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音反驳不出来,干脆又含了一口雪糕,冷静冷静。
陈浔却不肯放过她:“不对,你也不是只有一面。”
“你还是个小撒谎精。”
苏羡音:“我哪儿撒谎了……”
她尾音很虚,因为目光掠过三三两两的路人,很快捕捉到一个穿着灰绿色衬衫工装裤的高挑身影。
他明明也看见她了,却还是举着手机,手臂折出一个好看的角度,语气懒散:“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加餐还说是去卫生间。”
苏羡音没回答,甚至以慢动作,当着他的面掐断了他的电话。
嚣张气焰旺盛。
陈浔没跟她计较,走上台阶的时候,长腿轻轻一跃,几步就走到她身侧站定,俯视着她,已经数落过她一遍,却还要说:“就这么喜欢吃雪糕?”
“一般吧。”
她两口将雪糕消灭掉,谨防危机重现。
她要往回走,他却拦住她,手虚虚握住她手腕,又很快松开,语气稀疏平常:“等我一下。”
苏羡音却轻易品尝到甘甜。
她看着他的背影掀开透明门帘,轻叹口气。
要“原谅”他,总是太过容易。
她每次都在因为他而跟自己较劲,他永远无辜。
陈浔也拿了一支雪糕出来,甚至就是苏羡音刚刚吃的那款,走出来的时候当着她面咬下一大口。
苏羡音无语:“高考679分的人也爱学人吗?”
他挑挑眉:“不学习前人的智慧还怎么考679分。”
苏羡音噎住,然后很快在他背后拍下一掌。
“我还没咽气呢。”
陈浔抖着肩膀放肆地笑。
她现在也能这样轻松地跟他笑闹起来。
陈浔高中的时候人缘一直很好,他不高冷,又开朗大方,这一点在学霸群体中难能可贵。
越是这样的人物,其实越容易有女生能轻松接近。
不只是宋媛。
苏羡音曾经见过的,卓越班的几个女生,成绩永远在红榜前列,外向爽朗的性格。
即使她们是嗔怒着掐一下陈浔的胳臂,或者用手肘顶向陈浔的背。
这些明明写满了亲昵与暧昧信号的动作,被她们做得很自然妥帖。
即使那得意与满足的神情总是逃不过苏羡音的一眼判定。
她们也是喜欢陈浔的。
即便不能成为他心中的独一无二,能这样接近他,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笑闹几场,也比她这样永远做个幕后的旁观者来得勇敢,来得幸运。
曾经她羡慕过她们可以将羞涩心事掩藏在大大咧咧的行事作风下,不被人轻易拆穿。
现在的她也可以做到。
……
陈浔忽地叹了口气。
“你这样真的让我很怀疑自己。”
“嗯?”
“跟我走在一起频频走神,我是什么无聊的天书吗?”
你不是。
苏羡音咬咬唇,难得没有反呛。
而是认真解释:“我真的很喜欢走神,希望你能习惯。”
“我为什么要习惯?”
他往前迈一大步,踩着步子转个圈,面对着苏羡音,大口咬着雪糕,一边倒退一边欣赏她的表情。
她早知道他运动细胞好,也听说过不论多成熟的男生都会有幼稚大男孩的一面的这种论调。
却还是被可爱到。
心柔柔一片,不自觉语气都放轻:“不习惯也行,但是不准嘣我脑门。”
陈浔只是笑,雪糕被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他往前跳跃一步,跳起,做出投篮的动作,将雪糕棍稳稳投入路边的绿色垃圾桶里。
苏羡音面无表情地在身后鼓掌,看见他兴奋的眼神,偏要泼他冷水:“哇哦,好、厉、害、哦。”
陈浔抽了抽嘴角,没忍住又走过来把她头发揉乱,面色浮起一点可疑的红。
“闭嘴。”
语气也气急败坏。
-
再回到餐桌,话题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
苏羡音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没沉住气,没有听见提起宋媛的时候,陈浔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总是这样,自作聪明以为滴水不漏。
在他面前却永远漏洞百出,纠结善妒又没有分寸,他本来就不需要为她俯首的那几年承担责任,她却在甜心蜜意里丧失一点良真,在他递出友好信号的时候,却又骄傲地拍掉那只茫然又真诚的手。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
她不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暗恋者,她有着不可丢弃的不知好坏的骄傲。
……
一顿烧烤吃着玩着就到了11点,苏羡音期间抬手臂看了几次手表,身侧的人不动声色都看在眼里。
问她的时候却满是揶揄:“你也会着急回去?”
她不搭理,用外力向他做出一个堪称勉强的微笑。
满脸写着“你有事吗?”
陈浔:“刚刚看你说话底气挺足。”
终于说到了苏羡音最关心的话题。
一张圆桌子稀稀拉拉站起来一半的人,人声嘈杂,苏羡音好像听见有学弟嚷嚷着要续另一摊。
她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地解释:“刚刚电话里不是凶你。”
陈浔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
苏羡音咬了咬下唇,还是问出了声:“真的很凶吗?”
她看见陈浔在笑,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你们两个,路上也可以聊啊,还走不走了?”
一桌子的人早走了个干净,只有苏羡音和陈浔还坐得板板正正。
苏羡音一时脸热,走到蓝沁身边时,才听到他们一致通过了续下一摊去唱k的方案。
苏羡音连连摆手:“放过老年人吧,我12点不睡觉明天就能肿成包子。”
不论众人怎么劝说,苏羡音只是摇头。
带点歉意地笑:“好了别拉我了,扫了你们的兴,这次是我的错,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她没跟着去是大家一致同意了的。
可陈浔想走的时候,就没那么容易。
沈子逸一把拽住他的衣服,说:“嗳嗳,往哪儿走,这边儿。”
陈浔摸摸后颈,认真地说:“我年龄也大……”
“去你的。”沈子逸笑骂了句。
他不放行,其他小干事自然乐得起哄,学妹们望向两人的眼神带着怎么也驱不散的期待。
沈子逸指着陈浔安排起来:“你,跟着我走。”
“至于你——”
沈子逸转过头斜觑着试图躲在赖文星身后的蓝沁,说:“羡音都走了,你不回宿舍?”
蓝沁:“我想去唱歌。”
“你去唱歌我没意见。”沈子逸下意识推了推眼镜,手放下来时目光变得更凛冽,“回去都大半夜了,你住在c3,没人跟你顺路,女孩子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有学妹小声附和:“是哦。”
蓝沁却还是坚持:“你别叽叽歪歪了,我就要去,大不了我在ktv附近开个房睡一晚不就行了,又不是非要回去。”
沈子逸:“……”
苏羡音笑着摇头,这丫头执着起来真是不讲道理。
沈子逸仗着个子高,提溜着蓝沁的后衣领,像提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从赖文星身后提溜出来,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
“没让你想出个更不安全的方案。”
“回去,下次带你唱。”
蓝沁居然放弃了挣扎,苏羡音眼尖地发现,或许泛红的耳廓是她这么快就缴械投降的原因。
-
一行人在水桥挥手道别。
声音还没散干净,蓝沁就一溜烟跑到桥下扫了一辆共享单车,笑得人畜无害:“我肚子有点不舒服,着急回去,我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走啊不着急,正好散散步。”
如果不是她说完这话朝苏羡音使眼色的小动作太过拙劣,也许苏羡音真的会相信她的鬼话。
“走吧。”陈浔轻声说。
从水桥走到c3有一定的距离,但沿途风景确实很美,会穿过一片植被林,穿过一个小花园,走过两座桥。
因此这条路线也是校园情侣最爱的路线之一。
已经将近11点30了,他们一路上还是会看到成双成对的人影,贴在一起,不舍得分离。
苏羡音问:“你赶着回去是有事吗?”
“算吧。”
不知道是不是听从了蓝沁的建议,陈浔的步调真的放慢下来,他转动着手腕,看向苏羡音的时候,补充道:“回去还得赶夜工。”
苏羡音听得漫不经心,最后还是问出口:“所以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什么问题——”
陈浔微顿,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是挺凶的啊,至少能唬住对方不是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其实她迂回地问这么多,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看她。
“有点复杂。”
苏羡音不擅长把身上琐碎的小事讲给别人听,女生宿舍里的小摩擦翻来覆去都是那样,讲给谁听好像都显得她小肚鸡肠,嘴碎且无趣。
但其实她听过别人顺畅地讲出过这种龃龉。
那是高二期中考试,她考砸了,直接砸出了年纪前100名,她走上天台吹风散心。
无意捕捉到墙角的一幅画。
陈浔跟宋媛坐在那里,已经是秋季,陈浔还是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再仔细看才发现校服外套被宋媛折起来垫在地上坐着。
苏羡音握着铁门扶手的手顿了顿,不知道该离开还是该听下去。
宋媛在跟陈浔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的奇葩同桌。
垃圾不喜欢放进垃圾袋就喜欢丢在地上,又爱吃零食,走过道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她扔的香蕉皮差点摔倒;每次考试总要先看一眼宋媛的分数,再轻轻笑一声,意味不明;观点不一致的时候非要说服宋媛,即使自己的是错的也要讲半天才慢吞吞说一句“我看错了”。
宋媛事无巨细地讲着,陈浔翻着一本书,写写算算,时不时“嗯”一声示意她继续讲。
宋媛终于讲完了。
陈浔慢慢从书间抬起头来,问:“讲完了?”
“嗯,气死我了!”
“这有什么可苦恼的”陈浔轻笑一声,“直说不就好了,她做得不对你就跟她对着骂,反正你又不理亏。”
他处理女生之间的小矛盾也是这样手起刀落,可从宋媛僵住的表情来看,他给的建议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羡音捂着嘴偷笑,才恍惚自己此刻偷看的样子很变态。
她往后退一步,两个人并肩而坐而画面从她眼底褪去。
却还是听到宋媛带点娇嗔意味地说:“哎呀,你不懂这些,跟你说也是白说。”
她那时羡慕宋媛在陈浔面前的坦荡与毫无隔阂,也羡慕少年一筐废话,底层的逻辑依旧是温柔。
可她说起这些来还是磕磕绊绊,像是拿错了演讲稿被赶鸭子上架,一点也不从容。
她讲完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抬头看他的表情。
“反正就是这样……”
陈浔面色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是点点头:“那你没做错啊,能理解。”
苏羡音怔住,有些不安地舔舔下唇,小声问:“没了?”
陈浔像是以为她嫌弃自己敷衍,摸了摸后脑勺,难得有点窘迫:“你们女孩子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相信你有分寸。”
苏羡音后知后觉扬了扬嘴角,获得肯定的满足感,比她想象中更甚。
“那你刚刚不是说我很凶吗?”
“是啊”陈浔笑意里有一点无奈,“你可不就是挺凶的。”
“但你凶既然有你的道理,我又不是圣母,还要替那个素未谋面的女生来谴责你态度恶劣吗?”
苏羡音点点头,脑海里重放他的声音,忽地顿住脚步。
“素未谋面?”
陈浔有些茫然:“你的室友我只见过蓝沁。”
苏羡音:“……”
她纠结了一晚上,到头来,这小子根本不记得段芙是他大一的同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