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钧得到好消息,他老婆顺利到达加拿大以后,按照他的吩咐张罗着办理投资移民,手续差不多了,就差钱。投资移民的基本条件是拥有80万加元的净资产,约相当于人民币422万。
姜钧二话没说,马上通过茉莉花换了80万加元,又通过茉莉花汇给了他老婆在加拿大找的移民代理律师事务所。资本主义国家的办事效率就是高,没过两个月,他老婆就通知他,一切办妥,一家三口的绿卡都已经拿到手了。这让他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更加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计划当中。
迄今为止,他的计划进展顺利。他就像一个老谋深算的政客,目标明确,意志坚定地实现着自己的人生规划。他原计划三年内实现目标,自从和茉莉花重温旧梦,计划大大提前。根据事情的进展,再经过一年半载,他就可以怀揣变成了美钞加元的南方集团,躲到加拿大逍遥自在地安度余生了。
然而,一桩万万想不到的意外,让他的计划非常仓促地结束,没能够把南方集团全部变成现金。意外是由中原化纤的总经理宋大炮的公子造成的。
宋大炮的儿子虽然胖乎乎傻乎乎的,但并不是个省油的灯。姜钧就怕这个公子哥儿闹出什么事情来给自己添乱,所以一再叮嘱他的上司郜天明对他严加管理,郜天明笑笑说:“他爸都管不了的人我能管得了吗?”对这个公子哥儿只能听之任之。他来不来上班,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一概由他,反正也不指望他干啥。他也确实干不了啥,每个月工资、奖金发给他就成,等于白养活一个人而已。
宋大公子刚来的时候倒还老实了两天,后来就开始不安分了,人前人后对姜钧一口一个姜哥,搞错了辈分,那口气好像跟姜钧是铁哥们。他还到处吹嘘南方集团挣钱全靠他爸爸,所以他就是南方集团的衣食父母。光吹吹牛倒还能够忍耐,他还闹着要开车,非让公司给他配一台车不可。姜钧没有答应他,他就抢小林的车开,自己还配了一把车钥匙。小林稍不注意,车就会让他开跑,人影车影都找不到,经常一跑两三天不见人。
宋大炮的儿子成了集团的笑料,人们编排了许多关于宋公子的传闻轶事到处宣讲,大家都跟着偷偷笑。姜钧也明白,他们表面上是贬宋公子,实际上是损他。宋公子确实成了姜钧的话把儿,连省国资委人事部的王部长都专门打电话来问这件事情,话说得挺难听:“人家都说南方集团的大学本科、研究生都成了破烂说扔就扔,只有疯子和傻子是宝贝,赶走了知识分了,换来了公子哥和保镖。姜总啊,人家话说得比我这还难听,你们在用人政策上可得注意啊。”
姜钧知道这又是柳海洋跟小乌龟那帮下岗职工散布的流言蜚语。虽然柳海洋关了,小乌龟跑了,然而他们的群众基础却并没有消失。这种流言蜚语更让姜钧恼火,因为这是事实,尽管仅仅是表面上的事实,他却也真的不好否认。所以他只能哼哼哈哈地应付王部长,说南方集团绝对没有专门让学历高的人下岗,又说企业现在要生存要发展,光靠学历不行,得靠实力,能挣钱创效益才行。南方集团减员之后虽然又进了几个人,那都是业务需要,都是能给公司挣钱的人。姜钧自己也知道这种解释难以自圆其说,却也只能这么硬着头皮说。
下有柳海洋、小乌龟的群众基础咬着,上有王部长那样的人盯着,姜钧格外当心,专门找宋公子谈了话,让他夹起尾巴做人,千万不要捅出什么娄子:“我现在的地位还不稳固,你要是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保不了你,对你爸我也没办法交代。你无论如何要老实半年,半年后我让你搞业务,你不是想挣钱吗?到时候我跟你爸联系点业务专门让你做。你要是想升职,半年以后我成立个贸易二部,让你当经理。”他软硬兼施,连哄带吓就是想管住这位公子哥,好赖平安混到计划完成之后,那时候管他什么宋公子,扔到一边喝西北风冻死饿死都懒得管。
那两天茉莉花来了,两个人昏天黑地地鬼混够了,就跑到高尔夫球场打高尔夫。风和日丽,也不知道是老天照应还是姜钧的生活顶点被命运设置在了那一杆球上,姜钧站在发球区,居然一杆入洞。美国高尔夫球统计学家曾得出结论:男子职业选手打3708杆才有机会出现一次一杆进洞,而女子为4648杆,一般业余高尔夫球员的一杆进洞几率为42952:1。作为高尔夫球场上的老炮,姜钧和茉莉花都知道这一杆进洞的珍贵价值。姜钧兴奋得大声喊叫起来,茉莉花更是扑过来在姜钧脸上连啃带咬一阵失态。两个人潜意识里都觉得,这一杆是上苍给他们的豪华贺礼,祝贺他们的事业圆满成功。
就在他们欣喜若狂,欣欣然接受高尔夫球场的鲜花和香槟祝贺时,姜钧接到了宋公子出事的电话。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以这个电话为节点,他的命运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一落千丈了。
电话是郜天明打过来的。郜天明告诉姜钧,宋公子骗王小车喝酒,把王小车灌醉了之后,偷了王小车的奥迪A6到海边玩。车让沙子给陷住了,刚好碰上涨潮,汽车就让潮水淹没了。
王小车的车是姜钧来了之后更换的新车,总里程还不到3万公里,这下子就算玩完了。姜钧正跟茉莉花柔情蜜意地在高尔夫球场上潇洒,这个电话让他非常扫兴,惊怒交加,忍不住就吼了起来:“怎么搞的?谁让他开车的?人怎么样?”
郜天明的声音很冷静:“谁也没有让他开车,王小车的车停在车场,他自己偷出来开的。人倒没啥,涨潮的时候他早就跑出来了。”
姜钧问:“你现在在哪?”
郜天明告诉他自己正在现场组织抢救,并告诉了他事故现场在东边的海滩上。姜钧问他现在公司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郜天明说只告诉了他,没有告诉别人,姜钧放心了。起码到目前为止这件事情还仅限于他自己的小圈子范围内,如果让公司别的人知道,尤其是海龟帮的那些下岗群众知道了,那些人尽管没了柳海洋和小乌龟鼓动,肯定也会大做文章。
挂断电话,姜钧嘟嘟囔囔地骂人:“我也不知道宋大炮造人的时候少了哪一道工序,弄出来这么个劣质产品,还硬往我这儿塞,真他妈的烦人。”
茉莉花嘻嘻笑着问他:“是不是那个老叫你姜哥的胖子?”
姜钧说:“就是,废物点心,扔到沟里可惜,拎在手里恶心,你说该怎么办?”
茉莉花说:“如果没什么大动静就算了,如果动静闹大了,就把他开了,给他爸说公司员工意见大,告到上边去了,上边下命令,顶不住了。”
姜钧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担心宋大炮那个宝贝儿子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没办法交代,在这个节骨眼上,万万不能招惹任何麻烦,引起任何注意。不然,一切计划都有可能泡汤,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他对茉莉花说:“我不放心,还得到现场看看去,你是回酒店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茉莉花说:“我跟你去,我还从来没看过海水淹车呢,到海边上遛遛也好。”
于是姜钧叫来李天来,开着车朝出事现场奔去。
出事的地点在东部海岸。开发区的海滨浴场大都在西部,东海域非常偏僻,沙滩倒也挺好,平展展黄蜡蜡的。可是由于附近是渔村,没有什么休闲设施,游人很少到这里来玩,姜钧实在想不通宋公子怎么跑到这儿来抽风。远远地姜钧看到有不少人聚拢在凹进去一块的海边上,断定那就是出事的地点,就让李天来把车朝那里开。到了跟前下车一看,就见郜天明正低头在原地兜圈子,一副无可奈何的倒霉样儿。看热闹的人酱油色的皮肤和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大都是当地渔村的渔民。姜钧挤进人群,就见宋公子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胖嘟嘟的圆脸鼓成了大柚子,一个衣不遮体却又时尚风流的女孩子半跪着,一只白嫩的小手搭在宋公子的膝盖上,好像正在安慰他。姜钧不由感叹,人真是不可貌相,就像宋公子这样的半傻子,偏偏就特通这个道道,身边总有那么一些中看不中用的时髦女孩子跟着。
见到姜钧,郜天明急忙过来汇报情况,宋公子也站起来蔫头耷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姜钧的问话。原来,宋公子最近跟身边的这位给人洗脚的女孩子好上了,为了讨好人家,星期六就偷了车拉了这个女孩子到处疯跑。星期天还没玩够,女孩子要开车到海边兜风,宋公子就拉了她专往没人的地方转悠。两个人想学美国年轻人玩车里配,结果三转两转就转到了这里。正乐不思蜀,外面有人把车子砸得嗵嗵乱响,他们俩还以为是警察追过来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钻出车来却看到敲他们车子的是一个面孔黝黑身躯干瘪的渔民。宋公子让他搅了好事,便跳着脚乱骂一气,那人哇啦哇啦说听不懂的当地话,一手指着大海的方向。宋公子回头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刚才看上去还很遥远、很温柔的海水,此时正像一群蹑手蹑脚扑向目标的盗贼,泛着白花花的海浪已经悄然逼近到距他们只有10多米的地方。
宋公子吓坏了,钻进车里发动了车子就逃,汽车轮子飞转却纹丝不动,原来陷进沙滩了。他傻乎乎地只知道狠踩油门,油门踩得越凶,车轮陷得越深,很快汽车底盘就跟沙滩亲密无问了。傻人脾气犟,车弄不出来他就不下车。他那个女朋友还算明白,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才把他从车上弄了下来。两人眼睁睁地看着车子慢慢被海水吞噬,束手无策,这才想起找人帮忙,四周静悄悄地居然没有人影。宋公子这才想起来求救,给郜天明打了电话,又给110打电话。电话打通了,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从市区赶到这里最快也得一个小时,而海水说不上再过几分钟就会把那台奥迪淹没。正在这时,却见顺着崎岖蜿蜒的小路突突突地开来了一台拖拉机,拖拉机上坐了四五个渔民。到了跟前渔民们噼哩扑通跳下来,话也顾不上说,从车斗里掏出钢丝绳就往汽车上挂。宋公子这才看清楚,领头的正是那个刚才打断他们好事的渔民。
钢丝绳跟汽车连接好了以后,拖拉机就开始嘣嘣吼叫着往外面拉车。车子陷在沙滩里,又让海水淹了一半,靠一台拖拉机哪里拖得出来。宋公子拿着烟给这些渔民轮番地敬,恨不得把人家叫爷爷让人家帮他把车拖出来。渔民里年轻些的会说普通话,告诉他现在想把车拖出来绝对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钢丝绳固定好,等海水退潮之后再加上一根钢丝绳,另找上几台拖拉机,才能把车拖出来。
姜钧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恨不得冲宋公子的胖肚子踹上一脚。看看几乎要从海岸线溢出来的潮水,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海水退潮了。姜钧对郜天明说:“你在这儿盯着,有什么事情随时告诉我,尽量把车弄出来。实在不行我就找他爸赔,关键是这件事情谁也别告诉,一定要保密。”
郜天明说我明白,姜钧又对宋公子说:“你在这等着,什么时候把车弄出来什么时候再走。”想到这家伙傻乎乎地认死理,担心他一急再出什么娄子,就又补充了一句:“实在弄不出来也没办法,你就跟郜主任回来。”又对郜天明嘱咐,“救车是第二位的,人是第一位的,人绝对不能出事儿。”郜天明又说了一遍他明白,姜钧就准备带着茉莉花先回去。
宋公子这个时候却又有了新主意,非要跟着姜钧一起回市区。姜钧不让他跟车,胖公子却不干了,骂骂咧咧,指着茉莉花说姜钧带小姐。郜天明忍不住要笑出来,又怕笑出来让姜钧难堪,只好硬憋,憋得喘不上气,浑身发抖。
姜钧恼火透了,忍无可忍。宋公子把茉莉花当众称之为小姐,让他大失颜面,刹那间气血充头,脑子发热,扑过去就给了胖公子两个大耳光。说来奇怪,大嘴巴贴过去之后,姜钧脑子里闪现的念头居然是,扇胖子耳光的感觉特棒,就跟拍茉莉花屁股一样。胖公子从来没有受过被人当众抽耳光的侮辱,疼不疼倒在其次,他丢不起这个人,羞怒交加,舞动着庞大的身躯朝姜钧扑了过来,明摆着要跟他拼命。
一直在一旁没有吭声的李天来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手了。他横插一杠子,从侧面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了胖公子的胯骨上。胖公子猛然失去平衡,趔趄着一脑袋扎倒在姜钧的右前方。李天来二话不说上前对着胖公子的满身肥肉一通猛踹,胖公子行动迟缓,在李天来的连续打击下,不但不能翻身起来,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抱着脑袋大哭起来。
姜钧怕这位胖公子继续纠缠,喝止了李天来,急匆匆拉着茉莉花上车。李天来恶狠狠地吓唬胖公子:“再敢胡来郜主任让着你,我李主任饶不了你。”然后钻进汽车,拉着姜钧和茉莉花一溜烟地脱离了是非。
酒店房间里的冷气很足,刚刚从外面进来甚至有些冷的感觉。姜钧扒掉外套,躺到床上休息,跑了这一趟,生了一肚子气,还真有点困倦。茉莉花从橱柜里拖出一条毯子盖在姜钧身上,然后自己也脱掉外套钻进了毛毯,拥着姜钧睡下了。姜钧盖着毯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郜天明的消息。朦胧间只觉得自己好像刚刚才来上任,黄智笑眯眯地给他交接工作。他好像既在跟黄智办理交接,却又是个旁观者在一旁看着黄智跟他交接工作。猛然问他发现真正跟黄智办交接的并不是他,而是柳海洋,他只是旁观者在一旁看着。这让他非常着急,一个劲地朝黄智喊错了,错了,不是他是我!可是喉咙却被看不见的手卡住了,无论他怎么努力,仍然发不出声音。他扭动着身躯,转动着脖子,竭力想找到并摆脱那只无形的手,却见小乌龟嘻嘻嘿嘿地对着他笑,模样儿阴森极了。他拼命挣扎,想从无形的大手中摆脱出来,而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他不但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非常困难。他明白了,他落入了圈套,这些人正在谋害他,他吓坏了……
正在这时,小乌龟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银白色的手枪,狰狞地笑着把枪口对准了他两只眼睛的正中间。而那边黄智跟柳海洋显然已经完成了交接,柳海洋兴高采烈地握了黄智的手上上下下地晃动着,活像胜利者正在挥舞他的旗帜。电话、电话,办公桌上的电话不断地响着,姜钧知道那是从省城打过来的。他挣扎着想去接电话,立刻向国资委汇报他遇到的灾难,可是他的身子却动弹不了。他知道这是小乌龟对他实施了魔法,用魔法捆住了他的四肢。他恨透了小乌龟,认定这个人是南方集团最为阴险毒辣的坏家伙,想扑过去咬他一口,可惜仍然动弹不了,办公桌上的电话仍然无休无止地响着……
姜钧浑身冒汗地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恍然发现刚才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茉莉花也睡着了,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呼吸不畅。姜钧轻轻挪开茉莉花的胳膊,顿时如释重负,可心脏还紧张地怦怦跳着。他甩开盖在身上的毯子,衣服都湿透了,身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这才明白,自己确实是让电话吵醒的。抓起手机看看,显示的号码是郜天明的,他赶紧接通了:“喂,情况怎么样?”
郜天明汇报的情况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潮水退了,他们总算把车拉了上来。车不能开了,等交警队的施救车到了先拖到修车厂进行全面维修。姜钧告诉他该花的钱就花,过后全部让宋公子自己负担。他要是负担不起就让他爸替他负担,不管怎么说,要把车尽快修复起来,恢复使用。另外,这件事情要保密,不要给任何人说。他又对郜天明叮嘱了一遍,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绝对瞒不了别人,可是他仍然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郜天明在那边说:“我知道了,保密保密,你已经说了不下五遍了。”
姜钧好像看到了郜天明在电话那边不耐烦的神情,也觉得自己确实太啰嗦了,自己是不是有些紧张过敏了呢?就像郜天明说的,说到头不就是车子出了点事吗?该怎么办怎么办就行了,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他又问宋公子的情况,郜天明说宋公子在姜钧走了以后,带着那个小姐跑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挂断电话,姜钧的心情好多了,这件事情总算有惊无险,过段时间过去就没人再提了。心情轻松了,却觉得仍然燥热难忍,姜钧这才发现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也许正是这燥热害得他睡着之后做了那么一场噩梦。
茉莉花也醒了,伸了个懒腰,活像冬日太阳地里的老猫:“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姜钧不置可否,心里却想:惭愧,这一觉睡得不值,早知道会做那么个怪梦,硬撑着也不睡。
尽管车经过维修能够行驶了,可是性能还是大受影响,隐患处处存在,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车毁人亡。但真正因为这件事情生气的是司机兼车队队长王小车。王小车非常爱护车,这台车到了他手里以后,从来都是锃亮如新。谁要是坐他的车关门用力大一点,王小车都会心疼得咧嘴。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座驾竟然让宋公子给作践了,王小车感觉仇恨满腔,几天来他天天拎着汽车防盗锁等着找宋公子报仇。
然而,宋公子却再也没有来上班。宋公子过去就这个样儿,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上班的概念,想来了就到办公室坐一阵儿,泡着茶水抽烟,也不跟别人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思考,知道的人明白他不过是在发呆。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没来谁也没有在意。如果谁指责他不按时上班,他就会两眼一翻说整个南方集团都是他爸爸养着,他待在南方集团是给南方集团面子,他一走,南方集团就得饿死。谁也弄不清他爸爸跟姜钧的关系到底有多深,谁也弄不清南方集团跟他爸爸的中原化纤到底是什么合作关系,所以谁也就不敢招惹他。
所以,几天见不到宋公子到班上来露脸发呆,谁也没有在意,习以为常了。倒是王小车对宋公子耿耿于怀,仍然不时想着教训他一顿,比如说臭骂他一通。过了几天南方集团发工资了,王小车想这天肯定能见到宋公子,专门在办公室等他,想损他几句解解气。这位宋公子看着傻乎乎的,对领工资的日子却记得非常牢靠,到了发工资这一天,他肯定会早早到办公室坐等,当天拿不到钱绝对不会离开。这一次却怪,发工资的当天他不但没有过来,过去了两三天也不见他的人影。郜天明打他手机,手机一直关机。没办法,郜天明只好让王小车到他宿舍找他。
王小车到了宋公子的宿合,见宿合门大敞着,里边凌乱不堪,而宋公子的衣物箱包却一个都不见了,这才知道这人已经走了。他回到公司向郜天明作了汇报,郜天明连忙去向姜钧汇报。
姜钧回想起那天在海边发生的事情。说实话,这位宋公子除了一走了之,倒也再想不到他还能做什么。不过,姜钧也暗暗着急,不知道这家伙会出什么事情,转念之间却又暗暗高兴,这位公子哥儿留在集团就是个祸害,就此了断倒也轻松,即便宋大炮问起来也好说,不是南方集团不要他了,而是他不干了。他也没有认真评估一下这会给南方集团带来什么后果,不是他没有那个脑子,而是他的注意力被小乌龟的动向给吸引过去了。
李天来奉命找小乌龟追讨1000多万资金,小乌龟让他去找柳海洋,因为柳海洋是北京分公司的法人代表。柳海洋已经被判刑,不要说没法找他,就是找到他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谁都知道,柳海洋在北京分公司当法人代表只不过是挂名,而真正主办业务的是总经理小乌龟。况且,那笔资金就是小乌龟做业务的流动资金,只能找他要。
李天来跟小乌龟纠缠了两天,小乌龟让他去找法院,或者找检察院,通过法律解决这个问题:“你回去给姜钧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南方集团的人了,关于南方集团的任何事情别再找我。要是你们认为南方集团的任何事情我有责任,那就通过法院,或者干脆到检察院、公安局报案,反正你们干这一套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把柳海洋送进去了吗?有本事再把我也送进去,省得我辛辛苦苦赚钱糊口了。”
李天来办这件事情还算慎重。他先联络上姜钧事先安插到北京分公司的业务员小赵,撬开了分公司保管财务档案的卷柜,把北京分公司的所有财务资料统统带回了滨海,然后由南方集团财务部对北京分公司进行查账。北京分公司的往来账目结果果然不出所料,那1000多万资金分流到了另外两家说不清道不明底细的公司账户,而北京分公司的账户上已经没有钱了。查账结果让姜钧和李天来明白,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追着小乌龟要钱。
遭到小乌龟再三拒绝之后,李天来又找了南方集团的法律顾问认真探讨了一番,结论是,在北京分公司目前这种状态下,要想依靠法律手段追回那1000多万,几乎不存在可能性。这个时候小乌龟已经变卖了房产,离开了滨海,李天来又开始查找小乌龟的下落。小乌龟并没有有意隐瞒自己的下落,他在广西堂而皇之地注册了一家矿业公司,准备开采一座铅锌矿。
李天来这一次找他作了充分的准备,带了集团那两个武警,又由这俩武警出面招募了五六个会拳脚的帮手,气势汹汹地奔赴广西,准备不惜采取暴力手段,把小乌龟押解回滨海追讨资金。也不知道小乌龟是事先得到了风声,还是早有防备,李天来他们刚刚接近小乌龟租用的那座准备当矿山办公室的楼房,30几个民工就举着铁锹棍棒四面围拢过来,把李天来他们团团围住。这个时候小乌龟出现在楼顶上,对着李天来哈哈大笑:“李天来,你不就是姜钧弄过来的狗腿子吗?你调到南方集团花了多少钱?”
李天来到了这个份上却也仍然能够做到倒驴不倒架:“小乌龟,你贪污犯罪,侵占国有资产,你以为自己手腕高明,告诉你,姜钧是为了给你留一条活路,才让我们过来找你谈的。你要是顽固不化,死不悔改,我保证让你后半辈子吃啥都不香。”然后又回头来对围拢过来的人做思想政治工作:“同志们,乡亲们,你们不要受小乌龟的蒙骗,他是犯罪分子,贪污了我们国有企业1000多万跑到这里来了,你们要是跟着他,迟早要受到国家法律的制裁。”
小乌龟高高在上,手叉在腰上跟他斗嘴玩:“李天来,说我是犯罪分子,你就不是吗?你跟姜钧都快把南方集团掏空了,谁不知道?哈哈,说我是犯罪分子,你是警察还是检察院的?把你的身份证件拿出来让我们看看。有本事叫警察来啊,你找我恕不接待,要接待只有拳头和棍棒,伙计们,给我打,狠狠地打。”
小乌龟一声令下,几十个民工一声吆喝,轰隆隆地就开打了。饶是李天来带来的人都会几下拳脚,可是双拳不敌四脚,空手不敌棍棒,几个人顿时被打得狼狈逃窜。尤其是李天来,打野仗还有点狠劲儿,遇到这种情况立刻懵了,躲也躲不过,冲又冲不出来,只觉得四周都是棍棒铁锹,只好抱着脑袋乱跑,耳朵里还能听到小乌龟的吆喝声:“注意点,别打死人了,赶跑了拉倒。”
事后,连李天来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挣脱跑出来的,只知道自己脱离战场之后,满脸是血,遍体鳞伤,到处都疼。四处看看,带来的那几个打手踪影全无,一个都找不见了。李天来忍痛雇了一台拖拉机,把自己送到县城医院疗伤。县城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外科护士倒不吝啬,用了几十米纱布,凡是破了肿了的地方都给他包了起来,把李天来从上到下捆成了一个大粽子,然后转送到了省城。
回到滨海之后,李天来把自己找小乌龟讨债的过程给姜钧做了一个全面汇报。姜钧其实已经料到,私下找小乌龟要账,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来期望李天来用他的野路子逼着小乌龟把账清了,结果李天来的野路子没有斗得过小乌龟的野路子。他只好叫来了公司的法律顾问,再次研究该怎么样对付小乌龟。
律师说,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到公安机关报案,请公安机关抓人。
李天来对律师发火了:“你不是说没法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吗?”
律师解释:“我说的法律手段指的是打官司,提起诉讼,不是说到公安局报案。不过,即便报案了,也得看人家公安机关怎么认定。如果人家认定属于经济纠纷,不存在犯罪事实,也可能不立案,反过来要求我们通过民事诉讼解决问题。”
李天来沮丧极了:“你这个律师也真是的,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姜钧听了个明白,只好安排律师和李天来到公安局经济侦查大队报案。
李天来和律师到了公安局经侦队,送上了报案材料,又作了笔录。经侦队的警察告诉他们,先要根据报案材料和笔录进行研究,然后把他们的研究结论报送上级。确定属于经济犯罪的,他们才能立案,10天以后给答复,立案或者不立案,都会有书面的通知。
李天来现如今对小乌龟恨透了,巴不得公安局马上出动把小乌龟缉拿到案,听到仅仅是决定能不能立案就得10天以后,不由非常沮丧。沮丧也没用,只能耐心等待。
公安局那边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宋公子却有了下落。中原化纤的宋大炮总经理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姜钧的手机上:“姜钧啊,我怎么得罪你了?”
姜钧一听这话头、语气,就感到情况不妙,连忙说好话:“宋老兄,怎么了这么生气?”
宋大炮吼了起来,声音透过耳机震得姜钧耳膜疼:“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不愿意要我儿子就让他回来,我老宋的儿子还没到没饭吃的那个程度。你他妈也太不是东西了,求到我头上的时候,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怎么着,现在发财了,用不着我了是不是?”
姜钧明白了,那位宋公子跑回中原化纤公司告状了,连忙解释:“宋老兄,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小宋那天把公司一辆新车……”
宋大炮根本不听,打断了他:“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不就把你们公司一辆破车开到海里去了吗?怎么了?我儿子还不值一辆车吗?一辆破车算什么?要赔还是要修,你找我啊,打我儿子干什么?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是打孩子吗?你是在打我的脸,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儿子连条狗都不如吗?”
姜钧还想解释:“我确实打了他,可是不是因为车,而是因为他骂我,还要打我,办公室副主任李天来才……”
宋大炮又吼断了他的辩解:“我儿子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你跟他一般见识,你丢人不?难怪我儿子把你叫姜哥,你也确实没个长辈的样儿,到现场处理事故还带个小姐,我儿子想搭你的车有什么错?你凭什么不让他搭你的车?你以为你是谁?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还不知道?那个小姐肯定还是茉莉花吧?骚腥腥的我都懒得说。姜钧,告诉你,从今往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你雇八台大轿来请,我儿子也不会再到你那个破单位去了,有什么事情公事公办。”
还没等姜钧明白过来,宋大炮已经挂了电话。他没想到宋大炮这么护犊子,那一场水淹轿车的事故,居然会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跟宋大炮翻脸的后果很明显,今后这条业务路子彻底断了,而且欠中原化纤几千万的货款,那家伙肯定也会捏着拳头拼命追讨。
最重要的是,他的计划眼看着马上就要有了结果,却不得不中途草草收场。他的最终计划其实跟小乌龟那天告诉郜天明和裴国光的没有太大出入,就是将几千万的化纤业务款转移到那些茉莉花注册的公司之后,再由茉莉花通过地下钱庄转换成外汇,汇到茉莉花在加拿大的账户上。两个人按照三七分成,茉莉花拿三成,姜钧拿七成。在这些资金转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以做业务需要资金为由,用南方大厦作抵押,向银行贷一笔巨款,再将这笔巨款转换成外汇仍然由茉莉花汇往海外。这几笔下来,他们到国外就能拥有上亿元人民币的现金,想做什么事情就再继续做,不想做事情了,就坐享那数千万加元的财富。
之所以选定加拿大,一来,茉莉花定居加拿大,两个人在一起可以相互依托,做个长远情侣;二来,姜钧的老婆孩子也都拥有了加拿大绿卡,姜钧当然要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三来,加拿大的法律特别有利于贪官污吏和走私犯罪分子躲避国内的追捕、引渡。现在突然和宋大炮闹崩了,要想完成全部计划,时间肯定来不及了,说不定在给姜钧打电话的同时,宋火炮已经部署追货款了。
小乌龟对姜钧的判断之所以会那么准,道理也很简单,他们本质上都是一路人,小乌龟在北京分公司做的事情,其实就是袖珍版的姜钧计划。他对姜钧的路数有那么准确的判断,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姜钧紧张的是,不知道宋大炮什么时候正式发难。之前,也仗了宋大炮的儿子在手里,所以他们在支付了头一笔货款30%的定金之后,其后的货款基本上都没有付,对方追了就付一点点,不追的时候就赖着。反正都是国有企业,又有宋大炮在那头撑着,中原化纤对南方集团欠的货款倒也没怎么催。姜钧心里有数,迄今为止,从中原化纤提出来的货,货款价值已经超过了5000万,而南方集团从下游那几家公司回收的货款不过三四百万。这些账目只有姜钧调过来的那个会计清楚,连裴国光都没权力过问业务资金流向。
接到宋大炮的电话之后,姜钧马上给茉莉花挂电话,商量善后事宜。茉莉花还心存侥幸,舍不得用南方大厦骗贷的计划流产,一再追问姜钧有没有办法拖延到贷款手续完成之后。姜钧告诉她抵押贷款手续非常繁杂,光是对大厦进行资产评估没有一个月就下不来,再算上评估结束以后的层层审批,整个贷款流程做完,两个月能拿到钱就是快的。
茉莉花释然了:“不就两个月吗?应该没问题。你想一想,即便中原化纤起诉你们,光是一审就得半年,如果判决你们败诉了,你们还可以上诉,二审也得3个月,9个月的时间足够了,你说呢?”
姜钧让茉莉花忽悠得心动了。也不怪他心动,用南方大厦作抵押,贷款6000万一点儿问题都没有。6000万人民币转换成加元就是1000多万,面对这么一笔巨额财富,谁会不动心?尤其是姜钧这种基本上没有监督制约的国企总经理,就如守着一盘没人管的肉包子,一天两天能守得住,三天四天肚子饿了不偷吃才怪。
“那好吧,我争取,那几笔款子你赶紧转到我老婆的账户上去。”
茉莉花嘻嘻笑着打趣:“姜总真是好男人,处处都想着你老婆。放心吧,款早就打过去了,你要是不放心,现在就给你老婆打电话落实。”
姜钧对茉莉花非常放心,他跟她不但有感情,还有共同的利益。而且,过去在北方机械公司的时候,茉莉花结束了业务,却还不忘默默地给他卡里打了50万,这足以证明茉莉花这个女人做事做人都非常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