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战术家认为攻击有两个基础条件,一为运动,一为射击(火力)。飞机出现以还,技术上的进步一日千里,如今空军已单独成为一个作战单位,同时向来最缺乏运动性的迟缓的炮兵,经过摩托化并有坦克战车的发明以后,它的速度也超过了从前几十倍。空军的重轰炸机,将来速度可与驱逐机相等,而驱逐机的速度则因人身生理的限制,不能更有多大的进步,所以欧战后的军事发展,专在运动性方面,而火力又是跟随运动性的增加而增加。
单从战斗的工具来说,各国都是向着速字上用功夫,因此现代战术战略的趋势,也自然向着速决方面走去。但从整个国家的立场说来,即所谓全民战争的范围说来,到各国,尤其是持久战失败的德国,就注重在“持久”两字,风行一时的自给主义便是持久战的根本政策。不过,文章是要从反面看的,我们不能据此认为各国如今以守势为国策。须知他们一方面高谈持久,然而各种战斗方式,莫不趋向速决的方面,而持久却是达到速决的一个门径。
全民战争的痛苦是太深了,负担是太重了,所以政治家对于民众的要求虽为持久,军事家对国家的义务则取速决。不用说空军战斗是速决,海军战争亦然如此,一番会战可决定全局的胜败,战斗中最有韧强性的就只有陆战。然而现在陆战的工具一天快速一天,陆战装备的重心,完全集中在所谓快速师团。它的战术,亦即它的特性,就在出奇制胜。再看现在各国的动员律也是朝着速决的方向走。德法两国国境建筑的要塞,目的在掩护动员,决不想在那里死守。当年凡尔敦[1]要塞的北方区,正留有一个攻势地带。如今德国积极修筑高速度行车的国道,也正在守势中间寄托着一种攻势。
我们可以说速决主义乃现在实际军人所追求的目标,这是从这种战略上的速决中间,发现了军制亦即国力上的持久问题。须知空海两军都是以技术的优越而决定战斗的胜利。一国的经济力量,能否与技术上的发明亦步亦趋,乃军备上一个根本问题。譬如阿比西尼亚战争时期的意大利飞机,现在已成为明日黄花,不能与英国竞争,若将这些飞机一律取消,换上一种现在最理想的构造,经济上不胜负担;若用局部改良的轮替法,又怕敌方改良得快,将一辈子赶不上人家。所以现在军备改良有一个主义,名为“发明唯恐落后,制造唯恐争先”。就因国力跟不上技术,换一种炮,动辄几千门,换一种飞机,动辄几百架,真所谓掷黄金于虚牝,谁都受不了。
掌理国政的人假如轻轻失去了军事优势的时机,再要重新恢复优势,至少要待五年或十年以上。照我个人研究,历史上陆军的强大,不能保持二十年,空军强大,不能保持五年,比较上优势最易持久的还是海军。这因为主力舰的建造太费时间,而且海上武力又是反映着一国的经济力量与民族传统,这并非五年十年的近功。
总之,现在欧洲军事的方向固然趋于速决,而政治的痛苦与经济的困难在于不能持久。它们苦心孤诣的经营,便在寻求速决与持久的平衡,要从此中发现一条新路。
他们要求速决,所以不能讲持久;速决是目的,持久是手段。
现在拿欧洲这一种实况来研究中国应循的途径,我们知道欧洲人从速决主义下发现持久的困难与必要性,至于我们中国目前既需持久作战,我们就应该在这个决心下,来研究速决的“速”之条件。欧战法国凡尔敦所以能长久固守的原因,并非由于死守,而在于法国人能利用运动战的原则,将守军随时移动。死守一个阵线,无论设备如何巩固,在今日火力下仍可使整个战线顷刻毁灭。去年比尔波铁环的防御,建筑的时间费去九十小时,而摧毁的时间,只经九小时。
当年法德火力同等,而法国守势战尚非扼据一线的死守,何况火力平常不占优势的我国?所以在一个持久战区之内,反而是用了运动战可以达到持久的目的。简言之,这便是以攻为守。假如拘之于形式上持久的一线死守,是必然不能达到持久之目的,现在德国有步步为营的退却法,就是寓死守于运动中。
一支部队的火力要与运动力等同,没有运动力的火力,可名为死火力,所以要达到持久固守之目的,应以增加运动性为唯一条件。前方作战的部队至少要能够自己指挥后方的给养。我们装备完全的兵团差不多与德国步兵团相像。但德国步兵团后方直属的车辆,就有一百三十辆之多,假如每团加上防御战车,更需增加七十余辆汽车,才可使一团的火力得到适当的发展与运用。至于一师作战单位的大辎重与炮兵辎重都没有算在其中。
远适异国不知战斗的实际情形,所以一切不敢妄揣,不过我以为我们固然要求持久战,但其先决条件,便是要使军备增加运动性,因为我们要以持久为目的,须以速决为手段。
欧洲的问题是久则不速,我们的问题是不速则不久。
[1] 凡尔登——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