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玩什么,我带你去。
这句不带任何感情的问话,让苏溶原本还存期待的心猛地坠落到底,随即,又有一种被冒犯的恼火窜上来。
即便他们之间现在是陌生的,即便她提出的要求无理,但她没有任何敌意,他不应该这样冷酷地对待她。
苏溶身形笔直地坐在座位上,双手紧紧抓住背包,固执地看着林知行,向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意识到她在生气,林知行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态度稍稍放缓和,沉声将前半句话重复了一遍:“你想玩什么?”
因为他一直冷着脸,苏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火气更大。
这火气又令盘踞在心底深处已久的执念催生,让她瞬时产生一个念头。
“我要坐你开的车。”冲动之下,最隐蔽的愿望脱口而出。
林知行垂在身侧的左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更加晦暗。
含义不明地看她许久,他才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我去取车。”
苏溶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记起江城站比赛中他不要命的开法,胃先缩成一团。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为了面子,她只能选择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很快,一辆车身花花绿绿的宝马出现在场地入口,苏溶走下看台,走到车前。
林知行降下车窗与她对视一眼,对她说:“上来。”
苏溶咬着唇犹豫不决。
片刻后,她狠下心走到驾驶室的另一边,在不远处一众人探究的目光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隐隐可以闻见一股干燥的烟草味。
林知行刚刚抽烟了。
苏溶没见过他抽烟的样子,但这个几乎可以肯定的猜测让她忽然之间冒出许多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林知行其实已经记起她是谁,却故意没有表现出认识她?只是为了给她惊喜?
或者,他现在是成功人士,不知道她也过得还可以,以为她和中学时一样不思进取?
又或者,他已经有了一个心爱的女友,所以对其他异性都异常冷漠?
林知行很可能不是单身,突如其来的认知让苏溶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她偷偷转过头,想要近距离地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却正对上那双冰冷黑沉的眸子。
像是小孩子做坏事被大人当场抓包,苏溶慌忙错开视线,因为心虚,她先发制人:“你看我干什么。”
半晌,一声低低的、带着气音的嗤笑传入耳中。
这声音似乎有撩人心弦的魔力,让苏溶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她没再转头,只听到林知行说:“我是想提醒你系安全带。”
他的语气听起来比之前轻松了些,苏溶却感到一阵死亡式的尴尬。
她急急忙忙伸手去找副驾驶的安全带,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因为这辆车改装过,摸索半天,也没能将带子找到。
苏溶更尴尬了,正要低头查看一下情况,林知行的声音忽地在距离很近的地方响起:“别动。”
猛地感受到男人霸道凛冽的气息,苏溶僵住,她几乎不敢呼吸,就那么看着他欺身靠近、结实有力的手臂越过她的身体,熟练地将安全带抽出,伴随着咔哒一声,插入两人之间的插孔里。
整个过程短暂而迅速,直到林知行发动车子,苏溶才恍然回过神。
抬手将几缕被风吹乱的碎发拨到耳后,她磕磕绊绊地说:“谢、谢谢。”
林知行没有接话,只是将车窗升了起来。
车内归于静默,苏溶独自别扭了一会,终于在通过第一个坡道后发现不对,看向中控台的仪表盘。
上面显示他们现在的车速是120KM/H。
她陷入不确定,困惑道:“我记得高速公路通常限速到一百二……”
“嗯,”直视前方的林知行应了一声,问她,“想感受更快的速度吗?”
更快,意味着更刺激。
胃部的不适被抛到脑后,苏溶望着赛道两旁不断变幻的风景,隐藏在乖巧文静之下的叛逆因子忽然被激活,眼中渐渐带上期待,看向身边的林知行,坚定地回答:“想。”
“那坐稳了——”林知行低声嘱咐,表情平静,还有几分难得的愉悦。
苏溶听话地攥住把手。
很快,引擎的轰鸣声愈来愈响,仪表盘上指针一点点向下转动、指向更大的数字,不多时,车子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以极快的速度驶过一个下坡,又驶入一个弯道。
300KM/H,车子急速漂移,却非常平稳。
瞬息的变化让苏溶体会到赛车带来的激情和亢奋,她的心脏在狂跳,不知道是为了这一刻的速度还是身边掌控速度的男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小鹿一样的眼睛睁得晶亮,坐在仍在加速的车子里,看着即将驶入的、更复杂的赛道,弯起眼睛开心地笑了。
她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开心过,因此,虽然没有发出声音,是一个人偷着在笑,却笑得十分明媚张扬。
林知行转弯时恰巧用余光瞥见,平直的唇角扬起微小的弧度,随即更加专注操作。
车里的苏溶听到了大自然的风声、机器运转声、摩擦碰撞声、甚至火花在空气中炸开的噼啪声。
她忽地想起来,第一次为林知行心动,也是在这样一个安静而又喧阗的时刻。
那时候,处于青春期的苏溶并不懂学习的意义,本来以她初一初二的成绩很难考上重点高中,但初三下学期,母亲周怡然下血本给她报了一对一的补习班,补课费每科每小时三百,请得都是名校名师,即使苏溶缺乏学习主动性,经过一年的强制训练,成绩竟也突飞猛进,中考时考了628.5分,被三中这所省重点中学录取。
超预期完成阶段性目标,周怡然很满意,继而对女儿要求更严格——这样的成绩证明她有待挖掘的潜力。
因此,考上高中的苏溶并没有感到幸福,相反,被管制的她自心底生出一种叛逆,想要逃离这里。
军训的十天,她完全处于混日子的状态,认为三中之于自己,是一所无趣又无聊的学校,或者说一座限制自由的牢笼。
直到——正式开学的第一天、遇见林知行、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天,她仿佛短暂地窥得了命运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从前不甚明白的、从书上看来的东西。
苏溶开始变得积极,变得期待高中生活,因为她发现,她总能在校园的不同地点,遇见想见的人。
比如,校门口、操场上、走廊里或老师的办公室……
虽然大多数时候,林知行只是不经意地看她一眼,从没跟她说过话、更不会知道她的名字,但苏溶却乐此不疲,为这份神奇的缘分感到欣喜。
那时她没有去认识他的想法,只希望独守这个秘密,平淡安静,就很知足。
夏天在吵吵闹闹中过去,改变一切的事件发生在十月的一个星期四。
连续一周的阴雨天结束后,滨海进入气候最宜人的深秋,中午从食堂走出来,蓝天高远、白云悠悠,梧桐叶完成了这一季的使命,从枝头掉落下来,红的黄的叶子在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仿佛经过渲染、浓墨重彩的油画。
苏溶不愿回教室睡觉,一个人踩着落叶在小路踱步,阳光照在身上,是与盛夏的热烈不同的温暖、舒适和安宁。
篮球场上传来阵阵欢呼,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她张望着走过去,来到层层叠叠的人群外。
围观的人太多,完全看不见场内的比赛情况,然而,就在她想要挤进里圈时,身前看球的同学仿佛被施了魔法,忽然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灵活地退到两边,为她让出一条大路。
视野猛地变得开阔,宽敞明亮的空间展现在眼前,一个橘色的圆形物体急速旋转着飞过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是篮球。
苏溶来不及躲闪,呆愣在原地。
眼见篮球就要砸下来,周围人发出惊呼,近处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忽地回头。
看到这一幕,他微微睁大双目,露出惊讶表情,然后,飞快转身、三步并做两步、伸出修长的手臂、去拦截失控的篮球。
苏溶本来已经做好被砸中脑袋、再被同学狠狠笑话一顿的准备,在篮球距离自己不到一尺的时候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四周变得安静,预想中的强烈撞击并没有发生。
一只带着汗意的温热手掌在她头上拍了拍,好听的男声忍着笑低声道歉:“对不起同学,吓到你了。”
苏溶睁开眼睛、迟慢地抬起头。
林知行站在自己身前,专属于少年的、还未完全成熟的清隽眉眼间满是忍俊不禁。
他笑得开心,却自有一种平易近人的亲和力,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被嘲笑、因而难堪。
但苏溶第一次和他站得这么近,还是忍不住低下了头。
被拍开的篮球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弹了两下,慢慢滚走了。
她扣着校服外套的下角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跟他说:“没关系。”
那一刻,苏溶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看着他说话。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为另一个人加速,整个人都紧张得发烫。
那年的林知行那么夺目,是那个年纪可以想象到的一切美好。
而那时的她,却像个熟透了西红柿,羞怯得忘了道谢。
作者有话要说: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