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想曾俚也许是刚才受了刺激才如此偏激吧,他还得急着赶去宾馆,只好同曾俚分别,说下次约在一起好好叙叙。他见曾俚好像不想走大门,就同他从侧门出去。朱怀镜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在这里了。曾俚说他从外面采访回来,刚下火车,正好路过。
两人在外面分手时,再次说过几天聚一下。来了一辆的士,朱怀镜硬要让曾俚先走。曾俚也不客气,扬扬手先上车走了。朱怀镜等了一会儿,再拦了辆的士。
回到宾馆,大家已在集体讨论政府工作报告了。朱怀镜听着这干巴巴的文字,觉得很没有意思。他心里不太平静,脑海里总是曾俚那张脸,真诚而固执,沧桑而落魄。可是当时,眼看着这样一位老同学陷入困境,自己竟想一走了之!他想,尽管这个地球上有五十几亿人,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心里冒出过这种自私的念头。可他自己知道,这也够折磨人的了。类似的心灵隐秘多起来,他就不再是他,而只是一张旧的皮囊了。
朱怀镜靠在沙发上,突然注意起这些同事来。同事们在一起,面子上自然是很友好的。大家都受过高等教育。满腹学问,尽管时不时开些粗俗的玩笑,基本上还是温文尔雅的。他记得有位同事发过奇想,发明一种技术,可以洞穿人的心灵。他想如果有一天,真的出现了这么一种技术,人世间将会是无边的黑暗了,世界的末日真的就到来了。
想到这些,朱怀镜很是感慨。可感慨了一会儿,也就心头释然了。他想人心大抵如此,不必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心存块垒。
吃过中饭,他想回家去取钱。心里又惦着玉琴,就在大厅里挂了电话去。玉琴问他昨晚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打一个。他说没办法,昨晚来了几位领导看望他们。完了之后,领导有兴趣留下来玩扑克,他就只好奉陪了。大家都在场,不好打电话。
朱怀镜回到家里,香妹和儿子已吃了中饭,坐在那里翻连环画。朱怀镜是一年四季都要午睡的,同她娘儿俩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卧室。香妹不说起钱的事,他就不好问。他想香妹也知道他是回来取钱的,但一进门就问钱也不太好。他刚脱了衣,香妹进来了,坐在床沿上,说:“钱取来了,在那柜里。”香妹说完就出去了,脸上不太好过。朱怀镜明白,香妹到底还是舍不得这两万块钱。
朱怀镜躺下,却眼睁睁地睡不着,就起来取了那两万块钱来。全是百元票子,拿在手上抛了抛,并不怎么沉。他把钱放进床头的皮夹克口袋里,也并不显得鼓鼓囊囊。
朱怀镜仔细想过,还是选个皮市长不在家的日子上他家去,把钱送到他夫人王姨手上妥当些。他想不出理由,只是总觉得把钱当面送到皮市长那里不太好。可这几天皮市长一直在家开会,没有出去。朱怀镜左胸边的口袋里就成天装着那两万块钱,这钱并不沉,却压得他的心脏一天也不得安宁。
这天终于等到皮市长下基层了,晚上朱怀镜上皮市长家里去了。只有王姨和小马在家。王姨很客气,忙叫小马倒茶。小马也不似刚来时那么拘束了,为他倒了茶,还知道坐下来同他说话。三个人坐了一会儿,朱怀镜对小马说:“小马请你进去一下行吗?我同王姨有个话要说。”
王姨也说:“小马你去吧,你去看看衣服洗得怎么样了。”
小马一走,王姨便微笑着,很关切地问道:“小朱有什么大事?老皮不在家,你有事同我讲一样的。”
朱怀镜难免有些紧张,便镇定着笑笑,喝了口茶,似乎想用茶将胸口冲得舒缓些。茶水果然见效,他平静些了,就说:“皮市长对我一向很关心,我非常感谢。小皮要去美国留学,这是大好事,值得庆贺啊!我想表示一下祝贺的意思,王姨你就千万别客气。”
朱怀镜说着就伸手掏了钱出来,往王姨手上放。王姨忙摆手,不肯接,只说:“小朱你这么客气就不好了。算了算了,我们表示感谢了。”
朱怀镜就说:“王姨,我只是想表示一下祝贺,你讲客气,我就不好出门了。”
王姨这才接了,说:“小朱,你硬是这么蛮,我暂时收了。老皮回来要是骂人,就不怪我了。”
朱怀镜就笑道:“王姨,皮市长面前就请你多说几句话,他对我们要求很严的。反正这是我的心意,不会拿回去的。”
王姨说声小朱先坐坐,就拿着钱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同他说话。王姨很体贴人,问朱怀镜今年多大岁数了,爱人在哪里上班,小孩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朱怀镜一一答了。王姨便说:“不错,小朱不错。老皮对年轻人是很关心的,你好好干吧。”
朱怀镜便点头不已。王姨毕竟是多年的领导干部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觉得熨帖。坐了一会儿,朱怀镜觉得应该走了,就起身告辞。王姨留他再坐坐,他说也不早了,下次再来看您吧。王姨便叫他等一下,就进里屋去了。好一会儿,王姨提着个大塑料袋出来了,说:“小朱,你这么客气,我是很不好意思。这是一套新西装,也不怎么高档,金利来的,你莫嫌意,拿去穿吧。”
朱怀镜忙双手往外推,说:“不行,不行,我受不了这么重的礼啊!”
王姨就佯装生气,板起脸说:“你这孩子,讲什么客气?拿着吧。”
听王姨说道你这孩子,朱怀镜心里砰然一动,觉得特别温暖。他不好再说什么,就千恩万谢地接了西装。
王姨就高兴起来,说:“你就在这里试,看是不是合身,不合身的话,我明天叫人去换换。”
朱怀镜就脱下皮夹克,王姨替他取出西装。这是一套铁灰色西装,朱怀镜穿上正好不肥不瘦。王姨围着他扯扯衣角,提提领子,就像他自己的母亲。
“很好,很好,很标致嘛!”王姨很是满意。
朱怀镜脱下西装,王姨替他小心地折好,放进塑料袋里,说:“小朱今后要随便些,有空来玩就是。”
朱怀镜出来,先回到家里。香妹问他提着什么好东西,这么喜滋滋的。他就把塑料袋提得高高的,让香妹看看塑料袋上的金利来字样。
香妹知道他没钱买这么贵的西装,只问:“哪来的?”
朱怀镜笑道:“皮市长送的。”
香妹就问:“你今天去了他家?”
“去了。”朱怀镜说。
香妹却重重叹了一声,说:“两万块钱,换了这么套西装,你还这么兴高采烈。”
朱怀镜有些扫兴,说:“你别老记着那两万块钱好不好?道理我都同你说了。再说人家皮市长夫妇还算讲理的,知道礼尚往来。按说,他们这个层次的领导,谁同你礼尚往来?”
见他有些生气了,香妹就不说这事了。两人聊了些别的,朱怀镜起身,说要去宾馆。香妹也不说什么,只说你去吧。朱怀镜就提着西装站了起来。香妹就笑了,说他买新衣服从来不过夜的,就像小孩子。他说衣服到了手上就穿嘛,还要放着干吗?
他出门直接去了玉琴那里。玉琴见他提了件高级西装,忙接过来,拿出来看了看。朱怀镜挨着她坐下,这才发现塑料袋里还有一条领带,也是金利来的。玉琴不问这西装是哪来的,也不问是多少钱买的,只说很好。
朱怀镜忍不住自己说:“我刚到皮市长家里有事,他夫人就拿了这套西装送我。不然我哪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
玉琴说:“这太贵重了,她怎么舍得送?”
朱怀镜笑道:“你也傻了。他们哪会花钱去买这衣服?肯定也是人家送的。估计他们家没人穿得,就送我做了人情。但不管怎么说,也要人家肯送你做这人情啊!皮市长夫妇还是很讲感情,很有人情味的。”
玉琴说今天他们宾馆分了些柑橘,美国进口的,味道真的不错。她说着就起身去给她拿柑橘。玉琴穿着件粉红色睡衣,头发扭成一个松松的结垂着。见玉琴这模样,朱怀镜心里有什么辘辘地一滚,就激动了起来。也许是喝了秦宫春的缘故,这一段他特别容易来事。玉琴拿了柑橘来,还没坐下,就叫他一把抱住,说:“先让我吃吃你吧,什么进口水果,都没有我玉琴的味道好。”
第二天,朱怀镜穿着这套新西装去了宾馆。同事们见了,围着他看热闹,都说这西装不错。朱怀镜只是谦虚,哪里哪里,一般水平。刘仲夏过后去他房间商量事情,又说起他的西装。朱怀镜就轻声道:“是皮市长送的,我哪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半年的工资,还要不吃不喝,才够买这套衣服啊!”
刘仲夏就不太自然地笑了起来,说不出什么,口上只哦哦着。
朱怀镜又低声玩笑道:“这也肯定是人家孝敬他老人家的。他送给我,可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刘仲夏也就笑笑,又哦了几声,突然感到便急,捂着肚子说想上厕所了。朱怀镜心里就暗自发笑。心想这刘仲夏一定是见皮市长这么赏识他,便妒火攻心,分泌失调了。
刘仲夏走了不久,乌县驻荆办主任小熊来电话,说手机的事已弄好了,他马上送来。朱怀镜没办法的样子,只好说谢谢了。没多久,小熊就敲门进来了。小熊样子很殷勤,笑嘻嘻地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朱怀镜。
小熊说:“这是目前最好的,摩托罗拉,全球通。手机换代快,你先用着吧,到时候有更好的,再换就是。电话费你不用管,我们按月结账。县里给了我政策,我用活就是了。”
朱怀镜就赞赏道:“你们张书记会用人啊!派你任这个驻荆办主任,最合适不过了。小熊,好好干吧,你们张书记,我们是老同事了,我最了解他,他是最关心人的。”
小熊说:“还要靠你在张书记面前为我多美言啊。”
“这个自然。我这人也是很爱才的,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最喜欢了。”其实朱怀镜比小熊大不了几岁,可他说起话来却像个长者。没有办法,他在小熊面前是领导。
小熊坐了一会儿,说声不多打扰,就走了。朱怀镜这就拿起手机,向玉琴通了电话。他说:“朋友给我送了部手机,我想第一个电话应打给你。”
玉琴就笑了起来,说:“看你得意的样子,像个小孩子。”
朱怀镜就佯作生气,说:“你真是麻木,人家这是时刻想着你啊!你却来取笑我!”
玉琴就轻声道:“傻瓜,我自然高兴啊!”
朱怀镜听玉琴这声音,便知道她身边有人,就不多说什么了。接下来他想再挂一个电话,却一时想不起要给谁挂。想了半天想起了李明溪,就挂了过去。却半天没有人接。突然想起这疯子是不是去北京了,也不见他把给柳秘书长作的画送来。这么久电话也没打一个来,真是个疯子!一会儿心里又感叹起来:自己想起要打电话,却一时想不起几个人来。自己的朋友也太少了,活在这世上也太孤独了!原先只有李明溪,现在有了玉琴,对了,还有曾俚,也是可以说说真心话的。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这天上午,政府工作报告初稿定稿。谷秘书长和柳秘书长亲自到场。谷秘书长只是向大家表示了慰问,说大家这一段辛苦了。他说还有个会要参加,就不留下来同大家一块儿定稿子了。
柳秘书长留了下来,听刘仲夏一字一句念着报告。柳秘书长也是写材料出身的,文字上很内行,边听边提修改意见。刘仲夏就随时停下来,等两位科长按柳秘书长的意见修改了,他再接着念。这样,不到十一点,刘仲夏念完了,初稿也就定了。其实柳秘书长的所谓定稿也只是初步定稿,最后得向市长定了才算数。
定完稿,柳秘书长不马上走,同大家一块儿说话,气氛很好。大家少不了要恭维柳秘书长笔杆子过硬,文字经了他的手,就是不一样。柳秘书长只是摆手,说哪里哪里。
这时,服务员送来了今天的的报纸,一份《人民日报》,一份《荆都日报》,柳秘书长和刘仲夏就各看一份。其他的人没有报纸看,又不好走开,就干巴巴地望着他两位看报。报纸上正好刊登了全国人大会上的《政府工作报告》柳秘书长例览了一遍,说:“这里开头说的是‘请各位代表审议,请各位政协委员及其他列席人士提出意见’,我们也按照上面的提法,把‘列席人员’改成‘列席人士’吧。”
于是又把“人员”改作“人士”,这才最后定稿了。柳秘书长说辛苦各位了,就起身要走。刘仲夏请柳秘书长吃了中饭再走,他说还有应酬,谢谢了。
大家就起身目送柳秘书长。刘仲夏送柳秘书长到门口,执手握别。朱怀镜不好越位,只站在刘仲夏身后微笑。柳秘书长在走廊里同大家挥挥手,转过身去。可他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叫朱怀镜,招了招手。朱怀镜就上前去,问柳秘书长有什么指示?柳秘书长一手搭在朱怀镜的肩上,继续朝前走了一会儿,才说:“怀镜,上次你带去的秦宫春,效果不错。我原来不相信,都没用过。这次一用,真不错,精神好多了。”
朱怀镜会意,说:“我在弄几箱来吧。”
柳秘书长说:“那就拜托你。多少钱一箱?我得自己付钱啊。要不我先拿两百块钱给你?”柳秘书长说着就掏口袋。
朱怀镜忙拉着柳秘书长的手,说:“不急不急,柳秘书长您莫太认真了。”柳秘书长就侧过脸望望他,随和地笑笑。该说的事说好了,没有别的话题。柳秘书长只顾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走着。朱怀镜停下来也不是,跟着走也不是,很是尴尬。他想干脆送到电梯口算了。可柳秘书长却不走电梯,而是走楼梯。朱怀镜又只好随他下楼梯。幸好只是在三楼,很快就下楼了。司机在大厅等着,见了柳秘书长,忙过来问是不是走?
朱怀镜便送柳秘书长到小车边,为他拉开了车门。柳秘书长样子斯文地钻了进去,不望朱怀镜,口上只含含糊糊不知所云地好好着。朱怀镜替他关了车门,又不得不隔着车玻璃招手说道再见。
电梯里只有朱怀镜一个人,他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想着柳秘书长走路的步态,再联想他说的将“人员”改作“人士”,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幽默。是不是走路不讲究步态的就是“人员”,而踱着方步的就是“人士”了呢?
朱怀镜上楼去了自己房间,不久刘仲夏过来说,报告初稿初步定了,人马是不是撤了?朱怀镜笑着说,这由你定啊。两人便商量,大家再在这里住一晚,明早一早就退房。
两人正说着,朱怀镜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方明远说皮市长想今晚见见袁小奇。
朱怀镜有意问:“皮市长回来了?几点钟?晚上九点,好好。八号楼见吧。”
刘仲夏耳朵竖得老长,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等朱怀镜接完电话,他就没事似的说:“开饭时间差不多了吧,下去吃饭去吗?走走,下去?”
朱怀镜就同刘仲夏并肩下楼,边走边挂了宋达清手机:“喂,老宋吗?我朱怀镜,对对。上次讲的那个事,定在今天晚上。”
老宋说:“是吗?好好!你有没有空?是不是出来我俩聚聚?我俩好长时间不在一起吃饭了。”
朱怀镜说:“算了吧,我正往餐厅走哩,马上就吃饭了。”
老宋说:“荆园的口味我清楚,天天在那里吃没什么味道。出来吧,我马上来接你。”
朱怀镜迟疑片刻,说:“你硬要这么客气,那好吧。我在大厅等你。不过今天就不要请别人了;你明白我意思吗?”
朱怀镜收起手机,很抱歉又很难受的样子,朝刘仲夏摇摇头。刘仲夏玩笑道:“有人请你吃饭还这么痛苦?”朱怀镜仍是无可奈何地摇头。
朱怀镜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宋达清开着车来了,一下车,老远就伸出手来。朱怀镜却故作大气,手同他松松地握着,脸上却笑得很客气。手上是冷,脸上是热,让宋达清琢磨去吧。宋达清就态度恭敬,握着他的手使劲摇了几下。
上了车,宋达清问去哪里。朱怀镜说随你找个地方吧,今天我请客。宋达清忙说哪有你请客的道理?朱怀镜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要讲究个你我了。
两人一路礼让着,就到了厦门海鲜楼。宋达清说:“吃海鲜怎么样?”
“行行,就吃海鲜吧。”朱怀镜应道。其实他心里有些打鼓。荆都的海鲜贵得吓人,自己掏钱没有几个人光顾。但他心里确实想请请宋达清,因为四毛的事全搭帮他出面说话,才了结得那么好。
两人选了个位置坐下,小姐就递了菜谱来。这里的老板宋达清也不认识,他只请朱怀镜点菜。朱怀镜就谦让。两人推了一回,朱怀镜就说:“我点就我点吧。反正说好了,今天我请。”他便点了基围虾、海蟹、香螺、牡蛎等。点罢又问宋达清:“你吃海鲜喜欢怎么吃?按荆都的做法,不是辣就是麻,我不喜欢。不如就用清水煮了,只放少许盐。然后上些佐料放在一边,喜欢怎么吃就蘸什么吃。”宋达清说这样也好。服务小姐却说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海鲜,只怕大师傅做不出。宋达清就撑不住风度了,瞪了眼说:“笨蛋!清水煮海鲜还要技术?你是怕不知怎么收费吧?我一身是肉,由你宰!”他说着就捋了捋袖子,露出肌肉鼓鼓的膀子。
小姐见他是位警察,再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对不起,脸上万难挂着微笑。又问要什么酒水。宋达清就说是不是喝点白酒?朱怀镜说啤酒吧,下午要上班哩。小姐转身走开时,嘴巴动了几下。宋达清见了,就叫住小姐,问:“你还嚷?你嚷什么?”
小姐忙回过身来低头赔不是,说没有嚷。朱怀镜就笑笑,说:“老宋你温柔些啊,小姐嘛!”说罢就挥手让小姐进去。
宋达清低声说道:“谁知道她是小姐还是什么姐!等老子哪天抓住了就知道了。”
这时,一位小伙子过来,朝宋达清点头不止,说:“啊呀,宋所长,你在这里啊。”
宋达清一抬头,脸上不怎么热乎,只是鼻子里唔了声。那小伙子却是递烟点火,奉承不迭。宋达清点着了烟,重重吸了口,说:“你去吧,我和朋友聚聚。”
小伙子点点头,说:“那我去了?我那边也还有几个朋友。”
朱怀镜见这场面有些怪,就问这人是谁。宋达清笑笑,说:“我说了你别激动。是个烂仔,你表弟上次冤里冤枉挨了打,就怪他们这一伙。他们几个主要头儿还关着,刚才这家伙,还有那边的几个,情节轻些,只关了个把星期就放了。”
朱怀镜忍不住再回头看看他们,见中间有个精瘦马面的正是上次在火车站拿假金链诈他的那人。那人好像也认出了他,眼光躲躲闪闪。
过一会儿,小姐端了菜和啤酒上来,两人就对饮开了。朱怀镜有意暂时不提皮市长见袁小奇的事,宋达清也不好问起。喝了几杯啤酒,朱怀镜才说:“不要让他带其他人去。”他只说这么一句,不再多吐一个字,也不点出袁小奇的名字。
“行行!”宋达清答道。
再喝了几杯,朱怀镜又半天上一雷,说:“叫他不要张扬。”
宋达清一时不知朱怀镜说的是什么,瞪着眼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哦哦,对对。这我同他说过的。”
朱怀镜一直这么神秘着,让宋达清觉得这事真的很严肃很重要了。朱怀镜这才随便起来,说:“当领导有当领导的难处。我同你说个真实故事,还是前任市长时,下面有个中学新修了校舍,想请领导提个校名。有位教师就吹牛,说市长是他的什么亲戚,他可以去找市长。学校就委托他来找市长。他不知怎么就混进了我们办公楼,一直躲在厕所里,心想你市长再怎么着总得出来解手吧?快下班了,好不容易等到市长去厕所小解,他便出来站在厕所门口等着。市长一出来,他就上前握着市长的手,说市长您好,我是某某县某某中学的校长,我们新修了校舍,请您提个校名。市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后来见是一位中学校长,就很客气地让他留下学校名称、地址和姓名。全社会都该重视教育啊,何况一市之长?过后市长就为他提了校名,还写了封几句话的短信,嘱他为教育事业好好工作,一并寄给他。这下这位教师在县里就成了人物了,几年之内就从一位普通教师,当到中学校长、教育局长。可这人是小人得志,又贪又狂,去年因经济问题,被判了刑。教育局清水衙门,也未见得就清。当初他们县里领导碍着他是市长的亲戚,不好下手。可民愤很大,县里不得不把案子报告上来。上面觉得奇怪,查处个县教育局长,还用得着这么大的功夫?后来真相大白,才知中间有这么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曲折。所以说,让领导见个什么人,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一定要慎重。不然,让领导难堪,我们就有责任啊。”
宋达清听了这么个故事,本来觉得很好笑。但见朱怀镜笑了一下面色就严肃了,他也只是略略笑笑,就正儿八经起来。朱怀镜就这么一会儿玩笑几句,一会儿正经起来,于是两个人相叙的气氛也叫他拨弄得涛走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