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暧的视线、紧贴的座位、不断刺激着的视觉与听觉, 影院是天然自带旖旎氛围的场所。
苏羡音回过神来的时候,电影已经放映了三分之一,她跟不上干脆也没用心往下看。
她左手时不时抚上左心口, 感受心脏的跳动。
陈浔总是让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假象瞬间化为虚影。
拆掉她心里的壁垒, 他的能力称得上数一数二。
她目光直视前方, 但余光里却都是他轮廓的剪影。
偶尔两人的手短暂地在爆米花桶里相触,陈浔会看她一眼, 好整以暇地用气音笑一声。
再后来, 他嫌两人撞车频率太高,干脆直接两指夹住爆米花递到苏羡音嘴边。
再犹豫就有点丢失本心了。
苏羡音低头用嘴衔过来,爆米花的清甜香味在舌尖绽开, 她细细咀嚼, 第一次觉得爆米花这么好吃。
一场电影看得苏羡音频频走神,心不在焉, 偏偏身侧之人存在感极强。
一会儿凑过来跟她聊剧情,一会儿扬眉笑得令人无法忽视他。
最令苏羡音忿忿不平的是,这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气定神闲,却留她一个人脸热脑热。
总是如此。
高中的时候, 陈浔一到夏天,衣服主色调就成了白黑灰。
白衬衫、白T恤,反正再朴素的款穿在他身上也是好看。
但后来有一段时间, 陈浔每天穿来学校的T恤颜色都不一样,有时是鲜艳的亮黄色,有时是暗绿色,有时又是浅紫色。
苏羡音偶然听到卓越班的男生是怎么调侃他的。
“哟浔哥,这是立志要穿出一个彩虹啊今年夏天。”
陈浔撩起眼皮觑那人一眼,但笑不语。
有知情人士在旁边闹腾:“你懂啥, 浔哥妈妈是美术老师,看不惯自家儿子天天白白白,特意买了各式各色的衣服,立志要找出与浔哥最配的颜色哈哈哈哈哈哈。”
“差不多得了,别搁我眼前晃悠,我晕猪。”
陈浔冷淡地笑了声,从抽屉了摸出一本练习册。
男生却不罢休:“浔哥,选择衣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啊?这不揭竿而起?”
闹哄哄一阵后,话题又引向别处。
后来苏羡音听过很多个版本,但大抵大同小异,总之是陈浔跟妈妈闹了点小矛盾,最终还是失掉了穿衣自主权,不得不接受这个“五彩缤纷”的夏天。
后来苏羡音也将衣柜里的白T恤通通叠放至另一边,再悄悄将孟阿姨给自己买的各色上衣悄悄挪放在衣柜最外层。
每天早上猜测他会穿什么颜色的T恤成了她的醒神小游戏。
偶尔也有猜对了的时候,路过卓越班时匆匆瞥到一眼他的衣角与她身上的颜色相同,她就像中了彩票一样兴奋,再枯燥的早读背书都不至于让她昏昏欲睡了。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一个人默默观察、模仿、自娱自乐。
后来有一次,那是高二期末考的表彰大会。
表彰大会开得很突然,也不正式,甚至教导主任一直在推进度,为了让大家能尽快回到教室去学习。
苏羡音清楚记得那天她和陈浔都穿了浅粉色的T恤。
荣誉颁奖、总分颁奖之后,是单科颁奖。
教导主任为了节约时间,九科一起颁。
于是陈浔手上的奖状一张张叠起来,台上甚至站不满九个人。
苏羡音是作为英语单科状元上了台,她就站在陈浔身侧,拿着奖状惶惶不安地看向镜头。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一瞬间,苏羡音听见第一排的女生小声说了句:“诶你看陈浔跟那个女生,好像情侣装哦。”
她发誓,那张照片是她所有大合照里笑得最灿烂的一张。
却只有她知道缘由。
而站在她身侧的陈浔,目光甚至没有看向镜头,不知道看向哪里,眼神很空,看起来满是敷衍。
-
电影散场已经是十点,苏羡音紧绷的神经在影厅灯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反而放松下来。
困意一阵阵来袭。
商场早已关门,两人搭乘着影院专用电梯直接下了一楼。
夜风更萧瑟了,苏羡音走出门打了个哆嗦。
陈浔扫了她一眼,刚做出一个脱外套的动作,苏羡音连连摆手。
“别别别,我不冷,你要是冻感冒了,多少女生得找我算账。”
陈浔笑得很无奈。
两人步行过马路,苏羡音看见已经暗下去的一条街,只有一家美宜佳还亮堂堂的,顿住了脚步。
陈浔循着她的目光去看,低声问:“肚子饿了?”
“没有,就是有点馋。”
苏羡音站在了冰柜前,朝着梦龙伸出了手,却被陈浔打了一下手背。
她吃痛地收回手,不满地看向他。
陈浔噙着笑:“感冒还没好,冬天吃冰淇淋?”
“真有你的,苏羡音。”
苏羡音瘪瘪嘴,一时又不想放弃,想吃冰淇淋的念头太过于强烈,她试探性地问:“我就吃个小的行不行?”
“不行。”
陈浔眼底浮起笑意,唇线却抿直了,做出一个冷酷的表情。
“没得商量。”
苏羡音正纠结着。
老板看不下去了,笑着说:“好了姑娘,听你男朋友的,女孩子冷天少吃点冰的,不然够你受的。”
“大晚上就吃点关东煮暖暖身子多好?”
苏羡音不得不承认店主很有推销天分。
陈浔扬扬眉,笑得一脸得意,低声说:“听见没?”
“得听你男朋友的。”
又来了,又来蛊惑她。
苏羡音负气一般走到关东煮面前,挑了好几支。
趁着店主兜汤汁的时候,说:“他可不是我男朋友,我只是觉得老板你说得对,少吃冰对身体好。”
老板还是笑,似乎以为苏羡音是因为生气而欲盖弥彰,老道地点点头。
陈浔抢在苏羡音之前接过纸杯:“我来。”
一边亮出了付款码。
老板最后还朝陈浔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对陈浔说了句什么,两人点点头对视一笑。
苏羡音一句也没听到,无语地走出了门。
陈浔跟在她身后,喊她名字,她不答应,于是又去拉她。
“生气了?你感冒好了吃一箱我都不拦你。”
苏羡音倒也不至于真的为这点事生气,她从陈浔手里接过关东煮,暖融融的纸杯熨帖着掌心。
她问:“那老板刚刚跟你说什么?”
陈浔懒散地笑了声:“你真要听?”
“怎么,是付费内容么?”
走到车边了,陈浔照旧先把副驾的门拉开。
淡淡说:“老板给我支招儿,说女朋友要靠哄,要温柔一点,不能强硬地对她下命令。”
苏羡音:“……”
她果然就不该问。
陈浔俯下身,贴心地将苏羡音的安全带系上。
眨眨眼:“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有点道理。”
苏羡音推开他的脑袋:“玩csplay上瘾了是吧?”
陈浔笑得开怀,坐回驾驶位,文不对题的,忽地悠悠来一句:“你真的很有意思,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这话语里满是惋惜。
但苏羡音却垂下了眼睫,默然不语。
无论现在有多接近他,又有多少时刻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零星喜欢,她依旧是那个一旦提起过往就把脑袋缩回去的胆小鬼。
人是无法轻易摆脱掉本质的。
-
陈浔把车停在女生宿舍楼下,苏羡音下车的时候他也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显然有些紧张。
苏羡音看到花束的一瞬间,刚刚那些低沉的小情绪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花。
也要看送花的对象是谁。
苏羡音笑着:“为什么要送我花?”
陈浔将碎冰蓝玫瑰递给她,又用食指戳了戳眉心,不自在地说:“想给你的今天,划上完美的句号。”
“不是一般……都会送花么”
一般什么?
一般男女生约会?
苏羡音轻扇着眼睫,移开了视线,却一眼就看到站在宿舍大门前的柏谷。
她愣住了。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柏谷了。
此刻柏谷正勾着脑袋,面前的女生好像很生气,戳着他的肩一句句说得掷地有声。
柏谷一言不发,在女生的话终于说完了以后,飞快地把女生腾空抱了起来,低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
女生惊叫了一声,又锤又骂,最后还是扬起了笑,两人在宿舍楼下道别。
苏羡音很难形容自己此刻是什么表情。
柏谷转过身,看到苏羡音的时候也是一愣,然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压下的嘴角显示出他有一丝不悦。
柏谷:“好久不见。”
苏羡音:“嗯。”
“能说句话吗?”
苏羡音指了指自己,柏谷点点头。
于是苏羡音把花塞回陈浔怀里,跟着柏谷往前走了两步。
柏谷越过苏羡音看了一眼站在车边正翻着白眼吹额前刘海的陈浔,笑了笑。
“其实就是有点事想要跟你说一声。”
“当时我不是约你出去玩吗?其实在跟你说之前,我跟陈浔聊了聊,我让他能不能不赴你的约。”
“虽然看起来你们现在好像挺好的了,但还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说一声,也是我当时糊里糊涂,因为很羡慕他可以跟你有那么多相处的时间。”
苏羡音讶异地眨了眨眼,这确实是她不知道的桥段,尽管她此刻也不明白这件事对她和陈浔的关系究竟有没有影响,她还是下意识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不过你也是胆子够大,女朋友刚走,就敢对我说这些?”
柏谷愣了愣,有些无措:“你怎么知道……”
又立刻转为羞涩:“你刚刚都看到了么?”
“是的哦。”
苏羡音俏皮地点点头。
挺好的,各有各的劫数。
柏谷笑得很腼腆,但依旧能看出怎么都驱散不开的幸福感。
“你跟陈浔呢?在一起了吗?”
苏羡音耸耸肩。
柏谷:“今天……是去约会了?”
“算是吧。”
苏羡音漫不经心地用脚尖在砖块上画圆圈。
柏谷忽地笑了一声:“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感觉已经给你造成麻烦了。”
“走了,拜拜。”
麻烦?
苏羡音转过头,看着陈浔定定看向她,剑眉紧紧皱在一起,如寒星一样璀璨的眼眸此刻有着深沉的涌动的情绪,很难不说是有压迫性。
果然人各有各的劫数。
而她。
就有一个幼稚鬼等着她去哄。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走回陈浔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得很灿烂:“聊什么这么开心?花都不要了?那我带回去好了。”
苏羡音一把将花束夺回来,像哄小孩一样,摸了摸陈浔的脑袋。
“谁说我不要了?”
苏羡音看得很清楚。
摸头不过是他经常对她做的表达亲昵的动作。
此刻不过角色对调,却让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