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两小罐特级龙井,陈汉杰意味深长地笑了,对叶子菁说:“子菁啊,火灾发生那晚我就说过嘛,这把火一烧,有些同志日子就不好过喽!看看,说准了吧?人家主动求和了!好啊,送了茶叶,还亲自干预,放了我家小沐一马!”
叶子菁适时地探问道:“老书记,陈小沐这……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呀?”
陈汉杰倒也坦诚:“小沐不是个好东西,生事精哩,我没少骂过他。不过,这次倒不能全怪他,伤了人不错,可并不是小沐捅的,而且也事出有因!受伤的家伙是个劳教释放人员,想试着收小沐饭店的保护费,用过餐后,把饭店供在门厅的财神爷抱走了。小沐哪是饶人的,一声吆喝,手下的人就上去了,和那家伙打了起来,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捅了那家伙一刀,姓江的和公安局就找小沐算账了。”
叶子菁赔着小心道:“这也不能说公安局不对嘛,毕竟是捅伤了人嘛……”
陈汉杰手一摆:“子菁,小沐的事不说了。我告诉你:长恭同志和江正流的这份情我是不会领的,我巴不得把陈小沐判个三年五年,让这浑小子接受点教训!”
叶子菁认定陈汉杰说的不是真心话,可却故意当成了真心话来听,话说得也很真诚:“是的,是的,老书记,那天在您家时我就想说,社会上对陈小沐的议论真不少,这些年各种传闻一直就没断过,对您老领导有消极影响哩……”
陈汉杰没容叶子菁说下去:“所以,总有人拿小沐做我的文章嘛,过去做,现在还是做!”他显然不愿再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话头一转,又说起了王长恭,“我们长恭同志聪明啊,讲政治啊,现在来求和了,我看晚了!”
叶子菁心里愕然一惊:“老书记,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汉杰淡然一笑:“什么意思?你去想呗!好好想想,往深处想!”
叶子菁无论怎么想也不敢把这场大火和王长恭联系起来,只好保持沉默。
陈汉杰心情不错,把一小罐龙井茶启了封,一边沏茶一边说:“子菁同志啊,长恭同志这好茶送来了,我们得喝啊,不喝白不喝!不过,喝茶归喝茶,原则还得坚持,该说的话我还要继续说,襟怀坦荡嘛!”
叶子菁笑道:“老领导,那你就别打哑谜了,真了解什么情况就说说吧!”
陈汉杰脸一虎:“哎,子菁啊,现在可是你们在办案啊,怎么要我说啊?我能了解什么情况?这检察长是我当的吗?”把泡好的茶往叶子菁面前重重一放,“检察长大人,还是你先给我说说吧,都是怎么回事呀?啊?当真要按长恭同志的指示把那两个煤矿失业工人杀了?还早杀快杀公开杀?也太急了点吧?啊?”
叶子菁应付着:“案子最后怎么判是法院的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呢!”
陈汉杰说:“你知道就好,子菁,我提醒你一下:你这个检察长是市委提名建议,人民代表选举产生的,你叶子菁要对法律负责,对人民负责,不是对哪个人负责!我看有些人现在是想糊弄过去,想借两个失业矿工的脑袋把这件事摆平,这不行!就算是那两个矿工放火,渎职问题也要给我彻底查清,一个也不能放过!”
叶子菁故意说:“老书记,你这指示和长恭同志的指示并不矛盾嘛!”
陈汉杰不冷不热地看着叶子菁:“子菁啊,你怎么也学会耍滑头了?我看还是有些矛盾的吧?我们这位前市长恐怕有点言不由衷吧?什么就事论事?什么长山的干部队伍情况比较复杂?什么恩恩怨怨?都是托词嘛,目的只有一个:希望你们不要动真格的,最好能眼睁眼闭,网开一面,你不承认有这意思?”
叶子菁只好承认:“这我也想到了,包括你家小沐的事,就有交换的色彩。”
陈汉杰哼了一声,讥讽说:“所以我才说嘛,我们长恭同志老到啊,表的这些态,做的这些指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啊,还很有大局观念哩!倒是我老陈,不顾大局,在这种时候还打横炮,给省委市委添乱!子菁同志,你是不是也这样想?”
叶子菁婉转地道:“老书记,我怎么想无关紧要,可这种时候大局总还要顾嘛,如果个人的感情色彩太强,对渎职案的查处也不利嘛,可能会给一些同志造成错误印象,好像我们不是在依法办案,而是在进行什么派系斗争,这就不好了!”
陈汉杰激动起来:“子菁同志,这你搞错了,今天和你谈这个案子,我没带任何感情色彩!这么大的一场火,烧死了这么多人,我痛心啊,夜夜做噩梦啊!他一个个混账东西还想滑过去?!”越说越气,“你看看这几天,啊?全省不少地市的头头都跑到长山来慰问了,慰问谁啊?不是慰问那一百五十六个死难者家属,是慰问我们市委、市政府的领导,给他们压惊!他们哪里受惊了?是头上的乌纱帽受惊了吧?这些官僚们,谁把我们老百姓当回事了?这种风气我是看不下去,我今天在办公会上已经说了,如果哪个市的领导同志跑到我们人大来慰问,我概不接待!”
叶子菁不禁有些肃然起敬:“老书记,你……你就不怕得罪人啊?”
陈汉杰淡然道:“我这人大是最后一站了,还怕得罪谁呀,不怕喽!”叹了口气,又说了下去,“所以,子菁同志,对这个案子我的意见是:一定不要急,他们谁急你都不要急,要特别注意案子的质量,把它办成铁案,看看这后面的名堂到底有多少!比如说,这么多门面房盖到街面上,他苏阿福不给我们的干部送钱行吗?能没人管他?你们找大富豪娱乐城的那个苏阿福问一问嘛,相信会有收获的!”
说这话时,陈汉杰并不知道苏阿福已经死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叶子菁想了想,还是说了:“老书记,你可能不知道,苏阿福也烧死了!”
陈汉杰怔住了:“什么什么?苏阿福也烧死了?这里面是不是有名堂啊?”
叶子菁也就实话实说了:“现在不好判断,不管查铁柱是不是故意放火,起火的直接原因都是烧电焊。而查铁柱和方舟公司工人们除了报复情绪,不可能和哪个官员的渎职受贿有联系,他们的社会地位够不上我们的官员嘛!”
陈汉杰思索着:“查铁柱和工人们的情绪会不会被什么人利用啊?”
叶子菁摇摇头:“这我们也注意了,现在还没发现这种线索和迹象。”
陈汉杰语出惊人:“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呢?苏阿福并没死?”
叶子菁一怔:“老书记,这是您的假设,还是……”
陈汉杰说:“当然是假设了,不过,我建议你们再好好查查!”
叶子菁苦笑道:“该查的早查过了,我和江正流都很重视,亲自过问的!”
陈汉杰提醒说:“哎,子菁啊,关于江正流,我上次就和你交过底,今天再和你打个招呼:要保持一定的警惕性,长恭同志那么想捂盖子,这位江局长能大揭锅吗?从他那里过来的情况,你要多问几个为什么!当然喽,江正流不能代表整个公安局,公安局办案同志都还是不错的,副局长伍成义就很好嘛,及时向我通报了情况,所以我在第一次案情分析汇报会上才做了这么个有针对性的发言!”
这么一说,叶子菁才知道,原来最早的审讯情况是伍成义透露给陈汉杰的。
一年多之前,市公安局调整班子时,伍成义和江正流这两个副局长都在考察名单上,陈汉杰是想让伍成义上的,名字摆在江正流前面,政法口的同志们都以为伍成义要上。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伍成义因为平时说话不太注意,被抓了不少小辫子,江正流比较谨慎,又有王长恭这位政治新星做后台,意外地提了公安局长。因此,伍成义一直对王长恭耿耿于怀,和老书记陈汉杰走得比较近也在情理之中了。
喝着茶,陈汉杰又关切地询问道:“苏阿福一死,渎职案不太好办了吧?”
叶子菁叹息道:“这还用说?八月十三日晚上发生的火灾,八月十四日下午我们就根据有关线索采取行动了,头一批拘了六个,包括大富豪娱乐城消防安全员,消防支队防火处专管员,钟楼区城管委负责解放路违章拆除的副主任汤温林。今天又把工商、文化市场管理几个部门玩忽职守的家伙们拘了,就是我来之前的事。不过,办得都不太顺利,涉嫌者一推六二五,我的感觉他们似乎知道苏阿福死了。”
陈汉杰讥讽道:“江正流知道的事还保得了密吗?涉案人还会不知道吗?”
叶子菁狐疑地道:“老书记,现在话还不能这么说吧,江正流还是保密的,连王长恭都不知道苏阿福烧死的事,临走时还当面问过江正流,也不太高兴哩!”
陈汉杰带着轻蔑笑了笑:“子菁,这你也相信?他们在你面前演戏嘛!”
叶子菁想想,觉得没根据的事不能胡说,便没就这个敏感的话题再说下去。
陈汉杰却胸有成竹:“就算苏阿福真死了,这个案子也不是办不下去,只不过难度大一点,周折多一点罢了!”说着,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几封举报信,“我这里收到了几封举报信,举报的都是市城管委主任周秀丽,其中有一封就涉及到大富豪娱乐城,说得很清楚嘛,苏阿福给这位女主任送过四万块钱,违章建筑是她批的!这封举报信你拿回去好好分析研究一下,也许会对你们办案起到点作用!”
直到这时,叶子菁才恍然悟出:陈汉杰真把王长恭套进去了!周秀丽的情况她知道,是王长恭做市长时四大花旦中的头号花旦,机关干部群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传说纷纭,演绎了不少花花绿绿的故事,陈汉杰还在全市党政干部大会上辟过谣。
陈汉杰也适时地说起了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周秀丽后面有王长恭啊!她和王长恭到底是个什么关系我一直不太清楚,社会上谣传四起的时候,我还在市委书记岗位上,不能任凭这些流言蜚语干扰工作嘛,还在一次会上好心好意地为长恭同志辟了谣。没想到,倒把长恭同志和那个周秀丽得罪了,解释都没法解释!”
叶子菁却觉得陈汉杰辟谣的好心好意很值得怀疑,在她的印象中,就是从那次辟谣事件后,二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以至于到今天隔阂越来越深,难以化解。
陈汉杰老到程度一点不比王长恭差,打出了这致命的一枪,用周秀丽套住王长恭后,倒先做起了自我批评:“在周秀丽的问题上,我是有责任的,这个同志最早还是我发现的嘛,是我提名建议把她摆到市城管委主任的岗位上的!现在看来是用错了人,犯了错误了!当然,人也是变化的,谁也不能替她打一辈子保票嘛!”说到这里,幽默了一下,“家用电器也不过包个三五年,我的保修期算过去了!”
叶子菁苦中作乐,也回之以幽默:“现在家用电器可要终身保修了!”
陈汉杰半真不假地道:“怎么,你叶子菁也要办我吗?”
叶子菁马上说:“哎,哎,老书记,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陈汉杰脸一拉,近乎庄严地道:“叶子菁同志,我不和你开玩笑,在这种时候也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有渎职一定要办,我陈汉杰如果真渎了职,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其他领导渎了职也要给我依法去办。你这次要准备碰硬,准备豁出去!”
叶子菁怔了好一会,才含糊地表态说:“老书记,您这话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