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穿着汗衫的矮个老者打开门,我想他应该有些年纪了,但神情间却有不下年轻人的活力,一双眼睛更是放出光般地盯着我,让我不太自在。
好像有点面熟,姓胡,是谁呢?
“那多吧,等你很久了,我是胡雪城,请进请进。”
我和胡雪城握了一下手,这才反应过来,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中国量子物理界的泰斗级人物。
这位中科院的资深院士,不仅在中国科学界有极高的声誉,也是中国量子物理界仅有的几位世界级科学家之一。而且,近几年他在学术领域十分活跃,发表的几篇涉及时间、空间形成新观点的论文,广受关注。
这样一位重量级科学家,居然也是X机构的成员?
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X机构直面诸多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问题,其研究员所需要的知识,当然必须是当今世界最顶尖的。就拿梁应物来说,身上几个吓人的学位头衔也不是混出来的,说不定过几年也会写出一篇震惊世界的论文出来呢。而且,待在X机构这种地方,真可谓是“见多识广”,受到的启发必然很大。
同时,我也留意到胡雪城的左手戴了一直白手套,十分显眼。可能是受了什么伤吧。
偌大的三层别墅看起来好像只有胡雪城一个人。许多房间的门都关着,并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胡雪城直接把我们引到了三楼,那是一间格局类似会客室的房间,中间有一张长方形的大写字桌。窗帘是拉上的,开着灯。胡雪城在我们进来后随手把房门关上,坐在写字桌的一边,并示意我们在旁边坐下。
“很意外吧,我也是X机构的一员。”胡雪城笑问。
“还好。”
“我倒忘了,你见过的,不一定比我少呢。”
虽然胡雪城说得有些隐晦,不过我还是知道他指什么,像我这种一天到晚被卷进这样那样的是是非非,比方说这一次要人命的神秘力量,和这些比起来,他的另一种身份并不算一件多令人震惊的事。
“这儿是我在上海的住所,有些研究,这里也有些规模不大的设备可以使用。刚才你看到一些房间的门都关着,是因为那些实验室要进去的话手续比较麻烦,室内的环境需要保持一定的稳定。”胡雪城大概看到我刚才的几眼,所以解释了一下。
而梁应物现在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看起来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胡雪城。
实验室的话,那这房子的结构一定经过了相当程度的改造才行,不用说一定是X机构的手笔了。
“听应物说,这两年你碰到了件相当困扰的事,特别在最近?”胡雪城终于说到了正题。这基本上属于明知故问,他和梁应物昨天晚上一定为了我的事没睡觉,那么长的时间里梁应物还不把什么都和他说了。
“是的,我想梁应物都和您说过了吧。”我简单地回答,同时暗示他可以直接了当一些。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胡雪城带着白手套的左手中指,正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回想起来,刚才进门我注意到这只戴手套的手时,中指好像也是有节奏地扣着大腿。
胡雪城看到我的眼睛望向他的左手,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作什么掩饰,也没有停止敲击桌面的动作,更没有解释。
反倒是从进门到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梁应物开口问我:“那多,你还记不记得,前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去神农架?”
“怎么会不记得,难道这还和幻术有关?”我被梁应物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从时间上说起来,在去神农架前不久,我正好收到了第一本“那多手记”。之后就去了神农架,进入险些出不来凶险万分的人洞,也认识到了今天越来越让我看不清的路云。
“和幻术没什么关系,只是,那一次在去神农架的途中,我曾经和你提过……”
话说到这里,梁应物的脸上忽然显出惊骇之色,胡雪城的脸色也变了。
又来了。
那神秘力量,第三此降临。这一次,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它笼罩,在场的三个人,统统在一瞬间陷入难以自控的漩涡。
尽管我已经有了两次的经验,但这一次的势头要比前两次更狂猛得多,前两次我还能小幅度地活动,而现在,除了我的大脑,我几乎连转动眼珠都办不到,更不用说伸手到裤袋里去拨响闹钟了。
一切再次褪去颜色,一眨眼,我眼前的两人和这间屋子,就如一张老照片般,和我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我将要被带去哪里?另一个世界?还是,归于永恒的寂静。
这一次,怕是逃不过了吧?
无形的凶戾气息将我包围着,那力量似乎有着极度的愤怒,它已经失手两次,这一次,它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我逃过第三次。
蓦然间,巨大的轰鸣声把这个房间淹没,声浪直刺进我的耳膜,让我几乎晕眩。那神秘力量却似乎不像前两次一触即退,而是苦苦支撑着,似乎一定要把我们拖入深渊才肯罢休。
我真正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根本不需要度日,现在一秒钟对我来说,都是几乎长到永恒的等待。
等待这忽然出现的巨大声浪与神秘力量之间的博弈,究竟谁胜谁负。
一声嘶吼。即使满耳已经是轰鸣,这个让整个空间都震颤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我耳中,或者,它是直接传到我脑中的。这声音似乎和这世上所有的声波都不同,没什么能掩盖掉。然而,这嘶吼中,却充满了绝望,我能感觉到,发出吼声的一方,是多么的不甘。它终于败退了,败退了。
房间的中央,隐约出现了一团不断变化着形状的物体。说物体并不准确,而是在我面前的空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洞。一个有生命的洞,一个有生命,却好似在最后挣扎着的洞。而这个洞,似乎努力地抵抗着四周隆隆的声浪,大概过了三四秒钟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们三个人全都瘫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轰响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但耳朵里仍有一阵阵的余音不绝。
良久,胡雪城嘶哑着说:“原来,这就是年啊,终于见识了。”
年?我顿时想到,那次神农架之行的途中,曾经和梁应物聊起年,梁应物说,他曾经接触过一宗与一种名叫年的生物有关的事件,而这种中国古老传说中的年兽,竟然和时间有所关联,但梁应物没有透露更深入的内容。难道说,这神秘力量,就来自于年兽?
“如果不是您早有准备,我们今天早就被吞噬了。”梁应物说。
胡雪城苦笑了几声,脱下白手套扔在了一边。
我看着白手套,联想到胡雪城之前的动作,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胡雪城料到了今天可能有危险,所以在手套里预装了某种电波发射装置,而刚才胡雪城有节奏的敲击,其实是发出平安的讯号,一旦停止敲击超过预定时间,房间里隐藏的音箱就会发出那种巨大的声响。而被神秘力量控制时,自然就没法再用手指继续发出平安信号,于是铃声大作,救了我们三条命。
这样周密的安排,说明胡雪城对于那年兽,有着相当的了解。
这时候,我们几个人大约都有些口干舌燥。胡雪城起身,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凉水,他自己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开口。
“昨天梁应物把手记里的录音放给我听,我对照了声音的频率,又听到了你前两次的遭遇,基本确定你是碰到了年兽,担心今天找你来和你讨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会再次引出年兽,这才布置了一番,幸好,幸好。”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闹钟,放在桌上,嘿然一笑:“我本来还准备了个防身法宝,没想到真碰上了动都动不了。倒是梁应物你,还有胡老,是怎么知道这个年兽的弱点,还有,年兽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在几年之前,就碰到过有关年兽的案子,那一次,应物也参加了。不过,那个案子的详细情况与你无关,我也不方便说。那一次,虽然未能一窥年兽的全貌,但也终于让我们知道,这世上竟然真有年这样的生物,而那之后,我展开对年的研究,一些事实加上一些推断,总算对年有了大概的了解。你也见多识广,在你的印象中,年是什么?”胡雪城居然反问了我一句。
我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资料,回答:“以前倒是看过相关的民间故事,传说以前有一种野兽叫年,这种野兽会偷吃地里的庄稼,所以农民在年来的时候,要敲锣打鼓,把年吓走,才能保住上一年的收成。后来,从敲锣打鼓,演变成了放爆竹。”说到这里,我心里一怔。敲锣打鼓和放爆竹,难道这就是对付年兽的方法?
“就是如此。”胡雪城重重扣击了一下桌子:“我本以为,所谓的年兽,和《山海经》中的大多数生物一样,是古老中国的神话传说,但是万万想不到,年居然真的存在。”
“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年的生存方式,实在是,实在是……”胡雪城一时间竟好似想不出形容词来表述,无疑年是一种极为离奇的生物。
“生存方式?是怎样的?”想起刚才那个空洞,和年所展现出的力量,我不由好奇心大增。
“根据我的推测,年是生活在,在……”胡雪城语气犹疑,显然他要说的话,让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他看了一眼梁应物,梁应物点了点头,接过话来说:
“年,不同于已知所有包括人,甚至外星人在内的生物,如果说人的生存环境,是以空间为基本面,以时间为主轴的话,那么年的生存环境,则是以时间为基本面,以空间为主轴。甚至可以这样说,虽然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年有逆转时间的能力,但它几乎就是一种生活在时间中的生物!”
“生活在……时间中的生物?”饶是我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再强,此刻也不由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梁应物不等我想明白,又扔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生活在时间中,所以一般我们无法看见它,对它来说,形体是没有空间概念的。而年有一种可怕的本能,生活在空间中的生物,他们的食物也在空间中。而生活在时间中的年,它的食物,则来源于时间。”
“食物?来源于时间?它以时间为食物吗?”
胡雪城摇了摇头:“这样说不对,准确来说,年的食物是……割裂的某一段时间。”
我一脸茫然:“割裂的某一段时间,那是什么?”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时间就是时间,时间在广度上似乎是不可分割的,比如说,就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在我们所处的这一点,和在地球那端的美国白宫,抑或和火星上的某处,是统一的,不分彼此。时间就像一整个庞然大物,笼罩着全宇宙,自顾自缓缓前进。”
我开始明白胡雪城的意思,他刚才所说的不可分割,不是“今年”“去年”这种纵向的时间分割,而是把时间看作类似空间,来进行平面化的分割。
“那您的意思是说,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至少对于年来说,不是这样。年可以把时间分裂开来,一口吞掉。”
我皱着眉头,努力想象那是什么样子。
“比方说,这个屋子里从两个小时前到现在。把这两个小时看作是一盘菜的话,年可以一口吞掉。”梁应物说。
“把这个屋子吞掉,屋子里的一切,包括我们?”
“不要从空间上来理解,而要从时间流上来理解。”
我的脑子胀起来:“不管什么空间时间,被它吃掉的话,那么原来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会怎么样?没有了吗?”
“你把大饼咬一口,大饼会缺一个角,尽管其实那一个角没有消失,而是到了你的肚子里,最后被你排泄出来,但那个大饼终究是缺了一块。但时间不能缺一块。年兽吃掉一块时间,会自动再补上去。”
“自动补上去,那和没吃又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大饼和粪便有没有区别?”
我愣愣望着梁应物:“你是说,年吃掉一块时间,再立刻排出相同的时间,就像玩拼图游戏?”
梁应物点头:“可是,重新拼上去的那一块时间,和原先的那一块,一定会有微妙的不同。”
“不同?你是说,如果以这个屋子为空间单位,年吞掉了过去两小时,再吐出来,哦,再拉出来的话,我们可能都不在了?”
梁应物摇头:“那样就是空间的差别了,不会有这样明显的区别。而是……”梁应物拿起眼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拉出来的时候,刚才的我,就未必会喝那口水。”
“那,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
梁应物看了一眼胡雪城,慢慢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胡雪城说:“其实时间的分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会说就是这么一幢房子,这样机械地来切割。我也没有完全搞清,但是,这样的情况有可能发生,以这幢房子为中心,方圆一百公里空间内的所有东西,上溯一百年,以人为例,这一百年间,当然会离开这一百公里,会在其它的地方活动,或者,在六十二年前,我还没有出生,但是我们的父母,他们也不在这一百公里范围内,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年都可以吞食,他可以选择性的,只吞我的父母而不吞我的叔叔,牵涉到底有多广,取决于它的能力,以及它的胃口。你刚才的问题,如果年吞了我的父母,在拉出一块来,那么可以肯定地说,我就不再是我。”
“你是说,你的父母都不一定最后成为夫妻,自然就生不出你。”
胡雪城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有那样的年,一定早死了。年最大的弱点,不是怕巨大的响声,巨大的响声只能让它受惊吓,把它逼退,而不能对他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如果被年吞下去的那块时间,如果和拉出来的那块时间,有明显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明显到让这块时间内或时间外的智慧生命发现的话,就会引起年,这种存在于时间中,连生命组成也可能是时间的生物,其体内时间的紊乱,这样的紊乱足以致命。所以,年必须要设法,让自己排出去的那块时间,和原先那块时间,差别不大。由于年本省存在于时间中,所以是没有寿命这个说法的,存活时间越久的年,其修补排出的那块时间的技巧就越高超,因为技巧拙劣的,早已经被时间的反噬消灭了。而一头年的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准确到,你知道,精子和卵子的结合是多少亿分之一的偶然啊。”
“这样说来,古中国竟已经有人发现了这种生物的存在,他们敲锣打鼓把年惊走,是因为如果年把他们在内的时间吞了,他们以往的辛勤劳作就全无意义,因为年拉出来的那块时间里,他们可能什么也没干,或者更加倍地劳动。总之,一切就不在人的控制之中。甚至,人不再是以前的人。天,再厉害的凶禽猛兽也没法和年相比。”想到三次几乎被年当作食物吃掉,我的汗又冒了出来。
梁应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不用担心,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只年,已经死了。”
“死了,不是说,巨大的响声无法对他产生危害吗?”我嘴里这么说着,忽然想到,要一只年死去的必要条件。联想到三本“那多手记”,瞬间全身涌起一阵冷颤,根根汗毛都仿佛竖了起来。
“你是说,那三本那多手记,的确是那多写的?”
胡雪城和梁应物对视了一眼,脸上浮起赞赏之色:“没想到我和应物讨论了几个小时的结论,你一下子就推断出来了。”
是了,那三本手记,是一个名叫那多的记者写的,而那个记者,已经被年吞噬掉了,而现在的我,只是被年拉出来的,被年拉出来的……
看到我的脸色变得难看,梁应物也露出了奇异的神色:“其实,被拉出来的,大概不只你。”
我猛地抬头看他。
“我,胡老师,我想,还有许多人。”
胡雪城微微点了点头。
“年这种生物,自从被发现存在之后,机构对此高度重视,因为这样的生命形式,远远超出了之前我们对生物的想象,而我也花了很多的心力,希望可以了解更多有关年兽的情况,进而,让人类在对时间、空间和我们生存世界上更进一步,年这种情况,只要能够有稍微详细一些的了解,我相信在相关领域就可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不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问题,而会是人类物理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
我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面对这样在时间中自如游曳,一吸一吐间能改变世界的生物,欧姆巴就显得太普通了。
“可是,与年走得越近,研究越深入,我就越心惊。一些证据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远古时代,曾有许多年存在,那时与年共存的,是诸多现在在神话中的生物,《山海经》中记载的大部分生物,都曾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但是,现在,这些生物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丝痕迹,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类的记忆和记载中,已经消失无踪。这很可能是年的杰作。我甚至怀疑,年有一种让世界趋于负熵的本能。”
“负熵?”这是个似有耳闻的名词。
“宇宙中的能量每时每刻都在不可逆转地耗散;任何孤立系统都会伴随这能量的耗散而趋于无序。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简单地说,这个世界正在混沌化,无序化,这被称之为增熵。增熵是绝对的,但对于某些局部来说,则有负熵,即越来越规律化的趋势出现。比如生物的进化,是由低级到高级,人类的进化,也是从无序到有序。但这种有序、负熵无法改变整个宇宙的增熵,因为如果要达成负熵,在这过程中,会产生的增熵要数倍于负熵。但是,我发现年所吞噬的时间流,其中往往包涵了大量的增熵,年仿佛要让这个世界不断规律化,一切不和谐的因素,都吞食掉,而替换上的,是一段又一段再正常不过的地球生物发展史,及人类发展史。”
“你的意思是,年把那些《山海经》中记载的怪兽,它们存在的历史,都给吞食了?”我听得目瞪口呆。像胡雪城这样严肃的科学家,居然作出了这种、这种反倒是像叶瞳会作出的推测。
“是的,而且不仅《山海经》中记载的怪兽,你知道,各民族都曾有着各自的传说,我想,年不会只盯着古老中国的异象。当然,这样一个伟大的工程,不可能由一头年来完成。而且,这样巨大的改变,很难不让人发现,随着人类的文明越来越进步,人的智能越来越高,年被发现的机会也越来越大,所以大量年受时间流的反噬而死亡,至今世界上,恐怕不会还有多少活动了。”
“而且,这种负熵化的本能吞食,不禁让我们开始怀疑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个宇宙,究竟会是一直增熵直到最终的热寂,还是,再我们看不到的另一面,有一些力量,可以做到绝对的负熵,从而使这个宇宙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梁应物补充说。
胡雪城对这个说法并没有反对,说明这位中国最顶尖的物理学家,和梁应物一样,对热力学第二定律有了挑战之心。
“如果我们这种假定存在,年有着优先吞食特异事物的本能,而X机构又是经常接触特异事件的组织,现在X机构又在着手调查年,这……不由让我们产生了一些担心。”
“担心……使担心自己会被吞食吗?”我问。
梁应物点了点头:“是的,就像刚才那样。”
我打了一个冷颤。
“因为这样的顾虑,所以,机构的高层最近决定,放弃对年的追查,停止一切相关研究活动。要知道,能从远古生存到今天的年,它的吞噬能力,或许一口就能把这个机构都卷进去还绰绰有余。”
我点头表示同意。经过了几次惊魂,我对年的可怕之处深有体会,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
“可是,在我看来,我们的考虑,太简单了。或许,这已经是第二次的考虑了。”
“第二次考虑?”我不明白胡雪城的意思。
“第一次考虑,就是……”
还没等胡雪城说完,我已经想到,脱口而出说:“是被年吞噬之前的考虑,现在年排出一段新的历史,我们这些生存在新历史,新时间流里的人,又作出了一次考虑。”
胡雪城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们……或者说,我们终究还是没有避过。”
我微微闭起眼睛,想象着,在那一个被年吞噬的时间流中,X机构,胡雪城,还有梁应物,还有一个名叫那多,经常遭遇奇异事件的记者,在面对年兽的威胁时,是多么的惶恐和无助,最终,他们被年兽吞噬,那一段和他们相关的时间、历史,就这样不见了。新出现的历史中,有同样名叫那多、梁应物、胡雪城的人,却已和他们再无半分关系。
“但是,当他们最终发现,年对人威胁再躲不过时,就想出了一个复仇的方法。”梁应物一字一句地说。这样说的时候,它的脸色黯然,是想起了那一个梁应物吗?
“复仇的方法,你是说,那三本那多手记?”
“是的,X机构以整个机构的实力,和年玩了一场博弈。由于那时年一定也威胁到了你那多,而你又是一个有着如此好奇心的人,所以,基于能生存到今天的年,必然懂得如何使排出的时间流与吞噬的时间流尽可能相似这个推测,他们有了一个计划。我想,我大致可以猜到是怎么干的。”
“年不能吞噬掉整个人类社会,所以,为了使其他人不发觉,替换上去的那段时间流里,一定也有我那多,梁应物和胡雪城老师,几个人的身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X机构或许会有一些改变,比如规模可能缩小,处理的不可思议事件可能减少,但机构不可能消失,否则影响太广。”我顺着梁应物的思路一边想一边说。
“没错。人不会消失,但遇见的事情会不同,特别是,如果年会本能地消灭特异事件,那么那多在那时遇见的,第二个那多就未必会遇见。只要想办法让第二个那多发现异状,从而再次发现年,就会引起时间流的紊乱,从而杀死这只年兽。”
那个仿如隔世的世界,那前世的那多、梁应物、胡雪城所想出的计划,在我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而要把信息传递给重生后的那多是不容易的,这甚至是个不可能的任务。但是,你那位记者朋友,赵跃的调查,为我们揭开了这个谜团。这是个相当精彩的方法。通过许多人传递,一个个陌生人之间,逐一把信息传下去,只要这根链条足够长,长到牵扯出年兽无法吞食的庞大社会群,就自然脱出了年兽吞食的范围。而一段时间以后,当这几本手记再次传回那多手中,此那多,已非彼那多了。赵跃的调查在姚舒和石磊之间断了线,也就是说,那就是年兽的吞食范围,而给《萌芽》杂志的投稿,也一定是同样的方法,为的是双保险。”
“可是,既然三本手记是同时发出的,为何我收到的时间会不同?”我提出了疑问。
“我想,那可能是当手记从老的时间流传到新的时间流时,那交错的一瞬间,在时间上发生了跳变,所以在时间上产生了先后,甚至,三本手记你只收到两本,另一本不知所踪了。”
“可是,为什么不索性写一封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反要用这么迂回的方式呢?”我问。
“要是有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直接告诉你世界上有年,还会吞食时间又排出时间,你会相信吗?”梁应物反问。
我想了想,摇头。要是收到这封信,就算是再有好奇心,也会当成垃圾扔掉。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样想来,我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年兽的第一次出现是在萌芽杂志社。那是我解开真相的关键一步,这头年兽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想把我直接吞食,永绝后患。而刚才,则已经是最后的反扑,临死前的最终努力,所以才有那样不甘心的吼声。
一头不知存活了多少悠长岁月,自如穿行于时间洪流中的生灵,就这样被人类消灭了。
尾声
那天的晚上,本来该是我和王响见面,解决欧姆巴之谜。但却被梁应物要求,由X机构接手。我没有什么好几坚持的,和王响通了电话,由梁应物去接他。
任何案宗进了X机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原本是对外人一律保密的。不过由于我也算是参与者之一,和梁应物关系又甚好,后来还是从他口中得知,X机构为欧姆巴原虫设了一个局,把固态欧姆巴放在水槽里,放水后欧姆巴果然自动激活,变成液态通过下水道直向东海而去。只是那根下水道是机构特设的管道,在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设了一道阀门,把那些欧姆巴完全活捉。
没有机会完全成长的欧姆巴,耍起阴谋诡计,到底不是人类的对手。说到底,X机构再怎么也不能让这样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有发展壮大的机会。而东海上的那一大块苯乙烯污染,就慢慢消化吧。
只是我心里还存着一丝疑虑,X机构这样让欧姆巴自己激活,再抓回来,一定是要再进行某种研究,这样的研究,对于另一种生物来说,必然是毫无善意的。万一真有哪一天,只要让这不知有多少亿的欧姆巴其中之一趁机逃出实验室,当它成长为海洋霸主的时候,其对人类的满腔愤怒要怎样宣泄呢?
这整个故事,我也完完整整告诉了叶瞳,算是履行了承诺,而且,她自己在遭遇坏种子事件的那次,也和X机构打过交道,尽管当时是让她不太满意的那种。所以,和她说到X机构,也没有保密的顾虑。叶瞳在听到关于年的部分,眼珠越瞪越大,总唉插嘴提问的她,在过程中微张着嘴一言不发。
其实,后来,和叶瞳、梁应物一起反思整个事件,对年的特性进行更深入思考的时候,还是会有各种疑虑和想法冒出来。在我们的理解中,年是怎样完美地把时间流从整个世界的时间中分隔出去,又替回一块新时间流而不被人发现,实在是非常困难。因为在现金这个人与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社会,牵一发动全身,一个人的变化,会如水波般荡漾到所有人,根本不可能有完美切割的办法。除非每一个切面,都只有微小的变化,微小到两边都无法察觉的地步,这样一来,边缘微小的变化,演变到中央,就可能会产生相当的不同,而这样的不同,要发觉就相当困难了。但即便这样,年需要有多大的智能,多缜密的思考,才能让每一丝时间切面都近似完美?这样的能力,当今世界运算能力再高的超级电脑都远远不及。又或者,年所采用的方法,已经完全超越了我们的想象,毕竟这生活在时间中的生物,对时间的本质的把握,超越现金人类的认识太多太多。
而被年替换出来的那块时间,究竟是怎样创造出来的,也让我们反复讨论许多次。如果说年有这样开天辟地一般的造物能力,实在是让我们无法想象。联想到铁牛重临中的异世界经历,我提出了一个让梁应物和叶瞳都相当认同的设想,那就是年并没有所谓创造时间的能力,它只不过从无数个平行世界中,挑选出一段尽可能相近的时间流,拼接到我们的世界。也就是说,被年吞食进去的人和物,并不会死亡或消失,而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中,继续生活。
那三篇不是我写的那多手记,现在已经被我熟读无数遍,牢牢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就好似我真的经历过这些似的。有时候我会对比写那三篇手记的那多,和我这个那多,有什么区别。总结下来,除了前一个那多比我早生一两年,字写得比我差外,性格几乎完全一致,一样的充满好奇,一样的具有冒险精神。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也不会有兴趣追查这些那多手记的奥秘,那神秘的年兽也不会曝光并终受反噬而死。
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年兽?虽然我们消灭了一头,会不会有其它的年再次注意到我和X机构,从而又一次把我们吞食,让我们跌入未知的深渊?谁都无法预料。但肯定的是,我不会为了这样潜在的可能,而放弃让我越来越有兴趣,已经欲罢不能的,对这个世界真相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