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钧一直在等待两件事:一是刘副主任接到审计报告后,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二是南方集团的人事安排将会有什么样的反响。然而,审计报告到了刘副主任那里居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过了几天姜钧稍加思索倒也明白了,一家国有企业发生亏损,作为政府官员的刘副主任不会太放在心上,尽管他名义上是这家企业的董事长。需要刘副主任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官场周旋、敬上拢下、迎来送往、吃喝玩乐、旅游休假等等,哪一件事情都比南方集团赚钱还是亏损重要。
他自作主张撤了糖三角的办公室主任一职,柳海洋和小乌龟并没有出面鸣冤叫屈。这反而让他惴惴不安。不但柳海洋跟小乌龟没有任何反应,职工们也没有任何反应,一切照常,该忙的忙,不该忙的或者说不想忙的照样悠哉悠哉地看报纸、跑股市,玩电脑游戏。
姜钧暗想,一不做二不休,让他们回家轻松愉快去。他正式签发了那份郜天明已经拟就多日的文件,南方集团压缩机构、精简人员的大动作正式展开了。
等到柳海洋、小乌龟的七大姑八大姨、哥们朋友纷纷被分流时,他们才大梦初醒,原来这场轰轰烈烈的机构改革,说到底是冲他们来的,是要把他们连根拔掉。他们被激怒了,小乌龟给国资委人事部王部长汇报了南方集团的情况:“王部长,要是按照姜钧的搞法,南方集团50%的人都得下岗待业,剩下的都是他姜钧的亲信,这不是排斥异己,任人唯亲,要把南方集团变成他自己的家天下吗?”
王部长在电话那边沉默半晌说:“这是有点问题啊,你们领导班子没有经过讨论怎么能这么干呢?南方集团是国有企业,不是私有企业,怎么能胡来呢?这个事情你最好再给刘副主任说一下,他是你们公司董事长。”
小乌龟说:“现在姜钧搞的这一套就是按照董事会的指示办的,一口一个执行董事会决定,我们再找董事长有什么用?”
王部长说:“你们什么时候开董事会了,我怎么不知道?该找谁还得找谁,我这里只能给你敲敲边鼓。”
放下电话小乌龟就约了柳海洋来找姜钧吵架,柳海洋说:“公司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经过领导班子会议讨论,你这个做法完全是非法的,我作为公司领导班子成员坚决不同意。”
小乌龟说:“如果要减员分流,你没有经过公司领导班子讨论擅自调进来的那三个人首先应该下岗分流,如果他们不下岗,谁也不能下岗。”
两个人声色俱厉你一句我一句,根本没有给姜钧说话的机会。姜钧的火一股股往脑门子上面蹿,从办公桌里把《公司法》和《南方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企业章程》扔给了柳海洋:“你们先回去把这两份法律法规弄懂了,我们再谈好不好?在你们没有学懂弄清这两份法规之前,我不跟你们谈。”
柳海洋和小乌龟被镇住了,也被闻声冲进办公室虎视眈眈的李天来和退役武警给镇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只好拿着文件嘟嘟囔囔地退了出去。最可笑的还是柳海洋,怕李天来揍他,临出门前还对姜钧道了声歉。
机构改革顺利进行了下去。改革结束时,南方集团的机构只剩下了5个,人员压缩了一半。与此同时,姜钧和中原化纤的业务合作也走上了正轨。不过,宋大炮的儿子啥也干不了,姜钧就安排他到总经理办公室坐板凳,白养着,任由他爱干啥干啥。养这么一个傻子,比养10个业务员划算得多。
迄今为止,姜钧已经牢固地掌控了南方集团,虽然还有柳海洋和小乌龟这两个不稳定因素,可是他们的基础已经彻底被摧毁,根本没法左右局面了。姜钧就有些松懈,不再谨言慎行,也有心情打高尔夫了,到卡拉厅泡小姐了,到桑拿室去放肆一番了。这种时候,李天来和王小车就派上了大用场。他们都是最会伺候领导的主儿,真应了那个段子:领导讲话,带头鼓掌;领导唱歌,调好音响;领导洗澡,搓背挠痒;领导泡妞,放哨站岗。
但是,惬意之外,有一点小事情却让他不舒畅,如鲠在喉,这就是审计时挖出的账户问题。
“项目开发部的账户情况你到底问清楚了没有?”这已经是姜钧第N次催问裴国光了。
裴国光只好装作才想起来似的对姜钧说:“你不问我还差点忘了,我正要跟您说这件事情呢。我先对公司财务的账目认真核对了一遍,公司确实从来没有收到过那些营业外收入。这就可以肯定,这个账户跟我们公司根本就没关系,也说明那些钱根本就没有进到我们公司。那个账户肯定是体外循环、私自开立的小金库。”
姜钧说:“这我都知道,问题是你查到没有,他们那个账户上还有没有钱?”
裴国光只好实话实说:“我去了几次,银行不给查,说是必须有司法部门合法的法律文件才能查。我找了几个关系都说不通,看样子李大宇跟这家银行之间关系不一般。”
姜钧说:“你去的时候带公司的介绍信了没有?”
“当然带了,我还带了公司财务章和法人代表在银行的预留印鉴呢。”
姜钧非常失望,银行明明说的没有道理,哪有开户企业查自己的账户还得拿司法机关法律文书的?他认真看过审计报告,从报告上看,虽仅仅是几笔往来账,但总数目却高达500多万。这些钱到底从哪里弄来的,又到哪去了,企业肯定要查清楚,却根本没有办法查清楚。看来,要想查清还真得把事情闹大才成。
姜钧蓦地想起了黄智,“黄总知不知道这个账户的事情?”刚刚问完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果然,裴国光摇摇头“我连有这么一个账号都不知道,怎么能知道黄总知不知道这件事情呢。”看到姜钧点了点头,裴国光提醒他:“这件事情说不清黄总知不知道,办的时候最好慎重些,不能声张,弄不好会引起副作用。”
“裴总监,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啥话也不说了,可是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查个水落石出。我们总得明明白白呀,稀里糊涂怎么向上级交代?这件事情你还得继续努力,想办法弄清楚。”
裴国光为难地说:“我也想弄清楚,可是人家不让查呀。”
“难道除了这条路就再没办法了?”
“那只有向纪检监察部门报案了,让纪检监察部门出面,银行总不能不让查吧。”其实姜钧就是这么想的。他想到了开发区纪工委副书记兼监察局主任老赵。南方集团作为国有企业,党组织关系实行省国资委党组和地方党委双重管理。从理论上说,这样做可以更好的实行监督,但实践上却是国资委和地方两不管。不过,真正找到头上,地方纪检监察部门不会不管,银行不会也不敢不配合。
于是,姜钧给老赵打电话,都没有人接,也说不清这人是反腐败忙得没空进办公室,还是闲得没事干根本用不着上班。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算不上伤肝伤肺的大事情,早一天弄清晚一天弄清并不耽误姜钧吃喝玩乐。就在这时,一个不大不小的烦恼却找上了他。
烦恼来自于一个已经从他大脑里淡去的人物:贾美丽。
姜钧没料到,老赵还没有找到,老赵的部下却主动上门来找姜钧了。
人是郜天明引过来的,两男一女,听郜天明介绍说这几个人是纪工委和监察局的,姜钧有些吃惊,卖保险、搞推销和送广告的讲究上门服务,如今纪检监察部门也开始实行上门服务了?
姜钧迎上前先跟这几位纪检干部热情握手,热情洋溢地说:“真想不到,现在的干部作风这么好,欢迎纪检监察部门的领导来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我们呢,也正好有事情要找你们呢。”
那几个人相互看看,显然有些莫名其妙,其中年龄大一点的首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是纪工委二处的……”
“这是我们林处长。”旁边的女纪检向姜钧报上了这个人的职务。
“这是我们处的小庄,”林处长先把女纪检介绍给了姜钧,又介绍那个年轻小伙子:“这是监察局二处的小曾。”
郜天明已经走了,没有人可以像那个女纪检一样给对方介绍姜钧,姜钧只好自我介绍:“我姓姜,姜子牙的姜,姜钧,是南……”
“我们知道,您是南方集团的总经理。”林处长打断了他,显得有些无礼。姜钧用笑容来表示自己的宽容,这些人的工作对象大都是违法犯罪的嫌疑人,或者是潜在的候补的犯罪嫌疑人,所以,他们往往已经丧失了对人说话时的客气、有礼,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质问和审讯的口气。
“你们今天来……”姜钧想问问他们来干什么,正在脑子里搜查合适的词汇,又被打断了。这次打断他的是那个姓庄的女纪检:“我们有点问题想跟姜总您聊聊,耽误您的工作很不好意思。”
“好啊,有什么问题尽管说,我这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处长干咳了两声,然后字斟句酌地说:“是这样,我们最近接到反映,所以过来找你们了解点情况……”
姜钧闻听心中暗喜,断定项目开发部开设南方集团账号,并且利用这个账号转移资金的事情纪检委已经立案调查了:“太好了,我们一定好好配合纪检部门把问题搞清楚。”
“嗯……姜总,你们公司原来是不是有一个叫贾美丽的同志?”
姜钧正暗中盘算怎么样利用纪检监察部门查清项目开发部的问题,却听到林处长问起了贾美丽,不由就愣住了:“贾美丽?有哇,已经被辞退了。怎么,她有什么问题吗?”
那几个人又相互看了看,姜钧发现他们的眼神意味深长,同时,那个进门就一言不发的年轻小伙子从包里掏出一叠纸摆到茶几上,又掏出笔在上面写了起来。姜钧瞄了一眼,纸的上端印着“滨海开发区纪工委询问笔录专用纸”的字样,小伙子开始在上面写年月日、询问人、被询问人、记录人等等,看样子是开始做询问笔录了。
姜钧有些迷糊了,林处长却开始问话了:“姜钧同志,你能不能谈谈为什么要辞退贾美丽,以及辞退贾美丽的过程?”
姜钧一听忍不住就有些恼怒:“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企业辞退一个临时工也要向纪检监察机关报告吗?”
林处长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道:“姜总,你说得有道理。但如果这里面包含了可能的干部违纪问题,我们还是得认真对待,希望你能理解,也希望你能支持我们的工作。”顿了顿,他又轻咳一声继续问:“还是请您谈谈辞退贾美丽的原因和过程好吗?”
姜钧无奈地说:“既然你们对这件事情这么感兴趣,我就只好满足你们的好奇心了。”于是把辞退贾美丽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们集团并不需要这样一个临时工,而且,让这样一个人长期担任文书工作,管理党内外文件和档案也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的。这完全是不正常的人为因素造成的,职工对这件事情非常有意见,即便没有这个问题,我们也准备调整她的工作。”
“那您能不能谈谈‘不正常的人为因素’是什么?”
“这方面也是人事管理上的问题,没有必要再谈了,反正人已经辞退了,再谈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姜钧不愿意扯这些,倒不是为柳海洋遮羞,而是为了避免事情复杂化。
林处长问同来的两人:“你们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那两个人摇摇头,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了。”
林处长说:“姜总,今天上午就到这儿,下午我们还想跟公司其他同志谈谈,您能不能安排一下?”
姜钧又是一防,他实在摸不透到底发生了什么,真想开口问问。但理智告诉他如果人家想让他知道,不用他问人家也会讲,于是叫来了郜天明:“这几个同志要在职工中做点调查工作,你给安排一下,他们有什么需要尽量满足。”
郜天明诧异地看看这几个人,随即点点头:“好,你们什么时候开展工作我按你们的要求做安排。”
林处长客气地向姜钧告辞,姜钧强装着笑脸把他们送到了门口,心里却在嘀咕:没想到贾美丽这个女人的能量倒真的挺大,居然动员了纪检监察部门来替她秋后算账。
“哼,你就算把省委书记请出来,也别想再回到南方集团工作,除非我下台滚蛋了。”姜钧忍不住说了出来。
下午,林处长他们果然开始找职工谈,第一个找的是裴国光。
谈完回来,裴国光来到姜钧办公室,一脸愁眉苦脸:“姜总,这件事情就像癞蛤蟆跳到脚背上,伤不了人却让人恶心,真想不到贾美丽这么能闹腾。”
这时,姜钧已经知道了纪工委调查的内容。他暗想,上一回人家写信到省里告他,自己还暗自庆幸人家没有给他泼男女关系方面的脏水。这一下倒好,人家来了个彻底,当事人亲自告状抓流氓,他就是流氓,而且是个大流氓。他可以想像,尽管有郜天明千方百计在那儿替他打扫卫生设置防火墙,可是此时这肯定已经成了职工议论的热门话题,就像四川特产的怪味豆,越嚼越有味道。
姜钧对裴国光说:“其实也没啥,脚正不怕鞋歪,人正不怕影子斜。我想我还不至于因此被撤职查办,纪工委愿意查就让他们查个彻底,我们该干什么照样干。”
裴国光想,这个时候应该说点让姜钧高兴的话,就换了一副神态说:“姜总,昨天刘副主任来电话了,跟我聊了半个多小时。”
姜钧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过来:“是吗?刘副主任说什么了?”
“他说咱们报去的工作汇报他看了,很好。通过这份报告,省国资委领导对我们公司的工作有了比较全面深刻的了解,他还把这份报告转发给了所有董事。他让我转告你,放开手脚干,他坚决支持你的工作,省国资委领导也支持你。”
上次,刘副主任把告状的匿名信转给姜钧以后,姜钧让郜天明搞了个工作汇报材料,比较详尽地把南方集团的情况向国资委做了汇报。名义上是汇报,实际上是针对告状信做的答辩和反击。郜天明写得很有水平,有理有据,尺寸掌握得很好,拿来请他审阅的时候,他几乎没做任何改动就让发了。看来这份工作汇报已经起到了它该起的作用。提到这份材料,姜钧的念头又转到了纪工委眼前的调查上,就对裴国光说:“我得到纪工委去一趟。”
裴国光愣了,眨巴着眼睛问他:“你去纪工委干吗?合适吗?”
姜钧说:“有什么不好?他们能到纪工委诬告我,我就不能亲自出面为自己申辩吗?我的为人你知道,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难道纪工委不相信我的话反倒相信一个被辞退了的临时工的话?”
裴国光想了一想说:“这也对,这种事情除了你自己替自己辩白,没有人能替你辩白。”
“这不叫辩白,这叫正面出击。”
裴国光离开之后,姜钧叫来郜天明问道:“纪工委那帮人忙完了没有?”
郜天明说:“还没有呢,嚷嚷着要找柳海洋谈一谈。”
姜钧说:“不让他们谈,就说柳海洋不在,还有,海龟帮的人都不安排谈话,别让他们借机搞政变。叫上李天来跟我出去一趟,家里的事情你掌握好,别出什么漏洞。”
郜天明问:“你要到哪去?不会离开本地吧?”
姜钧说:“这个时候我还能到哪去?我到开发区纪工委去。”
管委会的政府大楼盖得很威风。老百姓有的叫它八卦楼,因为这座楼的主楼有18层高,两边的裙楼八层高,楼体呈八字型,处处都要沾个八字。有的叫绿帽子,因为这座楼的形状像极了古代官员的乌纱帽,外墙又是用绿色大理石装修的,看上去是一顶绿色的乌纱帽。此外,大楼的设计还挺讲究风水,背后是一座树木苍郁的小山,前面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这在风水先生的嘴里叫太师位,因为地势活像一张太师椅。据说选址的时候,当时的开发区主任专门请了风水先生来看过风水。老百姓传说开发区最近这些年的经济建设、市政建设成绩显著,就是因为这座政府大楼的风水好。
姜钧进了政府大院,来到了纪工委所在的七楼。顺着门牌牌找到了纪工委书记办公室,他抡了老拳用力打门。书记办公室的门没有敲开,却把纪委工秘书处的门敲开了,一个戴黑边眼镜的白面书生有几分怯生生地告诉他书记不在,问他有什么事情。
姜钧说:“你们纪工委的人在我们公司捣乱,我找你们书记报案来了。”
白面书生有些懵,愣了片刻才说:“书记今天到下面搞调研去了,您能不能到办公室坐下来谈,或者在办公室等他?”
姜钧就跟着白面书生来到纪工委办公室,坐下后说:“这样,我到你的办公室等他,你给他打电话,就说南方集团总经理、党委书记姜钧前来拜访,请他尽快回来,先调研调研我再调研别人。”
白面书生听他报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倒也不敢怠慢,给他倒了杯水,为难地说“书记是到区里去了,区里事先组织了汇报会,这阵可能正在开会,估计他不会接电话,就算接了电话估计他也不能赶回来,还是……”
姜钧暗想,纪工委书记由开发区副书记兼任,开发区行政级别相当于正厅级,副书记不过也就是副厅级,比他姜钧还低了一级,况且自己的人事关系在省里,也轮不着这位副书记管,没什么可顾忌的,便放了硬话说:“如果你不敢给他打电话,我就直接到区里找他去。我在省城见副省长书记也没见他这么难。”
白面书生让他的大话镇住了,连忙拨打电话替他找书记,拨了一阵失望地把电话听筒交给他说:“你看,我说么,书记开会一般都关机,这阵真的没办法找到他。”
姜钧说:“那也好,我就在这儿等他,你继续跟他联系,我今天见不到他就不走了。”
白面书生试探着问:“书记找不到找我们赵副书记行不行?赵副书记是纪工委的常务副书记,专职的,纪委的日常工作都归他管。”
姜钧认识这位赵副书记,心想我他妈找了他多少次都找不着他,如果能找到他跟他谈也是一样,便说:“那也好,书记不在我就找常务副书记。”
于是白面书生跑了出去,片刻赵副书记就推门进来了,用生硬的本地普通话对着姜钧嚷嚷:“你好你好,姜总亲自上门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欢迎啦。”
姜钧挤出一脸硬邦邦的笑容:“赵副书记您好难找哇,我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都找不到你。”
赵副书记多少有几分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哪里会,我天天都在。走哇,到我办公室坐。”
像是为了表示纪检机关的清正廉洁,赵副书记的办公室非常简朴,家具都是老式的,硕大的两头沉写字台上插着党旗和国旗,沙发也都是老式的全包围式,茶几上摆着泡功夫茶的全套家伙。赵副书记熟练地沏着功夫茶,沏好给姜钧倒了一杯,然后坐下来:“最近在忙什么?今天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办啦?”
姜钧直接回答他的后半句话:“我很忙,您也很忙,本来我不应该来打扰你,可是我却不得不顶着大太阳前来找你。你肯定知道最近纪工委的同志到我们公司搞调查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亲自前来向你投案自首。”
赵副书记呵呵干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啦,你们公司有个女同志叫贾美丽的,前几天到我们信访办公室反映了一些你们公司的情况。事情倒也不大,就是性质挺恶劣的,书记做了批示,让我们调查落实。”
姜钧说:“到底是什么事情?是我搞了流氓活动还是参与了恐怖组织?再不然就是我们走私贩毒了?”
赵副书记笑着说:“都不是,要是那种问题就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了。咳,这件事迟早要跟你面谈的,既然你来了,我就直接问问你吧。你们公司最近是不是把那个贾美丽同志开除了?”
姜钧说:“那个贾美丽不存在开除的问题,属于辞退。她也不是我们公司的正式职工,是招来的临时工,企业根据自己的情况随时可以辞退她。”
“噢,她不是你们公司的正式职工啊,那你们辞退她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话问的跟那几个纪工委干部一模一样,姜钧十分不耐烦,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赵副书记说:“事情如果仅仅是你说得这么简单,我们纪委也不是没事干了闲得难受,跑到你们公司干扰你们的正常工作……”
姜钧抢过来说:“不仅仅是干扰了我们的工作,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一个劲围绕着我跟那个贾美丽的个人关系找职工谈话,好像我跟那个贾美丽有什么问题似的。这种做法严重损害了我的名誉,给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扰,这是我不能接受的。赵副书记,你实话告诉我,那个贾美丽到底告我什么了?要是符合事实,我现在就老实交代;要是不符合事实,你们也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答辩的机会,不能把我蒙在被子里用锥子戳。”
赵副书记说:“人家反映说,你辞退人家是因为你对人家图谋不轨。人家多次拒绝,你无法得逞,便用辞退人家要挟,人家仍然不从,你就把人家开除了。”
姜钧啼笑皆非,跳着脚说:“他妈的,赵副书记,对不起,我不是骂你,我是骂那个贾美丽,你见过那个贾美丽没有?”
赵副书记摇摇头:“这件事情是下面的同志在办,我没有见过那个贾美丽。”
“你要见了你就会明白,凭她长的那个德行,我对她图谋不轨?我老婆的屁股都比她的脸生动,我要是连她都要图谋不轨,老母猪见了我都得撒腿逃跑。再说了,还用得着我对她图谋不轨?是她对我图谋不轨还差不多。”
赵副书记憋了笑劝他:“姜总,你别这么说话么,是非曲直经过调查一定可以真相大白的,到时候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纪工委领导也真可笑,怎么竟然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事情?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我真的对她图谋不轨,我还能辞退她吗?她想走我都得挽留她。”
赵副书记说:“人家说了么,你是因为无法得逞恼羞成怒才开除人家的么。”
姜钧恼火透了,这种事情真的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自己拿不出没有对她图谋不轨的证据,他相信她也拿不出自己对她图谋不轨的证据,因为目前唯一摆在大家面前的事实就是他确实把贾美丽炒鱿鱼了。尽管他一再说明了炒她鱿鱼的原因,可是人家会认为那不过是他的借口而已,贾美丽告状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赵副书记又端给他一杯茶,那种跟酒盅一样的小茶杯让姜钧厌烦。他接过茶杯连干四五杯,然后对赵副书记说:“这种事情你们也这么大张旗鼓地查,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你们也应该为企业想想,为我的名誉想想。现在可好,闹得集团上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做?”
赵副书记说:“这一点我们应该注意。其实这种事情要不是书记做了批示,我们根本就不会查。既然书记批了,我们怎么也得给书记有个反馈,这一点还请你理解。另外,你也要正确对待,身正不怕影子斜么,回头我给林处长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注意方式方法,不要给你们造成负面影响。”
姜钧说:“你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我们公司就不接待他们了。他们愿意怎么搞就怎么搞,可是再不准进入我们公司到处散布总经理耍流氓没有得逞的流言蜚语了。”
赵副书记皱了眉头说:“姜总啊,你这么说我们可担待不起了,我们可没有到处散布你耍流氓,只是调查了解一下情况,你也得理解我们。我们这也是为了工作,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么。如果调查结果证明那个贾美丽是诬告的,既可以还你清白,我们也要追究她的法律责任。你不让我们调查,如果人家真的是诬告了你,你不也没有替自己搞清事实的机会了嘛?这样吧,你工作很忙,我也不留你啦,我保证调查工作会尽量限制在最小的范围之内,避免给你造成负面影响。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你随时提,我们都是熟人,你打电话也可以,直接找我也可以,好不好?”
姜钧知道人家这是下逐客令了,也明白话谈到这个份上,该说的都说过了,不该说的也不能再说了,就起身告辞。赵副书记挺殷勤地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口。
出了办公楼,热浪扑面而来,政府大门外面值勤的武警战士站得笔直,汗水顺着黝黑的脸往脖子里面灌,短袖制服的后背前胸湿漉漉的。姜钧看到这尽职尽责的武警,不由想到贾美丽竟然能冲破武警战士的警戒到信访办告状,不能不说勇气可嘉。不过,姜钧却绝对不相信贾美丽真的能有这个脑筋和勇气,也不相信她能这么坏,红口白牙编故事诬告他。如果背后没有人指使、操纵,甚至用物质利益收买,她应该不会干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谁会在背后支持操纵她?这也是不言而喻的,柳海洋、小乌龟和李大宇,甚至糖三角都可能参与其中。想到李大宇,姜钧转身又朝纪工委跑,让贾美丽气得忘了对赵副书记说私开假账户,搞体外循环小金库的事儿了,纪工委不是办案子积极性挺高么?这件事情当面告诉赵副书记,看他们查不查。
赵副书记见姜钧二返长安,以为他落下了什么东西,姜钧说有重要事情说,刚才一生气给忘了。赵副书记只好又开始给他沏茶,姜钧说:“茶不喝了,事情很简单,我说完就走。”于是把审计中发现项目开发部以南方集团的名义私自开立账户,并且往这个账户上前前后后转了500多万的事情说了一遍。赵副书记神情凝重起来,对姜钧说:“这些人胆子真会这么大?你马上把那个开户银行和账号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查,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姜钧说我马上打电话要这个账号,于是拨了裴国光的电话,要了项目开发部开立的那个账户的开户行名称和账号,记下来交给了赵副书记。
姜钧总算安稳了下来,不知道是赵副书记起了作用,还是调查已经结束,纪工委调查组的人再没有来。纪工委调查组的人没来,省国资委的电话却来了。来电话的还是那个充当南方集团董事长的刘副主任。刘副主任先是问他最近公司的情况怎么样,他自然往好里说,几个正在进行的贸易项目进展顺利,估计到年底能够超额完成董事会确定的效益目标,机构和人事改革已经顺利结束,集团情况稳定……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相信公司确实是一片祥和前途一片光明,刘副主任打断了他的话:“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叫贾美丽的女职工?”
姜钧心里咯噔一下,暗骂一声:操,没想到这个骚娘们竟然整到省里去了,嘴上对刘副主任说:“对,有过这么一个人,不过她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工,是我们公司招聘的临时工。”
刘副主任说:“别管是什么工,你怎么把人家给炒了?”
刘副主任分不清舌尖前音和舌尖后音,也发不准上声和去声,把“炒了”说成“操了”,整句话听着就是:“别管是什么工,你怎么把人家给操了?”
姜钧哭笑不得,也不好跟他认真辩解发音问题,只好以攻为守:“刘副主任,你别往下说了,我知道,她肯定告到省里去了,说我对她图谋不轨,她坚贞不屈,我就打击报复,给她辞退了,对不对?”
刘副主任没有吭声,显然是默认了他的说法,姜钧接着往下说:“那个娘们不但把我告到省里,还告到了开发区纪委,纪委专门到公司来搞了两天调查,现在已经查清了,纯属诬告。怎么这种事情刘主任您也会相信?”刘副主任说:“我本来就不相信那个贾美丽的话,不然我也不会打电话直接问你,问题是你有没有必要辞退那个人,辞退一个临时工惹出这么一屁股骚气,值不值得?”姜钧只好又把他为什么辞退贾美丽述说了一遍,刘副主任说:“你辞退她是你权限范围的事情,我也不能干预,我只是提醒你,办任何事情眼光都要长远一点,不要意气用事。现在你千万不敢给自己惹麻烦,你那个单位不是太平天国,你先把位子坐稳了再说别的。”姜钧连连感谢刘副主任的关心和教诲,保证今后办事情一定要深思熟虑,请刘副主任拨冗到开发区亲自来看看。
跟刘副主任通过电话,姜钧又是一肚子气。他光顾了应付纪工委这头,没想到贾美丽在省里也给他闹了这么一通。想到这阵省国资委的人肯定正拿他姜钧莫须有的风流韵事当茶余饭后的瓜子嗑,姜钧恨透了贾美丽,更恨透了唆使贾美丽出面诬告他的柳海洋、小乌龟一伙人。想到自己上任以来,这几个家伙明里暗里闹腾的那些事情,姜钧恨得牙根痒痒,一层阴冷的杀机油然袭来。他决心要痛下杀手,让他们彻底消停。当然,并不是真的要杀人,而是要将这场闹剧的编导置之死地。姜钧放下电话以后,反倒冷静了,坐在大班台后边想起了那个贾美丽的尊容,由不得苦笑。就凭贾美丽那个质量,柳海洋能看上她也算是异数,他姜钧品位再低,也不至于性饥渴到了骚扰她的地步。换作是茉莉花,利用职权骚扰一下倒还值得……
刚刚想到这里,手机响了,姜钧拿起来看看,一个陌生的号码,便接听:“谁啊?”
对方没有马上回应,但是姜钧却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谁啊?不说话挂了。”
对方嘻嘻笑了起来,是女人,而且是非常熟悉的女人,可是仅凭笑声姜钧又一下想不起来是谁了。
“姜总啊,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把我忘到脑勺后边了吧?”
姜钧恍然大悟,竟然是刚刚在脑海里闪过的茉莉花。人们常说说曹操曹操到,他却是想曹操曹操到。
“花儿啊?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花儿”是姜钧和茉莉花情热缠绵时候的爱称。
茉莉花咯咯笑着回答:“你的电话又不是国家安全局局长的电话,我找个人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
“你在哪呢?”姜钧和茉莉花已经有几年没有联系了,所以有此一问。
茉莉花咯咯笑着说:“你猜?”
姜钧猜:“该不会是到了滨海开发区了吧?”
茉莉花这一次没有笑,认真回答:“是啊,我在滨海开发区,你还是那么精明,什么事情一猜就中。”
姜钧心里莫名地涌上了阵阵热浪,虽然他不敢断定茉莉花是专门跑到滨海开发区来看他的。但是,她能知道他已经到滨海开发区任职,并且到滨海开发区之后不忘找到他的电话,跟他联系,说明她并没有忘记他。
“你现在在哪?我过去看你。”姜钧急匆匆地问,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了。
荣莉花告诉了他下榻的酒店,姜钧二话不说挂断电话叫了李天来便向酒店赶去。
到了酒店楼下,姜钧吩咐李天来先回去,他要用车的时候再打电话过来接。李天来啥话也不问,掉转车头离去。
姜钧按照茉莉花告知的房间号,来到了18层,按响了门铃。门铃刚刚响了两声,门就悄然打开了,显然茉莉花也一直在等他。
几年未见,茉莉花不但没有见老,反而更加丰腴性感。过去号称“瘦脸美女”的她脸庞比过去稍见圆润,皮肤却更加粉嫩晶莹,仿佛半透明的白玉。轻薄的夏装掩盖不住她风姿绰约凸凹有致的身躯,一头波浪样的黑发披洒在肩头,越发衬托出裸肩的洁白细腻。她身上那一股若有若无令人迷醉的茉莉花芳香仍然像过去一样令姜钧神魂颠倒,连姜钧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几年未见,今日重逢,他的血液居然在刚刚见面的这一刻就沸腾起来。
茉莉花返身关门的时候,姜钧便从后面拥住了她。茉莉花没有抗拒,扭过脸嫣然一笑,姜钧受到鼓励,扳转了她的身子,恶狼进食般一口擒住了她的红唇。茉莉花的反应非常强烈,反过来张开嘴吞噬着他,两个人基本上没说什么话,三下五除二剥光了自己和对方,然后在床上滚成了一团。那一晚,李天来在宿舍一夜都没敢关手机,随时等着姜钧唤他过来接,可是整整一夜都没有接到姜钧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