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背山,巨大的垂柳下。
季平安眼孔中漩涡收缩,恢复清冷的瞳仁,旋即,便听身后显形出来,拄着拐棍,老态龙钟的“山神”惊讶道:
“北邙山地脉异动。”
它不禁看向“国师使者”,心想莫非与此人有关?
季平安却懒得与它解释。虽不知道为何这么巧,偏巧此刻生出变化,但并不重要。
“你等继续镇守此地。”季平安只淡淡说了一句,撕碎手中的一张传送符咒。
旋即脚下一圈圈金色涟漪荡开,他整个人消失无踪,只留下北陵山神等妖怔怔出神。
“老祖宗,那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阁主忐忑走来,忍不住问道。
却见头戴草环的老翁沉吟了下,忽然说道:
“记得今岁神都大赏,曾出了一位少年星官。不出预料,便是他了。”
……
山下,一处官道上。
金光荡漾开,季平安显身走出。没有继续撕碎下一张符箓,而是掏出道经,轻轻一抖:
“出来吧。”
刷——两道身影先后抛出。
分别是戴着尖顶软帽,穿古怪巫师古典袍服,神似spyer的器灵“姜姜”。
以及背负古琴,一袭嫩黄长裙,从地底挖出来的老古董剑灵“黄瑛”。
两女突兀被丢出,明显愣了下,下意识打量四周。
黄瑛惊讶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脸孔机械呆板,缺乏情绪变化的姜姜则直接得多:
“你又,需要我,帮忙了。”
饶是此刻心情不好,但迎着器灵小姐幽怨的眼神,季平安仍尴尬了下。
说起来,当初把姜姜诓骗出来,名义上是答应带她体会人间,了解人性。
结果从打三黄县后,就越来越懒得带她,俨然将其打入冷宫,当成工具人。
不过姜姜在有了黄瑛陪伴后,似乎也不觉得孤单了,也没怎么要求往外跑,也不知道俩“灵”整日躲在道经世界里干啥。
季平安清咳一声,说道:
“我要去个地方,需要隐身。”
虽不确定北邙山究竟发生什么,但季平安不是莽撞的人,虽有战旗在手,但加一重保险总是好的。
姜姜盯着他,没吭声。
季平安叹息一声:“就当欠你的。”
姜姜这才勉为其难点头,黄瑛左顾右盼完毕,举手道:
“我也要,我也要!”
姜姜一挥手,一圈光环扩散,一人二灵瞬间进入虚幻状态。
季平安这才取出“山神杖”,开启土遁状态,化做一道黄烟,朝远处逐步被雾气笼罩的北邙山赶去。
……
北邙山内。
钦天监小队骑马行走在荒凉的森林间。
“果然都成乱葬岗了,无怪乎阴森森的。”王宪皱眉说道。
洛淮竹抬起头,视野中一行人行走在一条荒凉崎岖的小径上。
两侧是一座座坟茔,其中生长荒草,偶尔还能看到不确定来历的白骨。
坟茔一眼望不到头,间杂灌木丛,还能在其间窥见残垣断壁。
以及一个个深坑,沟壑。
骑马走在最前头的监侯黄尘眼神警惕,扫视四周,说道:
“据说当年这里也有村镇建筑,但都在那一场大战中毁灭。当年战后,此地一度成为凡人禁区,修士的历练地,不少修行者进入此地寻找机缘。”
“机缘?”
“恩,譬如那些死去的强大修士遗留的法器,或者身上的修行典籍,乃至妖族骸骨。”黄尘感慨。
说完,他看着一群少年四下扫视,忍俊不禁:
“别看了,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北邙禁区早被翻了无数遍了。”
赵星火不死心:“万一能捡漏呢?”
林沁疑惑道:“既然这边没东西了,所以导致道门修士失踪,以及‘离魂症’的应该另有他物。”
黄尘颔首,眸光深沉:
“所以不要掉以轻心。都跟在我身后。”
洛淮竹骑着自己的小马,没有参与讨论,而是定定看着黄尘,忽然停了下来。
小队众人诧异,都纷纷勒马。
“洛师姐,怎么了?”沉默的石昊忽然问。
洛淮竹歪着头,双腿跨坐在马鞍两侧,她左手攥着缰绳,右手不知何时握住方天画戟,悍然朝黄尘刺去!
“啊!”
小队成员大惊,继而愕然发现,身为坐井境界的黄监侯竟来不及反应,被洛淮竹一枪戳落马下,躺在地上没了生息。
“黄监侯死了……”王宪瞳孔骤缩,继而听到耳畔强风袭来。
眨眼功夫,洛淮竹挥舞方天画戟,将小队成员屠戮一空,她歪着头,看着满地的尸体。
说道:“你们不是真的。”
下一秒,地上尸体如水波般淡去,洛淮竹抬头望去,只见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弥漫大雾。
她竟不知何时,与小队走散了。
……
“这是什么?好大的雾气。”
与此同时,北邙山道外。
季平安携二女从土遁中钻出。
黄瑛吃惊地望着前方几乎吞整座北邙山的灰白雾气,隐约可听到鬼哭狼嚎之声。
姜姜表情淡定,眼神略感好奇。
季平安眯着眼睛,此刻,若从天空俯瞰,以古战场遗迹核心为圆心,大地上扩散开一片圆形的雾气。
边缘整齐,仿佛将内外分为两个世界。
“进去看看吧。”季平安说着,袖中滑落“妖鬼战旗”,朝前方一丢。
锵的一声!
浩瀚金光降落,那战旗倏然扩大,高达丈许高,迎风猎猎,旗杆钉在三人头顶。
战旗自行摆动,扩散下一片领域。
与此同时,季平安抬步前行,越过路旁石碑时,抬手轻轻一按,石碑上刚要沁出的血字瞬间恐惧收缩。
一步之后,两重世界。
眨眼功夫,三人出现在浓白的雾气中,但奇异的是,头顶的战旗散发出金光,将三人周围的雾气逼退。
如同一小片净土。
“你这旗子……难道是当年妖族鬼将军的那根?”黄裙剑灵抱着古琴,杏眼瞪圆。
姜姜侧过头,表示疑问。
黄瑛解释道:
“当年两族大战,妖族中有一个妖王,自号‘妖鬼大将’,本命妖术便是御鬼驱邪,其穿行于战场上,以妖术操控两族战死的强者残魂,组成了一支大军,便是妖鬼军,而这战旗,便是军中法器。乃是极为稀罕的宝物。”
姜姜不屑,反正再珍贵,也没她珍贵。
季平安点头:“就是那只。”
当年他曾斩杀妖鬼大将,这战旗便是战利品。为了方便转移,随手藏了起来。
后来成为国师后,便取了出来,但这东西有伤天和,他不怎么喜欢,只偶尔用。
这次之所以拿出来,并汲取“山神”的法力注入其中,目的便是克制鬼魅。
“我们往……哪里走?根本……分不清……方向。”姜姜机械地问。
季平安丝毫不慌,手腕一翻,一枚古朴六角星盘浮现。
只见其上流光闪烁,他很快辨认好方向,踏步前行:
“当然朝遗迹中央走。”
二女并无异议,三人在雾中疾行,忽然仿佛撞破了什么东西。
眼前雾气散开,出现了一间青楼夜市,街上车水马龙,前方一桩妓馆内灯火明亮,传出阵阵乐曲声。
黄瑛一脸懵逼,四下望去,发现身后还是雾气,但前方一片区域,俨然是一条热闹的街道。
头顶还有星辰月光,这时候一辆马车从雾气中驶来,停靠在青楼前,下来穿着绸缎衫的客人。
恰在这时,楼上忽然砰地掉下来一具女尸,衣衫不整,行人尖叫起来,抬头望去,可以看到敞开的窗口处隐约闪现的人头。
姜姜脱口道:“配合!”
黄瑛:??
“……”季平安沉默了。
没想到器灵小姐记忆力如此强悍,还记得二人很早前的玩笑。
姜姜看向他:“这是……什么……地方。”
季平安当然知道,她问的不是“青楼”,而是这雾气中的诡异场景,他想了想,说道:
“青丘梦。”
“什么?”姜姜不解。
季平安眼神怀念,道:
“我可能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祟了……青丘梦,这是妖族里天狐一族的本命妖术,天狐一族擅长入梦、吞噬神魂、制造幻梦、其中极为有名的一种妖术,便名为‘青丘梦’,凡被妖术慑住,都会跌入自己的梦中,无法挣脱,直到死亡。”
黄瑛终归是千年前的剑灵,对此并不陌生,惊讶道:
“你是说,这个地方,是某个困在北邙的人的梦境?”
季平安纠正道:
“未必是人,也可能是鬼。别忘了,北邙遗迹本就阴气重,也是乱葬岗,数百年里埋骨无数。”
黄瑛恍然:
“你是说,躲在背后的可能是天狐妖族?对方吞噬人族的魂魄,制造了这一片大雾?而那些雾中的鬼,则被困在自己的一轮轮梦境中?”
季平安颔首。
这时候,他八成已经确定,陈玄武的神魂很大可能,就被藏在这片“青丘梦”中。
而凡是尝试闯入这座大梦的“外来者”,只要神魂方面的修为,无法抵御天狐妖术。
那就会被困在自己的梦境里,只有挣脱出来,才能回归现实。
至于他们,则是借助“妖鬼战旗”,成为了青丘梦中的清醒的外来者。
俗称:bug。
黄裙少女顿时就跃跃欲试:
“那岂不是说,我们可以窥探这里所有人的梦?”
姜姜也眼睛亮了起来。
季平安无语,摇头道:
“我们必须要抓紧时间,否则一旦停留太久,肯定会引起青丘梦主人的警觉和注意。到时候对方若尝试转移,躲藏就麻烦了。”
这时候,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重新恢复了青楼热闹的模样。
梦境开始循环播放。
季平安径直穿行而过,不多时,他再次进入一个梦境。
看到一个穷书生在埋首苦读,妻子抱着用瓦罐装着的热汤,穿过石桥,送到书生身旁。
不是这个。
季平安扭头就走,进入
这次是一个老者,穿着寿宴的衣服,笑呵呵欢迎来宾,坐在主位上,与一家儿孙欢聚。
不是这个。
季平安穿行于一个个的梦境,看到了一个又一个人的人生。
姜姜忽然问道:“他们为什么,循环这些梦?”
季平安摇头道:“人是很奇妙的,总会因为某些原因,对人生里某些场景记忆深刻。而这些梦境,也对应着人类的悲伤与喜乐。”
姜姜想了想,沮丧道:“我没有做过梦。”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这是不知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说话间,他一步踏入又一座梦境。
看着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溪,溪水旁,坐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很小,只有六七岁,身子骨单薄,梳着碎发,眼神略呆。
蹲在河边一个人盯着小河里的鱼看。
“洛淮竹!你回家不回?”忽然,远处几名孩童抱着风筝,朝这边叫。
季平安脚步一顿,愣了下。
洛淮竹?等等……是重名还是……不会吧……季平安眼神怪异。
河边的洛淮竹抬起头,呆呆地朝着那些人看,几名孩童哄笑一声“洛呆瓜”然后就自顾自跑了。
只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傻乎乎站了片刻,然后迈开小短腿,努力地试图跟上众人。
但她跑的太慢了,又孱弱,几步就气喘吁吁,当她披着霞光,回到城中一座在小地方还算气派的宅子时,天都快黑了。
“回来了?又跑哪疯了?说啊,哑巴了?”
宅子里头,一名嘴唇略薄,颇为年轻的妇人冷着脸,劈头盖脸朝着只有那么一丁点大的洛淮竹吼着。
小淮竹有些无措,不知如何回答,便显得愈发呆傻。
直到年轻妇人的手打在她身上,一阵疼痛,她才吓得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然后关起门,一个人藏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直到好久好久,天色彻底暗了,也没有人找她。
小淮竹肚子咕咕叫,她手脚并用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用力推开门,偷偷在夜色里朝着厨房走。
也不敢点灯,生怕惹来继母的责骂,她摸着黑,在厨房里找到了半碗剩菜,又抓了两个冷掉的馒头,塞在了衣服里,轻手轻脚往外走。
可就在走到父母卧房外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传来继母与父亲的说话声。
继母告状道:“淮竹那小丫头越来越蠢了,今天还敢对我大喊大叫,还打了括儿。”
洛淮竹一呆,她并没有做过这些事。
然后传来父亲的声音:“不会吧。”
继母泫然欲泣:“怎么不会?不信你问括儿,那可是你亲儿子,先生都说聪明,以后是要继承你家业的……”
父亲略显烦躁:“那你要如何?她虽然蠢了些,但也是我女儿。”
继母呜呜哭泣:
“那你要我们母子如何?还不是为了你着想,如今都蠢成这般,若是继续放养在家里,我也管不住,迟早惹出什么败坏门风的事情来……要我说,实在不行,便送入学宫去,做阴阳人,刚好顶掉名额……括儿可不能去当阴阳人,是要考科举的。”
剩下的话,洛淮竹没有听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更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边,一直跟着三个人。
季平安站在房间月光下,看着呆呆坐在凳子上,抱着冰冷的馒头一小口,一小口啃的小姑娘。
沉默下来。
此刻,他已经确定,这就是洛淮竹。
钦天监中记载有这位天才的资料。
其出身乃是地方上一个阴阳人户籍下的女儿,大周律法,有专门服役学宫的阴阳户,每一代至少出一个人去学宫。
但学宫并不是个好去处,虽然有着选拔进入钦天监的资格,但事实上,真正有修行潜力,能以阴阳人身份被举荐去神都的,万里挑一。
而绝大部分阴阳人都是无权无势,不能从事其他工作的,类似匠人的角色。
而洛淮竹偏生就是那个万里之一。
其被当地学宫学监发掘,举荐入神都,再被监正看中,成为了天榜
一跃入龙门,却从来没有提及过家人,也未曾回家过。
“怪可怜的。”黄瑛抱着古琴,忽然叹了口气。
“她怎么,在这里。”姜姜表示疑惑。
季平安摇了摇头,已经大概猜到,恐怕北邙山突然被雾鬼吞没。
与他并无关系,真正触发这变化的,是钦天监小队。
按照日子推算,小队也该到北陵附近,那么打探消息后,前来北邙山探查,也顺理成章。
“黄尘呢?他也护不住小队吗?看来这座青丘梦比我想象中更强。”季平安思忖着。
他略一犹豫,没有尝试唤醒洛淮竹,这很可能惊动青丘梦主人。
反正暂时没有危险……他正要抬步离开,借助月光看到小淮竹泪水迷蒙,一颗颗泪滴滚落,打在冰冷的馒头上。
咬着馒头,小声地哭泣。
……唉。
季平安想笑又笑不出,忽然抬手揉了揉梦中小淮竹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
“吃点好的,看你瘦的。”
房间里,正沉浸在悲伤中的洛淮竹只觉头顶好似有一只温暖的手揉了揉,耳畔隐约传来声音。
她一个激灵,小猫一样扭头看去,然后茫然发现,什么都没有。
错觉吗?
洛淮竹呆呆地想,扭回头来,然后茫然地看到,手里的冷馒头突然变成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大肘子。
眼前空荡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美食。
老天显灵了……
……
库库库……季平安忍住笑意,没再理会懵逼的洛淮竹,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阵,他表情严肃起来,低头看到星盘剧烈闪烁。
“我们可能接近核心了。”季平安说道。
姜姜与黄瑛顿时支棱起来,做好战斗准备。
季平安也暗暗警惕,青丘梦太大,他很难找到陈玄武,何况眼下,还多了一堆星官。
所以原定的,寻找到人,迅速离开的计划行不通。
只能改路线。
“青丘梦是妖术,但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大型阵法,有阵法,就有破阵的关键。”
“而青丘梦的阵眼,便是背后操控之人自己的梦境。”
“没错,想要发动如此大规模的青丘梦,施术者需要以自己的梦境为引子才行。”
“而这意味着,此地背后之妖也在沉眠,那么只要将其在梦中杀死,或者唤醒,整个青丘梦便会自行破碎。”
季平安解释道:“所以,接下来可能有危险,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姜姜身为器灵,虽然位格极高,但她的载体只有道经的一页。
且没有“主人”操控,缺乏庞大法力的支撑下,姜姜本身能发挥的力量有限。
黄瑛更是连“剑”都没有了的剑灵,古琴中参与的力量也不多,没必要浪费。
二女虽不悦,但在季平安坚持下,还是钻回了道经。
眨眼功夫,雾气中,只剩下头顶“妖鬼战旗”的季平安一人。
他轻轻吐了口气,将星盘收起,暗暗扣住袖中锦囊,然后朝青丘梦核心赶去。
“不知道核心的梦境主人是谁,我是否认得。”
是的,这才是他将二灵收起的真正原因。
天狐一族,他也是认识一些“故人”的,虽然大部分都是死敌。
但……也有例外。
心思电转间,季平安撞入一层看不见的膜,眼前雾鬼散开,他惊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座大山中。
抬起头,天高云淡,烈阳横空,视野中是一望无际的森林。
“十万妖山。”季平安心中一动,认出这里是大西洲境内,妖族与人族的分界线“界山”以西,妖族生存的区域。
他略一思忖,抬手将“妖鬼战旗”收入袖中,关闭了其屏障作用。
否则,一个bug在梦境主人面前晃悠,未免太容易暴露。
而关闭战旗后,他就作为一个配角,融入了这个梦境。
季平安发动隐身术法,将自己的存在擦除,这才腾起身形,朝前方大山飞去——在梦中,一切的东西都可以改变。
他可以利用这个机制,短暂借力。
当然,倘若梦的主人醒来,那这个世界就将成为对方的主场,而季平安则将遭到克制。
到时候,就需要妖鬼战旗,撑开一道独立的区域。
飞行中,他不时看到空中有翼族战士巡逻,下方莽莽森林中,每隔一段区域,便设立有一座高高的瞭望台,其下是一处寨子。
偶尔还有巨猿行走,虎妖咆哮。
终于,季平安前方出现了一座庄园,外部防御森严,里头却是典型的仿照人族的园林设计。
亭台楼阁,仿佛回到了人族世界。
妖族在这方面向来是秉承“拿来主义”,反正有资格住庄园的,都是可以化形人族的妖。
季平安走入园林,降落在一片浩大的海中,前方有一座小湖,隐约有女子嬉笑声传来。
终于,当他穿过丛,看到了湖边的一幕,湖畔赫然有一座亭子,亭子后是一座木屋。
水中一名绿衣少女在扑腾玩闹,她约莫十七八岁,衣衫轻薄,露出一截纤腰。
风格大胆。
耳侧显出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正骑着一条大鱼在水里如奔马般转圈,发出拖拉机般的笑声:
“哈哈哈,姐姐,你也来骑一骑嘛,可好玩了。”
岸边,那座凉亭内。
被称呼为“姐姐”的却是个没有半点妖族特征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复杂层叠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墨绿色簪子固定,下方却又披洒下来,鹅颈雪白,下方高耸。
明眸皓齿,神态大方温婉,笑起来的时候,如春风拂过海。
没有少女的娇憨,亦并非成熟妇人的风韵。
而是介乎两者之间,如同一名“大姐姐”般,身为妖族,却没有“妖气”,而竟有一股贵族长女般的大气与美丽。
此刻手中捧着一卷画册,捏着一支毛笔在临摹,闻言抬起头来,略显无奈地,用柔和的声线道:
“莫要太贪玩了,错过了读书的时辰。”
骑着大鱼的狐族少女鼓了鼓腮,老实地驾驶大鱼来到岸边,一个腾身,跃到亭中,嘟囔道:
“人族的书有什么好读的,听说前线都快打到他们的中原了,我看啊,就是读书读废掉的。”
温婉女子摇头,认真道:
“我族中许多人只知逞凶,却不知人族底蕴深厚,一味打杀只会令两族结仇,而无好处,若能停战,互通有无,才是正道。”
名为“二青”的天狐族少女怏怏道:
“可国主和长老们又不这样想。”
说着,她又嬉皮笑脸起来:
“姐姐若想谏言,等之后正式嫁给国主,成了国母,自然说话有分量。那一天想必也不远了,如今我族与人开战,兽妖与植妖联姻已是大势,姐姐在植妖里也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句话才透露出,原来她们并非“同族”。
慕九瑶却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似乎对成为国母并不热切,也不反感。
只是催促天狐族少女去读书,二青虽不愿,但还是去了。
而随着二青离开,湖畔安静下来。
慕九瑶低下头,重新准备描摹,忽然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疑惑看向远处。
只看到海中,缓缓走来一个穿着青衣的,陌生的年轻人。
解除了“隐身”的季平安缓缓沿着湖畔走来,最后踏入亭中,他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温婉女子。
一言不发。
慕九瑶看了他片刻,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但能安然进入园林,想必也是有身份的。
她客气而疏离地笑了笑:
“阁下眼生的很,不知造访镜湖有何贵干?”
季平安听着久违的声音,看着慕九瑶那本已在记忆中略显模糊的容颜,沉默良久。
他终于笑了笑,说道:“好久不见,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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