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旁边,洛淮竹扭头看向他,敏锐地察觉出季平安的异常。
“没什么,走吧。”季平安收回视线,朝她笑了笑,方才的窥伺感如同错觉,他有了一些猜想,但尚且无法证实。
这会,一群人浩浩荡荡,结伴走入镇子。
时值正午,天空中碧蓝如洗,鸟雀都没一只,整座镇子毫无保留地袒露于众人眼前。
踩着逐步抬高的石板路,一行人踏入镇中心的主干道。
两侧是一座座院落,间或夹杂一些店铺,外头或摆着写字的木板,或挂着灯笼,或酒旗。
并不繁华。
走动间,可以看到两旁建筑内,有一些容貌各异的镇民投来好奇的视线。
“这里有人啊,”俞渔一马当先。
她觉得圣子性格过于出挑,实在有损国教形象,故而主动肩负起提振道门的重任。
这会迈步走在前头,给那些目光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低声说:
“不会又是妖怪吧。”
实在是一路上,从猎户,到那些伪装同伴的妖精,给弄成条件反射了。
圣子背负双手,戴着面具,仿佛全然忘记了此前挺着大肚子,扶墙哀嚎的尴尬,言简意赅:
“有影子。”
屈楚臣扶正了下口袋里的画轴,说道:
“这镇子看样子并不大,却五脏俱全,岂非正如国师所著的桃源记中所记叙的‘桃源’?”
又提我……季平安脸看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候,秦乐游忽然一指前方:“客栈到了。”
众人抬起头,便见镇子中央,一座格外醒目的二层建筑伫立,分明是一座客栈模样。
大门两侧门柱涂着红漆,略显斑驳,各悬着一串灯笼,牌匾上书“云栖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此刻,客栈中没有半个客人,只摆放着一张张方桌。
而在右侧柜台后头,则有一道女子身影正伏案午睡。
不出预料,就是老板娘了。
许是听到脚步声,穿着素色衣裳,袖口卷起,戴着头巾的老板娘“嘤咛”一声,撑开惺忪睡眼,抬起头,显出一张约莫三十来岁,颇为清秀的瓜子脸。
仿佛还带着些起床气,嘟囔:
“谁啊……大中午不睡觉……”
说到一半,她才猛地醒悟,继而脸上肉眼可见地扩散灿烂笑容,站起身挥舞手中抹布:
“哎呦,你们是来寻仙缘的吧,可算来了……快请坐。”
老板娘热情的招呼令一群人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人群里的季平安怔怔看着对方的脸,有些出神。
“哎呀,都别站着了,一路辛苦了,先喝口水吧。”
老板娘扭着水蛇腰,招呼道:
“店里没别人,麻烦你们自个挪下凳子,那个,要吃点什么?”
一群人稀里糊涂给安排坐下,韩青松问道:
“你知道我们要来?”
老板娘言笑晏晏:“知道知道,哪个月不来一批?不然我这客栈给谁住?”
众人哑口无言。
说来也是,在一个群山包围中的小镇,若是没外人,的确没有客栈存在的必要。
所以……这属于背景故事的一环?
有人当即尝试,与老板娘套取情报,交谈中大概弄懂背景设定,与那假扮猎户的妖怪说的差不多。
许久前,有仙人曾现身于此,传说留下宝物,后此事传扬出去,便不时有人穿过莽莽森林,来此寻找仙缘。
只是按照老板娘的说法,这仙缘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提供众人食宿。
“册子更新了。”这时候,石昊低声开口。
季平安拿出小册子,翻开,只见上面已经浮现出新的文字:
“十日后,将有山神杖现世。入镇者可在这十日内,于镇中寻找机缘,获取法器。十日后,谁人抢得山神杖,便为魁首。”
这就是主线任务吗……季平安没吭声,抬起头,发现其余人也都捧着册子观看。
这会,老板娘去后厨准备吃食,大堂内只剩下这群修行者。
短暂沉默,秦乐游率先开口:
“大家都看到了吧,看来接下来的考验很简单了。这所谓仙人遗留的宝物,看来不只一件,而是以某种方式,散落隐藏在镇子里,接下来十天,就要看我们彼此哪一方能挖掘出的宝物最多。”
众人没吭声,表示默认。
他们突然明白,为何进入道境前,禁止携带除了基础武器外的法器,镇子里又为何禁止打斗。
前者是因为,这场比试的关键就在于:
最后谁能拿到的“仙缘”最多。
在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武器的优劣就成了决胜的关键。
当然,若是彼此寻到的法器近乎相同,那比较的就成了修为与团体作战能力,很公平。
至于禁止打斗,则是为了防止十天内,众人提前厮杀,抢夺仙缘,这样显然有违考核的真正目的。
俞渔清咳一声,扬起雪白下颌,公开发言:
“按照老板娘的说法,她并不知道仙缘在哪里,这说明其所处位置很隐蔽,给了十天的时间,也证明了难度很高,否则不会这样宽裕。所以,这一关考验的还是头脑?或者观察力?”
大家都在说没啥营养的废话啊……是在试图引导其他人提出一些思路……
屈楚臣与钟桐君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嘴巴,同时心想:
这么低劣的手段哪个蠢货会上当?
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岂会共享思路?
“呵!”冷峻少年赵元吉大马金刀,跨坐在条凳上,嗤笑道:
“圣女所言差矣,伱怎么能保证老板娘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在隐瞒我们?否则真给我们仙缘,她以后去哪揽客去?岂非截断了财路?依我看,就和季平安之所以能通关一样,这帮镇民口中肯定会透露出一些关键情报,就看我们谁能撬开他们的嘴。”
说完,他洋洋得意地昂起头,有种智商上碾压一众天才的愉悦。
蠢货!
众人皆投以怜悯的目光,季平安摇摇头,心想单纯的可爱呀。
旁边的赵元央嘴角一抽,羞与大哥为伍。
“原来是这样!”赵星火恍然大悟,一脸佩服:
“我也觉得这个猜测靠谱!”
赵元吉精神一震,与这名火院星官惺惺相惜,短暂忘却了当初演武,在钦天监败走的不愉快。
季平安叹了口气。
“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找。”赵星火拍案而起,有些激动。
却给季平安淡淡瞥了眼,说道:
“先吃饭,十天呢,若真简单,谁先询问就能占据先机,那还比个什么?养好精神比较重要。”
闻言,其余宗派部分蠢蠢欲动的弟子也坐稳了屁股,深以为然。
一群人在山里三天,饶是修行者,也又困又饿,这会老板娘忙前忙后,送上餐饭,当即大快朵颐起来。
期间,也有人频繁对其进行试探,可惜老板娘一问三不知,令众人颇为沮丧。
……
饭后。
一群人默契起身,按照各自宗门所属,分成五支队伍,走出客栈,朝着镇子不同方向走去,准备先了解情况。
裴家主仆屁颠屁颠,跟在了季平安身边。
一边走在镇子里,裴钱还一边嘴巴不停:
“老大,你觉得线索真的在镇民那里吗?”
“不知道。”
“老大,你去过余杭吗?”
“……没。”
“听说你们钦天监弟子,都要外出历练,到时候来我们澜州吧,我好尽地主之谊。我跟你讲,余杭可一点不比神都差,而且这边太严肃了,没意思,我们那才热闹,且不说商贸繁华,物产丰富,文人才子众多,便是那江湖奇门,三教九流,我长这么大都没摸清楚,水深的很。”
“哦。”
“我二姐你知道不,大才女,人美心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平生最喜欢国师的诗词,枕头边都放着一摞诗集,抱着睡,若是她知道你将国师残篇补全了,肯定高兴死了,对了,她还待字闺中,你若有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
“……不知道,没兴趣。”
“……那我说几个我们澜州的有名的,像是云林禅院知道吧,里头有高僧大德,还有一座可厉害的宝塔。据说昔年离阳真人与琉璃菩萨曾在那边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季平安:……
裴钱见他不语,以为是他心生好奇,又继续嘚瑟道:
“还有听雪楼,也在我们城里有产业,那听雪楼主可是江湖美人榜上的人物,只是总蒙着面纱,不知道究竟好看到什么程度……小弟则位列潜龙榜……
“还有,我们余杭的人境庐,里头坐着一位国师提携过的齐先生,只差一步踏入观天境界,只是不怎么爱出来走动,说是在守戒,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说来,与大哥也算有渊源了。”
听雪楼主啊……颜值的确可以。
小齐……只差一步就入观天了么……季平安微微一怔,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模样,有些怀念。
这许多年过去,竟还守着戒律,难为他了。
裴钱见他“意动”,再次说道:
“我们那还传说有一座国师昔年留下的宝库,只是没人找到过。”
废话,给你们找到还能行……季平安没吭声,他的确在余杭留了一座宝库,放了一些修行资源在那里。
甚至于,就连余杭的那片星空,他都动过手脚。
唔,说起来……等破九之后,的确要找机会去一趟,拿回自己的东西。
不过,这个优先级还要往后排。
夏末将临,他计算的群星归位之期将至,这才是头等大事,届时还不知,九州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正思量着,季平安忽然再次抬起头,望着镇子头顶瓦蓝的天穹,微微皱眉,再次感觉到了那一股一闪而逝的窥伺。
他有点心烦。
……
一整个下午,众人将镇子大概情况摸索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仙缘”,不意外。
晚上。
各大宗派的弟子们垂头丧气返回客栈,彼此对视,又骄傲地挺起胸脯,各自往楼上房间走去。
钦天监的几人,自动汇聚到季平安的房间内。
“嗤。”简庄擦燃火石,点燃桌上的蜡烛,又双手捧起灯罩盖上。
黄暖的光线映照四方,几名星官围坐在原木色的圆桌旁,神态凝重,一副开会模样。
季平安脱下外袍,搭在一旁的木架上,见状笑了笑,走到主位坐下,道:
“放轻松些,监侯们应该看不到屋子里。”
众人尴尬。
季平安觉得颇为有趣,笑道:“一个下午的观察,都有什么想法?”
他看向身旁的洛淮竹,发现少女理直气壮地盯着他,摇了摇头,大声道:
“没有!”
好吧……动脑子的事就不能指望这憨憨……
“万年老二”王宪清咳一声,发表看法:
“正如我们猜测的一般,镇子内表面上的确没有仙缘的存在,我们合力用占星术尝试推演,也得不到线索,但书册上又写明了存在,只能说,道境的力量进行了干扰,这个环节,不鼓励用术法作弊。”
林沁眼波温柔,轻声道:
“镇子的确不算大,但也生活着百十口人,但仙缘肯定没那么多,我猜,我们这些进入镇子的人,人手能分到一件比较合适,太多太少,都并不合理。”
石昊“恩”了声,说道:
“那也有大几十件呢,不过能找到的人恐怕不多。”
赵星火猛点头:“石头说的对。”
简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铺展开,上头赫然是小镇的草图:
“我在想,若是仙缘均匀分布在镇子里,不同区域对应着不同的住户,所以,仙缘应该在一部分住户的家里,但未必每家都有。”
林沁点头,同样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个名字:
“我下午的时候仔细观察过,镇民们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职业’的,一类是普通的,前者类似于老板娘,后者就比较平庸,我认为前者有线索的可能性更大。”
她指着上面的名字,道:
“比如这几个人,我认为较为特殊。”
季平安看过去,发现分别是:
教书匠、石匠、铁匠、独居的砍柴人、米铺老板、暗娼、猎头、乞丐、疯子。
他眉毛一挑,意外于林沁的敏锐与干练,女星官给他看着,不禁露出自信微笑,并隐晦且具优越感地瞥了眼洛淮竹。
洛淮竹盯着空气发呆。
“为什么特殊?因为职业?”季平安随口问道,显得并不很上心。
“恩,”林沁认真点头,眸子里跃动着智慧的光:
“这些人明显与其他镇民不同,我认为值得重点攻略。”
攻略这个词,是国师发明的。
季平安点了点头,环视众人:“你们怎么看?”
赵星火猛点头:“林师妹说的对!”
反正谁说话你都觉得对……众人无奈,不禁将期翼的目光投向季平安。
钦天监的人本就少,结果洛淮竹和赵星火都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而对于如何从道境的原著民口中套取情报,众人都认为季平安最有经验。
然而季平安却只摇摇头,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也没头绪,明天再看吧,毕竟忙了这么久,大家也都累了,先睡吧。恩,你们可以分一下,明天每个人去专门对付不同的人,这样效率高一些。”
反正镇子里禁止打斗,也不必担心人员分散后被围攻。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点头应下,简单分配了人手,然后陆续告辞离开。
最后,只剩下个洛淮竹杵在原地愣神,没动。
季平安好奇看向她,连日来在山中赶路,少女本就邋遢的模样愈发凄惨。
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上也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一抹灰。
季平安下意识抬手,用温润的拇指帮她刮干净,然后逗弄般道:
“怎么不回去睡?”
洛淮竹愣了下,一个激灵,好像一只突然被撸的土拨鼠,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显得有些孤单,小声道:
“不困。”
季平安狐疑道:“真的?”
洛淮竹没吭声,她才不会说,就是想和季平安多呆一会。
不善言辞的“道痴”这两天压力很大。
她只是不怎么表达感情,但不意味着真的无感。
进入道境后,少女瘦削的肩头便扛着钦天监全部的希望,按照她的性格,本该是蒙着眼一路狂奔,谁也不理。
但她没有,而是放缓了速度,沿着原始森林绕圈,寻找尽可能多的星官,然后努力把他们带过一个个关卡。
但她饶是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可跟在身后的星官,仍旧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她没说的是,中午在镇妖关下时,她真的很想哭。
因为当时以为,王宪几个人她也没办法带进镇子里了,也许还要依靠他们几个牺牲自己,才能掩护自己进来。
到时候,整个镇子里只会有她一个星官。
外面看着这一幕的“大家”会怎样伤心难过?
但就在那个时候,季平安来了,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他,意外地出现,然后好轻松地,就把大家都带了进来。
洛淮竹有些开心,也有些惭愧。
这时候,等众人都离开,她终于垂下头,蚊呐般地沮丧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差点一个都没带进来,现在也帮不上忙。”
季平安愣了下,看了她黯淡的侧颜几秒,才反应过来,猜出了少女的想法,轻声说道:
“当天榜
洛淮竹感觉心一下被踢了一下,愣住了。
这是没人给她说过的。
季平安轻声说道:
“大赏这么大的事,结果全部希望都压在你身上,天榜
洛淮竹眼圈一红,少女侧过头,不给他看。
显然被戳中心事。
所以啊,不要看一个人外表上憨憨的,道心通明又不是蠢,心里什么都明白呢。
突然,就感觉头发给一只温暖的手掌搓了搓,季平安嫌疑地揉了揉,说道:
“这全是灰,快回去洗头去,放心吧,有我呢。”
“恩!”少女脸一红,跃下凳子,跑掉了。
听到那句“放心有我”,她心中压了好些天的沉重一下烟消云散了。
她自然也没看到,季平安望着她背影无奈的眼神。
世人都知道,大周国师虽然会打手板,但其实是个很小肚鸡肠的人,也是个蛮护短的。
参加大赏,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合理且顺利地获得开启“观星”的资格,但越往后,越成了一种责任。
好歹是老子一手创建的钦天监啊,怎么我死了以后,就能给外人欺负?
出手解决演武也是一样的逻辑,虽然龙椅上那个没见过的后生,已经不知道身上还有初代神皇那混蛋多少的血缘。
但起码大周这座王朝可有自己一多半的功劳,岂能让墨林的小家伙压的黯然失色?
所以季平安出手了,看上去多管闲事,但要不那样做,就不是他了。
包括这道境的一场,且不说之后的“观天”。
自己在场的情况下,若是输的太难看,连一群后辈都护不住,岂不是很丢脸?
不过说起来……
季平安半靠在床榻上,望着古色古香的窗幔,心中自语:
“辛瑶光你搞什么飞机,这个镇子……熟人也太多了吧。”
……
隔壁。
道门的弟子同样围在圆桌旁,分享彼此的看法。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们认为,这些有‘职业’的镇民,最为可疑。”当初那名打假赛,故意输掉比武的道门弟子指着桌上的纸上,说道。
圣女俞渔“恩”了一声,矜持高冷地瞥了眼圣子:
“你什么想法?”
圣子并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背负双手站在墙角,因为他觉得坐在一起比较跌份,此刻淡淡道:
“吾有一法,汝等静听。”
刷——一群人竖起耳朵,心想莫非圣子有何高论?
便听圣子语带笑意,道:
“你等可曾听闻,宝物有德者居之?何谓德?于我等修行者而言,便是气运加身,自古天骄,皆背负大气运,掉落悬崖都可得宝,无论何等险境都可安然无恙,而我……无疑便是大气运者,待我明日依次接见那些镇民,愚民愚妇必将纳头便拜,将仙缘拱手奉上,岂不快哉?”
空气短暂安静了下。
众人若无其事转回头,没有理会“圣有德”,道:
“我们继续,刚才说到哪里了?”
圣子被忽视了,颇为不悦,拂袖化作一道光影遁走,只留下一句:
“竖子不足与谋!”
俞渔松了口气,忽然精致粉白的小脸上,浮现一丝凝重:
“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你们有没有觉得……镇子里的部分人,模样有些许眼熟?”
眼熟?
听到这句话,有人疑惑,但也有几名弟子若有所思,其中一人道:
“原来不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见其他人望来,这名出身书卷部的弟子鼓起勇气道:
“镇子里部分人,或者说,方才我们怀疑的那些人里,其中好几个有些面熟,我仔细回忆了下,其中几个,好像与大周神将们有些相似,还有两个,让我想起了初代国公……”
经他一形容,不少人都心中一动。
一人道:“好像还真是,比如那个石匠,我看着就像陈玄武将军,但和画像上又不太一样,年轻了很多。”
对于大周开国功臣们,他们并不算陌生,不提城中的庙宇,便是书摊上的画册,也都有描述。
关于这些人的故事,也广泛流传于大周各地。
但一来,画像本就与真实模样有差距,即便是墨林画师出手,也只是捕捉神韵居多,完全临摹肖像这种较为少见。
其二,则是功臣们虽有画像,但都是立国后留下的,与年轻时气质,外表都不一样。
所以不太确认。
“看来,这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了。”俞渔有些兴奋,她自觉找到了大秘密。
急切地想要抢在季平安之前寻到仙缘,好狠狠去他前嘚瑟一番。
她脸色满是认真:
“镇子里的人,很可能并非凭空捏造,而是有历史原型的。而这,就是留给我们的线索,我今日尝试接触了几个人,都不很愿意搭理我们这些外地人,好像对我们很抵触,假若他们真是神将与国公们的性格,那也许可以针对性打开突破口。
“另外,这么说的话,那些模样熟悉的,必然是重要人物,类似老板娘这种看起来特殊的,反而可能是障眼法,毫无价值。”
众人精神一震,觉得有理,道:
“那神将与国公们什么性格?”
俞渔琼鼻微皱,哼哼道:
“本圣女岂会知晓,你们平时没有研读功臣们的传记么。”
众人相视沉默。
……
窗外,夜色渐浓。
客栈内一间间屋子陆续熄灯,在原始森林中奔忙三日,饶是破九修士,其实也疲惫不堪,只是硬撑着罢了。
讨论后,无论是否有头绪,都选择了回屋睡觉,否则头脑昏昏沉沉,更没意义。
黑暗中,季平安睁开双眼,披上外套,迈步走向房门。
推开二楼的雕屋门,来到一条走廊上,左右两侧是均匀分布的客房,他迈步走到栏杆扶手边,朝下望。
只见客栈一楼的大厅内,灯光大都熄灭,一张张桌子沉浸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客栈的门关闭了,但柜台处还亮着一盏灯,戴着头巾,麻布衣裳袖口卷起,显得颇为干练的老板娘正一手记账,一手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脸上带着美滋滋的笑容。
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直到季平安走近了,才恍然发觉,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眨眨眼,说道:
“茅房在后头,我来带你去。”
说着,这位性格洒脱,颇为热情的女子,便扭着臀儿大大咧咧,朝客栈一角领路。
季平安却没动,只是眼神有些缅怀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轻声道:
“三娘,有酒吗?”
老板娘身躯猛地一震,脖颈一寸寸扭过头来,瓜子脸上先是错愕,继而茫然:
“你……认得我?”
……
御兽宗的某间客房内。
房间黑漆漆的,半点光亮都没有。
卧房正中央,桌椅被搬到墙角,一只硕大的,毛发透明无暇的肥胖雪原熊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发出低沉有如北风呼啸的鼾声。
床榻上,红色锦绣面,白布绕边的被子中间,拱起一团隆起,忽而辗转,忽而反侧。
“呼。”
突然,一只小手从被子边角伸出,掀开一条缝,然后猛地一掀,赵元央一颗小脑瓜从被子里钻出来。
整个人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握着小被子,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显出一丝紧张。
看到大熊时,那股不安感才稍有消退,额头上却已沁出细密汗珠。
御兽宗内,只有极少人才知道,赵元央认床。
所以,她来了神都后一直没怎么睡好,经常要栾玉抱着睡,好不容易认了神都的床,结果又进了道境。
“唉。”
赵元央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整个人蔫了吧唧,很没有精神。
连续折腾了三天,小姑娘实在受不了,可身体明明已经很累了,却死活睡不着。
她磨蹭了几下,裹着被子跳到地上,脚丫踩着地板,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走到大熊旁边一屁股坐下,然后身子一歪,侧头靠在大熊起伏圆滚的肚皮,眼皮疯狂打架,但还是不行。
“呼噜……呼噜……”
她不倒翁般重新坐直,抬起小拳头,锤了大熊的肚皮一下,见没声了。
正要靠着睡,结果停顿两秒后,雪原熊鼾声再起:
“呼噜……呼噜……”
赵元央崩溃了,凌空抓出令牌,将大熊收了进去,然后小小的一个人,裹着被子呆坐在地板上,怔怔走神。
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一些声音,稍微精神了些。
磨蹭地站起身,一点点走到了门口,推开房门,盯着黑眼圈走到栏杆边,朝下一望,然后愣住了。
……
“你……认得我?”
裴三娘怔然,眼神中满是困惑。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没有介绍过名字,难道是镇子里的其他人告诉对方的?
可是……为什么,面前的年轻人语气那般复杂?
季平安笑了起来,熟稔地自顾自走到柜台里。
然后抬手拉开了左侧
又拧身掀开右侧
用筛子开始给自己筛酒。
熟悉的,就仿佛从前。
“不……认识啊。”季平安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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