“这么贵?”傅云峥微微愣住,不是说只换个轮胎吗?还是这里地区偏远的物价高一些?
“就这个价爱要不要,不要待会儿把轮胎卸了你去别处修。”
傅云峥虽然觉得他这样做生意不怎么厚道,语气也不尊重人,但还是没有发作,修都修了,总不可能真的跟他说的那样卸了去别处修,掏出手机正准备付款,却被孟湘拦下。
“叮”的一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孟湘晃了晃手机,“付过去了。”
“我们走。”
苟乐游戏打到一半看到跳出来的收款信息,站起来对正要离开的两个人说道:“喂,你们付少了吧?”
孟湘立在车旁,手握着车门把手转过脸来,明净清丽的脸庞表情波澜不起:“就这个价,有问题叫秦治找我。”
说完便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喂你——!”
这女人还敢提三哥,苟乐正要上前说理,车子就已经发动扬长而去,反而让他吃了一嘴混着尘土的尾气。
我靠。
还不承认,这傲慢得目中无人的样子除了孟湘还能有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