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确实出事了,而且事情已经闹到了开发区管委会,这是姜钧万万没有想到的。今天一上班开发区管委会信访局主任便亲自把电话打到了姜钧的办公室,让他到管委会去把上访的至尊开发小区的工人领回来。信访局主任的口气非常不满,说:“你们是省属企业,不是我们的地方企业,省属国有企业的工人也跑到政府集体上访,这是什么事么?开发区管委会能管得了你们省属企业的工人吗?你们马上过来把你们的工人领回去,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再这样到政府机关闹,你们最好把企业迁走算了,我们真的应付不起。”
姜钧让信访主任连损带呛挖苦了一顿,心里挺窝火,叫糖三角通知李大宇跟他一起去市政府领人。过了一阵糖三角却告诉他什么地方也找不到李大宇,电话没人接,手机没开机。姜钧估计李大宇肯定是躲了,在肚子里一个劲骂李大宇不是个东西,赌咒发誓要严肃处理他,可是找不到人却没有办法。他又让糖三角从项目开发部或者至尊花园小区施工现场找两个管理人员过来,糖三角过了一阵又告诉他,项目开发部的电话都没有人接。这时候管委会那边又连着来了两个电话,说那些工人在政府大门口静坐,还竖起了标语:“要工作,要工资”,引来了大批闲人围观,社会影响极为恶劣,让他马上过去解决问题。光他自己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好去找柳海洋,让柳海洋陪他一起到管委会领人。柳海洋正打牌,听说要去管委会领人,马上拒绝:“那些人是至尊花园施工队的,又不是我们集团的,我们去了也没用,让李大宇去。”
姜钧耐下性子告诉他到处找不到李大宇,项目开发部现在什么人也找不到,柳海洋慢条斯理地说:“我早就说对至尊花园小区的事情要慎重,你偏偏不听。我只不过是个副手,你老人家是正职,你说了算,我们说话连放屁都不如,放个屁还有臭味儿,我们说话连个味道都没有。没有项目开发部的人,我跟你谁去也没有用,人家要工作,要工资,你能给还是我能给?”
其实,柳海洋这么推诿,都是因为油料进口生意的事。之前,这单生意姜钧本来要答应了,那天碰到黄小船,想到黄小船做进出口生意有经验,就征求黄小船的意见:“你觉得柳副总进口油料的那单业务怎么样?”
黄小船嘻嘻哈哈地说:“管他走私不走私,能赚钱就好啦。”
姜钧惊愕:“你说那是走私?”
黄小船说:“老板,没抓住就不是走私,抓住了就是走私。说是油料,其实是柴油,你说是不是走私?”
姜钧恍然,然后就一直拖着没有再跟柳海洋谈及这单业务的事情。柳海洋追问了两次看他不感兴趣,也就不再提及,心里却暗暗憋气,觉得姜钧是有意为难他,不给他做生意赚钱的机会。所以,现在姜钧说什么事情,他都消极对抗。
眼下火烧眉毛了,他却幸灾乐祸,姜钧火冒三丈,只好转身就走,柳海洋则若无其事地继续打他的桥牌。
姜钧这个时候已经没时间了,他叫上了糖三角和王小车,然后驱车急匆匆朝市政府大楼赶去。还没到,就已远远看见开发区管委会政府大门外面围了不少人,一些花花绿绿的标语在人头上面晃悠,粗大丑陋的“要饭”、“工作”等字眼和惊叹号不时显现出来。王小车请示姜钧:“姜总,直接开车过去吗?”姜钧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不过去怎么办?只能硬了头皮给政府顶雷了。王小车把车靠边停到了辅道上,姜钧下车就急急忙忙朝政府大院前面跑,糖三角跟王小车也就跟在了他的后面。
姜钧变卖北方机械公司的时候,没少处理这种事情,而且那些国有企业的职工闹起来更厉害。他都采取各种办法软硬兼施地按了下去,并且自己全身而退,可以说相当有经验。他钻进人圈子没有说话亮身份,先观察了一下,除了看热闹围观的人以外,真正来闹事的也就十来个人,几个政府干部模样的人正苦口婆心地跟这些人讲道理做工作。大门口有武警警惕地看着这边,要是他们往政府大楼里冲,随时准备立马拦截。看到形势没有想像得激烈,人数也没有想像得那么多,姜钧放心了,暗自长吁了一口气,觉得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把握。这种事情人少了就好处理一些,人多嘴杂主意多,应付起来也更困难。
让姜钧奇怪的是,请愿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他看着面熟的人。他到南方集团以后,至尊花园小区建设工地没少去,虽然不敢说所有工人都认识,却也基本上都见过面,即便叫不上姓名,起码脸还认得出来。可是这些人里不但没有他能叫上名姓的人,就连他见过一两面脑子里有印象的人都没有。反过来,那些人也没有一个认得他的,他在人堆里转了一圈,那些人看着他没有任何事主到来的反应。
他没有多想,这个时候先把这些人领回去最重要。他从围观的人群中挤过去,对那几个长得像政府干部的人作自我介绍:“我是南方集团的总经理姜钧,实在对不起,我们工作没有做好,给党和政府添乱了。”
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听他这么介绍,紧绷的脸顿时松弛下来,忙乱中还记着跟他握了握手:“您就是姜钧同志?您可来了,我是信访局的。”旁边马上有干部介绍:“这是我们信访办马主任。”
姜钧听声音就知道刚才在电话里贬损自己的就是这个人,心里有些不高兴,松开了他的手说:“至尊花园是我们项目开发部的房地产项目,这些人我也不熟。我想找几个熟悉情况的管理人员一起来,所以来迟了,还请您原谅,不要因此就把我们从开发区赶出去。”
马主任脸红了,勉强笑笑说:“刚才他们非要朝政府大楼里面冲,情况急,我说话也有些不当,请姜总原谅,只要能尽快把这些人领回去,过后我登门道歉都行。这些人闹了一上午了,求你帮忙,尽快把他们领走好不好?有什么问题回到你们公司商量解决,再不要到政府这边闹了。”
姜钧回过身来对那些人说:“你们有什么问题应该找企业领导,企业领导解决不了可以找上级主管单位。我是南方集团的总经理,你们到政府来闹,政府能解决你们的问题吗?这不,政府还得找我们来解决。这样,你们先把那些标语收起来,然后跟我回公司,要工作要工资都朝我要,好不好?”
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说:“你是干什么的?南方集团是干什么?我们是……”说到这里他卡壳了,旁边有人提醒他:“至尊花园。”他就接着说:“我们是至尊花园工程的人,跟你南方集团没关系,我们跟你走干吗?”
姜钧耐心地对他们解释:“我们南方集团是至尊花园的投资单位,对了,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老板。走走走,大家跟我走,到公司我给大家解决问题。”
领头的人问姜钧:“现在几点了?”
姜钧让他闹愣了,不知道他这个时候问几点了干什么,抬腕看看手表告诉他:“十点半了。”
那人说:“不行,我们不跟你去,我们得等到十二点整才走。”
姜钧又让他给说愣了,就问:“你们不是要解决工作问题、工资问题吗?跟我走我给你们解决呀,非得等到十二点干什么?再说了,据我了解,至尊花园工程也不欠工人工资呀。”
“怎么不欠?我们要工作,不光要工资。”
“对对对,我们要工作,不光要工资。”
“工作也要工资也要,没有工资要工作有什么用?”
“时间不到我们不能走。”
这帮人杂七杂八地吵吵起来,姜钧真让这帮人闹糊涂了。过去不管多少人闹,为什么闹,只要有领导出面说我给你们解决问题,上访的群众一般都会马上跟出面承诺解决问题的领导走。即便是有争议,也是在双方的具体条件上争论。像这种浑搅混闹死活不撤退的上访,他还真没见过。
这时候王小车挤到了他的身边,趴在他耳朵边上悄声对他说:“姜总,这帮人看着不像至尊花园工程上的人。”
姜钧问他:“你怎么看出来他们不像?”
王小车说:“我老婆就在至尊花园小区上班,这几年因公因私我到那个工地跑的次数不下几百趟。那里的工人我虽然不敢说每个都认识,起码也都见过面,可是这些人我怎么一个都没见过?这里面恐怕有问题。”
姜钧想让糖三角再去找项目开发部的管理人员来帮着劝说这帮人,四面瞅瞅到处也见不到糖三角,就问王小车:“唐主任昵?”
王小车也四面张望着说:“他跟你下车了,不在这儿能跑到哪去?”
姜钧便对马主任说:“我们这位师傅说这些人好像都面生得很,有可能不是我们的工人。”
马主任说:“这哪可能,不是你们的工人是哪里的?你们就别再找托词了,赶快想办法把这些人请走吧,继续闹下去影响太恶劣了。”
姜钧只好再做思想政治工作,这批人乱哄哄地就是不走,乱纷纷说非要坚持到十二点。姜钧的怒火一个劲往脑门子上蹿,怕激化矛盾却不敢对他们发火,还得不厌其烦地劝说,说得口干舌燥人家就是不理睬他。正在这时,郜天明领了两个人挤了进来,那两个人姜钧认识,一个是项目开发部的副经理,一个是至尊花园的项目副经理。见他们到来,姜钧连忙让他们出面分头做工作。两个副经理来到这些人面前面面相觑,却又退了回来,迷惑不解地对姜钧说:“姜总,这些人不是我们的人啊,净胡扯,没有一个是我们的工人。”
姜钧盯住他们问:“你们敢确定他们不是我们的人?”
项目副经理肯定地说:“我天天跟工人打交道,就那么100来号工人,哪一个我不认识?不信你问问他们认不认识我?”
姜钧正要过去证实一下,郜天明急忙拉住他说:“别急,这里面有问题,先跟管委会的同志商量一下再说。”
姜钧就挤到信访办马主任的身边,把他拉到圈外说:“马主任,我们项目开发部的管理人员来了,确认这些人不是我们的人,这里面可能有问题。”
马主任愣住了,追问他:“你说得确实?”
姜钧说:“如果这些人真是我们的人,整天管他们的人他们总不会不认识吧?这样,让我们的管理干部过去,看看他们认不认识这些管理干部,反正我们这些管理干部不认识这些人。”
马主任迷惑不解地说:“这些人明明说他们是至尊花园开发小区的工人么,对了,你看,他们打的标语上面落款不也是你们至尊花园开发小区工地吗?”
姜钧说:“这里面有问题,会不会是有人冒充我们的工人捣乱?”
马主任沉吟着说:“要是这样问题性质就变了。这样,我先和公安局及武警联系一下,安排好了你就让你们的干部认人。如果确实不是你们的工人,那就是有人冒充闹事,就得抓人调查了。你先稳住他们,在我回来之前千万别采取任何行动。”说完就匆匆跑去打电话了。
姜钧把郜天明和两个管理干部叫出人群,说:“这里面可能有鬼。信访办的领导去安排了,等他来了你们就过去让这些人说你们是干啥的。如果他们不知道你们俩是干啥的,就足以证明这些人来路不正,政府会依法处理的。”
郜天明几个人就地蹲在路边抽烟。姜钧不抽烟,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就是见不着糖三角,就问郜天明:“你们刚才来的时候见到糖三角没有?”
郜天明说:“见着了,就是他告诉我们工人在管委会闹事你来领人了,我听到后赶紧找了他们俩就来了。”
姜钧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在哪见到糖三角的?”
郜天明说:“半个多小时前在他的办公室啊。”
姜钧忍不住骂了一声:“他妈的。”郜天明问他怎么了,他没言语。这家伙太不是东西了,姜钧拽着他到了这里,他趁乱一掉屁股又跑回去了。如果这是战场,糖三角就是那种揪着他耳朵、用枪顶着屁股都不会往前冲的兵油子。
等了一阵就见一队武警战士排着队跑了过来,警车也鸣叫着停在了不远处,一帮警察也围了过来。马主任跑过来说:“姜总,你们马上落实,如果确定不是你们的工人,我们就采取措施,追查这起事件;如果是你们的工人,还得你们妥善解决。一定要实事求是,千万不能错把上访的群众当成闹事的坏人,那样麻烦就大了,你跟我都得承担责任。”
姜钧说:“这样,我让他们认一认整天跟工人打交道的项目开发部管理人员,如果他们不认识就可以抓人,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两个副经理来到那些闹事的面前,问他们:“你们认不认识我们俩?”
那些人乱哄哄地嚷嚷:“不认识,认识你们有啥用?我们要工作,要工资,要……”
姜钧见状对马主任说:“你看见了吧?根本不是我们的工人。”
马主任二话不说,对警察跟武警下了命令。警察和武警呼啦一下子扑了过来,围了起来,片刻就把这帮人一个个扭了起来,然后塞进警车拉走了。
姜钧对马主任说:“你看看,我说我们的工人绝对不会干这种事情么,就这样吧,再没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
马主任说:“这件事情跟你们单位肯定不会没有关系。即便他们不是你们的工人,他们打着你们的旗号来闹事,也绝对不会是偶然的。这件事情由公安局按治安事件调查,你们还得出个手续证明一下这些人确实不是你们的工人,看看谁跟着去到公安局说说情况。”
郜天明说:“我跟他们去,他们俩是这个项目的管理人员,情况熟,姜总很忙就不用去了。”
马主任想了一想说:“那也好,我们就不打扰姜总了。”
姜钧对王小车说:“我打车回去,你送郜天明他们到公安局。”又对郜天明说,“人家问你的身份你就说是南方集团总经理办公室主任,一定要彻底弄清楚这帮玩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问题随时跟我联系。”郜天明点点头说:“我明白。”然后就跟项目开发部的两个人一起钻进了汽车。
姜钩确定这帮人到市政府闹事绝对有人在背后挑唆,郜天明从公安局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那些闹事的人一到公安局就都老实交代了,他们都是外地来打工却无工可打的人,今天有人雇他们到市政府门前静坐。事先每人给20元钱,坐到中午十二点再给20元。下午还是这样,坐一天就给80元。只是,公安局的人追查那个招募他们前来闹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有的说是个大高个,有的人说是个中等个;有的人说那人有40多岁,有的人说只有30多岁,还有的人说那人至少有50岁了。再问那个人的长相,说法就更多了,有的说是长脸大鼻子,有的说是圆脸大嘴巴,还有的说是方脸蒜头鼻子。问他们那人的头发样式,说法倒是非常统一:那人戴了一顶礼帽。再问那个人的眼睛形状,回答倒又意外的一致:那人戴着黑眼镜。
到了这个份上警察也无可奈何。郜天明提醒警察,可能这帮人有意替那个招募他们前来闹事的人隐瞒事实真相,警察却挺相信他们的说法,告诉郜天明: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人的印象完全不相同,这是正常的。况且那个人仅仅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次面,人多拥挤乱哄哄的想让谁留下完整的印象都不太可能。
郜天明又提出找几个人来认认可能的嫌疑对象,他断定招募人肯定是小乌龟或者李大宇,除了这俩人没有别人能干出这种事儿来。柳海洋端着副总经理的架子,又是个公子哥脾性,干不了这种事情。糖三角胆小,不敢干这种事情。派别的人他们又不放心,怕把事情闹砸了,只有小乌龟和李大宇干最合适。警察就开了一辆中巴车,在那帮闹事的人里挑选了几个看上去不太傻的,拉到南方大酒店的前面,把车停到了南方大酒店正门对面的马路上,等着让那帮人认小乌龟。郜天明又打电话通知姜钧下班的时候拉着小乌龟在门口多待一会儿,让这帮人好好认认,姜钧满口答应了。到了下班时间,他就约了小乌龟一起下楼,在门口围着小乌龟的新汽车东拉西扯,磨蹭了半个多小时,让那帮躲在马路对面汽车里的人认人。
那帮人有的说就是那个高个的,有的说是那个中等个的,因为他看着更面熟一些。高个的是小乌龟,中等个的是姜钧。郜天明听他们这么嚷嚷,有些啼笑皆非,便提醒他们:那个中等个的是上午到市政府劝你们撤兵的,我们让你们认的是一大早到人市上雇你们闹事的。这些人便又有些发懵,啥也说不清楚。一直到姜钧实在找不出别的话纠缠小乌龟了,也没弄明白。
找李大宇更是费了一番周折,自从审计师们进驻了项目开发部,项目开发部账户被封,工程停工以后,李大宇就不再露面了,打他手机他就说到外面追账去了。别人却说他天天在市里到处跑着注册新公司,打算自己开公司做生意。公安局的同志鬼办法多,要了李大宇的电话号码,打通了以后不知编了些什么瞎话儿,就把他骗回了家,然后直接就从他家把他请到了治安处,说是让他帮助调查一起治安案件,开始让那些人认人。结果仍然是众说纷纭,真假难辨……警察只好直接问李大宇,李大宇说他三天前就离开市区到附近乡镇企业催欠款去了,有车票为证。既然有不在现场的证明,警察也就只好客客气气地让他回家了。
案子破到这个程度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好在明确这件事情跟南方集团没关系,也算是有了个结果。
姜钧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很快传到了省国资委。刘副主任口气严厉地警告他一定要谨慎慎重,多亏这件事情在当地就解决了,如果“工人们”真的集体到省城上访,事情就闹大了。姜钧一再解释,可是刘副主任仍然一口一个“工人们”。姜钧转念想到这个老头也是好意,满肚子的怨气总算压了下去,干脆不再解释,忍气吞声,只用两个字“好”、“是”来应付刘副主任。
郜天明认定这件事情就是柳海洋跟小乌龟、李大宇那帮人干的,姜钧完全同意,却苦于没有证据,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但不能对人家采取任何措施,还得继续跟人家你好我好哥俩好,装模作样维护安定团结。
“阳谋只有在处于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才能用来对付阴谋,对付阴谋往往用阴谋更加有效。”姜钧把自己这个痛苦的结论告诉了郜天明,郜天明补充道:“阳谋和阴谋的区别在于目的性,不在于谋略本身。”
郜天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微笑。姜钧觉得那笑容有些坏坏的,便问他“你笑什么?想到什么坏事了?”
郜天明说:“这帮人天生就是阴谋分子,不知道碰上别人对他们玩阴谋他们会怎么对付。”
姜钧没有吱声,心里却在想:“那就要看谁的技巧高明,谁的攻击位置有利了。”
“算了,我们别讨论这些事儿了,什么阴谋阳谋的,阳谋阴谋我们都不搞,按照党纪国法办事,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比啥都重要。公安局那边你再催催,我也跟信访局再联系联系,要他们一定要追查出后面的指使人。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很多,我顾不上那边的事情,只要安安稳稳把效益搞上去,啥事都好办,啥问题都好解决。”
姜钧打发走了郜天明,想起裴国光把审计报告交给他之后,他应付工人闹事,还没顾得上看,便打开文件夹准备看看。翻腾了一阵却没有见到报告,是不是自己忙中出乱记错了?又抽开办公桌抽屉认真翻找着,仍然没有。难道自己真得忙昏了头,把文件放到了别处却想不起来了?他便打电话问裴国光。裴国光听说他找不到审计报告了,就赶忙过来帮忙,非常肯定地说:“没错,一大早我就把审计报告给你了,你当时正要走,我把报告夹到了这个文件夹里,放到你的桌上。还是我帮你锁的办公室门,怎么会找不着了呢?你再找找。”
姜钧无奈地说:“该找的地方我都已经找过了,确实没有了。”
裴国光说:“会不会谁进来把报告拿走了?”
姜钧断定有人进来把报告拿走了。黄智把这间办公室交给他后,糖三角找人把办公室的门锁换了,当时他还觉得糖三角这件事情办得挺主动,挺好。办公室虽然归他了,锁却还是原来的,总给人一种不可靠、不妥当的感觉。他想让人把锁换了,初来乍到却不好意思说,糖三角主动找人把锁换了,交给他两把钥匙,总经办留了一把钥匙。所以,也只有总经理办公室的人能进来,报告肯定是让糖三角拿跑了。
“你那还有没有副本?”姜钧问裴国光。
“有,我再给你拿一份过来。”
姜钧坐到椅子上,任由翻腾得一塌糊涂的文件、书籍、杂物乱七八糟地堆放在桌子和地板上。这件事情虽然不大,却让他心里堵得慌。他无法断定,这种事情是偶尔有之,还是经常发生只不过自己过去没有发现而已。这间办公室总不会被安装上窃听器、针孔摄像机吧?他忍不住东张西望,甚至爬到桌子底下看了又看。难道自己患上了受虐性精神过敏症?他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老唐,你是不是在我不在的时候进我的办公室了?”糖三角到办公室来送文件的时候,姜钧突然这么问道。
糖三角胆小,这种人往往是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别人还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倒先把自己吓了个半死。
糖三角的三角脸顿时没了一丝血色,语无伦次,字跟字都串不起来了:“没没没……是是……我我……”
姜钧紧接着问:“你是不是从我的文件夹里头拿走了什么东西?”
糖三角额头上洇出了汗珠说:“我、我帮你收拾文件的时候,以为那个文件你已经看过了,就就就……”
姜钧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把他拿下了:“哪个文件?”
“就是那个审计报告。”
姜钧说:“那份审计报告我还没顾得上看呢,你赶紧给我拿过来,我现在就要看。”
糖三角唯唯答应地跑出去找文件去了,姜钧等了五分钟,也没见他把报告拿过来。他估计这家伙不知道把报告交给谁审阅去了,这阵拿不回来可能找人要去了。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来到总经理办公室,糖三角果然没有在,只有业务员兼新司机小林趴在桌上算豆腐账。
“小林,唐主任呢?”
小林见是姜钧,连忙起立回答:“刚才回来转了一圈,急匆匆跑出去了,听脚步声往走廊那头走了,”说着用手指了指西面,“可能到柳副总那儿去了,再不然就到肖助理那儿去了,要不要我去叫?”
姜钧说:“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找他。”
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姜钧先回自己的办公室看了看,确信这期间糖三角并没有拿着文件来找他,便来到了柳海洋的办公室。他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看了看,柳海洋正聚精会神地跟电脑较劲,见姜钧进来懒洋洋地问他:“有事吗?”
姜钧问:“我找老唐,他来过没有?”
“没有哇,现在没事他一般不到我这儿来。”
“那好,你接着玩,我再找找。”
从柳海洋办公室出来,姜钧由不得就是一肚子气,这个副总经理,上班下班小车接来送去,工资比他姜钧还高,200平方米的高级房子住着,整天养尊处优,啥屁事情不干,跟电脑玩纸牌却比谁都精通。从他身上推想开去,全国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他这种闲人、废人。要是能有个什么好办法把这种人全都剔出来让他们或自食其力,或自生自灭,那才是国家之幸,人类之幸。
姜钧看到、想到柳海洋这种人,因自己深藏不露的目的而偶尔浮上心头的负罪感顿然消散,恍然轻松无比。其情其状就如看到富豪的子女坐享其成,然后觉得自己是好人的窃贼。
姜钧来到了小乌龟的办公室,见门锁着,敲了一阵没人应声。正要离开,大洋马从旁边的办公室探头出来,见是姜钧便满面春风地问他:“姜总,你找肖助理吗?他刚才跟唐主任走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不知道,反正走得挺急,好像有啥急事儿。”
姜钧相信自己没有估计错误,糖三角肯定把文件交给了小乌龟,小乌龟又把文件交给了李大宇。没想到他突然就要这份文件,两个人便去找李大宇取文件了。就凭这件事,就应该让糖三角换换位置,姜钧暗下定决心。
糖三角却还不知道姜钧已经对他动了杀机,此刻坐在小乌龟的福特轿车里,胸口憋闷喘不上气来。
“我说复印一份你偏等不及,结果让新来的发现了,唉,这下我可倒霉了。”
这句话糖三角唠叨了一路,把小乌龟烦得恨不得一脚踹他下去。他没想到糖三角会偷审计报告给他,这件事是糖三角发挥主观能动性干的。当时糖三角要复印一份,但自从贾美丽被除名以后,机要室的钥匙就被郜天明掌控了起来,要想复印就得等郜天明回来。小乌龟急于把这份文件交给李大宇,也不愿意郜天明发现此事,就骗糖三角说马上送给李大宇让他看看,当场就能拿回来,如果需要复印就在外面找个地方印了,糖三角就把文件交给了他。没想到李大宇没有及时把文件还回来,姜钧却及时发现文件丢了。
“你他妈的也真怂,新来的问你你不承认不就啥事没有?人家一问你你就拉稀,要怪只怪你这人太怂。”
糖三角非常委屈:“肖助理,你说这话太伤感情了。我冒了危险干这种事儿,还不是怕你们蒙在鼓里让人家给整了?”
小乌龟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过分,就赶紧安抚他:“老唐,算我说错了,这件事情是我没办好,怪不得你。这件事情说明你这人讲情谊,够朋友,不忘别人的好处,对我们也是忠心耿耿。我实话告诉你,新来的嚣张不了几天了,不信你等着,过不了多久省上就会派人下来调查他。再告诉你,我跟柳海洋已经商量好了,等新来的一倒,马上提拔你当总经理助理,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你还兼着。”
这段话前半段是真的,后半段提拔糖三角当总经理助理纯属小乌龟的临时发挥。果然,糖三角来了精神:“真的?可是新来的也没有啥可调查的事儿呀。”
小乌龟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按照我的安排多动员一些人,按照我们的统一口径对调查组谈就行了。只要调查组一回去,罢免文件随后就到。”
糖三角说:“真的?那太好了,反正我们集团相当一部分人是你调过来的,这个时候肯定跟着你走。其他的人你也放心,我一个一个地跟他们谈话,这件事儿你放心好了。”
小乌龟正在开车,这时候也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在糖三角的肩膀上拍了拍:“这才是我的哥们,我调你过来真没看错人。”
这是一座豪华的高层公寓楼,糖三角从来不知道这里还会有李大宇的窝点。小乌龟停了车,糖三角就懵里懵懂地跟着他走。他们从楼梯爬到三楼,来到挂着“大宇建设咨询公司”铭牌的门前,小乌龟敲了敲门,门开了。开门的人糖三角也认识,正是南方集团项目开发部的经理助理柯丽丽:“肖助理呀,你怎么来了?呦,还有唐主任,稀客,快请进。”
小乌龟嘻嘻哈哈地说:“柯丽丽小姐越来越靓丽了,老李在不在?”
“什么小姐,我是小姐他妈老姐。李总在呢,进来说呀。”
糖三角跟着进了屋子。这是一套商住两用房,客厅摆了几张办公桌,墙角的柜子上摆着传真机、电脑,挺像个公司样儿。
柯丽丽朝里面喊:“李总,肖助理跟唐主任来了。”
李大宇在里面应道:“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人循声来到了客厅左手的屋子,屋子的门上挂着总经理室的牌子。李大宇坐在大班椅的后面,见他们进来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你们怎么想起往这儿跑了?有事吗?”
小乌龟开口就提正事儿:“新来的那位急着要审计报告,这不,老唐躲不过去了,拉了我来找你取报告。”
李大宇说:“嗨,我当有什么重要事呢,不就是这个破报告吗?你们真没必要给我。”说着,从桌上的文件夹里找到那份报告给了糖三角:“这玩意前天我就有了。”
他这么一说,连小乌龟都吃惊了:“你倒神通广大啊。”
李大宇说:“这倒不是什么神通不神通的问题。我是负责项目开发的经理,他们的审计报告肯定也得给我一份,对了,是两份,还有一份副本,这是规矩。这只是初审报告书,征求我们意见的,如果我们有异议,还可以提出来,供他们核实。”
小乌龟有点不高兴了:“既然你有我给你的时候你说有了不就行了?闹得老唐挺被动,还让新来的训了一顿。”
“那得怪你,谁让你那么急,扔下报告就跑,好像谁要咬你似的。我也没在乎这份报告,以为是你们弄的复印件,谁知道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再说了,这份报告我都懒得看,好也罢,坏也罢,都跟我没关系了。”
糖三角忍不住问他:“怎么能跟你没关系呢?万一有什么问题,还不得你来顶着?”
李大宇哈哈大笑着说:“我顶什么?我能顶什么?南方集团的法人代表是姜钧,不是我李大宇,我充其量只是这个公司雇用的高级管理人员而已。真要有问题,要撤职我正求之不得昵,我已经自己把自己撤了。这不,我现在是大宇建设咨询公司的总经理。企业要是犯了法,可就得找法人代表了,什么叫法人代表?就是代表别人被法办的人。放心吧,啥事也找不到我头上。”
小乌龟也嘿嘿笑了起来:“这倒也是,我还替你操什么心。老唐,走吧,拿着审计报告回去交差吧。”
糖三角跟着出来,灰溜溜地提不起精神,暗暗骂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姜钧接过审计报告,扔到桌面上板着脸不说话。糖三角试探着问:“姜总,还有事吗?”
姜钧冷冷地问:“这份报告是从哪里拿回来的?”
糖三角说:“没从哪里拿呀,就在我办公室。”
姜钧问:“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哦,临时有点急事,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后才办的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那么急?”
“我孩子病了住院,在医院打吊针呢,跟前没人我过去照应了一下,等他妈来了我才回来。”
姜钧马上拿起电话叫李天来:“天来,准备跟我出去一趟,到医院看看唐主任的孩子去,他孩子住院了,正在打吊针呢。对了,老唐,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你儿子。”
糖三角懵了,他万万没想到姜钧来这一手,顿时手足无措。
“走哇,到医院看看孩子去。”姜钧已经站了起来,催促着他。
糖三角支支吾吾地说:“算了吧,姜总,您这么忙,别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孩子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感冒发烧,打两针就好了,不麻烦您了。”
姜钧冷笑着说:“唐主任,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瓜二百五了?”说着拨了电话叫来了大洋马:“刚才你看到唐主任跟谁走了?”
大洋马莫名其妙地看看糖三角:“刚才我亲眼看到唐主任跟肖助理出去了,怎么了?”
姜钧和颜悦色地对大洋马说:“唐主任说他刚才到医院里看他孩子去了,他孩子打吊针住院了,没你的事儿了,你忙去吧。”
大洋马疑惑不解地走了:“不会吧?我眼看着他们一起走的,走得还挺急的。对了,是不是他们一起到医院去了?”
糖三角急中生智,照着大洋马的思路走:“对了,因为我走得急,就叫肖助理把我送过去了,不信我去把肖助理叫来你问。”
姜钧笑了,说:“老唐呀老唐,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了。这样,我打电话请肖助理过来,当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好不好?”说着按下电话的免提键,拨了小乌龟的电话:“肖助理吗?我是姜钧呀,刚才我到处找你你跑哪去了?”
小乌龟在电话里说:“我出去了一趟,办点事儿,你找我有啥事儿?”
姜钧说:“你去办啥事了?是不是拉唐主任看他儿子去了?”
小乌龟以为姜钧知道了故意绕着弯儿骂人,就有几分生气地说“谁是他儿子?胡扯八道,今天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着老唐呢。你找我干吗?”
姜钧说:“没啥重要事儿,我已经让别人办了。”
放下电话,姜钧目不转睛地看着糖三角:“老唐,你知道领导最讨厌什么样的下级吗?”
糖三角的谎话被揭穿了,嗫嚅道:“可能,可能……每个领导有每个领导的不同……”
“我最讨厌的下级就是撒谎蒙我的,特别是那种明明已经破了谎却还硬着头皮挺的。到了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简单的说谎了,那就是耍弄领导、欺负领导和蔑视领导……”
“姜总……”
姜钧摆摆手制止了糖三角:“你啥也别说了,让我替你说。你把文件从我这儿拿走之后,就交给了肖助理,肖助理又交给了李大宇。结果我要的时候,你就拿不出来了,只好找肖助理要,肖助理又只好拉着你找李大宇要,于是你跑了半晌午才把文件拿回来。可惜的是,你们都不知道,这么做完全是无用功,因为这份文件并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审计师事务所肯定也把这份文件给了李大宇一份,你干了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这件事情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我更加确定你不适合再担任办公室主任的职务了。”
糖三角瞠目结舌:“姜总,您、您、您怎么知道的?”
姜钧感到好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从我的办公室出去以后,一举一动都有人告诉我。”
糖三角狼狈了:“姜总,我、我……”
姜钧挥挥手打断了他:“算了,你也别解释了,解释只能越描越黑,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了。你去把郜天明给我叫来,对了,你跟他一起来。”
糖三角惊慌不安地问:“叫他来干什么?叫他?”
姜钧微微一笑:“你去叫他,来了就知道了,这么急干吗?”
糖三角无奈地走了,片刻郜天明跟糖三角一起来到了姜钧面前。姜钧对郜天明说:“从今天起,不,从现在起,你就接替唐主任的工作。”郜天明也有些懵,只是点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糖三角急了,涨红了脸说:“我,我不能服从,我是集团任命的,您个人没有权力撤我的职。”
姜钧说:“你看看《企业法》和公司章程,就不会跟我讨论谁有权力任命你这个问题了。你还是按照我说的去办吧,你的工作我随后另有安排。你放心,工作有你干的,这也不是撤职,只是工作调整。”
糖三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郜天明拉扯着他说:“算了,等你的天子上台了我也照样让位,快点把该交的交了,我还急着走马上任呢。”
糖三角让郜天明半真半假嘻嘻哈哈地拉扯着走了。临出门,郜天明回头冲姜钧眨了眨眼睛,姜钧咧嘴一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读那份审计报告书。
姜钧越看越生气,报告跟黄智的离职审计大致相同,但他要的不是这个,而是南方集团经营不善暗亏明损的证据。只有南方集团亏损了,他才有机可乘。这就像浑水摸鱼,水不浑不但摸不到鱼,连鱼都没有。
姜钧叫来了裴国光,把他狠狠臭训了一通:“就这样审计,我们还用得着请他们吗?告诉他们,这种审计报告我们不签字,也不付款。”
裴国光恍然大悟,明白姜钧是要亏不要盈,这好办。几天后,修改过的审计报告再一次报了上来。这份报告认定,这几年,南方集团不但没有发展壮大,反而名亏暗损了几千万。如果不立刻调整收缩经营项目,不立即采取断然措施调整战略盘活资产,破产危机是随时存在的。
姜钧认真读过报告后,欣欣然在上面签了字,他一签字,财务部便支付了审计费。随即,姜钧将审计报告的副本派李天来直接送给了刘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