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个城市枢纽运转起的同时。
余杭以北,运河之上,季平安抬起手指,将道经塞入袖中,起身掀开船舱的帘子。
视野中,河流两岸已是白雪皑皑,天地茫茫。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往日里热闹的运河上一片空荡,仿佛只有这一艘船只坚定地朝南方行驶。
河面已经结了些许薄冰,给船头撞碎,巨大的风帆上,一枚枚金色的符箓在闪烁,提供强大的推力。
“怎么样?”甲板上,初代神皇与黄尘等人维持着法术运行,看到他出来,急声询问。
“已经联络上了。”季平安将情况飞快叙述了一遍。
众人得知雪妖出现,各大强者被调离的消息后,虽早有准备,但仍旧一颗心狠狠下沉。
“妖族亡我之心不死!”神皇怒骂,双手骨节爆响。
吓得蹲在甲板角落,一身淡青毛发被积雪打湿的小狐狸怂怂地“嗖”一声窜到季平安身后。
四肢拽住他的裤腿,麻利地攀爬上去,死活不下来,委屈巴巴:
“和二青无关的!”
自那一日,季平安占星结束后,便想着联络,但限于北陵区域特殊,往外走出很远,才终于得以联络。
众人大概知道了二青底细,自不会对它迁怒。
黄尘宽慰道:
“好在如今城里有了准备,只要能撑过最初的慌乱,等大人物们反应过来,应该就可以解决。”
然而季平安却沉声摇头,笃定道:
“他们撑不住的!”
神皇也颔首,脸色难看道:
“时隔数百年,妖族再次开战,必然不会是试探,对方既然安排的这般周详,派出的兵力肯定有足够的把握。”
季平安点头。
身为历经战争的“老家伙”,他们很清楚,敌人一旦下手,便必是全力。
余杭城内如今好歹也有好几个坐井,破九更多。
也就是说,妖族起码会派出数倍于此的兵力,甚至出动观天境界的大妖,才能稳赢。
而且,恐怕还不只一个。
“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些人赶回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听完二人的话,钦天监小队只觉无力。
然而季平安却和神皇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不,有意义!”
倘若只计算纸面上的战力,此刻的余杭的确很虚弱。
便是他们这些人及时赶到,也于事无补,无法扭转大局。
但曾经联手缔造了余杭城这座王朝江南枢纽的神皇与国师知道:
这座城市里最强大的防御力量,从来不是依靠坐镇城中的那些高手。
而是那一座座武庙,与整个城市的地基,与周围百里江山的的风水格局组成的阵势。
原本,身为最高长官的余杭知府可以尝试调集少许。
知府病倒后,这座大阵便就此空悬。
但作为亲手缔造了整个大周武庙体系的“大周国师”,季平安的权限,远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大。
所以,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亲手启动那座尘封数百年的阵法。
只是这些,不好与黄尘等人解释。
不过星官小队们也并没想太多,他们的力量的确很小,但哪怕只是为了多救下一些百姓,也足够了。
“可是,我担心的是,回去的路只怕并不顺利。”季平安说道。
众人疑惑看向他。
只见季平安一步步走到船舷最前端,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代表余杭城的轮廓,语气低沉:
“妖族的传送不是没有代价的。我怀疑这场灾劫有人作为内应。”
“而换位思考,倘若我是这场突袭的布局者,必然会在余杭外安插一些人,斩断、阻截那些试图进入城中的‘援兵’。”
他背负双手,屹立在风雪中,望着白茫茫的天地,视线飘远,带着隐忧。
这回城的路,真的会顺利吗?
……
……
余杭城。
风雪越来越大,然而随着白昼降临,城市的街道上,也走出一名名穿着厚厚冬衣的汉子,扛着铁锨、扫帚开始清扫街道。
一些商铺也陆续开门。
来来往往的人,虽不多,但多少也冲淡了些寒冬的寂寥。
“嘎吱。”
某一刻,一个裹着披风,戴着斗笠,肩膀上扛着一只黑色乌鸦的奇怪的江湖客穿过刚清扫过的街道,来到了路旁一间沽酒的小铺子外。
他鹿皮质地的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湖客掀开门帘,只看到一阵雾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摆放着几张小桌,墙壁柜台里是一个个大酒桶。
此刻,老板娘正忙着烧火,煮酒。
店内不时有客人进出,灌满一壶烧刀子,用以驱寒。
“客官要点什么?”老板娘看到江湖客自顾自进门,坐下,热情询问。
后者竖起一根手指,用略显沙哑,尖利的声调道:
“一壶酒。”
“这就来,您稍等。”店家说了声,开始忙碌。
江湖客饶有趣味打量着进出的百姓。
他略显古怪的装束,与肩膀上蹲着的那只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乌鸦更吸引了众人视线。
店家女儿,一个约莫也就五六岁的小姑娘,更是一边蹲在灶坑边填火,一边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只乌鸦。
“店家,给咱们酒馕装满了!”
忽然,门外走进来三五个汉子,手持扫雪的器具,乃是这片民坊,给衙门雇佣的白役,一身是汗,将酒馕往柜台上一丢,吼了几声。
旋即便等待攀谈起来。
“等这边扫干净,等下说是不弄了?”
“是啊,不是巡检老爷说的,好像有什么新的差事。”
“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府衙里大老爷下的令……”
说话间,为首的一名魁梧的白役注意到了江湖客,不禁多看了几眼。
走过去,自来熟地笑道:
“兄台是哪里的人?走江湖么?真的还驯了只畜生。”
江湖客略显意外地看着男人,意味深长笑了笑,随意攀谈,倒也显得平易近人。
“这位大爷,您的酒。”
这时候,烧火的小姑娘屁颠屁颠,捧着酒壶过来,声音稚嫩而熟练地说。
眼睛不住朝那只乌鸦看。
下一秒,如同雕塑般的黑乌鸦突兀睁开眼睛,那眼珠赫然是碧绿色的,且额头位置,还有一只竖瞳。
诡异至极!
“啊!”
小姑娘吓得跌倒在地,酒壶朝下掉落,却给江湖客那一只骷髅一般,苍白瘦削的手稳稳接住。
“对不对,对不住……”店家老板娘跑过来,一个劲赔不是,“小女不懂事,冲撞了……”
“无妨。”江湖客笑了笑,然后拧开酒壶,道:
“正好下酒。”
旋即,就在众人毫无防备之际,他抬手朝地上跌坐的小姑娘头顶一拍。
“啪!”
一颗头颅炸的四分五裂,鲜血喷溅,所有人都惊呆了。
只有江湖客捏起一枚枚滚烫的鲜血珠子,放入酒壶,笑着说道:
“人头酒,唯有最滚烫新鲜的血,才能调得出。”
“啊!!!”
老板娘这才尖叫一声,活生生晕厥过去,店铺内一片大乱。
“妖人!”
对面的白役头领目眦欲裂,竟是悍勇异常,挥起铁锨,呼啸着朝江湖客面门砸去。
然而前者却只是端坐不动,碧瞳乌鸦便吐出碧绿色火焰,呼啸间,将屋内所有人吞没。
不多时。
挂着酒旗的屋子被团团大火包裹,四圣教主喝干一壶酒,从容淡定地从火场中走出。
他站在大街上,凡进入他视线的百姓,都惨叫着化为一团团碧绿火焰。
“我在人间修魔道。”
四圣教主将酒壶随手一丢,轻轻叹了口气,斗笠下,那张平凡无奇,牙齿森寒的脸孔露出诡异笑容:
“人间合该如此,岁岁年年,无穷尽。”
“气运?不,那东西可不好拿。但哪里还有比一座毁灭之城,是更好的恢复魔道修为的方法?”
“大周国师……你当年毁了我,我今日便毁你的基业,我还要毁了你的弟子,伱的女人……”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张开双臂,他肩膀上的乌鸦也张开翅膀,窜上天空。
而后,在他视野之中,密密麻麻的,白色的飞行雪妖如同蝗虫,遮天蔽日。
……
……
相比于人口百万的大城,任何一地的混乱与死亡,都只能影响一小片区域。
从清晨开始,城内的百姓们便逐渐察觉出气氛变化。
先是一个个衙门的官差,包括白役,都接到了紧急命令。
据说是府衙里的大官下的令,要百姓们立即按照各个里巷集结。
在里长、坊主与官差的带领下,朝着距离最近的武庙区域转移。
这件事的难度比预想中小。
一则是余杭作为新城,道路规划更合理,武庙在各个城区都有,附近也往往空旷。
二则,是这个年代的百姓极为畏惧官差。
夜红翎知道时间紧迫,下了死命令,故而行动的官差极为粗暴,与其说是转移,更像是驱赶。
她很清楚,这样必然会导致很多乱象,但这是有限时间内最好的解法。
而官府的命令传达到下方,便迅速成为了迷茫、恐慌与混乱。
流言蜚语迅速扩散,空气中充斥着不安的氛围。
得益于不久前,“三黄县”的惨痛记忆,市井百姓在恐惧的驱使下,裹着冬衣,从还算温暖的室内走出,汇合成洪流,冒着寒风大雪,朝着武庙聚集。
而那些平常很少见到的,三清观的道士们,也不知为何成群结队,穿街过巷。
……
老柳街。
街坊们也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一静斋的黄先生怎么说?”街坊们聚集后,纷纷开始询问。
斗法后。
街坊们才知道,那位鼎鼎大名的季司辰就住在一静斋。
虽然之后几日,因得知季平安离开的消息,聚集的人少了,但还有黄贺与沐夭夭在。
恐慌弥漫时,附近街坊们便
“不在,黄先生和沐姑娘都不在,估摸是真出大事了。”书画店老板笼着袖子,将自己裹的胖了一圈。
得到过季平安帮助的红姑也神色不安:
“我前几日便觉得心慌,可偏生季司辰又不在。”
“走吧,先走吧,人都出来了没有?”书画店老板抻长脖子四下观望。
然而街巷里乱糟糟的,里长饶是竭力呼喊。
但百姓有百姓的狡猾,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征召,难免犯嘀咕,更担心不锁好门,家里的东西丢了。
“王大娘好像还没出来。”忽然有人道。
“我知道,她说忘记锁厢房,回去锁门了。”
远处,某座宅子内。
曾经求佛告神,想要抱孙子的老妪迈着小碎步,急匆匆拿出钥匙,捅开门锁。
然后费力地迈过门槛,进了后院,不过她的目的并不是锁门,而是想偷偷多带一些干粮,有备无患。
老人总觉得这次过去,一时半刻只怕回不来。
她想不去,但官差凶狠,心中便憋了一股火。
这时候掀开地窖,慢腾腾爬下去,等老婆子重新爬出来,弯腰费力地重新盖上地窖。
这时候。
她隐约听到鸟叫,抬起头。
王大娘愣愣地看到大雪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去,却没注意到,墙角的雪层塌陷,一只半尺长,如同耗子般的雪妖爬出,“嗖”的一声。
瞬间扑到面前,在老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咬住了她的喉咙。
“嗬嗬……”
王大娘死死攥着脖子,衣服里鼓鼓囊囊的,那些干粮红薯掉了一地。
当她彻底倒在血泊中,苍老的脸颊被雪妖带着倒钩的舌头舔舐的血肉模糊时。
她只听到遥远处传来无数声惊呼与惨叫。
这一刻。
没有等人,已经开始朝着武庙进发的队伍混乱起来,走在前头的官差看到空中飞鸟扑杀下来,本能拔刀砍去。
可且劈了个空,白色的怪鸟如同一只蝙蝠,拉出残影后,用丑陋的双翼将官差的头颅包裹。
然后“咔嚓”一声断裂声后,怪鸟抓着一只头颅腾空而起,剩下半截尸体噗通倒地。
另外一名官差亡魂大冒。
人群里,书画店老板死死瞪着眼睛,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然后他忽然大叫一声,疯狂地四散逃跑,其余人也是一般无二,发疯了一般拖家带口逃窜,朝着最近的建筑躲避。
试图躲开空中的袭击,然而很快的,便有人被从脚下积雪中如幽灵般窜出的雪妖吞噬了生命。
天上地下,步步杀机。
“跑!朝武庙跑!”红姑一边喊着,一边拽着夫君与父母朝奔跑。
远处。
匆匆从西山返回的黄贺,与从南城回归的沐夭夭,则同一时间,抬起头,望向了家的方向。
视野中,天地茫茫。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
昨晚喝了两杯奶茶,结果折腾到天亮才睡着……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