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在左臀部的那一刀深达四厘米,伤及了大腿股骨,从下刀的位置看,行刺的凶手好像并不想置她于死地。叶子菁因此认为,这可能是报复,更有可能是威胁。
黄国秀说:“别管是报复还是威胁,反正这一刀你已经挨上了,就好好接受教训吧!恐吓电话又不是没有过,我再三提醒你小心,你呀,就是不往心里去!”
叶子菁道:“这种事防不胜防啊,让我怎么小心?‘八一三’大案判了这么多受贿渎职、滥用职权的犯罪分子,恨我的人能少了?别说我了,你和小静多加小心就是了。尤其是小静,让她以后放学就回家,这阵子小记者团的活动尽量少参加!”
黄国秀摆摆手道:“这话你和小静去说吧,人家小静崇敬的是你!”说着,将一个作文本递到叶子菁手上,“看看这个吧,你女儿写你的:《护法英雄》!”
叶子菁随口问道:“哎,小静呢?今天怎么没来看我啊?”
黄国秀说:“来过了,当时你还在睡觉,就回家给你烧饭去了!”
叶子菁看起了女儿的文章,只看了两页就笑了:“这小静,真能吹!”
黄国秀也笑了起来:“别说了,子菁,我已经批评过她了,我说你这写的是你妈吗?分明是大侠!也可以理解,这阵子咱宝贝女儿正在看武侠小说,迷得很!”
叶子菁不看了,把作文本往床头柜上一放,正经作色道:“这可不行啊,将来大学她还想不想上了?你当爹的别一天到晚和她嬉皮笑脸,得和她认真谈谈了!”
黄国秀忙道:“叶检,汇报一下:刚谈过,就是今天的事!我很严肃地对黄小静说了,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估计社会上已经没有大侠这种职业了!”
叶子菁哭笑不得:“老黄,你这还叫严肃啊?小静能当回事吗?!”
黄国秀像似没听见,自顾自地道:“小静说,她真是大侠就好了,就能为你当保镖了!比如这回,那个凶手不可能得逞,她一发功就把凶手的凶器给收了……”
叶子菁苦笑不已:“等她黄小静成大侠时,只怕我也成白发魔女了!”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宝贝女儿了,还是说正经事吧!老黄,对周秀丽的判决,我们检察院提起了抗诉,这事你可能也听说了吧?听到外面什么反应没有?”
黄国秀说了起来:“这事我正想说呢!这么抗诉有没有法律根据啊?王长恭来长山的事我和你说过,人家一再强调周秀丽的贡献,就算不考虑贡献,也不至于判死刑啊!外面议论不少,甚至说你们两个女同志争风吃醋,公报私仇!”
叶子菁平静地听着:“老黄,你觉得我是在公报私仇吗?”
黄国秀道:“哎,子菁,这你别问我,我只是向你转达社会反应嘛!”
叶子菁问:“老黄,说心里话,你认为这个周秀丽该不该判死刑?”
黄国秀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子菁,说心里话,我也觉得判死刑重了些,周秀丽受贿渎职,造成的后果是很严重,就算十五年轻了,最多也就是个死缓吧!”
叶子菁长长叹了口气:“连你都这么看,这抗诉只怕能理解的人就不多喽!”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市长林永强便来了,抹角拐弯要求叶子菁撤回抗诉。
客观地说,林永强刚进门时态度很好,对叶子菁进行了亲切慰问,还把医院女院长叫来交代了一通,搞得叶子菁挺感动。林永强主动提到了抓凶手的事,对叶子菁发狠说,如果江正流抓不到这个行刺的凶手,他这个公安局长就别干了!叶子菁反倒有些替江正流不安了,要林永强别这么武断。林永强说,这不是武断,是要给他们公安局施加一点压力,这种案子不破还得了?我这个市长还敢当下去啊?!
谈到抗诉问题,林永强口气变了,忧心忡忡说:“叶检啊,对周秀丽的这个判决,非抗诉不可吗?我看不一定吧?是不是能撤回来啊?‘八一三’大火案搞到今天,连你这个女检察长都挨了坏人的刀子,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让我忧心啊!”
叶子菁没当回事,笑道:“林市长,你别忧心,有胆量让他们再来一次嘛!”
林永强不接叶子菁的话茬儿,按自己的思路说着:“叶检,我专门到司法局找法律专家们咨询过,我们法院判周秀丽十五年,判得并不轻,量刑还是适当的,你和检察院怎么还是揪住不放呢?对周秀丽,你们是不是有些情绪用事了,啊?”
叶子菁这才认真了:“林市长,抗诉是我们检察机关的事,最终怎么判是法院的事,是不是就判死刑,我们检察机关说了不算嘛,得以法院的判决为准!”
林永强心里啥都有数:“是的,是的,叶检,那你们能不能把抗诉撤回呢?”
叶子菁不想和林永强当面争执,敷衍说:“抗诉材料已经正式呈送上去了,再由我们出面撤回来肯定不行。林市长,你还是等着让省高法驳回吧!”
林永强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看你这话说的!你叶子菁现在是什么人?你提起的抗诉案谁敢驳回?不怕你女包公手上的鬼头铡铡到人家脑袋上去啊,啊?”
叶子菁也笑了起来,口气挺温和:“林市长,我得纠正一下,我们检察机关可不是什么包公啊,我上次汇报时和您说过嘛,我们就是济公,虽然穷,还得主持正义。我们手上也没有什么鬼头铡啊,只有法律赋予我们的责任、使命和义务……”
林永强做了个手势:“哎,打住,打住!叶检,你这话我又听出意味来了:你这同志是不是又在为你们检察大楼的事,这个,啊,变相批评我和市政府啊?”
叶子菁倒真没想到那座停工的检察大楼,可听林永强这么一说,便也将错就错了:“林市长,批评您和市政府我不敢,可我们检察大楼总还得建啊,是不是?”
林永强点头应道:“是的,迟早总要建,老停在那里我心里也犯堵!可长山的财政情况你知道,你家老黄也知道,我和政府也难啊!这阵子,为社会保障资金的事又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请长恭同志来了趟长山,也只求到一百万!”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子菁同志,就冲着你受伤躺在这里还挂记着检察大楼,这事我也得想点办法了:可以考虑找个资金雄厚的建筑公司先带资干着,再次启动起来,市政府做担保!我这市长再困难,也得先给你们这群穷济公弄套新袈裟嘛!”
叶子菁高兴了:“林市长,那我和长山检察院的同志们就先谢谢您了!”
林永强笑道:“谢什么?这又不是谁的私事,你们检察院吃的是财政饭嘛,长山政府和市财政有责任、有义务为你们分忧解难!”话题一转,“不过,子菁同志啊,既然吃着市政府的财政饭,你们也要多少听听政府和我这市长的招呼啊!不能用钱找我和市政府,办起案子来眼里就没有市政府嘛,比如对周秀丽的抗诉!”
叶子菁这才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真不该在这种时候将错就错,便轻描淡写说:“林市长,抗诉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抗诉理由不成立,省里驳回也很正常嘛!”
林永强眼睛骤然一亮:“叶检,如果抗诉驳回,你们是不是就此罢手啊?”
叶子菁却笑着摇起了头:“不,不。林市长,如果证据事实没有改变,如果驳回的理由站不住脚,我和长山市人民检察院就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啊。我们也许会去省城,请求省人民检察院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请抗诉!”
林永强怔了一下:“叶检,我听明白了!这就是说,你一定要把周秀丽送上刑场才罢休,是不是?”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外面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叶子菁平淡地说:“这我不太清楚,林市长,你说吧,说给我听听!”
林永强给叶子菁掖了掖被角:“算了,不说了,你已经受伤躺在病床上了!”
叶子菁说:“林市长,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说我公报私仇,是不是?”
林永强这才郁郁道:“不止这些啊,话多着呢!你过去不是说过么?不能用无辜者的血染自己的红顶子,现在有人说:那也不能用改革者的血,自己同志的血去染红顶子啊!还有人明说了,你是要用周秀丽同志的血去染自己的红顶子了!”
叶子菁火了:“谁这么胡说八道啊?周秀丽是谁的同志?什么时候又成改革者了?林市长,我不否认周秀丽任城管委主任期间做过好事,当年的张子善、刘青山在战场上立过大功,不是照样判了死刑吗?‘杀了张子善、刘青山,挽救了两万,甚至二十万干部!’这是毛泽东的评价!所以,林市长,我不隐瞒,我们长山检察院抗诉的量刑建议就是要判周秀丽死刑,就是要警示那些敢于渎职、滥用职权的犯罪分子!周秀丽受贿情节非常恶劣,受贿造成的后果也极其严重,大家都知道的,致使‘八一三’大火的死亡人数急剧增加,这是无法否认的血淋淋的事实!”
说到最后,叶子菁已有些气短声弱了,眼里浮出了闪亮的泪光。
林永强劝道:“叶检,不要这么冲动,这对你养伤不利!有些话我今天本来不想说,可我真不愿看着你进一步激化矛盾,也怕伤了一些干部的心!子菁同志,不能太理想化啊,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你的原则性、高尚情操和道德勇气,都让我敬佩,但我也不能不提醒你:必须面对现实啊,你冷静地想一想,如果你们检察院的抗诉成功了,周秀丽真被判了死刑,我们长山的干部们会怎么想啊,啊?”
叶子菁说:“林市长,谁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敢渎职。您别把我想得多高尚,也别说敬佩,我承受不起,真的!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在履行职责罢了!”叹了口气,又恳切地说,“林市长,我不知道您今天说的是您个人的意思,还是哪位领导同志的意思?但我知道王长恭同志的态度,自从案子涉及到周秀丽,王长恭同志就一直在干涉。可我硬着头皮挺过来了,也因此得罪长恭同志了!”
林永强苦笑道:“子菁同志,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也坦率地告诉你:你得罪的不是一个王省长啊,还有一大批干部,甚至可以说是长山的一个官员阶层啊!”
叶子菁不由激动起来:“是的,林市长,这是事实,我已经躺在这里了嘛!昨天伍成义找我了解情况时,我还向伍成义说:凶手线索不要在受害者家属中找,受害者家属就是对判决有些不理解也下不了这种毒手!凶手要在那些渎职单位或个人身上找,就是你说的那个腐败官员的阶层!我很清楚,我得罪了他们了,可我不敢得罪法律,不敢得罪我们广大老百姓,不敢得罪一个法律工作者的良心!”
毕竟是来看望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因公负伤的女检察长,林永强虽说心里极为不满,却也不好像打招呼会议那样大发市长的脾气,谈话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结束了。
当晚,陈汉杰赶来看望叶子菁。叶子菁将情况和陈汉杰说了,觉得很奇怪:已经到这种时候了,这位市长大人怎么还敢这么公开为周秀丽说话,为她做工作?
陈汉杰经验丰富,深思熟虑说:“子菁啊,其实这并不奇怪!案子已经判完了嘛,干部处理也要开始了,也许就是这几天的事,省里传过来的消息不少。微妙的是,王长恭还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仍然做着事故处理领导小组组长。在长山干部的处理上既有建议权,又有很重要的一票。林永强当然要看王长恭的脸色,继续讨好王长恭嘛!我看林永强今天说的这些话,很可能都是王长恭的意思哟!”
叶子菁不解地问:“这个滑头市长就不怕王长恭以后倒台连累他吗?”
陈汉杰笑道:“连累什么?就许你们检察机关的抗诉,不许人家发表不同意见啊?法院不就判了周秀丽十五年嘛,这就是法院的看法嘛,很正常嘛!”略一沉思,又说,“我看,得提醒朝阳同志小心了,搞不好朝阳同志要吃大亏啊!”
叶子菁警觉起来:“朝阳同志要吃大亏?老书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陈汉杰判断说:“林永强这么卖身投靠,人家长恭同志心里能没数?拿处理意见时能亏了他吗?朝阳同志坚持原则,一直不愿把你叶检撤下来,支持你们独立办案,王长恭能不乘机报复?甚至有可能找借口撤了朝阳同志的市委书记职务!”
叶子菁心里一惊: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唐朝阳坚持这个原则就太不容易了!可心里仍不太相信:“王长恭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省委和赵培钧同志就会听他的?当真没有公道和正义了?老书记,你估计唐书记被撤职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
陈汉杰说:“我看八九不离十吧,王长恭只要向省委这么建议,就会有充分的理由,省委和培钧同志想保也保不住,挥泪斩马谡也得斩!就像你们对周秀丽提起抗诉一样!”叹了口气,“如果想避免这种结果,恐怕也只有搞次政治妥协了!”
叶子菁盯着陈汉杰问:“老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主动撤回抗诉?”
陈汉杰点了点头:“王长恭擅长打政治牌,做政治交易,这笔交易他要做啊!据朝阳同志说,王长恭为此又在电话里和他打招呼了,朝阳同志还是顶住了!”微微一笑,和气地看着叶子菁,“你们长山检察院能把抗诉撤回吗?啊?”
叶子菁略一沉思,缓缓摇起了头:“老书记,说心里话,我现在非常敬佩,也非常理解唐朝阳同志,真心希望这位领导同志能留在长山市委书记的岗位上,继续为长山五百万人民做些大事实事。可我真不敢拿原则,拿法律和谁做交易啊!”
陈汉杰频频点着头:“是啊,是啊,看来朝阳同志要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