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主任寄过来的特快专递糖三角总算送了过来,里面是南方集团董事会的函。见糖三角眼巴巴抻着脑袋想偷觑文件的内容,姜钧就问糖三角:“你还有事吗?”糖三角讪讪地笑笑:“没事了,你要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糖三角走了,姜钧长出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打开董事会的函,姜钧又想起了刘副主任,这个奸猾老头说到底还是个好人,说话办事都挺讲信誉。尽管这个小老头太好色,而且对自己的好色毫不掩饰。姜钧对他跟裴国光的私人交情也顿时有了宽容和理解,说不定,这种关系必要时还能派上重要用场昵。
董事会的函弄得挺正规,除了盖着董事会的印章,还有各位董事的签名。董事会函前面的一段话对南方集团的工作做了有限的肯定,同时指出南方集团在经营管理方面存在着诸多问题,具体表现就是不良资产规模庞大,机构设置重叠累赘,职工人浮于事,管理费用严重超支,造成经济效益滑坡,股东权益缩水等等。为了尽快改变这种局面,董事会对南方集团提出了三项要求:第一,对投资项目进行全面的审计,对于长期不见效益的项目要着力于盘活资金;第二,加速企业内部经营机制改革的步伐,简化机构,定岗定员,全面推行竞争上岗优化组合机制;第三,全力以赴开辟市场,创造优良的经济效益,今年必须完成纯利润500万元。除了第三条,其他内容都是姜钧的意见,原封不动地换成董事会的话印在纸上说了出来。这就是对他姜钧最大的支持、最大的信任,也就是授予他的尚方宝剑。
他打电话召来糖三角,把董事会的函递给他:“你马上把这些文件复印30份,给领导班子成员和每个部门经理发一份,让他们利用两天的时间学习体会。对了,给郜天明也发一份。”
糖三角这阵儿急急忙忙地翻看着文件内容,姜钧的话他竟然没有听明白。姜钧说完了,他才茫然地问:“什么东西给郜天明一份?”
姜钧只好耐着性子再给他重复了一遍,糖三角点着头说:“明白了,明白了……”匆匆忙忙地跑了。
看着糖三角的背影,姜钧想,60来个人的公司,中层以上干部每人发份文件就得发30多份,这种公司不亏损才见鬼,至今没有垮台就是运气。他并不急于马上动手落实董事会的指示,想先听听职工对这份文件的想法。
让姜钧诧异的是,文件发下去后竟如石沉大海,公司上上下下竟然毫无反应。又过了几天仍然没有见到反应,姜钧只好叫来郜天明,问问他学习董事会文件的感想。
“你看过董事会的文件了吗?”
郜天明莫名其妙地反问:“什么文件?我没有见到什么文件啊。”
他的表情让姜钧相信他没有说假话,糖三角根本没有给他发文件,于是又叫来了糖三角:“我让你把董事会文件发一份给郜天明,你发了没有?”
糖三角吭哧吭哧地说:“那天您说给各部门的领导,郜天明不是部门领导,我以为……”
姜钧知道这小子又在捣鬼,只好说:“那就算了,你忙去吧。”从抽屉里找出原件,递给郜天明说:“这份文件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明天对我谈。”
郜天明看过把文件还给姜钧说:“我这两天听说董事会来了个什么文件,要我们搞什么机构改革,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姜钧急忙问:“职工有什么反映?”
郜天明说:“没什么反映,这仅仅是一份文件么,公司也没有什么动作,所以大家都还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
“你怎么看?”
郜天明的回答让姜钧大为失望:“机构改革在南方集团已经改了几十遍了,越改机构越多,越改人员越多,人都改疲了。现在董事会来了这么个文件,只是要求公司审计、改革、挣钱,对职工来说都是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老话了,所以谁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姜钧顿时醒悟了。对于职工来说,集团没有拿出具体措施之前,这份文件跟报纸电视上天天叫喊的那些话没有什么不同,他内心想的东西职工谁也不知道,所以没有反响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姜钧说:“这样吧,文件你也看了,你回去认真思考一下,先按董事会的指示精神搞一个机构改革方案,然后咱们再作进一步的探讨。”
郜天明答应着走了。姜钧又叫来了裴国光:“董事会的函你看了?”
“看了。”
“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你说该怎么办?”
裴国光说:“从我分管的部分来看,就是要对投资项目审计,别的方面都好办,我们平常也都有个基本的评估,问题是柳总和肖助理一直都反对审计,是不是还得再跟他们商量商量?”
姜钧说:“现在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董事会的指示我们只能照办,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四个字:坚决照办。”
裴国光突然恍然大悟:“姜总,明天上午我先把项目开发部的账封了,下午就到审计师事务所去联系,这项工作随时可以开展。”
姜钧心想,裴国光啊裴国光,你这个瘦猴可能是南方集团最聪明的一个人,他是第一个看透这份董事会函件背后意义的人。可是听说他要请市审计师事务所来进行审计,又有些不高兴,暗想你也太圆滑了,怕得罪人不是?我就偏偏要让你出面得罪人:“请什么审计师事务所,请他们不还得花审计费么?怎么,你们没有能力审计吗?就由你牵头,财务部办。”
裴国光看着姜钧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姜总,你别误会,以为我怕得罪人,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请审计师事务所来审计,审计过程规范,干扰少,结果更加客观,也更加有说服力。”
姜钧暗暗叫绝。人们常说,胖子奸猾在皮上,瘦猴奸猾在骨头里,裴国光是后者,自己想什么他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人如果用好了是治世之能臣,用不好就是乱世之奸雄,所幸目前对他用得还算好。
“行,就按你说得办,审计事务所的费用你尽量往下压,告诉他们我们审计的项目还多着呢,要是收费合适,审计认真,今后我们的审计项目就交给他们。如果费用要得太高,下回就没他们的事了。”
裴国光答应了一声就要走,姜钧又叫住了他:“裴总监,压缩机构、精简人员,你估计会不会发生什么问题?”
裴国光想了一想才说:“按照正常的情况,企业根据自己的经营策略和利润情况调整内部机构,进行人员精简是正常的企业行为。不过,就怕……”
“怕什么?”姜钧追问了一句。
“就怕有意外的事情,也就难免有意外的反应。”
“意外的事情你指的什么?”
“就是受到冲击的职工想不通,闹事。”
姜钧明白了他之所指。放走了裴国光之后,他打电话叫来了李天来:“我这次从省城回来忙着抓业务,有两件小事没顾上,你现在马上去办,一是中原化纤的宋总有个儿子要进我们公司,我答应了;另外,还有两个退役的武警找工作没着落,我给安排到我们公司做保安。这三个人来了以后,你一手管起来,最近公司要有所动作,这三个人要用好,切实保证公司改革的正常进行。”
李天来面露难色:“这有点困难,公司人事归糖三角管,进人的事情得让他办……”
姜钧骂他:“你脑子浑了?我知道归他管,我说的是他们进来以后归你管,明白了没有?”
李天来总算心领神会了:“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姜哥。”
姜钧叮嘱他:“今后别再姜哥姜哥了,叫习惯了当着别人叫出口像什么?我们是国有企业,不是黑社会。”
李天良嘿嘿笑着告辞,姜钧马上叫来糖三角,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让他去办理宋总儿子和那两个保安的人事手续。
糖三角没敢多说什么,连连答应着去办了。姜钧估计他肯定会找柳海洋和小乌龟,就跟到了柳海洋办公室,果然糖三角正苦着脸跟柳海洋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糖三角连忙住口。
姜钧对柳海洋说:“你说的那笔业务可以做,你现在就着手吧。”
姜钧一提那单进口油料的业务,柳海洋的念头就转到了业务上。根据公司规定,纯利润的10%可以给经办人提成,如果这笔业务做好了,他柳海洋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赚100多万。所以,他也就不再管姜钧擅自进人的问题,忙忙叨叨地跑去拟合同了。他自己不会拟合同,每一次有了业务都找黄小船帮忙。
宋总的公子和退役武警的人事手续极为顺畅,不到一周,三个人齐齐到南方集团报到,姜钧把他们都安排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划归李天来管理。李天来把两个保安安排到了集团的电梯门口值班,安排具体任务的时候话却说得非常明白:保证姜总的安全。没有姜总的批准,任何人不准擅自进入姜总的办公室。
刚开始集团的人并没有把这两个保安放在眼里,但没多久就开始改变习惯。要想见姜钧,事先打电话预约,姜钧答应了以后,才能接见。如果有急事,也要由两个保安打电话请示过姜钧,姜钧批准以后才能去他的办公室。
也有不信邪的,比如清欠组的张胖子见姜钧上任以后并没有把他当回事儿,郜天明已经回到了总经办,而他自己却还冷冻着,忍耐不住,跑上来找姜钧理论,结果让两个保安给堵住了。保安请示姜钧见不见张胖子,姜钧马上拒绝:“告诉他,我没有时间,有什么问题找总经理办公室,逐级上报。”
保安就不让张胖子进办公区域,张胖子开始发飙,大吵大闹,结果让保安推打一通,扭着胳膊扔出了大门。就这还没完,当月开工资,张胖子发现少了200元,找糖三角质问,糖三角告诉他根据集团的规定,扰乱集团办公秩序,罚扣200元钱。张胖子本来就只拿了个基本工资,再扣掉200元,哪里还能忍耐,跳着脚骂人,从黄智、糖三角一直骂到姜钧。保安还要捆他,郜天明在一旁看不过去,劝开了。糖三角也有点狗仗人势,张胖子气咻咻地离开时,他还提醒老张:“你又扰乱办公秩序一次,下个月还要扣200元。”差点没把张胖子气得跳楼。
有了这两回张胖子的演出,整个南方集团的员工都变得老老实实懂得守规矩了。就连柳海洋要见姜钧,也要事先打个电话预约,姜钧给他面子,每次打电话预约都热情欢迎。到了这个份上,姜钧明白自己已经树威。他现在要大刀阔斧地推行董事会授权办理的事情,起码已经没了暴力冲突的可能。
窗外传来了楼顶大钟的敲击声,办公室里更显得静谧。姜钧一直坐在办公桌前犹豫不决,该不该把自己的打算乘机全盘端出来。精简机构、压缩人员,对集团资产重新审计,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很可能还会涉及到账外资金来源走向的清查,这一桩桩事情都是会让许多人喊疼的举措。尽管有了董事会的函,许多事情可以推到董事会的身上,可是引起的震动、造成的震撼却是可以预料的。而且,承受者却是企业和他姜钧。
如今,公司的资金状况刚刚开始好转,拖欠的货款正陆续追回,部分积压的不良资产也已经开始变卖回收,企业算是有了活钱可以开展业务了。黄小船继续搞他的进口出口,虽然每单的业务量很小,利润很低,却也算是每单都有钱赚,总比闲待着强多了。中原化纤公司的来料加工也开始运行,当初最担心的提货问题有了老宋那个傻儿子作人质,也得到了圆满解决。他们用30%的定金拿了中原化纤工业公司的产品卖掉,中间倒了这么一手利润就出来了。据裴国光核算,光这一单业务,四五百万的利润就没什么问题。只要不出大的失误,年底完成甚至超额完成董事会下达的经济指标是手拿把掐的事。关键是不能出现大的失误,从业务本身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失误。集团也走上了正常运转的轨道,处于一种相安无事的平稳状态。尽管这种平稳仅仅是暂时的,基础是极为脆弱的,却也总是一种平衡。在这个时候开刀动手术,会不会因为打破平衡而导致整个公司崩塌呢?姜钧犹豫不决了。
他还在踌躇不决,郜天明却已经掂着机构改革计划书来找他了。他大略看了看这份计划书,内容挺大胆,从机构方面看,郜天明建议凡是两年内没有业务的业务部门一律撤销,撤销后的业务部门归并到有业务的部门。也就是说,谁有业务就给谁设部门。然后由部门负责人负责“组阁”,人数不限,需要多少人就安置多少人,但是有一个前提,所有部门都独立核算,业务经费、管理费用包括人员工资都要打进该部门的成本。管理部门只保留两个:总经理办公室、财务部,其他的一律撤销,确不可少的管理工作一律划给总经理办公室。管理部门的领导竞争上岗,经过群众评议、领导审查,然后才能正式任命。姜钧看了这份机构改革计划书心里蹦出来几个字:深合我意。
他问郜天明:“根据你的计划,如果我们这样办了,公司能有多少富余人员下来?”
郜天明说:“至少得有一半人下来。”
姜钧又问他:“下来的人怎么办?”
“下岗啊,发生活费,现在全国各地都是这样。”
“那你觉得我们集团这样行吗?”
“有什么不行,只要想办就行。如果我没有地方安置,我下岗。”
姜钧笑骂:“你倒真是弼马温不怕天下乱,光屁股不怕下大雨。”
郜天明说:“不破不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集团目前的状况表面上看好像挺平静,可是这种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而且是发臭了的死水。死水迟早得蒸发干净,然后潭底留下来的就是污泥和臭鱼烂虾。”
姜钧说:“还是再考虑考虑,对可能引起的各种后果我们都考虑得再充分一些,把副作用降到最低程度。如果我们光顾着破,破了又立不起来,煮了夹生饭麻烦就他妈的大了。”
郜天明说:“那好,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如果你有什么新的想法稿子我可以再改。不过,我想如果真的按这个方案搞,海龟帮的虾兵蟹将可能就得下一大批。”
过去姜钧对郜天明关于海龟帮的说法并没有放在心里,甚至认为郜天明有些偏激。小乌龟一直管着人事,任何人调进公司都得他办手续,如果他办的手续就说是他的人,就划到所谓海龟帮的圈子里,南方集团的64号人有几个不是经过小乌龟调进来的?后来他认真研究了职工花名册,发现从柳海洋和小乌龟原单位调进来的人确实不少,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另外从职工的言谈话语中,他也了解到一些不是从小乌龟和柳海洋原单位调进来的人却也都跟他们有着直接间接的亲戚或者朋友关系。他才相信了郜天明的说法。通过人事改革大大削弱海龟帮的实力,这倒是姜钧非常愿意看到的结果,也算是进行人事改革收获的副产品。怕的就是真的这帮人联合起来捣乱,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想到这些,姜钧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柳海洋跟小乌龟却杀上门来兴师问罪了。自从姜钧略施小计给小乌龟一张空头支票以后,他们俩一起来登门拜访的情景几乎再没有出现过。今天他们一起到自己的办公室来,肯定是遇到了在他们看来不得不共同出面,保持同一个声音的大事。跟过去一样,照例是柳海洋先开口,小乌龟在一旁敲边鼓。姜钧想起那句成语:狼狈为奸,如果柳海洋是狼,那么小乌龟就是狈。
“姜总,封项目开发部账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柳海洋二开口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姜钧刚开始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心里还有点紧张,听到他们是追问这件事,反而轻松了下来,对他们说:“这件事情上次不就已经说过了么?对资产进行审计是董事会的决定,我们只能执行,这件事情哪有我们讨论的余地。”
柳海洋说:“对,这是董事会的通知,可是董事会的通知上并没有说要封项目开发部的账吧?而且,审计的具体时间是你确定的,定这么重大的问题的时候,总该跟领导班子通通气吧?”
姜钧正要解释一下,小乌龟却插了一句:“我们南方集团是国有企业,不是个体户,也不是哪一个人的私有财产,怎么能一个人说了算?”
这是姜钧就任以来,小乌龟头一次面对面地对他发难。姜钧突然醒悟,他过去光琢磨着怎么样挠人家的痒痒肉了,却忽略了人家还有痛楚神经。对项目开发部封账审计,肯定是捅到人家的痛楚神经了,不然他们不会作出这么强烈的反应。既然触到了,那我就让你们好好地疼一回,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根神经为什么碰不得。
“好了,如果你们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账已经封了,审计人员已经进驻了,我是在完完全全地执行董事会的决定。你们如果认为我做得不对,你们去找董事会,只要董事会撤销他们的决定,我没意见。对了,肖助理,你说得很对,南方集团确实是国有企业,不是个体户,也不是我的个人私产。如果是我的个人财产倒好办了,别人想让我养活他的亲戚朋友那可就没门了。”
柳海洋让姜钧几句话说得张口结舌,小乌龟却并不是那种能让人家几句话说退了的人:“姜总,你别误会我们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们纯粹是为了公司好。至尊花园那个房地产开发项目现在非常困难,建成的房子压在那里卖不出去,施工队伍非常不稳。这个时候,我们做领导的首先应该想到的怎么支持、扶助他们渡过难关,保持稳定求得发展。但现在封了项目开发部的账户,还派审计组进去,难免造成人心慌乱,如果生产经营上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都不好交代。”
他缓和口气,姜钧也跟着缓和口气:“年前李经理才报了喜他们房子卖得好,还跟我要奖金呢,怎么突然经营就非常困难了?”
小乌龟仍然不屈不挠:“卖掉几套房子跟经营困难并不矛盾。这就跟我们南方集团前段时间一样,看着实力很强,其实账上只剩下80万元钱了,你姜总应该能理解。”
“这我当然能理解,既然房子卖得不好,积极努力卖就是了。我难以理解的是,企业对自己的投资项目进行审计,对自己的下级部门进行审计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也是上级企业的责任和义务,为什么我们对项目开发部审计一下就这么难呢?再说了,我们也不仅仅是审计他们部门,而是对所有长期投资项目都进行审计。你们告诉我,从集团成立以来,南方集团对长期投资项目进行过审计没有?这就是失职,是对国家不负责任,对企业不负责任,也是对项目开发部和房地产开发工程不负责任。再退一步说,开展审计怎么就会影响或者干扰企业的正常经营了呢?审计不过就是看看账,查查家底,又不会到生产岗位上开动员大会,也不会把机器停下来检查设备,怎么就会影响企业的生产经营呢?”
小乌龟总算没词了,柳海洋又出面纠缠:“至尊花园开发小区正在运作,连工人养活着100多号人昵,万一出了问题谁负责任?”
姜钧说:“当然是李大宇负责任,这找不到别人头上,他是项目经理么。”
姜钧知道柳海洋是想逼他说出了问题他负责任,他就偏不那么说,想跟我玩套圈游戏,让我伸着脖子你来套,没门。他心里暗暗好笑,柳海洋张嘴结舌卡住了。
小乌龟接过柳海洋的话头继续说:“姜总,这件事情意见不统一就先不说了,我们保留意见。我再说说另一件事。最近群众反映很大,说是你给自己雇了两个保镖,对职工态度恶劣,这不像共产党的干部倒像黑社会的老大。”
姜钧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是吗?聘保安就是黑社会?那滨海开发区所有企业和政府机关都成了黑社会了,哪一家没有几个保安?这件事情我们就不要讨论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恰到好处的是,一个保安听到姜钧办公室里有嚷嚷的声音,马上推开门拎着胶皮棒子问姜钧:“姜总,没事吧?”
姜钧挥退了保安:“我跟柳副总他们谈事呢,能有什么事?”
保安的脑袋缩了出去,门也关上了,姜钧送客道:“你们俩还有什么事?没事我还忙着呢。”
柳海洋和小乌龟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就此退场,还是继续纠缠。这时候郜天明拨过来电话,说是有事情,姜钧就让他马上过来。都在同一层楼上,片刻郜天明就捏了几页纸来找姜钧,见柳海洋跟小乌龟在这里扭头就要退出去,姜钧叫住了他:“有什么事?”
郜天明说:“你们有事我一会儿再来吧。”
姜钧说:“我们的事情谈完了,你有事就进来说。”
郜天明进来看看柳海洋和小乌龟,对姜钧说:“我回去又想了想,对机构改革方案做了点补充,拿给你看看。”
姜钧接过他手里的纸:“好,我看看再说。”然后就坐到椅子上假装认真阅读起来,不再搭理柳海洋和小乌龟。
小乌龟终于忍耐不下去了,气呼呼地说了声:“没事我走了。”掉头就走,柳海洋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了。
姜钧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郜天明莫名其妙地问他:“姜总,你笑什么?”
姜钧说:“我在笑,本来我还犹豫不决的事情,倒让柳海洋和小乌龟帮着下了决心。好了,你没事跟我去至尊花园看看。”
至尊花园是南方集团开发的另一处房地产项目。两人到了至尊花园现场,大门外面一条大黄狗冲着他们狂吠起来。小区大门紧闭,里面冷冷清清,除了狗吠,听不到施工设备的响声,难道停工了?姜钧想到这里,心里一紧:“怎么回事?真的罢工了?你马上把李大宇叫过来。”
李大宇很快就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赶了过来,愁眉苦脸地告诉姜钧,由于项目开发部的账封了,没有流动资金,没钱支付工程款,后期的配套费也没有给政府部门交,工程只好停下来了。姜钧明白,这是向他示威,却又无可奈何,只有等着审计结果出来。回来的路上郜天明看他忧心忡忡,便对他说:“姜总,停工是迟早的事儿,这个项目要不是为了吸钱早就停了,不信你等着,审计结果出来不吓你一跳才怪。”
审计结果没有姜钧想像的那么快。姜钧催促裴国光抓紧,裴国光说这些长期投资项目长的有八九年了,短的也有四五年,老账新账加起来有一人高,审计得一页一页地对账本,还得查原始凭证、对照生产记录、出库入库料单,工作量比想像的大得多,没有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有结果。姜钧明白这种事情也确实急不得,只好耐心等待。他在这边等待,省城那边却闹成了一锅粥,刘副主任急哼哼地打电话质问他:“你在那到底搞什么?告状信像贺年卡一样往国资委飞!稳定、稳定,别忘了,这是悠悠万世唯此为大的事情。”
姜钧一来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告他,二来也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把柄。他问刘副主任信里面都告了他些什么,刘副主任说:“十大罪状,信是每个主任、副主任一封,每个董事也有一封。你等着吧,我把告状信给你传真过去一封,你对照检查一下自己,如果有分辩的理由就尽快给委里一个答复。”听到刘副主任要把告状信传真过来,姜钧倒有些不安了:“董事长,人家是告我的,你再把信给我转过来,不太妥当吧?别把事情闹得更复杂了。”
刘副主任说:“有什么复杂的?都是匿名信,给你传过去也没啥了不得的,目的是让你对照这些问题给委里和董事会一个交代。记着,找个可靠的人接传真,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准查人家,反正你查也查不出来,现在匿名信都是打印的,你对笔迹也对不出来。什么时候我给你传?”
这种事情姜钧哪里敢怠慢,连忙说:“我现在就过去接传真,你现在就给我传过来。”说完了,就急匆匆朝机要室跑。
南方集团的传真机、复印机都在机要室里。机要室的门没锁,姜钧怕电话打过来自己不在场,推门就闯了进去。贾美丽正在复印机前面忙碌,复印机咕噜噜转动不停,旁边摆着一尺多厚的复印材料。贾美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拾正在复印的资料。姜钧从那摞复印好的资料中抽了一张,一看是推销每月舒卫生巾的小广告,顿时火冒三丈:“你上班时间就干这个?去去去,出去。”
贾美丽支支吾吾还想解释,姜钧哪里有心听她解释,说:“你把钥匙放下,赶快走人,我等一份传真,完事我锁门。”贾美丽忐忑不安地把机要室的钥匙交给姜钧,抱着她的劳动成果走了。姜钧关好门就坐到传真机前面等传真。看来刘副主任也确实有点着急,片刻就来了电话,传真机就开始哼哼唧唧地往外面吐纸。姜钧既紧张又气恼,紧张的是不知道这些信里面胡扯八道了些什么内容,气恼的是他自己到任不到半年,即便想做坏事也来不及,人家却已经三番五次地告他了。
匿名信不长,打印纸只用了三页。姜钧没顾上回办公室,就在机要室里拜读匿名信,一字一句读得很认真,模样和内心都像极了患者阅读医生的诊断书。读完了,他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十大罪状里没有说他乱搞男女关系,也没有说他贪污受贿腐败堕落。根据他的经验,搞破鞋和贪污受贿这两个牵涉到肉体跟金钱的罪名是最具有杀伤力的,不管你搞了没有,只要有人说你搞了,你就有嘴说不清。这种事儿全世界都一个德行,最能引起人们的好奇心,也最容易让人身败名裂了。
其他罪状在他看来都不太可怕,什么独断专行了,什么拉帮结派了,什么重用有问题的干部了,什么造成在建项目停工了,什么什么的什么,他都不太在乎。这些问题充其量算是工作方式方法和工作作风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干部因这方面有问题而被开除党籍撤职查办的。
看来,刘副主任也正是因为看到这封匿名信没有致命的问题才发回来让他检讨的。现在他要做的是根据告状信的内容,给国资委和董事会写个报告,但是报告又不能直统统地写成针对这封匿名信所做的答辩。这不是打官司,可以正面写答辩状,如果他那么写了,就显得愚蠢,人家要是反过来追究他怎么得到匿名信的,他总不能把刘副主任给卖了。可是工作报告中又要把信里涉及到的事情解释清楚,起码让人看过以后感到他做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匿名信告的事情或是对领导工作目标不理解,或是对公司工作有误解,或是道听途说瞎猜测,或是个别群众对领导有意见进行诬告。总之,要让上级和董事们对匿名信上说的事儿根本不信,起码也得是半信半疑,而对他的工作有一个正面的理解。这项工作他不能自己干,他也没那个精力自己干,项目停工,审计正在进行,那几个大贸易业务正在运作,如果自己把主要精力放到应付匿名信上,那可就太不值当了。这件事儿让郜天明干应该比较合适,于是他叫来了郜天明。既然是让人家以工作报告的形式写答辩状,就不能瞒着人家,他把那封传真件交给了郜天明,郜天明看了看笑了起来:“这是糖三角的作品。”
“什么?你敢肯定?”姜钧想让郜天明进一步确定。
郜天明说:“你看看这种文章,除了糖三角别人还真写不出来,这么拗口的句子,这么顺溜的病句,除了糖三角还能是谁?”
姜钧接过传真又认真拜读了一遍,果然如此,信中充满了诸如“敬告各位首长和董事领导”、“南方集团所有职工和女同志”、“姜钧一意孤行之下独断专行”、“南方职工义愤填膺无法诉说”等句子。这绝对是糖三角的特长,这种文章别人专门编还编不出来。姜钧刚接到传真的时候,光急着看内容了,没有特别注意匿名信的语气和语法。经过郜天明提醒又认真看了看,确信就是糖三角的作品。
“他妈的,这个糖三角竟然搞到我头上来了。”姜钧骂了起来,并且由此回想起到省城拜年的时候,刘副主任给他看过的那几封匿名信,与现在的如出一辙。前恨未消又加新仇,他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郜天明进一步提醒他:“不是糖三角告你,是海龟帮告你。我记得给你说过海龟帮的事,看样子人家是要全面反击了,你这个总经理难过的日子到了。”
“去他妈的,我要是怕难过我就不来了,你郜天明等着看,到底谁难过。这封传真该怎么办?”
“我来办,别的事你就别管了,办之前我再给你看看。”
姜钧看到郜天明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说:“那你去办吧。”
郜天明正要走,姜钧又说:“你给我把糖三角叫过来。”
郜天明疑惑地看看他,他说:“你看我干什么?让你去叫你就去叫。”
片刻郜天明就领着糖三角过来了。糖三角气喘吁吁,脸上不尴不尬的,姜钧更加确信告状信就是这家伙的手笔。郜天明领来了糖三角却没有离开,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姜钧要干啥。姜钧看了看他,觉着这件事也没必要背他,就对着糖三角下指示:“那个贾美丽从今天起就辞退了,你通知她另谋高就。”
糖三角三角眼绷成了平行四边形:“姜总,你说什么?辞退贾美丽?为什么?”
姜钧故意放声咆哮:“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贾美丽整天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糖三角很少见到姜钧如此声色俱厉,顿时胆战心惊口齿也不清楚了:“我、我……她、她……没干什么呀。”
姜钧说:“一个临时工竟然在上班时间,用公家的复印机、公家的复印纸和公家的碳粉,给自己家的买卖印广告,难道我们国有企业真的成了冤大头、大傻帽了?这是我今天碰上了,没有碰上的时候这种事情干了多少你这个办公室主任知不知道?”
糖三角无言以对,喃喃地说:“那、那……”
姜钧不容置疑地说:“那什么?你马上通知财务给她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对了,复印一张纸市价两毛,我们收成本价,按她复印的数量每张纸一毛钱从她的工资里扣回来,你马上去办。”
糖三角迟迟疑疑地走了,姜钧长出一口闷气,心里挺畅快。见郜天明还坐在沙发上,姜钧问他:“你还有事吗?”
郜天明说:“没啥事,我就是事先给你提个醒,贾美丽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辞得了的,柳海洋肯定要来找你。”
姜钧说:“我就是要让他来找我,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对我张这个嘴。”
郜天明忽然笑了:“姜总,我发现你这个人挺逗的。人家不过捅了你一刀,严格地说还算不上一刀,只能算捅了你一锥子,你却要摘人家的心肝肺。”
姜钧故作正经:“你怎么这么看问题?这件事跟那件事一点儿关系没有。这种事情让你碰上你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盗窃国家财产?”
郜天明说:“我又不是总经理,我能怎么办?算了,我去干活了,你就准备好应付柳海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