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钧春节回家期间,还有一项重要活动,就是会见中原化纤的宋大炮。跟宋大炮连着喝了几场大酒,他先后放翻了从宋总经理到中原化纤的办公室主任、销售处长等一连串的故交新知,由此名声大噪。
有心人对喝酒划分了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甜言蜜语,第二个阶段是豪言壮语,第三个阶段是胡言乱语,第四个阶段是沉默不语,也就是说到了第四个阶段都翻了,倒了,啥话也不会说了。当时宋大炮已经让他灌到了豪言壮语阶段,搂着他的肩膀头对着他的耳朵吼叫:“小老弟,你说说,我是你老哥,你现在出息了,当了南方集团的总经理,跟我平级呀。你是我们北方机械公司磨炼出来的人才,你说说,我老哥不支持你支持谁?你就放心大胆地干,有我老哥在后面撑着,你还怕啥?不就是几个钱么?政策不允许,要是政策允许,我直接划给你几百万有什么了不起的?”宋大炮不愧为大炮,对谁说话谁就会切身体会震耳欲聋是什么滋味。如今官做大了,没人敢当面叫他宋大炮,他的大炮却威力依旧,姜钧让他的炮声轰得耳朵嗡嗡作响,又连着灌了他几杯,让他跨越了胡言乱语阶段,彻底放翻,眼看着他沉默不语了才算松了一口气。
他怕宋大炮酒桌上说话不算数,过后赖账,第二天就追着从销售处长那里拿了合同,按照宋大炮酒桌上的承诺内容自己填好了之后,追到宋大炮家里逼着他签字。宋大炮宿醉未醒,喊着脑袋疼,东拉西扯不愿意签字。多亏宋大炮的老伴出面把他骂了一通,宋大炮才算苦着脸签了字。由此,姜钧在业务上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只要交30%的定金,就可以先购入100吨比市场价格低20%的产品,卖了钱再给中原公司,这一进一出每年他就可以赚1000多万。
捏着合同,姜钧顿时有了底气,觉着腰杆子硬了许多,还没回滨海,就通过电话连着下了几道命令,逼着裴国光抓紧回款,准备过完春节就大干一场。昨天他接到裴国光的电话,裴国光有些炫耀地告诉他,他的股票出手了:“你猜猜我们赚了多少?”
他故意说:“赚什么赚?只要不赔个光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用裴国光的绰号赔个光跟裴国光开玩笑,裴国光平时最不愿意别人叫他赔个光,今天姜钧这么说他不但没恼反而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告诉你,我从你那拿了500万,回来的可是626万。”
他懵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连追问:“你说清楚是多少?”
裴国光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信了:“乖乖,这么好赚那今后我们啥也别干了,光炒股票就发了。”
裴国光立刻兜头浇了他一盆冰水:“这种事情只能偶尔为之,这一回还是我事先从朋友那里得到了点信息,不然哪能这么方便就赚。”
“那你再让你朋友透漏点消息么,赚了钱我们给他提成。”
“没下一回了,我那个朋友就因为对外泄漏消息被人家查出来,抓了。”
他只好苦笑。值得庆幸的是,裴国光这个朋友提供的信息是真的,好赖赚了100多万元。
机场的广播喇叭开始招呼他这个航班的人安检,宋大炮的司机前来送他。
“姜总,宋总让我转告你,他让你办的事情你抓紧点,千万别忘了。”宋大炮的司机唠唠叨叨地提醒他。宋大炮第二次跟他喝酒的时候,提出把他儿子调到南方集团来:“那个小子一直不安心在内地混,想到沿海经济发达地区闯闯,撒手让他自己闯我不放心,放到你那儿有你管着我就放心了。”
宋大炮说这话之前挺客气地说跟他商量事儿,话说出来却是不容推辞的指令。姜钧马上满口答应。尽管他知道宋大炮那个儿子是有名的傻公子,长了满身肥肉,话都说不明白,浑身上下只有一根筋:捞钱泡妞。有了钱就胡天黑地地乱花,动不动开了他爹的专车到处撒欢儿,到处给人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中原化纤公司宋总的儿子。如果调到他手下,够他操心的。可是他不能不答应宋大炮,为了上千万利润,为了用这上千万的利润给自己树立起绝对权威,宋大炮就是让他白养活他的儿子,他也不能不答应。
过了安检,姜钧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接通一听,是郜天明。
“姜总,想跟你通个电话真难呀。”
过春节期间,许多南方集团的人都打电话给他拜年。郜天明是他到南方集团后接触比较多的一个人,姜钧自认为也挺抬举他,他却一直没有来过电话,姜钧心里也曾经闪过这种念头:这人倒真挺节省,连个电话都舍不得打。
“有什么难的?你这不是打过来了吗?”
“你的电话号码是保密的,我在公司问了一圈,最后还是赔个光算是胆大,把你的电话告诉我了。”
“老唐就有我的电话,你问他么。”
“问了,人家说你的电话号码保密,他也不知道。没有别的事,”郜天明说,“就是给你汇报一下,我负责追的那53万欠款昨天为止已经一分不少地全部到账了。”
集团有一些过去的业务欠账,姜钧委托郜天明在做好文秘党务工作的同时,组织清欠组的人打破责任界限,集中合力,一个个攻破,没想到这么快就弄回来50多万。姜钧连忙鼓励:“好,你干得好,我代表公司感谢你,回去我给你们发奖金。”
“奖金不奖金倒是次要的,你倒是应该早点回来,再不回来这边可能要出事儿了。”
姜钧开始紧张:“什么事儿?”
“眼前倒还没什么,你要是再不回来可就说不准要出什么事儿了,你什么时候回集团?”
“我现在就在机场。”
“那就好,我没事了,有啥事等你回来再说。”郜天明挂了电话,姜钧开始忐忑不安。如果把南方集团比作一口池塘,迄今为止他还只是在水面上浮游,池塘到底有多深,塘底到底是沙子还是污泥他一无所知,所以南方集团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是一无所知。就像糖三角跑到省国资委送红包,如果不是正好碰上,至今他还会被蒙在鼓里。
到机场接他的是王小车跟糖三角,王小车来接他是他打电话通知的,糖三角来接他让他有些意外,估计可能是王小车告诉他的。糖三角堆了一脸的三角形笑纹接过他手里的包,嘴里不断地给他道着辛苦。一见到糖三角,姜钧又想起了他背着自己到省国资委送红包的事儿,便提醒自己,回来后一定要认真查清他送红包的资金来源。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脸上却毫不流露出来,随口问问糖三角春节过得怎么样,集团情况怎么样?
“挺好,一切正常。”糖三角属于那种对领导报喜不报忧的人,对他的话姜钧也是可听可不听。不过,联系到临上飞机前郜天明说的话,他对糖三角的话解读为:公司有事儿,而且不是好事儿。
公司已经正常上班,出去跑生意的都不在家,在家的都闲着没事可干。而柳海洋照样天天打电脑游戏,小乌龟照样整天鬼鬼祟祟经常找不着人,姜钧也不理睬他们,抱了只要你不捣乱我就不麻烦你的心思,一心一意动手运作他从中原化纤公司拿回来的合同。
郜天明交来了南方集团关于压缩机构、精简人员的报告。这个报告第一稿是姜钧让糖三角搞的,而且在大会上明讲了正由办公室唐主任拟这个报告的事儿,所以,所有员工都知道这份报告是糖三角搞的。
糖三角将报告递交给姜钧审阅的时候,姜钧让郜天明拿去把文字理一理:“老唐这个人写的东西啊,啥事情都能说清楚,可啥事情都说不顺溜。对了,你把内退年龄改成50岁。”
姜钧一向看不上糖三角的文字,这是郜天明知道的,可是一听说要改内退年龄,郜天明不由有些惊讶。这么一改,就连糖三角都得内退回家,而柳海洋和小乌龟安排在集团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里也有相当一部分立马就得回家了。
郜天明请示姜钧:“我修改完了以后,是不是还要再让糖三角看看?”
“不用了,直接交给我签发。”姜钧这么一说,郜天明也就彻底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再说什么,捏着那几页纸回去办了。
年终没有发奖金,春节没有发过年费,再加上放出话去要压缩机构、精简人员,让南方集团的老少爷们太太小姐产生了危机感。此外,谁抓到了业务,除了有业绩上的效益,还有更多的好处。所以,大家做业务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节后一上班,都疯了一样的抓项目、找业务。过去没有生意做发愁,现在生意一齐拥上来也让人发愁。
裴国光终于没有顶得住黄小船,在财务部的项目审核表上签了名,这样一来,姜钧就没有理由不对黄小船的进口业务放行了,大笔一挥,300万美金2000多万人民币的保证金放了出去。
没想到,资金放出去了,要钱的手全都伸了过来。小乌龟从北京发过来传真,他跟西北某家企业签订了采购煤焦油的业务,需要周转资金1000多万,出售给华南某家企业,一手进一手出两个月就可以赚200多万。最可恶的是,没有经过集团认可,小乌龟就收了下家的定金,如果不能够履行合同,就要加倍赔偿对方。姜钧有那么一阵真的不想管他,绝对不把资金放给小乌龟,因为他不相信小乌龟能够真心实意地替集团赚钱。
他把裴国光和柳海洋叫过来商量,两个人一起劝他把这单生意做了。裴国光说得明白:如果不做,白白给人家赔偿几百万,集团还得落埋怨,责任肯定也得集团承担。姜钧明白裴国光在这里是“借代法”,用集团借指他姜钧,实际意思是,如果不做,不但赔款还得他姜钧承担责任。姜钧盘算一番,如果不让小乌龟做这单生意,不但集团失去了一次赚钱的机会,他还要授人以柄,他无法解释不做这单生意的理由。于是他批准了资金申请报告,给北京分公司拨过去1000多万元。
他上任以后制定的回笼资金计划划拉回来4000多万,业务开展起来了,这点钱真用来做生意,一两个大单下来,银行账户就剩下1000多万了。有时候他想,还不如啥也不做,就吃那4000多万,足够吃到他退休没问题。可惜,不做也不成,哪怕是摆出个做的样子也得摆,尽管南方集团的董事会是国产的,样子货,亏了赚了不会认真追究。可是,上边还有省国资委,不管怎么说,对上级主管单位还是要说得过去,哪怕仅仅是为了脸面也得有个交代。南方集团现在的形势是抢资金,谁能抢到资金,谁就能开展业务,谁就有业绩;抢不到资金,有生意也做不成,到了年终算总账,没法下台。
春节期间他跟中原化纤谈好的生意也必须尽快启动了,如果不及时启动,资金压到了别的业务上,这单业务就流水了。他回来后,每天都能收到中原化纤传真过来的主产品市场价格参考。根据参考来看,中原化纤的主产品长纤涤纶不断攀升,据预测,到了年终很可能价格翻翻,这就更让他着急。中原化纤传递过来的信息是:现在谁能抓住货源,谁就能发财。
姜钧还算谨慎,先委托其他人以别的公司的名义向中原化纤订货,回话一律是缺货,订货交货要等到半年以后。他决心要做一把大的了,盘算了一下,现在订货,到了年中抛出去,利润至少能拿到40%。那样,他姜钧上任后的第一炮就算打响了,今后在南方集团的自由度会更大。
现在的问题是资金。姜钧无论如何不愿意把账上的钱全都打给中原化纤,如果市场发生突变,那就叫天天不灵呼地地不应了。然而,中原化纤的规矩很严,必须款到发货,由此可见中原化纤很牛。不过话说回来,任何企业如果产品畅销都会这么牛,这个规矩据宋大炮说他自己都不敢打破。以姜钧的经验,他相信宋大炮这完全是托词。然而,如果他老老实实把货款如数打给中原化纤,账上可真就没有什么钱了。
黄小船压在银行的2000多万资金折算成美元付给了外商,买方的货款除了定金,剩下一大半到现在没有回来。他催促了几次,黄小船让他逼得不敢跟他见面,有话就通过电话沟通。他怕出什么问题,追问裴国光,裴国光给他宽心:“按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货春节前就到港了,现在早就已经运到了厂家,就等着厂家付款了,那是正规的国有企业,效益也挺好,付款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可能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货款一打过来,就可以清账了。”
小乌龟的业务据说进展顺利。不知道他搞什么名堂,在买家和南方集团北京分公司中间又加进了一个没名堂的公司,由原来的三家业务变成了四家。小乌龟的解释是,业务是通过这家公司介绍的,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买主的哥们,有他们的参与,才能谈到目前这么好的价格,也才能确保资金的安全回笼。
姜钧明白,做生意遇上这种情况,就已经陷了进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催款讨账。他目前讨账的对象实际上就是小乌龟和黄小船,实际上陷进去的却是他,因为他是常务副董事长、总经理和法人代表。对付小乌龟、黄小船这类债务人软硬不得,太软了人家不怕你,太硬了绳子绷断人家扔个辞职报告一走了之那就颗粒无收了。没办法,国企就是这种现状,神鬼难拿。
钱还没有要回来,倒有人来朝他要钱了。柳海洋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给姜钧介绍:“这是北京东方集团驻开发区分部的郭副总经理,”然后又对那个人介绍姜钧:“这是我们公司的姜总,有什么事你直接跟他谈吧。”那人挺客气地伸过手来跟姜钧握,姜钧跟他握了握。这家公司和南方集团签订承包合同,南方集团的大楼由他们承包管理,每年按照一定的数额缴纳租赁费。据说这个合同是由北京一个大领导牵头的,所以合同一签20年,租赁费年递增率3%,高于银行定期存款利率。这个合同让南方集团仅仅拥有这座大楼的业主身份,管理权事实上交给了这家北京公司。
姜钧让座的时候柳海洋说了声“你们谈我还有事”就溜了。
那人从手上的文件夹里抽出几页纸递给姜钧:“姜总,根据我们的租赁合同,你们公司的管理费和水电费由我们统一负担,然后再跟你们结算。去年一年的管理费和水电费一共是563874.35元,年前我们来催了几次你们因为工作忙一直没有顾得上,现在春节都过了,希望你们尽快清了。”
姜钧看了看手里的纸,上面写着关于催交管理费和水电费的通知几个字,后面是详细的列表,每个月水电费多少多少,管理费多少多少,合计多少。最后还有一段话说得挺强硬:如果贵公司继续拖欠管理费和水电费,我们将采取必要的措施,届时对贵公司造成的不便和损失,概由贵公司自行负责。他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窜了上来,把那份最后通牒扔到了纸篓里。那位郭副总经理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瞪圆了眼睛傻了,只会说:“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能这样?”
姜钧说:“我知道你不是说了算的人,你要是说了算的人我对你还不会这么客气,你先回去吧,清账的事我随后派人直接跟你们总经理谈。”
郭副总经理二话不说气哼哼地拂袖而去了。姜钧叫来裴国光,从废纸篓里拾起来那份最后通牒对他说:“你看看,你是财务总监,人家欠我们那么多租金你们就没想着要回来,我们欠人家那么点水电费管理费人家就下最后通牒。难道我们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人家的钱都是爹妈生出来的?”
裴国光不慌不忙地告诉他:“跟北京东方集团打交道的事儿过去都是柳海洋管,我们财务部没有介入。”
姜钧说:“你是管财务的,这种事情你不介入谁介入?从现在开始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你通知他们,今后我们在他们那里任何接待方面的事儿都打六折现金结算,任何人签单公司都不给支付。另外,他们欠的租金必须一个月内付清,不然别说水电费管理费,我们还得跟他终止租赁合同。”
裴国光有点为难:“姜总,这是老大难,你让我这么短的时间处理这件事有难度,能不能有点弹性?”
“弹性你掌握,我的意见就是这样。”姜钧嘴上咬得很死,心里却明白,柳海洋那个吃货是不是拿了人家的手短不敢说,吃了人家的嘴软却是毋庸置疑的。他以为白吃白喝白白占了人家的便宜,却没算算,人家拖欠的租金光是利息就够他吃喝半辈子的。所以,裴国光如今接手这个事情不光是跟对方打交道的问题,还得克服有可能来自于柳海洋那方面的干扰。他心里有他的底数:只要能让对方暂时不再追着屁股要水电费和管理费,欠的租金在今后慢慢开始偿还就成了。但是这个底数不能告诉裴国光,告诉裴国光等于给了他回旋余地,这个余地他得自己留着。
裴国光倒也不辱使命,按照他的吩咐整天纠缠北京东方企业集团要账。这家集团够赖的,左推右拖就是不给钱。姜钧告诉裴国光,立即办理起诉手续,终止跟这家公司的租赁合同,追讨租金,并且办理诉前财产保全,扣押他们的所有动产不动产,同时寻找新的合作伙伴。实在找不着公司就自己组建酒店接收组,准备自己经营南方大酒店。
姜钧态度坚决,裴国光也就坚决执行了姜钧的强硬政策。法院的传票一到,账号和汽车一封,对方立刻软了下来,答应半年内付清欠款,今后每年年初先付清当年的租金。南方集团的管理费和水电费从租金里边扣除,不再支付现金。双方签了庭外和解协议书,对方乖乖地支付了头批租金欠款,这件事情总算有了个让姜钧可以接受的结果。
同时,姜钧也跟宋大炮达成了最终协议:南方集团支付头一批货款的30%作为定金,由中原化纤公司开始发货,然后南方集团提第二批货的时候,付清头一批货的货款,这样等于南方集团压了中原化纤一批次货的货款,对于南方集团来说,这就是天大的面子,天大的信任了。当然,姜钧也有他要承担的责任和义务,那就是把宋大炮的宝贝儿子接收了,并且招呼好。
黄小船总算出现了。看到他那红光满面趾高气扬的德行,姜钧怀里揣着的炸药包彻底熄火了:这小子成功了。黄小船从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又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盖了好几个红印章的汇票:“老板,我的事儿全办完了,这是货款,2380万,加上对方已经支付的500万定金,一共是2880万,挣了多少钱你自己算吧。”
姜钧故意抑制他的成就感:“资金压在对方处将近半年,不按照资金流转增值率计算,就是按照银行定期存款利息算,我们的利润也大大减少了。不管怎么样,钱回来了就好,晚上我请你喝酒。”
黄小船做出一脸苦相:“姜老板,没等你愁死我就先让你逼死了,请客的事情是小事,该给我们发点奖金了吧?”
姜钧马上答应:“发发发,论功行赏,让财务部测算出准确的利润数额以后,按照规定发你们提成奖。”
黄小船这才笑了:“老板,今天晚上请客,我埋单。”
姜钧说:“你买个屁,人面前埋单过后就找我报销,那种单我也会埋。”
“报销怕啥么,你进我的销售成本好了。”
当天晚上,姜钧招呼了领导班子成员们再加上黄小船和他的部门属下,在海鲜大酒楼摆了一桌,给黄小船庆功。一伙人喝了个昏天黑地,柳海洋最爱喝也最不能喝,刚刚喝了五圈舌头就分岔了,一个劲嚷嚷着叫小姐陪酒,小乌龟拉了黄小船骗他:“小姐来了,快给我们柳总敬两杯酒。”黄小船也挺坏,端了酒杯捏了嗓子逗柳海洋:“好柳总呢,我跟你喝两个交杯酒。”柳海洋稀里糊涂半真半假地跟黄小船交叉了胳膊喝酒,两杯酒灌下去就钻到了桌子底下。
黄小船又要跟裴国光喝交杯酒,裴国光舌头大了,腿软了,站在那儿直晃悠,脑子却还清醒,骂黄小船:“喝个屁,大老爷们喝交杯酒恶心不?滚一边去。”
姜钧脑子清醒,却假装喝高了,翻来覆去地跟小乌龟称兄道弟,翻来覆去地强调要搞好团结,翻来覆去地嚷嚷要挣钱,多多地挣钱。小乌龟好像也喝了不少,却一点没有酒意,姜钧闹不懂这小子是酒量好,还是作假没喝多少。
小乌龟抽空子凑过来问姜钧:“姜总,现在公司情况好多了,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姜钧挥舞着胳膊告诉他:“下一步就是继续喝酒,挣来钱才能有酒喝,你能挣来钱就是我的哥们,挣不来钱说啥也没用,裴国光你说对不对?”
裴国光想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能站起来,就坐在椅子上说:“对,挣钱,挣来钱就是哥们,黄小船就是我的哥们,也是姜总的哥们。你肖助理跟柳总挣不来钱,光会花钱,就不是我们的哥们,你说对不对,姜总?”
姜钧说:“对,就是这。”
小乌龟挺不高兴,可是面对着傻乎乎笑着让黄小船埋单的姜钧和眼睛已经睁不开的裴国光却无可奈何。
散场了,裴国光搭姜钧的车回家,突然问:“姜总,你没事吧?”
姜钧一愣,明明看着这家伙喝多了,怎么转眼之间就清醒了,便说:“我没事,我看着你喝多了,你也没事?”
裴国光嘿嘿笑着说:“不装就真得喝多,你没发现小乌龟那小子喝矿泉水蒙人?”
姜钧暗想,这个瘦猴心眼倒真不少,也真能随机应变装疯卖傻,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酒桌上的高手,这小子倒也不是馕货,真会做戏,连他都以为这家伙真喝多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采取这种办法对付柳海洋跟小乌龟,让姜钧有了那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也更加认定,这个人可以成为同盟军。
“你春节前到省城看刘副主任去了?”裴国光问道。
“对呀,你怎么知道?”话说出口随即醒悟,肯定是刘副主任告诉他的。
果然,裴国光说:“我给刘副主任打电话拜年的时候他说您去过了。”
说到刘副主任,姜钧忽然想起刘副主任亲口许诺要以董事会的名义来函支持他一把,便问裴国光:“他说别的什么没有?”
裴国光看了看正在默默开车的李天来:“没说啥。”
姜钧到家下车的时候,裴国光跟了下来,挺关心地问他:“姜总没事吧?”
姜钧知道他有话要背着李天来说,就站了下来说:“没事。”
裴国光悄声说:“刘副主任来电话了,让我告诉你,东西他已经寄出来了,让你注意查收。”
姜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东西,这一直是他盼着的东西:关于改革南方集团人事机构和对南方集团长期投资项目进行重新审计的董事会函。可是这件事情刘副主任完全可以直接打电话告诉他,没有必要通过裴国光转告。而且,刘副主任在电话里到底对裴国光说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得知函已经寄了出来,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姜钧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如同热恋者蓦然发现对方还另有恋情。不管怎么说,得到上级的支持终究是好事,姜钧这样安慰自己。
小乌龟那单业务的获利终于吐了回来。根据他们和第三家中介公司的协议,那家公司该得的20%的利润扣除之后,原来预计能赚200多万的业务,实际上只赚了不到100万。让姜钧不放心的是,小乌龟把那摊业务从短期做成了长线,利润回来了,本钱却没有回来,继续压在那摊业务上周转。姜钧很不放心,却也只好装傻,期盼能够有机会将1000多万的本钱弄回来。
姜钧心急火燎盼望的董事会函件是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厚厚的一叠。糖三角送过来的时候,姜钧正听柳海洋报告他联系的业务。之前他们就已经商量过两次,虽然他对柳海洋这个人并不太看好,可是看到他拿回来的那两份规范的油料供销合同,再看了上面的条款,也真不忍心对这件事情轻易否定了。如今在生意场上,要想拿到这样两份供货合同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姜钧诚心诚意地对他说:“柳副总,这件事情要办就一定要办好。你也知道,过去这方面的教训实在太多了,再也经不起了。所以这个业务正式运转前,公司一定要认真地进行可行性研究,你稍微等两天,很快就有结果。”
柳海洋连连点头:“我明白,万一有什么闪失,不光公司承受不了,我个人也承受不了。”
这件事情拿到领导班子会上研究的时候,柳海洋跟小乌龟态度一致:“这笔油料进口代加工业务非常好,操作简单,利润丰厚,全都是靠关系才能拿到的,谁放着这么好的贸易项目不做,谁就是傻瓜。”
裴国光和郜天明以及其他人没有发言表态,但却用表情告诉姜钧他们对这单业务持保留态度。只有黄小船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句:“柳总赚了钱别忘了请我们喝酒啊。”
姜钧知道黄小船他们这帮业务内行是有话不愿意在会上说,或者说是不愿意当了小乌龟和柳海洋的面说。心想,你们不说,我就偏偏要逼着你们当面说,省得你们一个个都会当面装好人,便追问裴国光:“裴总监,你看这单业务怎么样?”
裴国光支支吾吾:“油料进口业务我不懂,再说了,我们集团好像没有这方面的经营权吧?”
这是姜钧头一次听到裴国光在会议上正面反驳柳海洋和小乌龟的意见。
柳海洋马上回击:“怎么没有?老唐,你把我们集团的营业执照拿过来,看看有没有油料经营权。”
裴国光仍然板着那张瘦脸,好像在和谁赌气:“不用拿了,我知道营业执照的兼营业务中有一条,但是那指的是一般性的油料,不是指汽柴油。根据国家规定,汽柴油进出口业务必须由专营的石油进出口公司经营。我们做这种生意,有关部门认真追究起来,可以给我们扣上走私的罪名。”
柳海洋不高兴了,因为这笔业务是他弄来的。不管怎么说,在国企当官跟在政府当官一样,除了关系,还得有政绩,当下拉长了脸顶撞裴国光:“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国有企业,开具的是正经八百的增值税发票,凭什么就成了走私的了?你让海关的人过来说,我们是不是走私。别自己赚不来钱,别人赚钱还眼红。”
小乌龟阴阳怪气地说:“柳总你可别说,裴总监最近炒股还挣了一笔呢,怎么样?发奖金的时候可得请我们喝酒啊。”
这俩人一反击,裴国光的气势马上被压了下去,嘟囔了一句:“等海关过来说就晚了。”然后就不吱声了,鼓了腮帮子生闷气。
姜钧赶紧打圆场:“别激动,大家都是为了公司么,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裴总监是搞财务的出身,对合同看得细一些,考虑得也多一些。这样吧,这件事情我再跟柳总详细探讨一下,如果问题不大就开始办,我们的原则是既要谨慎又要大胆,既要稳妥又要开拓,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意见?”
在这种气氛下,别人就啥也不好说了,姜钧心里却已经决定,柳海洋这单业务就让他去做。
散会了,裴国光却没有走,姜钧知道他有话要说,就又给他换了杯水。裴国光迟疑了半会儿突然问姜钧:“姜总,春节前糖三角到省国资委拜年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这件事情回来后姜钧一直没有再提,他等着糖三角或者柳海洋、小乌龟出来向他作出解释,没想到这几个人竟然闭口不提。听到裴国光提及,姜钧实话实说把他在省城巧遇糖三角的经过说了一遍。
裴国光问他:“你回来以后他们有没有找你报销?”
“没有,我还一直等着他们来找我签字呢。”
裴国光若有所思地说:“没有你的签字别想从财务拿出来一分钱,这笔钱肯定没有从财务出。按糖三角说的是小乌龟给他的钱,那小乌龟的钱又是哪来的?”
“会不会是小乌龟先自己拿出来垫的?”
“鬼话,噢,对不起,我不是说你说的是鬼话,我是说不可能。小乌龟你还不了解?他的钱都是穿在肋条骨上的,要想他拿钱,得把他骨头拆了才能拿出来。你来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见过小乌龟自己掏钱请别人吃过一碗面条?什么时候见他自己掏钱喝过一两酒?再说了,真是他垫的钱,你回来了他能不找你报销?替公司搞攻关,由公司出钱名正言顺,他为什么不找你报销?这里面有几个可能,一是他们办这件事情跟公司没关系,完全是他们自己替自己拉关系,所以背着你。糖三角回来又没敢对他们说在省城碰上你了,所以他们从根本上就不愿意让你知道,自然也就不会找你报销。二是他们有自己的资金来源,最有可能的资金来源就是房地产开发。我们公司过去搞的房地产项目从来没有搞过公开招标,都是项目开发部直接找的施工队伍,这里面会不会沉淀下来部分资金没有交回公司入账?”
姜钧突然问裴国光:“你对这些事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裴国光眨巴眨巴眼睛,吭哧了两声才说:“也不能说一点不知道,不过也就是个耳闻,听说他们有小金库,数额还挺大,归小乌龟管着,至于钱从哪来的我就不知道了。”
姜钧又问:“黄总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裴国光摇头:“不知道,哦,我是说不知道黄总知不知道,到后期黄总基本上不太管事了,什么事情都是柳海洋跟小乌龟说了算,所以黄总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
姜钧让他这一大串知道不知道搅得头晕,他万万没想到一次省城之行竟能引出这么一大串事情来。经过裴国光这么一分析,他才感到自己对这件事情想得有点简单了,才发现自己又窥到了南方集团一个不为人知的格外隐秘的角落。而且他也知道,这种事情通过正常渠道,靠企业自己的职能和权限很难查清楚。尽管这样,他还是忍不住问了裴国光一声:“这件事情能不能想个办法搞清楚?”
裴国光又是摇头:“没办法查,你问谁谁肯定都说不知道。”
姜钧在心里苦笑:国有企业,纯粹是一个烂泥潭,迄今为止,自己做的跟别人做的差距还很大,就连那个宋大炮都比不上。人家每年不管企业效益真得怎么样,200多万的年薪就够了,而且名正言顺,理所当然。自己赚几个钱殚精竭虑,赚到了还心惊胆战。
裴国光接下来又说出了一个令姜钧更加吃惊的事儿:“姜总,我还听说了一件事,肖助理做的那单业务你还记得吧?”
姜钧点点头:“那怎么能不记得?时间不长的事嘛。”
裴国光说:“我有一个朋友在省城工商局,偶然的机会他告诉我,肖助理的老婆办了一家公司,那家公司的名称和肖助理合同上的第四方完全一样。”
姜钧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却故意追问裴国光:“怎么回事?”
裴国光:“显然,他利用他老婆的公司从我们公司的业务中牟利。”
姜钧继续追问:“你有证据吗?还有,法律上对这种事情有没有规定?”
裴国光摇摇头:“证据就是以他老婆名义开的公司参与了这单业务,至于这种做法是不是合法,我也不清楚。我想从法律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小乌龟这种行为不管怎么说,起码对姜钧本人的智商是一次挫败,他姜钧千防万防,最终还是没有防得了小乌龟。这让姜钧更加难以接受,他阴沉恼怒的神情肯定吓着了裴国光,裴国光连忙劝慰他:“姜总,你也别太生气,这种事儿哪个国有企业没有?党中央国务院都没招,也只能是谁碰到枪口上毙谁,咱们又能怎么样?只要能把自己该管的事情管好,就算对得起国家也对得起自己了。”
姜钧想想也真有道理,谁能捞算谁有本事,谁捞漏底进了监狱算谁倒霉,换作自己,还不是一回事儿?只要有机会,或者说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他姜钧对人民币不是也报了极其热爱的态度吗?想到这些,姜钧倒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心里唯一解不开的疙瘩就是不能让小乌龟那个混蛋白白涮自己这么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