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要商量什么?”
佛主盘膝坐在火堆旁,脸上的笑容显得忽明忽暗。
季平安捏着树枝,在泥地上勾画出一条条粗糙的线条,构成了地图:
“按照如今的速度,明天中午的时候,我们会到达这里。路旁有个山头,我准备上山祭拜一趟。”
佛主无奈道:
“国师又准备做什么?贫僧说过,只要您配合,那自然不会有任何性命上的担忧。”
季平安却摇头道:“我只是上山看看老朋友。”
佛主扬起眉毛,说道:“愿闻其详。”
季平安捏着树枝,视线穿透夜空,望着天上的星辰,说道:
“当年打仗的时候,我们曾经带兵经过这里,死了一些人,只可惜当时没有条件把将士尸体运回家乡,就只能就地埋葬,简单祭拜,等后来终于天下太平了,尸骨也早腐烂荡然无存了。
世间有衣冠冢的说法,但更惨的是连衣冠也留不下,所谓青山有幸埋忠骨,重活了一趟,没过来也就罢了,既然经过了这附近,总要去祭拜下。”
再结合前些日子,在酒楼中的试探。
老镖师疑惑地看到动静越来越远,确定危险远离后,才仓促命众人上路。
佛主白的眉毛挑了挑,并未打断,只是神识辐散开来。
时隔数百年本地还有人能记得当年的故事,来此献,的确令人感慨。
一夜无话。
意味着,此刻的她并不是阳神状态,而是本体。
而实力恐怖的顶级强者,相比之下,却好似矮了一头般。
季平安扬眉:“是什么?”
黄尘不出预料地失败,而辛瑶光的卜卦过程却被打断了。
辛瑶光与齐红审问无果,也难以对属于钦天监阵营的一人一妖发难,找到黄尘这个星官代表,一同商讨对策。
不多时抵达半山腰,脚下崎岖的,覆盖满了叶子的小径也到了尽头。
历史上,之所以每逢乱世,都有大修行者井喷。
而更多曾如繁星般的无名之辈,却早已黯淡如尘埃。
雾气沿着道路,朝两侧散开,如同云海,而在视线尽头,赫然是一座浩大的山间古刹!
因为太少有人来,亭中本该落满了灰尘与枯叶。
“国师之前总不会是刻意引此物来罢。”
试图以此作为突破口,寻找到国师转世。
然后他又从锦囊中取出一支竹笛。
这时候,忽然远处群鸟惊飞,山林中似乎有东西在靠近,商队的马匹躁动不安。
商队中吃饭的人们也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笛声,惊讶地停下了吞咽的动作。
老镖师抹了抹泪水,摇了摇头。
等二人下山,返回商队的时候,彩儿走过来,叽叽喳喳分享:
而当时城内其余妖将以上,几乎全死,只有个天狐族长老断尾求生,当时也不可能有机会带走季平安。
披着“阿斗神将”外衣的神皇与二青被两名女修施压,只说中途遭遇危险,双方分开,而后就没再见到。
之后,便不得不面临季平安失踪的结果。
而考虑到此事重大,辛瑶光的本体也抵达余杭,坐镇三清观。
得知的确是大周国师现身后,两名屹立巅峰的女修士都变了脸色。
只是数日过去,仍旧毫无结果。
身为神藏大修士,他虽对季平安存有警惕心,但这也是因“国师”的名头所致。
神皇何等人物,面对两女联合审问,却也是脸不红气不喘,没有露出马脚。
佛主淡笑道:“一头精怪罢了。”
俞渔“恩”了一声,少女经此一事,显得成熟了许多,问道:
沿着道观内的回廊。朝深处一座单独的院子走去。
最后干脆丢弃开山巨斧,显出原形,赫然见一头牛魔四脚并用,疯狂逃窜!
然而佛主却只是惊退了那头大妖,而没有动手。
顿了顿,季平安仿佛不经意间,补了一句:
“思虑太重,对修行者的‘道心’有碍。”
晨雾格外的大,遮蔽了视野。而伴随佛主最后一次跪地叩拜。
只剩下佛主留在原地,老和尚抿了抿嘴唇,有些出神。
为什么越州会出现妖族……这不重要。
山中无数鸟兽同时抬起头,沉浸在这曲调的意境中,无法自拔。
上山祭祀的目的,的确与佛主无关,但他的确通过不断的占星,观察商队众人的命运,遇见到了妖族的到来。
并寻到商队掌柜道:
说着,他洒脱地鼓荡青衫衣袖,朝山下走去了。
“若真是国师带走了他,起码不会有危险。”
季平安笑道:
“还是说,你仍旧担心,我这个只有区区坐井境界的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佛主颔首,笑道:“但国师大人定然听过此处的姓名。”
季平安笑眯眯道:
“听着了,可惜没看到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和尚不杀人。若是敌人,并不算杀生范畴。
前方赫然是一座小小的,很有些年头的亭子,由石头打造,所以才能抵抗的住风吹雨大。
俞渔轻敲房门,等到一个“进”字。
三方各展神通,齐红操控火凤在方圆百里搜寻。
那漫山红叶,也簌簌落下,如同暴雨。
理智上他并不认为这两者存在什么关联。
“阿弥陀佛,”佛主说道:“便是此处?”
“是不愿杀生,还是不能杀生?”
俞渔吐纳完最后一个周天,睁开眼睛,感受着自己已经破八的修为,眼神中却没有欣喜。
季平安眯起眼睛,平静地望着这突兀出现在尘世中的异象,问道:“这就是你要带我前往的地方?”
没有任何法力,但此刻由他含着一口灵素吹奏起来,笛声如哀伤的潮水,朝四面八方蔓延。
知府终于从风寒中恢复,开始重新接管这个烂摊子,并将这里发生的消息,写成奏折,送往神都。
距离妖族奇袭已经过去数日。
接下来半日,二人减少了说话的频次。
他每走半个时辰,就会停步跪地叩头一次。
季平安有些好笑地说:
“不然呢?你也是当今顶尖强者,能不能自信些,不要紧张兮兮的,真以为我每个举动,都有什么别样心思,需要提防警惕?在试探伱或者试图逃跑?本国师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季平安一曲吹罢,起身将竹笛收起,对旁边等待的佛主说道:
“以国师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此事结束后,我们会将追查目标放在季平安身上,那么为了避免被找到,将其带走是很可能的。”
身为江湖人,他的感触更深,能听出吹奏笛子的人好似活了无数年月,而熟悉的人大都已再不能见面。
佛主双手合十:
石亭内立着一块石碑,上头字迹却已经模糊了。
……
余下二人分别用“占星术”与“道门卜卦”来占卜。
佛主纵横沟壑的脸上露出虔诚与向往:“是。我们终于到了。”
“吱呀。”俞渔起身,推开房门。
“我还记得,那一战死了数千人,本来打算将他们的名字全都刻在石头上,但最终还是没来得及,只能刻了这四个字,之后还曾下令当地官府,每年重阳要祭拜,不过那条政令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沿途闪躲不及的野兽都被撞成一团团血雾!
商队里。
突然间,那一股逼近的危险气息猛地一滞!
山林中,一个身材魁梧至极,扛着巨斧的汉子座下一头犀牛突然四蹄发软,瘫在原地。
如此又行走几日,终于,二人周围人烟越来越少,而佛主的举动愈发怪异。
迎面就看到观主走出:“圣女殿下。”
最大的猜测,还是“国师”出手,将其带走了。
季平安笑着附和,将下山时顺手抓的山鸡分给她一只。
若是外人在场,定会觉得奇怪,实力低微的“俘虏”丝毫没有战战兢兢,而是洒脱自然。
押货的掌柜脸色发白,连连点头,方才那恐怖的动静,绝对不是寻常山匪,或者一般的林中大虫能发出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同等级的存在。
……
“经此一事,你也长大许多了。”
季平安拧开酒袋,将其倾斜,任凭清冽的酒水洒在石碑前。
可连续“呼叫”了数日,却始终没有半点回应。
至于二青,小狐狸瑟瑟发抖,但它啥也不知道。
辛瑶光没吭声,事实上,身为顶级修士,她虽然无法定位,但其实从卦象中,也隐隐察觉出“凶”象。
笼罩了周遭数十里山川。
“放心,一旦有消息,为师定会告诉你的。”辛瑶光将徒弟安抚离开。
辛瑶光当时做出猜测。
得到肯定的答复,俞渔推门进入院子。
俞渔精致的小脸上浮现担忧:
重要的是佛主的反应,佛门的戒律中的确主张不杀生,否则当初琉璃也不会破戒。
顿了顿,季平安若有深意问道:
“但……究竟是佛主不愿杀生,还是如今……不能杀生?”
季平安视线在那些野菊上停留了下,眉间略有狐疑,抬手抚摸着石碑上“埋骨义士”四个大字,神色有些感伤:
彩儿就很开心地拎着去找旁人炫耀了。
“我们得快点走。而且要换一条路,前头只怕有危险,或与近来江湖中传的妖邪有关。”
城中的积雪已经融化许多,百姓的秩序也得以恢复。
“师尊。”
这雄壮如小山的妖族,只觉浑身战栗,瑟瑟发抖,掉头就跑,一路狂奔!
遇山开山,见树伐树。
季平安却忽地笑吟吟盯着他,冒出一句:
“我记得,前些天你我
大东军府的士兵姗姗来迟,留下部分护卫城池,剩下的重新返回军府。
修行者们则各自闭关恢复,而大周与妖族上层的冲突,也开始爆发。
只见东方大日倏然升起,隐约的阳光刺破雾气。
有经验的老镖师下令警戒,护卫们人人拔刀,以马车为护盾,警惕地望着远处。
毕竟一头小妖罢了,对他构不成任何一丝威胁。
“你们刚才听到有人吹笛了么?好像在那边山上。”
以《道经》位格,她主动激发的情况下,足以穿破神藏境界强者的封锁。
佛主感慨道:
“没想到时隔数百年,还有人记得此处。”
俞渔补充道:
“而且,我总有种感觉,他如今可能陷于危险中!师尊你再算一卦,万一能找到呢?”
余杭城。
笛声悠扬神秘,有清风拂过萧瑟群山。
然而老和尚没有做任何回答。
戏精圣女可怜巴巴地一个滑铲,拽着辛瑶光的裙子眼泛泪。
“还没有季平安的消息吗?”
季平安皱眉:“这不是存在于真实世界的地方。”
季平安看着旁边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和尚一眼:“你早发现了吧?”
彩儿扼腕叹息:
继那一日,辛瑶光赶赴余杭,与齐红撞了个照面后,迅速了解了情况。
伴随季平安这句话问出,佛主脸上的笑容消失。
头发用七彩细绳扎成小辫的彩儿沉浸地笛声中,久久没有回神,直到曲终人散。
齐红当即命令御兽宗行走四处寻觅可疑人物,国教、朝廷也展开搜寻。
推开,就看到一袭羽衣大氅,眉心一点莲印记的辛瑶光盘膝于内,宝相庄严。
辛瑶光摇了摇头,一眼看穿蠢徒弟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宽慰道:
如同一名真正的,朝圣的佛教徒。
就连那石碑前,都还摆放着几朵已经风干,枯萎的灿烂的野菊。
佛主愣了下,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原来国师真的只是来祭奠下。”
“可惜了,感觉是个民间高人,比我听到的那些厉害歌姬都厉害。”
只说是四处看看风景,打些野物,摘些野果。
二人离开队伍后,速度加快,在这荒山中也是如履平地。
“好了,我们回去吧。”
谁人能强行将季平安的存在“隐”去,避开顶级强者的占卜?
这还是当初神都大赏前夕,他自己亲手打造的笛子。
彩儿姑娘万分不舍,但只能相忘于江湖。
被那如仙乐般的声音,勾引出心中哀思缅怀,又仿佛能在笛声中,听闻昔年金戈铁马。
季平安并没有追问,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说完,老和尚忽然有些不确定地问:
妖族国主首先排除,当时辛瑶光就在大西洲,可以确定妖族顶级强者没有离开。
以及这一路上,佛主的异常的表现,季平安已经意识到,看起来强大的佛主,很可能正处于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中。
辛瑶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此刻,道经上泛起层层涟漪,正在不断试图与“姜姜”建立联系。
虽是如此,但寻找的动作还没有停。
俞渔恭敬地拱手,并未如以往那般嘻嘻哈哈。
俞渔眼眶发红,鼻子泛酸:
“那万一不是呢?而且,就算是真的。如今消息传开,不知道多少人在寻找他,总归也是危险的。”
才恍惚回神,对身旁的父亲说:
“谁在吹笛子?听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以大周国师的位格,整个九州所有势力都会死死抓住“季平安”这条线索。
佛主认真听着,似乎在分辨他话语的真假。
很大程度是因为,生死厮杀对修为的提升效果极强,这一番大战后,几乎所有人修为或多或少,都有所提升。
就连在闹市大城中的武庙,祭拜的人都不多。
季平安盘膝坐在凉亭中,忘我地吹奏着一曲《送魂曲》。
人群里,佛主朝那边看了一眼。
佛主理论上存在可能,但毫无证据,属于备选。
季平安抬眼望去,只能看到前方雾气翻涌,那原本平整的大地上,赫然凭空浮现出一座清幽的山峰!
三清观内。
“掌教方便么?”
季平安拿出银钱,从彩儿处买了一个酒袋,然后径直与佛主一同离开队伍,朝山中走。
山上。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有被打扫的痕迹,似乎不久前,曾经有人来此过。
山脚下。
……
俱往矣,即便群星归位,也只有历史上留有姓名的修行者有机会归来。
空气清冷,屋檐上还满是残存的积雪,以及融化的雪水凝聚的冰锥。
顶级强者心中自有骄傲,任凭季平安动用什么手段,他都有把握控制局面。
观主颔首:“去吧。”
“可为什么那东西奔我们来了,又突然跑了?”彩儿想不明白。
佛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经过一番交流,也都更为认可当时众人的猜测:
即,大周国师转世重生,并疑似早与监正,和季平安这枚很早前就布置的棋子取得了联系。
终于,在某一日清晨,二人停在了一座偏僻的小径上。
这才叹了口气,扭头,用狭长的丹凤眼,看向面前小桌上摊开的“道经”。
“国师此话严重了,祭拜将士乃应有之事,老衲明日自当陪同。”
如是反复。
身上并没有虚幻的“金边”。
山峰上苍松翠柏,一条石径自二人脚下,一直绵延至奇峰之中。
他也几乎再没有使用任何法术,连饮食都断绝了。
佛主张开双臂,任凭朝阳刺破晨雾,洒在他红润的脸上,虔诚地念出了它的名字:
“空明菩萨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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