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啦?”
苏羡音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心突突地跳,很难不承认被这几句话撩拨得有些心神不宁。
陈浔很快将翻涌的情绪收起来,怕她觉察出异常,松开她拧了拧她的脸, 脸上又浮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表白啊——”
“不喜欢听?”
又是逗她玩儿。
苏羡音于是很快撇开那些异样的心绪, 推开他的胸膛, 没好气地说:“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唯一对陈浔没什么好脸色的大概就是全程十分严肃的苏成桥了。
陈浔之前在苏羡音那里听过一点点她家里的事, 对她这个不作为的老爸印象也就那样,后来跟苏羡音在一起后,他又仔细地向谢颖然打听过苏羡音家里目前的状况。
他想起信里他们初遇的那天,她大概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哭得那么伤心,而后的那个除夕,他到此刻还记得她脆弱落泪的样子。
他好像总是在她受到家庭的伤害后, 适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也算是他赶巧。
而苏成桥对陈浔的态度一般,完全是出于老父亲的传统心态,总感觉这个无端出现在家里的臭小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拐跑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 能开心就有鬼了。
但架不住两位阿姨聊得热火朝天,似乎对“亲上加亲”这件事颇为满意。
饭后,陈浔非常“贤惠”地提出要帮孟凡璇收拾残局,孟凡璇自然说用不上。
谢颖然在客厅里拿起一颗车厘子,一边换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让他洗呗,你也歇歇。”
坐在一旁的苏成桥居然也很赞同:“这年头男生也要学着点打理家务才是。”
长辈们俩难得默契, 对视一笑。
谢颖然直接把孟凡璇从厨房拉了出来:“行了,让他慢慢收,我们聊会儿天去。”
最后厨房只剩下陈浔一个人。
苏羡音确实是因为他逗她不告诉她他身份的这件事而生气, 但心毕竟不是硬的,电视里终于在一起的男女主因为一点小事而幼稚地争执,苏羡音一下就走神了,溜到厨房,往陈浔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
他洗碗倒也洗得还挺利索,厨房没被水淹,盘子碗筷都井然有序地铺放在台面上,等着冲水。
陈浔的一只袖子挽至手肘处,另一只却软趴趴地滑下来,他低低下巴,咬破车厘子后嘴里尝到酸甜果香,示意苏羡音:“帮我一下。”
苏羡音乖乖将他另一只手袖学着他的样子,一层层卷起来,规规整整地堆叠在手肘处。
陈浔将核吐出来,落在垃圾桶里,一边评价道:“还不算太没良心。”
知道心疼人。
苏羡音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之后,离开了。
谢颖然和孟凡璇下午去逛街,两个孩子摇头的频率都很一致,但陈浔又没有回自己的家的意思。
苏成桥觉得一个人待着有点尴尬,但也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最后别别扭扭地说回房间休息。
陈浔于是教苏羡音玩游戏机,Switch还是小叔叔前年过年的时候落下的,后来苏羡音提醒他记得拿,他干脆说已经买了新的,这个就送给她了,她也没怎么玩过。
陈浔是记得她玩游戏时候的状态的,于是他今天格外放松,放水也放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不易让苏羡音察觉。
但她也不知道是吃太饱了还是怎么,陈浔不过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回来时就看见她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毫不设防的睡姿,像个孩童贪恋着睡梦,自然流露出一点憨态。
陈浔默默注视了很久,然后想起那封信,想起书柜里少女的秘密,想起他完全没有出现苏羡音的身影的高中回忆,他叹口气。
然后轻手轻脚走过进去,将苏羡音打横抱起来,将她放回房间的床上,她一回到熟悉的地盘就下意识地舒展开了,刚陷入被窝就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陈浔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为她带上门。
陈浔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事情,终于在到家以后拨出了第一个电话。
邹启然虽然有些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答应了,在电话那头声音明快:“组篮球赛还不容易,跟学弟打怎么样?”
“随便。”
“但穿校服是什么鬼啊?浔哥你确定?”
陈浔摸了摸鼻子,说:“也不用这么整齐,两三个穿一下就行了。”
邹启然还是应下了。
陈浔最后才通知女主角。
苏羡音假期最大的安排就是休息,听到陈浔邀请她去看篮球赛,十分不解地说:“我又看不懂,我去干嘛?”
陈浔很有耐心:“开场前热身的时候我会给你讲的,你那么聪明,一听就懂。”
苏羡音:“你不会担心小学弟们自带啦啦队,你没人加油很丢面儿吧?”
陈浔失笑,但也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到底来不来给我加油?”
“加,那怎么能让我们12级的风云人物丢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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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羡音不得不承认,穿上校服的陈浔混迹在这群高二生中毫无违和感,他的每次跃起、投篮、头发随风随着跳跃拂动的瞬间,少年朝气就从画面里溢出来。
苏羡音看得眼眶发酸。
她从前从来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打球,只见过一个又一个动作定格的瞬间,他的剪影。
原来真正了解规则以后,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在场上驰骋,心情真的会随着他起伏。
投入3分球时热烈的欢呼声做背景,陈浔的胸膛还起伏着,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她脸上时,发现她面庞上有着和他一样的骄傲的神情。
苏羡音不得不承认现场的篮球赛感染力真的很强。
中场休息的时候,陈浔径直走向她,他刚刚是队里的主力,体力消耗太大,整个人像被水淋过一样,苏羡音递给他水,他胡乱地从她手里接过一条毛巾擦拭着汗水。
“帅么?”
他问她,一张口又是臭屁发言。
苏羡音觉得好笑,但也还挺捧场:“你看看现在有多少学妹在偷偷看你,就知道帅不帅了。”
这个人,哪里还需要什么啦啦队,只要往球场上一站,别人的啦啦队就立刻倒戈。
陈浔笑了声,捏捏她脸颊:“是打给你看的。”
苏羡音已经注意到旁边有学妹瞬间黯淡下去的星星眼,居然还能感同身受,拽下他的手,敷衍道:“在看了在看了。”
裁判吹哨,陈浔将水瓶捏得“噼啪”作响,然后塞到苏羡音手里的同时,忽地弯下腰,在她脸颊飞快地啄了一口。
“芜湖~”
有男生怪叫一声,然后挤眉弄眼地笑。
苏羡音窘迫地瞪着他跑向球场的身影,却又奈何不了他。
只在他的背影与落日余晖相嵌的一瞬间,有些炫目,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高中。
可高中的苏羡音不会坐在vip观赏位看陈浔打球,更不会因为足够有底气反而与仰望着陈浔的学妹们共情,甚至对于他宣誓主权高调秀恩爱的行径持反对态度。
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那些隐晦而复杂的小情绪。
她真的与之前不同了。
……
陈浔这队在他的带领下理所当然地拿到了胜利,他被球队和学弟们合起伙来抛在空中,苏羡音始终勾着嘴角。
按道理接下来的安排应该是庆功宴,但陈浔回绝了,一把揽住苏羡音的肩,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去吧,下次我请客补上。”
几个男生嘘声一片,邹启然更是大喊:“浔哥你谈起恋爱来真腻乎啊,一点儿都不酷,丢人!”
陈浔飞起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但苏羡音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安排,眨眨眼问:“我们要去哪?”
陈浔推着她的肩,一边往前走,一边说:“带你去个地方。”
苏羡音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往教学楼走的方向,她狐疑地问:“五一都放假了么?”
“这学期学校的那栋新教学楼投入使用了,我们高三用的那栋老教学楼,现在已经暂时没有班级了。”
空置了好几个月了。
苏羡音狐疑地跟着他上了楼,熟悉的楼梯、走廊、扶手拐角,与他有关的回忆就扑簌簌地飞到她眼前。
她承认自己其实也是个唯结果论者,否则不会在感受到学妹对陈浔投去的炽热视线时,自己还优哉游哉。
那是一种胜者的轻松姿态。
高中喜欢过陈浔的女生不会少,但只有她跟他走在了一起,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
她承认自己有些不道德的窃喜。
但酸涩的回忆并不是对她毫无攻击力,她跟着他走到了他们班级的楼层,左边尽头是实验1班,右边尽头是卓越班,她却再也迈不开步子。
苏羡音:“不是说都没有班级了么?空教室有什么好看的呀?走吧我们。”
陈浔却很执着,拉不动她最后就站在她背后,近乎把她揽在怀里,推着她走。
方向好像有点不对,他居然推着她来到了实验1班门口。
班级里的桌椅还在,整整齐齐但空空荡荡,曾经画满了函数图像和磁场线的黑板此刻被擦得一干二净。
有种物是人非的微妙感。
苏羡音以为故地重游就到这了,没想到陈浔推着她直接进了门。
她渐渐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了,频频转过头看他:“你不会有什么阴谋……”
“让我猜猜。”
陈浔打断她,目光在座位之间逡巡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之前是不是坐在这儿?”
第二组三排靠过道的位置。
苏羡音的心跳从这一刻起就开始漏拍。
陈浔扶着她的肩让她坐下的时候,仿佛有电流顺着他的掌心直抵她肩颈。
她闻到熟悉的木桌的味道,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坐这?”
“我知道的可多了。”
陈浔就站在她身侧,逆着光,穿着记忆里的蓝白校服,眉眼还是那样的弧度,只是双眸里倒映的是她自己。
陈浔摸着她的脑袋:“你摸摸抽屉?”
苏羡音摸到一个信封,她的心突突地跳,明明对这一切还是未知,却已经提前透支心跳。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什么啊?”
“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浔扬着眉,大喇喇在苏羡音前面的座位坐下,像高中里调皮的大男孩,转过身来反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椅背上,头轻轻枕上去,歪着脑袋,专注地看向苏羡音。
苏羡音拆信封拆得都有些卡壳,手微微有些发抖。
陈浔憋着笑,按住她的手,低声说:“别紧张。”
他又何尝不紧张。
纯蓝色的信封拆开,里面是熟悉的陈浔的飘逸的字。
【实验1班的苏羡音:
你好!我是机院1班的陈浔,虽然我知道你已经认识我,但还是要好好跟你打一声招呼才对,这样才算完整。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没有记起你是巷子里的那个女孩儿,我当时根本没有留意你的脸,但我记得这件事的,记得那个下午,万幸,那包纸对当时的你来说有用。
你应该同样也知道,我并没有记得你,记得苏羡音是化学竞赛班收我字帖的那个文静的语文课代表,记得苏羡音是和我一起参加演讲比赛共同夺得冠军的那个女同学,记得苏羡音是在开学红榜前与我擦肩而过招呼就在嘴边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小傻瓜。
是的,你知道,高中的我就是块榆木,有着多姿多彩的生活,却少了你这抹彩虹。
但你应该不会知道。
后来大学的时候,你跟卓越班的陈浔在大学校园里重逢,他与你相见第一天就被你甩上的门差点砸到脸,但他后来也把你害得不轻然后顺利得加上了你的微信。
你不知道的是,文化节上他真的被穿着苗服的你惊艳到移不开视线,你拉黑他的时候是他最慌乱最后悔的一刻,他背着你在雪地里一步一步留下脚印的时候,是真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一直走下去。
是的,我是来自未来的陈浔,我无意间看到一封来自过去的信,因此有了这封回信。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
你不知道的是。
你曾经为卓越班的陈浔喜悦、伤心、害羞过,他后来也因为你品尝到了人类最丰富多彩的情绪。
你曾经因为以为他心有所属而暗自神伤,他却自始至终眼底里只有你一个人。
他无意间发现被尘封的少女心事,唯一的遗憾就是时间不能倒流,不能让他回到过去,好好认识那个女孩,好好抱一抱她。
是的,你需要知道的是。
他不是个完美的人,但他会在几年之后,无可救药地喜欢上,期望成为你的完美恋人。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会发生的事。
你走到了他面前,而他看见你就会抓住你。
所以,失望和失落都只是一时的,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然后静静地迎接未来就好了。
你听,未来它来了。
机院1班陈浔
2016年5月3日】
苏羡音的泪落在纸上,洇开了落款上的数字。
她几乎是站起身来,扑进了陈浔怀里。
陈浔挑挑眉,却慢悠悠举高双手,低声说:“我先提醒你,我可刚打完球。”
苏羡音眼泪滴在他的蓝色衣领上,不吭声,只是用抱得更紧的动作回答他。
陈浔终于回抱住她。
他声音轻柔,摸着她的后脑勺,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多跟我讲讲你高中的事情好么?”
苏羡音闷闷地“嗯”了声。
陈浔捏着她后颈,用气音笑了声:“给你写信可不是为了让你哭啊……”
“好了好了,不哭了。”
苏羡音终于止住了哭声,她红着眼眶抬眼去看他。
他温柔地用指腹揩拭她的泪。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完全吞没于地平线,苏羡音偏过头看见紫红色的晚霞天空像极了16岁时盛夏的第一节 晚自习她写完化学作业匆匆瞥过的光景。
她有时空穿越的错觉。
陈浔捏着她的手在手里把玩着。
“回家么?”
“好。”
一起回家,走放学的那条路。
苏羡音从没想过。
15岁未送出的信,21岁终于收到回音。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