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
余杭城的轮廓已经无比清晰，然而，季平安猜测中的敌人，也已经到来。
“铁尸！是四圣教！”神皇脸色难看，目光森冷地盯着冰冻的河面上，那密密麻麻，飞快靠近的尸体，已经明白了妖族的“内应”是谁。
四圣教！
在所有人都以为，连续遭受重创的四圣教接下来会蛰伏起来，慢慢发展势力，甚至会放弃澜州地盘的时候。
这个曾经被剿灭，如今死灰复燃的势力，却杀了个回马枪。
报复？还是示敌以弱？
季平安突然想到了当初，四圣教也曾袭击武庙，那时候就暴露出了，这个老对手对吞噬国运的渴望。
只是四圣教主比他预想中更疯狂。
几次三番的失败，并没有令其蛰伏发育，而是选择了孤注一掷。
就像是一个连续输掉好几把的赌徒，选择将面前的全部筹码推出，一把梭哈。
季平安很了解妖族，正因为了解，所以才知道，四圣教想在这场局中分一杯羹，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比如派出足够多的强者、精锐，守在各个要道，阻拦援兵。
最起码，也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将自己与妖族彻底绑在一个阵营上。
若是赢了，过往的挫败都可以一把赚回来。
若是输了，四圣教便真正彻底得罪死了所有的人族势力，就连南唐佛门都会全力予以绞杀。
“重活了一次，你没有更成熟，而是更疯狂了。为什么？”
季平安短暂走神，他总觉得这不是四圣教主的性格。
那只“乌鸦”在疯狂的外表下，其实异常谨慎。
这一次四圣教却堵上命运，疯狂下注，就仿佛……对方预感到时间不多了，想要不顾一切，尽可能变强一样。
“四圣教？”这时候，钦天监队伍才意识到，敌人是什么。
王宪拔剑，有些兴奋地说：“这就是三黄县那些铁尸？”
神皇攥住剑柄，说道：“准确来说，是更厉害的。这应该都是至少铜尸以上的。”
随着敌人愈发靠近，他已经看清了尸群后头，赫然是一头黄金尸。
左右分列银尸与铜尸。
赵星火抬手一抓，掌心嗤嗤有火焰迸溅，凝聚为一只类似螺旋丸的火球，眯起眼睛：
“管他是什么金银铜铁，打就完事了。”
林沁衣袍飘舞，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
“你的属性在这鬼地方被压制的最厉害，还是朝后头躲着吧。”
赵星火竖起眉头，而这时候洛淮竹早已拎起方天画戟，猛地跃下甲板，单薄的身子前倾，朝前方狂奔。
拖曳的方天画戟在冰面上切出洁白的雪浪。
眨眼功夫，已与一名冲到最前方的铜尸撞上，少女手中大戟瞬间横扫。
铜尸腰间被切割出火星，如炮弹般朝后飞去。
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被撕裂，但残余的血肉又竭力将两段躯体重新粘回一起。
“最厉害的交给本侯，速战速决！”黄尘低喝一声。
身材魁梧的星官周身虚幻井口浮现，土黄色星光如星河般转动。
眨眼功夫，已与高高跃起的披甲黄金尸锁定彼此，撞击在一处，两名“坐井”境强者在空中全力爆发。
发出咚的一声雷鸣般的轰响。
然而一击之后，黄尘却微微变了脸色，不仅是这黄金尸比他预想中更强。
更关键的是，这里是冰冻的运河之上，周围方圆没有泥土，而他恰恰是土系星官。
就像被天象克制的赵星火一样。
黄尘同样被地形狠狠克制，势力削弱近五成。
这时候，其余星官也都纷纷冲出，与尸群厮杀在一起。
神皇更是怒喝一声，长剑出鞘，整个人如同战车，冲入尸群，凡其所过之处，敌人如潮水般倒下。
神皇的武道，恰恰是正统的战场之道，若是单对单，不如专精的武夫，但恰是这种万军之中的打法，却是如鱼得水。
甲板上。
嗖的一声，二青从船舱里窜出，蹲在季平安的肩头，紧张兮兮，一脸怕怕地看着那些尸体，小狐狸抱着胳膊，仿佛被冻得牙齿打颤，说道：
“是鬼呀……”
季平安斜了它一眼：“你还怕鬼？”
二青缩了缩脖子，它不怕那种只剩下魂魄的鬼，但比较怕这种行尸走肉。
超吓妖！
它苦恼地抱着耳朵，说道：
“这些东西没有魂儿，我没法将他们拖入梦境。”
季平安说道：“用不到伱。等入城后才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二青疑惑地看向前方厮杀的双方，疑惑道：
“那些人都冲出去了，你怎么不动？”
季平安摇头道：“这种打法太费力。”
这种糟糕的环境下，除了林沁的力量得到增幅，其余星官都被压制，神皇看着凶猛，但傀儡存储的灵素用光了，他就废了。
所以，按照他的推算，就算小队最后能赢，也会耽误很多很多时间。
二青小脸疑惑：“那该怎么办？”
季平安闭上了眼睛，说道：
“善战者，须察天时地利人和。有些时候，糟糕的环境，只是因为没有用对方法。”
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灵素沿着双腿灌入冰封的河面。
二青的耳朵抖了抖，敏锐地听到厚厚的冰面之下，万吨河水在聚集流淌，如千军万马，山呼海啸。
“足够了。”下一秒，季平安睁开了眼睛，抬手张开五指，朝冰封的大运河虚按：
“陆沉！”
大地突兀轰鸣震撼，山摇地动，冰面龟裂崩开粗大裂痕，瞬间整个河面塌陷，万顷海水如岩浆喷发。
黄尘大惊失色，瞬间运力腾空，将众人丢回后方，自己也翻滚着回到了船只下方稳固的冰面上。
愕然看到，那些强横的铁尸一个个立足不稳，沉入水底，全军覆没。
众人懵了，旋即就看到季平安已经带着二青，踩着一块浮冰渡河，朝岸上赶去：
“这些尸体不会飞，但也淹不死，不要耽误时间，步行入城。”
神皇收剑，飞身踩着一块块浮冰朝岸边狂奔，仿佛对这一幕毫不意外。
黄尘等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林沁，”黄尘忽然想起来什么般，不确定地问道：
“刚才季平安是不是动用水系星官的术法了？”
林沁愣愣地点头，眼神骇然，这是神都大赏期间，季平安从未展示过的天赋。
而且，身为水系星官，林沁震撼的地方在于，就算是破九圆满，也不可能做到抬手崩碎数里运河的程度！
可她并不知道，季平安的破九圆满，远比普通星官强了太多。
更没有注意到，黄尘骤然收缩的瞳孔。
所以，他到底是几系星官？黄尘则眼神复杂而疑惑地望着那道背影，心中涌起奇怪的熟悉感。
就仿佛，那背影，他在很久很久前，曾经见过。
……
城内。
一条街道上，大群江湖人浩浩荡荡，沿着街道奔行。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彪悍之气，相比于五大宗门与朝廷的精锐，这些江湖人虽也是修行者，但心中缺乏信念，只能以人数优势维持军心。
不远处。
街角的一座小楼的屋顶，雪姬轻飘飘落下，手中提着一把狭长的，有着深深血槽的直刀。
此刻，刀剑有鲜血如注，流淌下来。
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身上单薄的玄色长袍也如水波般抖动着。
“我打听了相关情报，你之前应该被四圣教主压制了修为吧，最近才重获自有，但实力恢复的着实有点吓人啊。”
布衣神相也飞上楼顶，好奇地看向她。
试探道：“是因为那个季平安？还是说……是因为……他？”
武林会盟结束后，布衣神相也在打探情报，也从各种线索，意识到当初在武林盟，那个曾经单独造访，点破自己身份的神秘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季平安。
再结合雪姬被季平安救出，以及今日这番手笔，布衣神相脑洞大开，对“季平安”的身份有些怀疑。
但他仍旧不确定，季平安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老朋友。
雪姬冷淡地扫了他一眼：“你和当年一样啰嗦。”
布衣神相尴尬笑笑，然后扭头开始施展相术，俯瞰周边城区，寻找目标。
在他的帮助下，江湖人们可以准确地扼杀那些潜藏的妖族士兵。
然而这一次，布衣神相表情变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某个方向，道：
“来了。”
“什么来了？”雪姬问。
布衣神相沉声道：“厉害的来了，应该是妖将等级的，棘手了啊。”
然而雪姬听到后，却已经跃下高楼，朝他所指的方向赶去。
她行走过街区，风雪以她为中心盘旋，雪姬的力量也在行走中越来越强。
魔道功法以吸收杀戮之气，可以迅速增长修为，这场杀戮非她所愿，但雪姬不介意以魔道修士的方式，为了季平安，做一回烂好人。
“来了！”
另外一处，一场厮杀刚刚结束，一支道门队伍正在调息恢复。
圣子盘膝坐在大雪中，背对着身后的同门，绑在脸上的面具下，紧闭的眸子撑开，眼神凝重地盯着前方。
只见，灵素漩涡中，一道虚幻的阵图浮现，阵图中央，一头人形虎妖站起身。
它身高近两丈，通体钢针般的毛发，虎头人身，披着妖族锻兵大师打造的盔甲，颈后插着几只棋子。
手中握着两只磨盘大的，圆球状铁锤。
虎妖甫一出现，便戏谑地扫视着面前一群休整状态的道士，泛红的虎眸中残暴兴奋：
“道门圣子？没想到，本将军运道这般好，入城
“虎妖将！”道门修士变色。
妖族弱肉强食，不同的盔甲式样与实力完全一致。
妖将一级，只有“坐井”级才能担任。
此刻，随着战争打响，真正的强者开始出现。
若是俯瞰全城，就会发现，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各方，近乎同时都有阵法浮现，近十位妖将走出。
就如季平安所说，这是一场战争，对手不会留手。
若非传送阵法有苛刻的要求，需要死的人够多，才能支撑起更强者通过，莫说妖将，便是妖王级强者，也早该到来。
“哈哈！”圣子忽然笑了，他缓缓起身，不屑地当着虎妖的面，转回身去，将背影对着他，傲然道：
“你很幸运，可以死在本圣的手里。”
虎妖将军愣了下，被对方转身背对它的举动激怒了。
然而它看不到的是，转过身的圣子用手疯狂朝师兄弟们打手势：
走！你们快走！我掩护！
坐井级别的妖将，想要打杀这些年轻的道门弟子太容易了！
必须有人留下拖延，等到三清观主及时赶到。
“师兄……”众人心中酸楚，但还是按照命令，转身飞快遁走。
虎妖将军看到这一幕，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粗大的鼻孔中喷吐出两股灼热的白烟。
它虎吼一声，身后一尊巨大的白虎虚影浮现。
坐井气势爆发，圣子只感觉自己全身被锁定，避无可避！
无论他进行何种应对，都躲不开坐井妖将悍然举起的铁锤。
圣子肩膀微微抖动，忽然低声笑了笑，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诵念声。
他缓缓抬起右手，朝天空做出托举状态，掌心金光绽放，一尊精致的银色九层小塔徐徐旋转：
“……震古烁今，哪怕背负天渊，需一手托原始帝城，本圣子一样无敌世间……”
念出从话本小说中摘抄的霸气语录的同时，圣子低喝一声：
“破九!”
轰！
他气海沸腾，头顶清气冲霄，踏入破九大圆满境界。
心中却并无喜意，就算破九圆满，也只能勉强拦住妖将片刻罢了。
可城中高手太少，就算抛开其他，只保护东西南北，四座“武庙”，也至少需要四个坐井。
不！
妖族不可能只派出四个妖将，而是至少翻一倍，那么，面对近十名坐井级别的强者攻伐。
更何况，随时还可能有妖王强者降临。
城中现有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拦得住，必须要有观天境界的强者出手，才能勉强稳定局面，争取足够的时间，让百姓转移进庇护所。
圣子抬起头，望着头顶砸落的疯狂旋转的铁锤，心想：
季平安，你做了那么多计划和安排，但面对悬殊的差距，我们的任何策略，都好像没有意义。
……
裴氏。
空荡的大宅内，一座常年关闭的别院中。
就在妖将集体降临的同时。
尘封的，并未结冰的湖水忽然沸腾，湖底。
盘膝打坐，一头白发狂乱如野草，双手被铁链束缚的疯癫武夫裴武举蓦然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仰起头，双眼刺出两道贯穿天穹的金光。
裹着水草的身躯爆炸开金铁轰鸣，一股恐怖的气息冲霄而起。
继而，铁链齐齐绷断，裴武举如同炮弹，破开湖面，头顶的乌云荡开一圈圈恐怖涟漪。
“观天武夫？”裴武举凌空而立，朗声大笑，仿佛挣脱无数天地锁链。
困顿百年，裴疯子一步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