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文件下发之后,涉及的各部门和机关就动起来了。这下远宏集团可热闹了。别看大伙平时都说,干工作没劲!可真到了这时候,怎么就都觉得这撑不着饿不死的国企比什么都有劲了呢?因此,有投亲靠友的,有打架告状的,有上蹿下跳的,还有任凭风吹浪打,就是死皮赖脸生扛着不动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国企好呀,国企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能随便开除人!
有个二级单位,地方在北京三环路之内,黄金地段。出了胡同口就是大商场,进了单位院子就是安乐窝,这么好的地方养的一帮爷爷和奶奶,谁愿意搬到北边的开发区去啊。于是有两口子,一天拉拉扯扯闯进张红卫的办公室,女的控诉男的在外面勾上人了,如果自己走了,看不住老公,备不住家庭破裂。而那男的,还就嘿嘿傻笑着点头认可。不仅如此,还辩解说,是老婆给他先戴上的绿帽子,也得见天地监视着另一对奸夫淫妇。两人还说了,不是不服从组织决定,只是不能相互间离得太远,顶多是拿望远镜就可以互相约束的距离。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张总,您看着办!
还有把公共财产看得比自己生命还宝贵的。研究所有师徒俩,分家的时候,师傅非要检查徒弟的计算机硬盘,说他窝藏了不少技术秘密。徒弟见师父翻脸,当然也要跟师傅学呀,所以也得翻脸。于是,一个是忘恩负义的徒弟,另一个是剽窃徒弟科研成果的师傅,俩人便在办公楼的走廊里公然相互指责。终于,师傅恼羞成怒,当即气得昏倒,进了职工医院,以实际行动证明。确实是带出了青出于蓝的徒弟。
照这么说,合并的单位就没有问题了吧?其实合并的单位问题更大。虽然形式多种多样,表现各不相同,可归根到底就是一条,到底由谁来掌握继续事业的主导权!这可是首要的大是大非的问题,真要遇上个坏人篡权,对事业的损害多大呀!
不可否认,其中也有不折不扣执行上级指示的。比如那个许博士,就是毅然决然放弃在市中心的优厚生活条件,欢天喜地到地处偏远的开发区报到的楷模。尽管他这个新提升的组长,所有的手下全划拉到一块,只有一位五十多岁,即将退休的大姐。
杨明峰现在是笤帚戴帽——也像个人样了。为啥,四处协调呀!不仅是他,几乎所有参加过“北戴河阴谋”,经过洗脑的一波人,也都惶惶不可终日。之所以这么说,一是确实忙得找不着北——各单位的具体位置和区域现在全都乱套啦;二是这些助理员,要替大领导对中层领导发号施令,谁都提心吊胆的,怕终有一日,秋后算账。等掌了大权,弟兄们千万别忘了那时字号叫“资产清理领导小组”底下的那些帮凶哈!
杨明峰手上拿着小半瓶纯净水,急急火火地冲进“泄密”办公室。脚跟还没站稳,“泄密”就笑着夸他:“小杨,行啊你,几天不见,长进挺大呀,见着大姐都是点头哈腰的啦。”
“嘿嘿,习惯了。”杨明峰腰杆挺得倍直,大大咧咧地笑着说,“点头哈腰是求人办事给累的,笑脸是刻在脸上,免费奉送的。”
“求大姐啥事?”“泄密”拿腔拿调,不紧不慢地问。
“科研中心二号楼的平面图咱们有存档吗?”杨明峰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一边着急地说,“有两个研究室,为了争一间小贮藏室都快闹出人命了,我得赶紧查查实际面积。”
“哟,那个我可没有。”“泄密”不假思索,翻着眼皮说,“房产平面图找行政处要去。”
“可咱们管资产呀,有一张小图也行啊。”杨明峰说着不知不觉又哈了一下腰。
“泄密”这回认真了,仔细想了一会儿,撅着嘴说:“这个真没有!按理说咱们是应该有一份的,可是他们行政处从来就没有给咱们报过。”
“那我去行政处了!”杨明峰现在堪称日理万机,说着转身就往屋外走。
“哎,别介呀,你知道小孟是怎么回事吗?”“泄密”忽然着急了,一下站起来向杨明峰大声喊道,“你比达总还忙吗?坐会儿。”
“小孟”这两个字,比定身法还管用呢!杨明峰一下便收住脚步,迅速转身走回来,凑近“泄密”亟亟地问:“你知道的,我这几天就没来过办公室。小孟到底怎么啦?”
“啊,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常在大领导身边跑,知道些内幕呢。”“泄密”仿佛一下泄了气,咕咚一屁股重新坐回椅子上,有些懊悔的样子连连摆着手说:“瞧我这张大嘴巴,算我没说,算我啥都没说。”
杨明峰瞅着“泄密”想了想,既然她封口了,也不好追问过多。显示出过于浓厚的兴趣,人家还以为跟他杨明峰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泄密”传播的消息,即便不是道听途说,可从她嘴里反刍出来,一般都或多或少变了些味儿。现在的杨明峰,可是今非昔比了,上蹿下跳的,不折不扣是个红人,消息来源那还不有的是?
找谁打听一下?刘立新?他跟自己一样,这几天也在外面瞎折腾呢,也是个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半残”。朱宏宇?郝震?都不行!想一个旁的吧,最好是局外人,这样保险些……杨明峰想着,乘电梯下楼,就来到行政处。
走进行政处的办公室,杨明峰一愣,哟,这里怎么全变了。几个总是闲坐着聊天的大叔统统不见了,屋子里现在是一帮五大三粗的壮汉,情绪热烈,正围着同样虎背熊腰身材一个年轻女人起哄,听意思是叫她请客。还有两个溜边的,冲着手上端着黑糊糊的对讲机吆五喝六的,看样子正在发号施令。
我这是到了保卫处了。杨明峰恍恍惚惚地想着,退到门口,抬头瞅了瞅门楣上钉着的铜牌子,还是“行政处”三个字,没错呀。
“杨领导来啦,欢迎到我这新搬的地盘上检查工作!”身后洪亮的声音里豪气十足。杨明峰扭过头。哈哈,眼前冒出的这位剃着小平头,挂着金链子,身穿梦特娇的老大,不正是保卫处的处长嘛。
“啊,啊,路过……”杨明峰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老哥,您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一跑腿打杂的。”
“小杨,既然来了,顺便到我办公室里坐坐!”处长不由分说,一把搂住杨明峰瘦弱的肩膀头,同时还不忘了探身向那间屋子里指使意气地大声喊,“让她请客,就今天晚上,别忘了拽上她家那个大博士!”处长一边把杨明峰往对面他的新办公室里推,一边嘿嘿地坏笑着说:“这有人就是有命。我们这位妞儿,勾上了个博士,不仅户口落在北京了,还转成正式工坐办公室了,你说是不是有点邪的?”杨明峰知道处长指的是许博士两口子,点头浅笑。
杨明峰身不由己被“绑”进屋,见处长拉开饮水机的柜子,往外掏纸杯,刚想说,不用,我马上还要走。可听见处长唠唠叨叨地说:“可有人就是没那个命,比如说你们处里那个孟凡群吧……”便赶紧乖乖找了个沙发坐下了。
处长将一杯茶水放在茶几上,大屁股坐在杨明峰身边,松软的沙发面立刻就陷下去一大块,杨明峰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往他的方向一侧歪。“这官呀,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争也没用。这不,玩砸了,自己把自己给折腾进去了吧!”
“唉,小孟呀,其实完全没有必要着急嘛,我们处的处长,迟早还不是他的。”杨明峰唉声叹气,万分同情地说。他可不敢再直接问了,只能拿话逗引他。他早听说,这位老大粗中有细,警惕性高着哩。
“就是!可再着急也不能干损事吧?”老大咬牙切齿,狠歹歹地说,“往税务局给咱们写举报信,说咱们远宏偷税漏税。你们内部人应该清楚,要是守法经营,咱们每年的奖金打哪儿来?福利打哪儿发?小孩子不学好,清净的日子不过,公报私仇,拿全体职工的利益开玩笑。”
啊,杨明峰一听就清楚了,这应该是达文彬和徐爱华联手,通过在税务局里的关系,给孟凡群栽的赃!这一招真够阴毒的!你写举报信,我也同样用举报信来治你。动用了一方执法机关,名正言顺!黑手来自外面,你即便心里明白,可你还有苦说不出!
“可是咱们并没有偷税漏税呀。”杨明峰冲着老大挤了挤眼睛,调皮地咯咯笑道,“税务局查不着不就完了吗,小孟也没有给咱们造成多大的损失呀。”
“嘿,税务那帮人贼不走空,听说临了还是给弄走了几万。达总这下可火了,追查孟凡群举报的那些账目是从哪里来的,甚至怀疑他偷窃企业核心机密,暗指咱们的保密系统有疏漏。又把他和以前发生的几起商业秘密失窃事件联系在一起,正把他隔离在一个小黑屋里,每天审他呢。”
“那你们可就辛苦了,每天还得看着他。”杨明峰连连点头,表示慰问。
“可不是吗,三班倒,一班俩人,把弟兄们都累坏了。说实在的,我最烦那些拿咱老百姓开涮的人了,每次见到他那个哭哭啼啼的孙子样,都恨不得立马抽他十个大耳刮子!”
“唉,小孟确实是挺可怜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杨明峰这句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他丫的可怜?全是装出来的。嘴还挺硬,愣是不承认!还口口声声要见徐总,说徐总了解他。你说是不是找抽?真是个傻逼!”老大不愧行走江湖多年,一语中的!
做领导的,下属们都拿你当亲人,都不相信你会害他,这是当官的一个境界!徐爱华做到了。究其原因,她在远宏这场博弈中明面上严守中立,可却在暗地里下手。不过千万别以为,保持中立就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首先你得有保持中立的资本。要想岿然不动,要自己先得是块磐石!其次,说到底,徐爱华还只是个特殊的技术干部,不管谁当了总经理,她基本上都能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地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管哪派掌权,谁都需要个恪尽职守的大管家呀。
杨明峰从保卫处出来,拨通了刘立新的手机,向他报喜。令杨明峰惊讶的是,这家伙虽然也在外面,却对孟凡群为保卫国家利益,身陷囹圄,而且至今还英勇不屈的英雄事迹,知道得一清二楚。刘立新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兴奋,在电话里肆意大笑着说:“是不是与前一段部纪委和计划财务司派联合调查组下来,进行的秘密财务检查有关啊?”
经过将近六小时的飞行,达文彬一行十二个人降落在新加坡樟宜机场。达文彬有个习惯,每次出国,下了飞机,总是要在出机场前,找一个电子钟,调校一下自己的手表。可新加坡与北京没有时差,就省了这道手续。在走出机场大厅的瞬间,一股热浪迎面扑来,T恤衫湿湿地贴紧在前后心上,逼得达文彬不觉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尽管现在北京也是酷热难当的季节,可跟这里的闷热潮湿比起来,还是要好受多了。
达文彬是在几天前,接到部长办公室蒋主任亲自打来的电话的。蒋主任在电话里通知他,立即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参加部里和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联合主办的,一年一度的总裁进修班。
达文彬此前曾经以访问学者、政府官员、企业代表等不同身份来过新加坡好几次,对那里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不就是空气清新点,绿色多点,人瘦点黑点吗?再说,现在正处在自己导演这一出大戏的节骨眼上,妖魔鬼怪悉数登场,生旦净末赤膊上阵,再后面就要到高潮了,他自己怎么能躲起来享清福呢?
尽管按达文彬最初的构想,是蓄意要把远宏搞乱。以乱抗强,乱中取胜,可这也是迫不得已,自残求生的一招险棋。远宏要是因此真伤了元气,不要说手下七千六百多名员工,就是林部长都恨不得吃了他!
听到达文彬明确表示不想去,蒋主任在电话里十分客气地笑着说:“达总,我知道您现在忙。远宏集团当前改革搞得虎虎有声,我们不仅全看到了,而且还十分钦佩您的魄力和创新精神。昨天罗部长还在一次会议上说,果然没看错远宏,创新,不断寻求突破,就是有个行业带头人的样子。可是各集团高层领导轮训,是早就定下来的政策。名单也是经过部领导审阅,跟新加坡方面多次沟通过了的。罗部长亲自点名,让您去充实、学习,是从战略高度入手,要在今后的跨区域大集团中,赋予您更多的责任呢。”
“蒋主任,我确实走不开呀,您要是早通知我,我事先安排一下也好,可现在……”
“达总,这我也做不了主。这么办吧,我将您的意思转达给几位领导,听取他们的指示,您看好不好?”蒋主任无可奈何地说。
“好,好,那就给蒋主任添麻烦了。”尽管蒋主任只是个正处级,可却是罗部长的秘书。像达文彬这种档次的货色,有一个算一个,表面上都要对人家恭恭敬敬的。
领导们的效率这次确实高,到了第二天,达文彬就接到林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文彬呀,我看新加坡你还是去吧,不就二周的时间吗,翻不了天!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把工作交代给张红卫,在你外出期间,指定他全面负责,你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林部长……”达文彬还想要再争取一次,可话刚出口,就被老爷子打断了:“你的那些理由,小蒋都跟我说过了,我也跟罗部长进行了沟通,商量。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是听我一句话,我们都要服从组织安排,都要维护上级的权威啊。你有什么意见和要求,可以打电话告诉小蒋,和他商量……”林部长说到最后,苍老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深深的无奈,“文彬啊,我是个老头子了,可你今后的路还长着呢,要顾全大局呀。”
此时此刻,达文彬从老领导语重心长的话里,感受到了比平时更加强烈的关心和爱护,可尤其让他欷歔的,还是林部长在电话里表现出的那种力不从心的愧疚和伤感。能够想象得出,老爷子此时手掌微微颤抖,握着电话的样子。
达文彬十分清楚,顾全大局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老爷子,您放心,我去!”达文彬第一次如此当面称呼老领导,声音竟是有些哽咽了。
新加坡这地方其实也就跟北京海淀区的面积差不多大小,从数字上看,人口也和海淀区差不了多少。可是走在大街上,感觉远没有中关村那般的喧嚣热闹,乌烟瘴气。其实这也好解释,海淀区光是每天从四面八方过来打工的、买东西的,差不多就快有一百万人啦。
什么狮身鱼尾像、榴莲艺术中心,早就去过了,购物也没有任务,因此头两天,达文彬除了上课和旷课之外,最主要的活动,就是躲在宾馆的空调间里睡觉,看书。既然是下决心出来休息,就让他们当自己死在外面了,没事不给张红卫打电话。否则人家该有不必要的想法了:怎么着,不放心我,还想遥控啊。
越是哥们儿之间,越是要小心翼翼,决不能强人所难。
第三天,大家都去上课了,达文彬一个人实在是在闲极难耐,还是忍不住跑到街上转悠了一圈。碰巧看到路边一个LV的专卖店,就溜达进去,给自己的夫人和商小溪一人挑了一个一万多块钱的老花提包。本来还想再给女儿买个玉镯,可是一看,满大街都是专门拉人进店买玉器的。黄金有价玉无价,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外行加老外,花钱事小,被骗不甘心哪。因此踌躇了好一会儿,只得作罢。他接着又打车去了被当地人称为“卡福”的家乐福超市,买了一件蓝底黄花的大裤衩子,捎带着还抱了一个马来西亚产的小榴莲回来。
这榴莲拿回酒店,达文彬看着它就有点犯愁了。这种浑身长角,没口没缝的玩意,没有刀,可怎么弄开呢?他以前吃的榴莲,都是女儿买回来,扒好了装在盒子里,开盖即食的,哪想还这么麻烦。唉,在家千日好,出门日日难哪。
达文彬联想起来了,有一个当时跟他一起分配到远宏的大学同学,十四年前辞职定居新加坡,现在在新加坡航空公司做技术维护。N前年回北京的时候,自己和张红卫还请他吃过一顿饭呢。对呀,以前都是公事缠身,一走一过,现在有空了,就找他打发时光!
嘿,真不错,网站上的“同学录”里还真有那个家伙的电话,而且电话一打就通,一通就有一个男人接听。
听见鸟语加国语,跟那个在牢里的阿扁差不多的声音,达文彬忍不住一下就乐了:“嘿,你小子装什么国际友人?我是达文彬!”“靠,敢情是你这‘二毛’呀!你丫什么时候过来的?”暗号对上了,于是没多大工夫,这位老兄就蹦进门来了!
拥抱,寒暄,执手相看,都是夸奖对方没变,慨叹自己又老多了。两老爷们儿像孩子似的,一下子年轻了至少二十岁。两位他乡遇故知的中年男人,谈话除了叙旧,就是事业呗。
老同学一边听达文彬讲述自己的现况,一边不停地长吁短叹:“文彬呀,还是你和红卫好哇,持之以恒,在困境中崛起,到今天,应该也算得上是领袖级别的了。事业有成,母校有光啊。”
“哈哈,要说恒心,我和红卫都赶不上你!”达文彬斜靠在床上,手来回摸着毛茸茸的大腿,回味无穷的样子,“我还记得呢,你自打毕业之后,就是一根筋地想出国。研究室开会,我们都装认真,往主任眼前凑。可你倒好,一个人拿着单词本,躲在门边上脸朝外,背单词。”
“嘿,什么恒心?当时那叫鬼迷心窍。就是觉得在国内,在国企里没有出路,没有奔头呗。”老同学苦笑着摇了摇头,“文彬哪,你说,我要是不出去,现在在国内是不是也有房子,有车了?”
“嗯,差不多,而且就凭你那个聪明劲儿,如今不是研究员,至少也是个研究室主任了。”达文彬审慎地说,就怕刺激到这位老兄,“你现在只要挣得不少就行。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温饱不缺,就可以满足了。”
“不行,不行,说实在话,跟你们比可能强点,可跟当地人比,就差得老远了。”老同学红了一下脸,眼珠子鼓鼓地看着达文彬,“一年的收入也就折合三万多美元吧。当着老同学不说假话,我现在还没买上自己的房子呢。”
啊?不应该呀。说实话,达文彬对这位同学一向是很欣赏的,认为他能够,而且应该能够创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如果他当初不离开远宏,恐怕今天坐在张红卫位置上的,就是这位老兄了。三万多美元的年收入,还不到部里发给达文彬年终奖金的一半!这老兄也太低估咱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了吧。
老同学见达文彬含笑不语,唉声叹气地接着说:“文彬啊,你还别不信,百分之九十的新加坡人都买不起私有房产,大部分只能住在政府统一建设的所谓‘公共组屋’里。更别说像我这样从大陆过来的了。连身份,都比本地的小猴子低呢。”
唉,不说了,再说这位就该真正伤心了。达文彬就张罗着开榴莲。可没想到,那位转正的老外,对着黄澄澄的莲肉捂着鼻子,就是不肯动手。达文彬看出来了,他是吃不惯这“水果之王”。可也不能让这柴油拌上尿素的味道,破坏老友相聚的雅兴啊。正好此时,龇着一嘴暴牙的服务员敲门进来打扫房间,一眼盯住躺在壳子里的莲肉,似乎眼睛都绿了。达文彬灵机一动,指着臭源,跟她呵呵地说:“这是我们刚买的,可是……”
不想还没等他说完,服务员大妈便开始连鞠躬带作揖地千恩万谢了:“没关系,我不介意的,谢谢,谢谢!”
达文彬疑惑不解,看着她欢天喜地,拎着鼓鼓囊囊洗衣袋出去的背影,心想,业务很熟练呀,难道有什么未卜先知之术?啊,明白了,达文彬拍着脑门,哈哈大笑着对老同学说:“大概半数住店客人买了榴莲,都会送给服务员。她们是专挑这个时候进来呢。”
“呵呵,咱们班同学里,就属你最鬼,到现在还是这样。”老同学脱了鞋,坐在沙发上,脚搭着床铺,“张红卫那个臭袜子,不知现在脚还那么臭不?”
“这我可不知道,除了他老婆,你就要亲自问他了……”达文彬说着,掏出手机,就给张红卫拨电话。
“嘟——嘟——嘟……”办公室没人接,再打手机,竟然关机!不会呀,张红卫手机和办公室电话是相互绑定,呼叫转移的,不能碰巧两个同时全有故障吧。再看看手表,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怎么会一个没人,一个关机呢?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达文彬思索片刻,又拨通了朱宏宇的手机。听见连接的音乐声,达文彬略微宽松了心情。可是,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朱宏宇,竟然没接电话!达文彬之所以能够判断出朱宏宇是不接电话,是因为,他听说,远宏内部私下里流传着一句话,朱宏宇的手机,就是一条拴狗的链子,只要领导一扽链子,这条狗准叫唤。
渐渐地,一种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地袭上达文彬心头,三分钟前还轻松惬意的好心情,仿佛一个七彩大肥皂泡似的,“噗”的一下就爆裂了,他的心不觉往下一沉!
远宏出事了!达文彬想着,眼睛顿时就失去了神采,心神不安地在狭小的房间里连续转着圈。
达文彬猜得一点儿没错!远宏出事了,而且出的还是大事情——张红卫被“双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