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律律!”
破庙外,雾气中,三匹马几乎并肩而来,宛若尖刀,将逐步厚重的雾气犁出清晰的轨迹。
季平安微微挑眉,发现除了书生外,还有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男子一身黑色劲装,腰间挎着一柄尖刀,女子也是武人打扮,容貌姣好,束腰纤细,背负一柄长剑,头发高高束起。
这会撞入庙内,方甫勒紧缰绳,纷纷下马。
那书生先是心有余悸地扭头看了眼身后,这才注意到,庙中已经有了人。
“诸位也是赶路的?小可与同伴初到此地,正要往北陵县城去,不想遭遇此诡异大雾,瞧见这庙宇便来避一避。”
背着书箱的读书人拱了拱手,文绉绉地解释。
身后女子好奇地看向三人,身旁的黑色劲装男子则眼神警惕,手垂在刀侧。
虽说大周大体还算安定,但行走在外,总归是要警惕些。
尤其眼前这三人的组合也着实略显古怪:
一个年轻道士,一个背着书箱却一副武夫打扮的耍酷青年,还有一个蹲在地上,撅着屁股划拉木柴的书童。
多少有些奇怪。
季平安微笑颔首,做了个道士的稽首礼:
“我等也是前脚刚到,诸位请便。”
见他神态从容,书生几人也松了口气,女子拱了拱手,道了声谢。
那黑色劲装男子又看了眼外头,沉声道:
“这鬼地方怎的忽地起雾,险些惊了马匹。”
“嘘,莫要说‘鬼’字!”忽然,撅着屁股划拉木柴的青衣书童脸色慌张地起身,抱着一堆树枝,显的对‘鬼’字颇为忌惮。
那书生疑惑道:“怎么了?”
青衣书童摇头,一边手脚麻利地走到一边开始生火,一边小声说:
“各位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山中雾瘴乃是我们北陵当地的一种怪现象,老人都说,乃是邪祟自阴间外出,便会白日起雾,来的快,去的也突兀,这雾中有‘雾妖’或称‘雾鬼’的东西行走,若是不慎遇见,便要及时生火驱赶,否则容易糟了鬼祟!”
说着,他摸出火折子,“啪”地点燃火堆。
伴随一圈火光扩散,照亮了周围区域,青衣书童的紧张才得以舒缓。
季平安与神皇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方才还在说鬼祟,这就来了。
不过这书童多少有点不信任他俩了,一般的鬼祟神魂,别说攻击,只要远远感应到,都会避让修士。
但这乡间小书童心中,显然这两个接触不久的“仙师”分量还不够,起码季平安展现出的“法力”还抵不过对“雾鬼”的恐惧。
“嗤。”闻言,那黑色劲装男子笑了,拍了拍刀鞘,不屑道:
“什么雾妖雾鬼,莫要说这些话唬人。”
女子也神色如常,笑道:
“我师兄妹二人习武多年,匪徒歹人也曾手刃过,倒是没见过什么鬼怪。”
唯独那名读书人有点怂怂的,闻言缩了缩脖子,嘴硬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但还是诚实地走到木柴边,也抱了一点,试探道:
“不过这庙中昏黑,倒也的确需要照明。”
说着,便也在庙的另外一侧,点了一堆火。
与季平安三人的火堆拉开了一段距离。
看的年轻男女摇头失笑,倒也没有阻拦,走过去帮忙,更干脆席地而坐,拿出干粮和水囊休息说话。
……
另外一边。
季平安三人也干脆围着火堆坐了下来,问了下关于雾鬼的情况。
青衣书童解释,说往年很罕见,但今年多了些,不过他这也是人生里
那一场大雾笼罩了他们的村子,一家人守着火盆苟到雾气散了,结果出门后发现一切留在屋外的家禽,家畜都精神失常,还有一些村民也诡异地消失了。
村中的老人说,是那些人失去了火焰的庇护,被鬼叼走了。
书童讲述的时候,整个人瑟瑟发抖,童年阴影了属于是。
“慌什么?有本……大爷护着你呢,仙佛来了也一剑斩了去。”神皇看书童怂包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肩膀。
不过配合傀儡面无表情的样子,书童反而差点给吓哭了。
季平安神态自若,变戏法般拿出一只碗,将水囊里的冷酒倒进去,然后放在火上烤。
安静的庙宇中,只能听到另外一边,那三人的交谈议论声,似在商讨接下来的安排。
从交谈中得知,三人只算同路,黑色劲装男子叫做“冯午”,女子名为“阮秀”,是某个江湖小派的师兄妹,这次是外出游历。
怂怂的读书人名叫“赵登科”,此行目的有二,一个是去中州,一个是替他人送信。
三人压低声音讨论着,又聊起了季平安几人,猜测着身份和目的。
只是他们自以为声音极低,离的又远,全然不知交谈早被季平安听在耳中。
只是季平安太过年轻,看着没什么高人气质,又因国教为道的的缘故,道人装束也很寻常,大部分都是“文”道士,即:
不懂什么法术的信徒。
所以,聊了几句便也没再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火焰静谧。
庙外的雾气愈发厚重了。
起初还只是模糊,到后来,就成了一片翻滚的浓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遮蔽了。
青衣书童愈发恐惧,不停地往火堆里添柴,嘴巴里念着“天尊”、“佛祖”……
季平安与神皇则神态自若。
忽然,拴在门口的几匹马不安地跺起了蹄子,发出惊慌的嘶声,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师兄,有点不对劲。”
名叫阮秀的女子皱起眉头,“马匹比人对危险的预感强,许是雾气中有东西在靠近。”
抱着书箱的赵登科颤抖了下,压低声音:
“有东西?莫非真的是那什么鬼?”
黑色劲装的冯午瞥了他一眼,略显鄙夷,打趣道:
“赵兄你倒是与那个书童是绝配。”
“师兄!”阮秀提醒了下他,说道:
“只怕是山中的野狼什么的借雾气行走,才有了鬼的说法。”
冯午站起身,拔刀出鞘,道:“我出去看看,师妹你看着读书的。”
“师兄小心些。”
“无妨。”
冯午颇为自信,以他的武功,便是遭遇野兽,也可全身而退。
这会拎着尖刀悍然踏出庙门,身影眨眼功夫,被浓雾吞没。
却再没有预想中的声音,阮秀等了一阵,雾气里终于再折返回一道人影。
正是悍刀出行的冯午。
“师兄,你可回来了,可有发现?”阮秀长长吐出一口气,露出笑容,起身迎了过去。
然而躲在火堆边的赵登科却抻长脖子,使劲盯着去而复返的冯午看。
冯午一步步走来,凌乱的头发垂下,遮住半个脸庞:
“什么都没有,雾气太大了,根本看不清,我担心走远了迷路,就回来了。”
阮秀点头道:“理应如此。”
然而就在这时候,赵登科突地大叫:“小心!”
下一秒,冯午突兀抬起头,凌乱黑发朝两侧分开,显出一张略显狰狞的脸庞。
双眼却蒙着一层白色,看不到瞳孔。
“锵!”
他一刀抽出,悍然朝阮秀砍去!
阮秀本来就敏锐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暗中警惕,又听到提醒,紧致大长腿瞬间紧绷,腰身一扭,一个翻滚躲过。
冯午一刀斩在地上,掀起一股湍流般的刀气,显然虽不算修士,但一身功夫也登堂入室。
“啪!”
刀气径直延伸,那一团火堆瞬间四分五裂,化为一团团火星朝四面八方撞开。
“啊——”赵登科怂的躲在书箱后,瑟瑟发抖。
“快跑!”
阮秀娇叱一声,反手拔出长剑,刺向师兄,却反手被冯午一刀劈中,整个人腾空而起,撞在了庙内木柱上,震得灰尘簌簌滑落。
赵登科啊呀大叫,抱着书箱绕着庙宇的墙壁跑,结果跑了几步,又跌倒。
冯午扭头,没有瞳孔的眸子瞬间锁定赵登科,迈步前冲,却被横向刺来的一剑打断。
一时间,这对男女厮杀起来,只是冯午明显武功更强,加上阮秀不敢真的伤到师兄,无法使出全力,很快战斗倾斜。
伴随一声兵器碰撞声,阮秀身子再度狠狠摔在地上,这时候,庙门外寒风卷入。
发出呜呜声。
马匹突然发出哀鸣,纷纷跪倒,瑟瑟发抖。
那一堆本来就四分五裂的篝火,被冷风瞬间扑灭,只剩下些许猩红的炭火。
勉强映照周围景物。
“啊——”赵登科再次大叫,瞪大眼睛盯着庙门外,只看到浓黑的雾气中,忽然走出一道又一道人形黑影。
密密麻麻,仿佛有上百个,那些人影站在庙门前,死死盯着这边,仿佛无数择人而噬的恶鬼。
阮秀趴在地上,伸手竭力抓紧旁边的剑柄,想要起身,却只觉浑身发冷,如坠冰窟,仿佛失去了力气。
只能绝望地撑着身体,望着前方的师兄提着刀,一步步靠近。
完了!
阮秀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处荒僻无人的庙宇中。
她哀伤地闭上了眼睛,仰着头,迎着冯五双臂举起,即将斩下的尖刀。
然而下一秒。
眼皮即将合拢时,隐约瞥见一缕火光倏然而至,瞬间砸在冯五的胸口,发出“蓬”的一声炸响。
火星四溅。
方才威风凛凛,俨然如魔神一般的冯五双目外凸,张大嘴巴,一股股白色的雾气疯狂地从他口中窜出,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竟颓然软倒下去。
旋即。
脚边那一团本来已经熄灭的篝火突兀闪烁了下,重新窜起一团一人高的火光。
强烈的光芒朝四面八方扩散,将不知何时,已经淹没地表的雾气撕碎,空气中充斥着凄厉的惨叫声。
仿佛什么东西被湮灭了。
阮秀只觉身上的阴寒瞬间退去,如冰雪消融,她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与感知,踉跄着爬了起来。
被火光映衬的宛若暖玉的脸庞上浮现惊愕。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就在她浑然迷惘时,猛地仿佛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
是了,为何方才那般大的动静,而庙宇中另外那三个陌生人,却好似全然消失了?
阮秀猛地转身,旋即她不禁怔住。
只见在庙宇的另外一头,一团篝火静谧地燃烧着,火旁坐着三个人。
那名书童仍旧瑟缩地团成一团,攥着木柴一动不动。
背着书箱,腰配长剑的冷脸武夫盘膝打坐,仿佛压根懒得看这边一眼。
而那名之前主动打招呼,给她印象最深刻的年轻道士,此刻依旧坐在火旁,神色淡然出尘,没有半点慌张与忐忑,专注盯着面前,眼孔中倒映着火光。
仿佛与此前没有半点变化,这边的动静,也没有影响那边半分。
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时候,季平安见酒液终于温好了,他抬手朝火焰一捞,手中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烧酒。
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喝了起来。
阮秀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扭头,看向庙外。
只见一门之隔的浓雾中,那数百个鬼魅般的黑影簇拥着,想要冲入庙内,又似畏惧火光。
只能狰狞地将影子拉成扭曲怪异的形状,恐怖而诡异。
更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吼声。
“好……烦。”
季平安皱起眉头,将半碗残酒放下,指尖抖出一张黄褐色的符纸,在火焰上一晃,“啪”的一声按在了地上。
刹那间,浓雾疯狂翻滚起来,一个个黑影惊恐地溃散,崩散为一团团黑色的“液体”,沿着地面朝着那张燃烧着的符纸涌来。
眨眼功夫,符纸燃烧殆尽,那无数狰狞的“雾鬼”也悉数消失无踪。
季平安端起半碗残酒,抬手朝庙门口一扬。
噼里啪啦,宛若雨打芭蕉的一阵声浪后,雾气中隐约传来尖锐惨叫,然后那声音迅速远去,消失无踪。
旋即,那浓厚如同大幕般的雾气,竟然也渐渐淡了开来。
雾散了。
阮秀呆呆地望着这一幕,仿佛明白了什么,她转身回,与哆哆嗦嗦走过来的赵登科对视一眼,忽地一齐朝季平安深深作揖:
“多谢先生。”
季平安却只是盯着眼前的空碗,有些出神,随口道:
“不必。”
就仿佛,他之前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这时候,神皇也睁开了眼睛:“有古怪?”
季平安思考了下,摇头道:“不确定,且不管它。”
……
写之前觉得特别卡,写完了发现准备好的章纲又只写了三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