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钧和茉莉花有空隙说话的时候,姜钧才得知,茉莉花已经移居加拿大,这次回来是寻找发展机会的。
“国内发展快,机会多,现在啊,要想做大事还是要在国内做。”茉莉花告诉姜钧。
姜钧问她准备做什么事,茉莉花嫣然一笑:“那就要看你的打算了,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最正确的打算都是出国定居。”
姜钧深深点头,他不能不承认,只有这个女人,才能看到他的灵魂。
茉莉花在滨海开发区待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除了和姜钧尽享鱼水之欢外,两个人还达成了继续合作、共同发展的默契,详细策划了联手做大事的具体步骤和细节。送走了茉莉花,姜钧空虚、惆怅了几天也就恢复了平静,毕竟南方集团还有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处理。
这期间,开发区纪工委对他的调查有了没有结论的结论:根据调查,贾美丽的控告查无实据,因而不予立案。这个结论让姜钧非常不满,可是他也没有继续纠缠,纠缠也没有用,就凭纪工委那个工作水平能力,他也不指望他们能替自己平反昭雪,恢复名誉。平心而论,也确实没有什么可平反昭雪的,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处理他。然而,这股窝囊气无论如何是要发泄出去的,不然他会活活憋出癌症来。
姜钧并不是特别恨贾美丽,事情很清楚,如果没有柳海洋、小乌龟的唆使,一个被辞退了的临时工是万万想不到到纪工委那种地方诬告他姜钧的,更不会想得到到省国资委去败坏他。所以,他对柳海洋、小乌龟恨之入骨。
过去他对柳海洋、小乌龟及其势力的态度是尽力收服、控制,或者架空不让他们与闻企业机密。而不能痛下杀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小乌龟手里还捏着南方集团1000多万,而柳海洋更是省管干部,他对这个副总经理实际上没有任免权。现在,因了贾美丽这档子事情,他已经看明白,如果他仍然拖着这种局面当断不断,柳海洋和小乌龟的捣乱、拆台手段将会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也许会成为他做大事的障碍和阻力。唯一的出路就是让他们永远不能再在他眼前背后施展阴谋诡计捣乱,永远不能再利用过去在省城的关系对南方集团发挥任何影响。对此,姜钧胸有成竹,因为机会是现成的。
柳海洋一直想做那个进口油料的生意,姜钧从裴国光和黄小船那里得知,那种生意带有走私的性质,占用资金量也太大,就一直拖着没有答应。现在,他决定放手让柳海洋去做,而且要让他和小乌龟一起去做,刚好,小乌龟那个北京分公司长期占用集团1000多万资金做什么煤焦油,就势让他把资金从那个业务上抽出来。
姜钧的如意盘算是:根据柳海洋和小乌龟的关系,他们俩应该能够合作。而且,这笔生意的预期利润远远大于小乌龟的业务,小乌龟没有道理不把资金抽出来让柳海洋用。如果他们联手做起了这桩所谓的油料生意,就把他们俩拴在了一起。如果发生了不测,责任就能把他们俩一起压垮。
姜钧并没有直接跟柳海洋谈这桩业务,那样做人为痕迹太生硬,而是在开总经理办公会议的时候,利用汇总下半年各部门经济效益的机会,让裴国光排出了集团领导个人完成经济效益指标的位次。这种位次不论怎么排,姜钧都是第一名。因为,作为总经理,任何一个部门的业务效益都跟他挂得上,都得他批合同、审资金。况且,他跟中原化纤公司的业务运转基本上顺利,这完全是他个人拉扯上的业务,利润也完全由他自己说,裴国光再根据他报的数在财务报表上随便凑数字,所以他的业务绩效在公司领导中是最高的。而小乌龟有了那摊煤焦油业务,时不时地给公司打几十万回来,说是业务利润,大半年过去居然也有了将近200万的绩效。最惨的就是柳海洋,大半年过去了,一分钱没赚,还耗费了十几万费用,科目有接待费、差旅费、车辆使用费等等。裴国光使坏,把他的工资奖金也加了进去,这样一来,只有柳海洋成了光赔不赚的集团领导。
面对账目,姜钧也不多说什么,传达了董事长的指示:“刘副主任说了,希望我们领导班子成员要带头创利,要求我们领导班子成员更要完成年初确定的盈利指标。他要向董事会提议制定针对集团领导班子的赏罚制度,领导班子成员谁要是完不成创利指标,也要像其他员工一样接受经济处罚。所以啊,我们大家都要努力,不能光让员工们辛辛苦苦赚钱,我们坐享其成啊。”
他这些话,等于当着人面扇柳海洋的耳光。柳海洋坐不住了,脸红脖子粗地替自己辩解:“不是我不创利,也不是我没有创过利,前年我一笔业务就赚了200多万。”
裴国光马上说:“我们说的是今年的利润指标。”
柳海洋被裴国光噎得直眨巴眼睛:“今年我也有业务,集团不让做我有什么办法?”
姜钧马上接嘴:“只要是安全稳妥又有利润的项目,集团怎么会不让做呢?集团的功能不就是为国家赚钱吗?”
柳海洋有些愤愤然:“我联系的进口油料的业务,进口方和国内接受方都联系好了,给你们报告也打了,你们一起压着不干,能怨我吗?”
小乌龟要到北京照料他那个分公司,开完会就要上机场,担心误点,就有点焦躁:“南方集团怪了,别人的进出口业务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怎么柳总的业务就不能做呢?难道给集团挣钱还要分三六九等吗?”
姜钧看到火候已到,连忙说:“肖助理和柳副总,你们急于给集团创造效益的心情我理解。可是你们都是集团的高层管理人员,集团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业务全面铺开了,资金周转非常窘迫,黄小船他们的业务开展得早,总不能停下来把资金抽出来呀。”姜钧稍作停顿,长叹一声:“唉,说到底还是没钱啊,如果不是那么多资金压到了长效项目上,现在这么好的贸易形势,我们集团就发财了。”
柳海洋马上抓住了姜钧的话头:“集团没资金做业务,那可不能算我们没业务可做,是有业务做不了。”
姜钧扭头问裴国光:“能不能想办法从银行再贷些款出来?”
裴国光问柳海洋:“你那个进口业务要多少钱?”
柳海洋说:“定金要200万,说好了货到付款,一手钱一手货,总计下来至少要2500万。”
裴国光板了瘦脸说:“没办法,要贷款就得用南方集团的这座楼抵押,万一出了问题,我们就连老家底都搭进去了。”
柳海洋愤愤然冲裴国光发火:“能有什么问题?嗨,这事情就怪了,别人做业务,几千万在外边转悠就没问题,我的业务还没做就有问题,什么意思?”
裴国光低了头不吱声,那姿势表情既可以理解为轻蔑,也可以理解为理亏。
姜钧突然问小乌龟:“肖助理,北京分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谁?”
小乌龟嘻嘻笑着说:“那还用问,当然是姜总。”
姜钧说:“变更一下法人代表,让柳副总做北京分公司的法人代表你看好不好?”
小乌龟愣怔片刻,这个问题实际上只能有一个答案:好。因为,柳海洋就在场,如果他说不好,柳海洋肯定会对他有意见。虽然他并不怕柳海洋有意见,可是在目前的局面下,他们俩只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如果落了单,姜钧各个击破,两个人下场都不容乐观。对此,小乌龟心里比柳海洋还清楚,所以他呵呵一笑说:“好啊,怎么地都行,姜总说怎么地就怎么地。”
姜钧接着说:“你给分公司挂个电话,对了,你马上就要过去了,过去以后,抓紧把法人代表给变更过来,柳副总现在没有具体业务,可以抽出精力多多关照一下北京分公司那边的工作。”
小乌龟一时摸不透姜钧的目的,只好答应。
姜钧接着说:“柳副总,你和肖助理斟酌一下,对比看看北京分公司正在运转的煤焦油的业务和你这笔进口业务的利润。如果你这笔业务的利润更好,可靠性更高,那就先把煤焦油的业务停停,资金抽出来做你那笔业务。”
柳海洋虽然是一个无能的公子哥儿,却也知道姜钧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眨巴着眼睛看着小乌龟等着听他回话。
小乌龟跟柳海洋不一样,让柳海洋当北京分公司的法人代表他没意见,也没法有意见,可是要把他掌控的资金交给柳海洋,他却是绝对不干的:“这不行,业务正在顺利开展,而且我们签了长期合作的合同。如果我们中途毁约,肯定要赔偿人家的损失,给集团造成重大经济损失,这个责任我承担不了。”
姜钧估计到小乌龟可能会反对,却没想到他会如此激烈、坚决。姜钧没有跟他正面冲突,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正面冲突也没什么用,小乌龟跟柳海洋不同,不是怕人怕事的软蛋。如果能把资金抽出来让柳海洋做那个有走私嫌疑的生意,当然是上上策,既然小乌龟坚决反对,硬压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弄不好反而会闹个下不来台。姜钧沉吟片刻,哈哈一笑说:“好,大家都踊跃做业务创利润,是好事。这样吧,北京分公司的事情柳副总和肖助理配合做好做大,柳副总的业务资金筹措问题,我再跟裴总监商量个办法,尽量满足柳副总的需求。有业务做,有赚钱创利的机会,我们都要抓住不放。”
散会以后,小乌龟急匆匆要去机场,就抓了柳海洋送他。路上他叮嘱柳海洋,业务一定要做,但一定要催促姜钧出钱,必要的话找上面。
柳海洋为难地说:“找上面怎么说啊?上面也不会管这些具体业务的事啊。”
小乌龟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就说,你想为南方集团作贡献,经过艰苦努力,好容易联系成了一单利润丰厚的业务,集团却不让做。而别人的业务效益要比你这单差得多,却照样做。”
柳海洋为难地说:“找谁啊?现在谁还能听我的?”
小乌龟真想骂他一句,转念想想,如果此人不是阿斗,也轮不到自己在南方集团这几年风调雨顺、横行霸道,便压住了心头的燥火,不厌其烦地指点他:“你直接找汪主任,他听不听不用管,你只管照我说的说。”
柳海洋还有些迟疑:“汪主任能管咱们集团的事?”
小乌龟说:“管不管由他,说不说由你。”
告别了小乌龟,柳海洋回到办公室补了个午觉,醒过来之后又跑到卫生问擦了把脸,顿觉精神头健旺许多。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就有了勇气,按照小乌龟的指点拨通了省国资委汪主任的电话。
汪主任跟柳海洋他老爸关系好,柳海洋在南方集团也没少受到他的照应,柳海洋能当上南方集团的副总经理,完全靠汪主任一锤定音。反过来,无论是柳海洋他父亲还是柳海洋,也没少打点汪主任。汪主任喜欢字画,柳海洋他爸爸在位的时候,到处搜寻名人字画,大都送给了汪主任。汪主任到滨海开发区视察,那个时候柳海洋还在南方集团说一不二,从头到尾都由他亲自陪同,名副其实的吃喝嫖赌全报销,每一次都能让汪主任心满意足。所以他打电话的时候,汪主任倒也满口应承,回头给姜钧说说,让姜钧给柳海洋创造做业务的条件:“这是好事嘛,南方集团是国有企业,不要说你是副总经理,就是普通员工,能给南方集团创造效益,就是为国有资产增值么,回头我给姜钧说,一定要支持你的工作。”
放下电话,柳海洋心情好了许多,这才想起来给小乌龟打电话慰问一下他是否平安到达,以示关怀。
裴国光听到姜钧要他筹措200万元提供给北京分公司,支付柳海洋和小乌龟联手做油料进口业务的定金,惊得半张了嘴满脸皱纹拧成了一大堆问号和惊叹号:“姜总,那单业务不能做,万一被海关认定为走私就完了。”
姜钧无奈地说:“不做怎么办?省国资委汪主任亲自来电话,让我支持柳副总的工作,给他创造做业务的条件。我如果坚持不做,在汪主任眼里不就成了压制柳副总,嫉贤妒能的人了吗?算了,你别说了,就让他们俩折腾去吧,但愿还真能给南方集团赚钱。”
裴国光深知国有企业的弊端:改来改去,总改不了行政官僚化的那一套。到什么时候,政府官员都是最需要笼络好的,尤其是主管的政府官员,如果跟这种人对着干,绝对没有好下场。所以他对姜钧的难处非常理解,只好叹息一声,跑回财务部想办法划拉资金去了。
几天后,200万就打到了以柳海洋为法人代表的北京分公司账号上。柳海洋还在滨海开发区,接到了小乌龟资金到位的电话,非常兴奋。他兴奋的不仅仅是能够做业务了,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情,他恍然体会到,自己在上边还是有人帮忙说话的。如果没有汪主任出面,姜钧肯定要继续压制着他,让他一事无成。于是他匆匆忙忙填写了出差审批表,交给了姜钧,要求出差到北京等地张罗那笔油料进口业务。姜钧二话不说就在出差审批表上签了字。有了姜钧的签字,柳海洋就可以到财务部支取差旅费、业务费。
柳海洋兴冲冲地出发去做大生意了。他前脚走,姜钧后脚就找来了李天来:“天来,柳总他们要做的那单油料进口业务,我总觉得有点不靠谱。你到北京跑一趟,自己不要露面,告诉小赵,让他盯着那单业务,随时报告业务进展情况。”小赵是集团派到北京分公司的业务经理。
当初成立北京分公司的主要目的,是利用这个公司把小乌龟从眼皮子底下调开,让他没办法整天黏在集团伙着柳海洋捣乱。尽管这样,姜钧也不会把一个分公司完全交给小乌龟,所以安排了他从朋友的单位调过来的小赵到北京分公司任职。李天来对他的指示心领神会,也不多说,马上买了机票,飞到北京安排相关事宜去了。姜钧心里有数,支付出去的200万就是断送柳海洋的成本,不管这单生意是不是真的,最终的2500万货款他是不会支付的。如果是走私,柳海洋就倒了大霉;如果不是走私,货到了柳海洋付不出货款,也能活活憋死。
“他娘的,收拾这小子的成本是不是有点太高了?200万没有了。”安排妥当之后,姜钧脑子里掠过了这个念头,多多少少有点肉疼。
姜钧现在集中全力忙的另一件事情就是集中南方集团贸易部门的业务员,分赴大江南北推销他从中原化纤大批量购进的涤纶。其实,他对化纤一点都不懂,涤纶长丝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更是一无所知,他知道的是,中原化纤的宋总给他的是比出厂价还要低20%的优惠;他知道的是宋大炮把自己儿子让他养,有了这个人质,不光他,几乎所有南方集团的员工都断定这肯定是一桩坐着收钱的好生意,群情激奋。姜钧选定的业务下家一共有5家,给出的价格都还不错,一进一出,毛利都在30%以上。根据南方集团的经济责任制,中原化纤这摊业务,凡是参与者都能视为参与了业务运作,利润指标都能占一份,并从中分得提成奖。既能完成利润指标,又能拿到利润提成,而且不用绞尽脑汁东奔西跑的寻找业务项目,这是谁都愿意插一手的便宜买卖,所以姜钧派谁去联系化纤业务签订合同,谁就会乐颠颠活像中了头彩。因为这里边除了经济利益的好处,还能显示出总经理对自已器重与否,如果是总经理看不上的人,想参与这笔业务,那肯定是痴心妄想。
然而,这些业务员们却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每一个签合同的合作企业的资料都是姜钧提供的,他们仅仅是执行而已。而那些购买南方集团长纤涤纶的公司,无论是价格、供货量和交易方式等等都非常有利可图,这种合作伙伴业务员求之不得,所以姜钧提供的企业业务员去谈没有一家谈不下的。这种现象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大家得到的信息是,长纤涤纶市场价格就像月圆之夜的潮水涨个不停,似乎谁只要能拿到货,谁就一定能发大财。进货顺利,卖货也顺利,合同越签越大,进货量也越来越大,整个南方集团几乎由一个综合性、多种经营的企业变成了单纯靠对缝赚钱的大皮包公司。
南方集团所有能做贸易业务的人基本上倾巢而出,集团本部变得冷冷清清。姜钧反倒清闲起来,于是乎,凡是滨海开发区有点声色味道的场所他都要去尝试一番。对于他而言,现在的日子比起在北方机械公司当总经理时候的日子已经清苦多了,迄今为止,到任已经将近两年了,他还一次国都没有出过。想想曾经在欧美东南亚各地红灯区考察时候的昏天黑地,姜钧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好人。
姜钧陶醉在当好人的感觉中间还没有醒过来,赵副书记亲自上门找他来了。姜钧以为他又是为了贾美丽那桩事过来的,心里烦躁,脸上也就像刷了一层黑漆似的又黑又僵:“赵副书记,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脸僵话僵神情却不僵,姜钧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笑纹,尽量想把话说得既像是调侃又像是抱怨。
赵副书记看看旁边的郜天明,姜钧就对赵副书记说:“郜天明是我们集团负责党务和纪检工作的,有什么问题尽可以当他面说,有什么具体工作也得由他去做。”
赵副书记坐定之后,先问李大宇在不在。姜钧也不知道李大宇在不在,转过来问郜天明:“李大宇在不在?”
郜天明说:“李大宇现在不来上班了,据说自己搞了个公司做生意,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赵副书记对姜钧说:“你说的那个情况我们调查了一下,你们公司项目开发部的账户先后转进去过565万,不是个小数啊。转进去的钱基本上都提现金了,提到哪里去了还不清楚,最后的一笔是前几个月才提出来的,有12万。提这笔钱的时候你已经到任了,你怎么不知道吗?”
姜钧连忙说:“我连有这个账户还是最近才知道的,黄智会不会知道?”
郜天明给赵副书记解释:“黄智是我们集团原来的总经理,已经退休了。”
赵副书记说:“我知道黄智同志,我们也找他问过了,他根本就不知道项目开发部还有这么一个账户。”
姜钧总希望黄智能够陷进这道沟里,不相信黄智真会不知道这个账户。他之所以这样想,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是设身处地以己之心度之。他难以想像黄智在南方集团经营8年之久,会满足于工资、奖金和退休金,而不在有权有势的时候狠捞猛赚;二是如果黄智与这个小金库账户有勾连,那么做亏做垮南方集团的根本原因就完全可以推到黄智身上。基于这种心理,姜钧一再把赵副书记的思路朝黄智身上引:“作为南方集团的总经理,我想他不会对这么严重的问题一点都没有察觉。”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郜天明这个时候忽然说:“我相信黄总不知道这个小金库账户,我了解黄总,他不是那种胡来的人。”
郜天明是黄智调过来的,但是黄智对他并没有特殊的关照,反而因柳海洋、小乌龟的挑拨离问把他离了,以至于让他在清欠办犹如积压物资一般委屈了两三年。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仍然出面帮黄智说话,而且他表达的见解和姜钧的意思明显背道而驰,多少有点唱对台戏的味道,这让姜钧备感意外。他盯了郜天明一眼,郜天明坦然白若。姜钧恍然惊醒,如果郜天明跟黄智有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今天他姜钧的话以及表达出的意图,肯定会传到黄智耳朵里,黄智的反应很难预料。姜钧说不准这个在省工业系统内名气很大人脉很广的黄智,退休之后还有多大的能量,会不会采取这种方式对他纠缠不休反戈一击。如果真是这样还真麻烦,对他无论如何也是不大不小的威胁。
赵副书记冷冷地说:“黄智同志我们已经问过了,没有证据的话最好不要说。对了,姜总,请你们把李大宇的电话、住址告诉我们,我们需要找他开展调查。”
姜钧就翻开职工花名册,在上面找到了李大宇的电话和住址,报给了赵副书记。
过了几天,这件事情就有了消息。纪工委找到了李大宇,要求他提供这个小金库的账目,而李大宇却已经把账目给烧了。李大宇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把账目一把火烧掉,谁也没办法查证落实,没办法查证落实也就没办法定案处理。殊不知烧毁账目本身就是违法的,根据相关法律,私自烧毁账目,造成严重后果的,是可以依法追究刑事责任的。随即纪工委就对李大宇实行了双规,接下来很快就把这个案子移交给了反贪局查办。反贪局马上办理了批捕手续,李大宇被关进了看守所里。
姜钧听到这个消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李大宇完蛋了。他心里暗暗希冀,柳海洋、小乌龟,还有黄智跟这个李大宇有实质性的利益关系,那么,整个局面就会有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转变。他的希望没有落空,果然不久,纪工委又开始找柳海洋、小乌龟等人谈话,他们异口同声地坚决否认。而李大宇把账烧了,使柳海洋、小乌龟他们跟这个小金库的关系查无实据,只好不了了之。最终,李大宇倒了霉,集团的法律顾问告诉姜钧,仅仅是李大宇私自烧毁账本,追究他的毁灭证据罪也能判个三五年。
对于至尊花园的处置,完全按照南山小区的模式转让给了一家民营房地产公司。这一转让,加上支付银行利息,集团实实在在地亏了2000多万,而姜钧则再一次从这家公司拿到了300万现金。
姜钧及时向董事会报告了转让至尊花园的情况,自然他把造成亏损的原因归结到了项目负责人李大宇的腐败和前任集团领导的盲目决策上。董事们传阅了他亲自把关撰写的项目处置报告之后,纷纷在报告上签名,认可了这笔损失。董事们跟姜钧处得感情都不错,都觉得姜钧这个人够意思,很仗义,值得交。再说了,这笔损失没有一分钱需要董事个人掏腰包,谁也不会把南方集团亏损还是赚钱当成一回事儿进脑子。只有董事长刘副主任打过来一个电话,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南方集团真的亏了那么多?”
姜钧毫不犹豫言之凿凿地回答:“隐形亏损可能还不止这个数。”
刘副主任骂了一声:“那个黄智真他妈不是东西。”沉默片刻,然后问,“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姜钧说:“从经营上看,南方集团应该进一步收缩规模,压缩人员,盘活资产,认真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多做一些短平快的项目,争取尽快把前任领导造成的损失弥补回来。”
刘副主任叹息一声:“唉,他妈的,现在这人怎么都成了这样儿?当初看着不都是挺能干、挺好的人吗?谁能想到他们手里给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姜钧马上装好人:“其实,这里边既有主观决策的失误,也有市场变幻的客观原因。不过董事长您放心,既然组织上把我安排到了这个位置上,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确保国有资产增值保值,确保股东权益不受损害。”
刘副主任让他忽悠得也有了点精神头,说了一些“组织上相信你”、“一定要放手而为坚持以经济效益为第一”、“坚持改革创新”等等空话,然后挂了电话。
姜钧把柳海洋、小乌龟从北京招回来参加总经理办公会议。这次会议唯一的主题就是根据南方集团审计报告显示出的亏损问题,对南方集团的经营策略作进一步的调整,具体步骤是:进一步压缩机构,精简人员,实现减员增效的目标;进一步收缩经营规模,把所有长期投资尽快变现,回笼的资金全部投入到短平快的贸易项目中去。
参加会议的是姜钧、柳海洋、小乌龟、裴国光和郜天明。会议一开始,姜钧依据审计报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南方集团严重亏损,如果不抓紧进行企业经营规模调整,业务重点转向,压缩管理成本,破产倒闭并不仅仅是噩梦。
柳海洋的脑子还留在那单做了一半的油料进口业务上,对姜钧描绘的可怕前景似听非听,不但不紧张,反而在内心暗暗存了一丝等着看姜钧为难的幸灾乐祸。小乌龟对这些问题已经没了兴趣。事到如今,南方集团再裁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他弄进来的人在第一波人事减员中就基本上全部下岗、内退或者放了长假,而且他自己铺垫的后路已经基本上完成,所以就对姜钧的意见不置可否。裴国光内心深处时时刻刻企望着副总经理的职位,对于姜钧的任何意见都完全赞同、支持。郜天明就更不吱声了,他并不是名正言顺的领导班子成员,他参加班子会议的功能是做记录,会后写会议纪要。在这种状态下,与其说总经理会议是讨论研究问题,毋宁说是姜钧在向其他人通报自己的决策。
根据这次会议决议,南方集团再次下发了相关文件,又有十来个人被精简下岗。而这次精简下岗的人中,几乎包含了所有跑中原化纤业务的业务人员。与此同时,南方集团又调进了几个据姜钧说是从外单位挖过来的业务精英。这些精英南方集团的人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知道来路。他们进来之后接手了南方集团的中原化纤倒包项目,发货、收款等等一应事项都靠他们奔波。并且,这些人很少在南方集团露面,以至于进了南方集团半年之久,上上下下居然没有几个人见过他们。
第二波改革之后,公司的员工包括姜钧调进来的“业务精英”一共只剩下了18个人,黄小船戏称这是“十八棵青松”。一次饭局上,裴国光说这次公司动的手术太大了,一下子砍掉了一多半人,一个中型企业变成了小企业。姜钧说就这我还嫌人多呢,明年再刷下去一半才好。说这话的时候郜天明跟他们在一起喝酒,庆祝机构改革人员分流成功,当时都喝得血液里有了酒精味儿,郜天明插了一句:“要是只剩下姜总自己就更好了,啥也用不着干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姜钧哈哈大笑,拍着郜天明的肩膀说:“还是老郜懂得我的心思,都走了才好,省得我还得挣钱养活他们。不过,老郜跟裴总监不能走,你们还得陪我说话呢,不然上了班就我一个人,可能会寂寞。”
裴国光跟郜天明互相看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把姜钧这不着调的话当成醉话,一笑了之。这场酒喝得很痛快,也很尽兴,姜钧难得有了醉意。裴国光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种表情很容易让人想起企求主人赏赐骨头的宠物狗。姜钧知道他想要什么,哈哈一笑:“裴总监,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机会,用兵书上的话说就是天时,你的天时还没有到,别急啊。”
裴国光咧咧嘴努力想挤个笑模样儿,可那个表情任谁都难以分清是哭还是笑。
让裴国光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喝酒的同时,他的天时已经悄然降临了。在一旁张罗伺候他们的李天来接到了一个电话,跑到一旁窃窃私语了一阵之后,跑回来又扒着姜钧的耳朵窃窃私语起来。姜钧喝得有点大了,听完李天来的话大声嚷嚷:“这还有什么犹豫的?报案啊,打110,找海关,不管哪个部门,能报案就报案。”
裴国光和郜天明听到要报案,都大吃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酒劲顿时变成了冷汗散发一空。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追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姜钧正要对他们说什么,李天来却把话截了过去:“没什么事,我们家进了小偷,门撬了,没丢什么,我老婆大惊小怪非让我回去。”
李天来跟姜钧一样,人来了,家没来,一个人在滨海开发区耍光棍。李天来解释了两句,别人也不知道真假,他却扶了姜钧起身:“姜总喝得有点多了,我先送他回去,你们慢慢喝。”
姜钧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有了几分醉意,此时昏昏欲睡,任由李天来搀扶着离去。郜天明眼睁睁地看着裴国光:“继续还是回家?”
裴国光端起剩下的残酒邀郜天明碰杯:“把这点喝完回家算了。”
两个人把酒喝完,走到大门口分手的时候,裴国光突然问:“老郜,你觉得姜总这个人怎么样?”
郜天明让他猛然一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怔片刻反问:“你昵?你觉得怎么样?”
裴国光没有回答,反而说:“姜总要让大洋马下岗。”
郜天明大惊:“为什么?不是人事改革已经搞完了吗?”
裴国光摇头:“可能她在报销发票上面有什么问题让姜总抓住了把柄,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反正姜总态度很坚决。”
郜天明之所以会大吃一惊,是因为大洋马是裴国光的学妹,从南方集团筹建时期就当会计。这个女人身上那股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劲头让他烦,跟小乌龟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密关系也让他厌,可是平心而论,大洋马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在大事上也算能够把持得住。况且,她是裴国光一手调进来,一手栽培起来的,姜钧居然命裴国光让她下岗,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办?”
裴国光无奈地摇头:“还能怎么办?照办吧。”
几天后,两个重大消息让郜天明再一次惊诧了:其一,柳海洋和小乌龟因为走私嫌疑被拘捕,北京分公司被查封,而他们进口的一船名为“油料”,实为柴油制成品的货物也被作为走私物品被海关查扣;其二,大洋马正式下岗,接替她工作的是一个由姜钧亲自招聘的女高级会计师,根据这个女高级会计师跟姜钧说话的口气分析,他们不是陌生人。
郜天明听到这两则消息,隐隐感觉它们好似某种不祥之兆,在预示着什么,可是他却又看不清摸不着,就如有无数条毛毛虫在心里爬,闹得后脊梁骨直发麻,以至于整整两天寝食不安、茶饭不香。他想起了那天饭局上,姜钧让李天来报案的情况,猛然断定,那天报的就是柳海洋到货的案子。显然,北京分公司的那摊事情,肯定一直处于姜钧的有效监控之下。这个结果让郜天明浑身发冷。
裴国光却大为不同,听说柳海洋跟小乌龟被拘捕以后,就像挨了鞭子的陀螺,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高兴激动,整天在公司转来转去忙个不停。更是张罗着要给姜钧买房子,拉着姜钧看了几处高级公寓,一再要求给姜钧在滨海买一套200多平方米的住宅:“姜总,这符合规定,买了房子以后可以参加房改,你只要交30%的钱,房子产权就归你了。”
裴国光那副着急劲儿,简直比给他自己买房子还热衷、还积极、还激动。姜钧心里明白,裴国光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催促自己赶紧提拔他。不过,这么大的便宜姜钧并不放在眼里,他道貌岸然地拒绝了裴国光的盛情:“我在省城原来有房子,再买就违反国家规定了。再说了,目前南方集团的经济效益并不好,我怎么好再让集团负担我个人的购房压力呢?算了,以后再说吧。”
裴国光遭到拒绝,失落、沮丧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转化成了极为感动的感叹:“姜总的情操太高尚了,真是廉洁奉公的表率啊,那就不急、不急,我再在滨海好好看看,好房子多得是。”
裴国光做事情很周到,姜钧拒绝为自己购买高档公寓的事情,让他编成了总经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段子,在剩下的十几个人中到处传播,甚至传到了董事长、国资委刘副主任那里。
刘副主任专门给姜钧来了电话,先是大大表扬了姜钧廉洁奉公的高尚情操,接下来又暗示姜钧提名裴国光为南方集团的副总经理。姜钧却并不着急,他知道,诱饵拿在手里的时候诱惑力最大,一旦诱饵给了猎获物,即便如愿捕获了猎获物,诱饵却也就失去了作用。他还要再等等,再看看,看看这个裴国光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花了200万把柳海洋和小乌龟统统送了进去,虽然成本有点高,可是姜钧仍然把这当作一次成功的割喉。想起这件事情他就志得意满,暗暗赞叹自己的权谋之术已经炉火纯青。有几次,他甚至一时冲动,差点把其中的秘密向郜天明和裴国光说了出来。话到嘴边的关键时刻,他总算控制住了自己。有时候,成功的策划不能告诉别人,不能同别人分享,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