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郑重介绍这一篇文字,在欧洲就看见此文的德文稿,我不敢骤译,特请庄仲文兄求得其原本,先以法文原本翻译,再取德文以为参考。因为法文本来简洁,而欧洲名将作文,向有一字千钧之例,所以一字咬不明白,就会以误传误。此篇所译,虽字义或有未妥处,然其意义总不至于不明白。
何以我对于此文译稿如此郑重,因为这是未来战理,即新战略之曙光。
欲明未来先谈过去,我是先在日本军队中研究德国战术,他们根本是一条路线,老师教一句记一句,自己尚不会用思想,后来到德国读了德国战术著述家巴尔克的《德法两国战术之异同》才发生对于法国战术的兴趣,才知道兵法(包括战术与战略)有种种的不同,才知道一国要有一国固有的兵法,不可以盲从,不可硬造。德法两国战术的不同,如今不能细说。举个比方德国是外家拳,法国是内家拳,我后来读了曾国藩的《得胜歌》,深深地感觉到湘军的战术是有些法国风味。至于国民革命军战术的成功,令人完全回想到拿破仑的散兵纵队互用战术。
后来又详细研究孙子,又感到中国兵法实兼有德法之长,颇发野心,欲会而通之,以建立我中国固有之兵法。但是两种风度还是绝然不同,如何能够会通还是困难。
最近到德国又看见德国的新战术,才觉得会通是可能。说也奇怪,如今德国人采用了法国战术,法国人却有些德国风味。
现在德国军人开口闭口总是说“重点”,一个连长的口头命令,也要指明白重点在那里,又有所谓步步为营法不仅是前进攻击,而且背进退却也是一步一步。这多是从前没有的。而塞克脱将军,所主张空军和地上部队(即陆海军)同时的攻击,实在是法国当年支队战术的变相。所谓支队战术者,是诸兵联合的一部队,突进于主力之前,一方破坏敌人的交通及前进,一方是掩护自己主力的集中和运动之秘密(这是弱国对强国唯一取胜条件)。而法国军事专家,近来也承认包翼运动(以前是中央突破)之可以得最大效果(唯优势才能包翼)。
所以我现在得到了一个综合原则。
(1)兵法的确定是必要的(确定是预备将来)。
(2)兵法的固定是不可的(固定是固守旧习),而“不为”与“迟疑”是兵法之大戒。
杜黑将军的著作,在十年中扰动了意大利军界,对于这个新战理的辩论,成了一个很可珍贵的教训。但他只有几个回声侵入法国,所以在法国对于此问题,不过有片段的研究,整个的原理尚没有认识。
原理的根本和论战的结果,由伏几安上校很明了地发表了,他将新的研究和反省的资料,供给于拟问未来战争状态为如何的大众。
杜黑的推论,虽然采取革命态度——将已经公认之原则,加以重新估值——但他的理论根据,仍旧是很切合于传统的。结论或者歧异,他的出发点和方法是正确的。
他说“总是武器的威力决定了战争的方式”,所以一种完全新式的武器——飞机——的出现,将几千年以来的战争概念推翻了。
他理论的根本动向是在寻找战争的最大效率,这个效率要向最高阶段上去寻,就是要向国家整个的武力上求得其效率之极限。[1]
关于陆海空军专门的特殊的情形,在理论中排除了,对于某种武力问题,一定要等整个问题解决了方才讨论。
整个原理在先将各种武力的任务规定,从这里再决定它们的组织。
空军可以使用于各种范围即帮助各种战斗分子——陆、海、防空——以外,他又能在敌国领土上独立作战,发生直接的作战效果,所以空军应组成总预备队使适合于各种活动。
战争的任务有二种:
(一)守御的任务,其目的在破坏敌人之胜利。[2]
(二)攻击的任务,其目的在自己求得胜利。
守御有了充分的工具,则其余整个的武力可以运用于决胜的攻击。其原则在“集中全力于决胜点”。杜黑选择了空中攻击方法,因为飞机是绝对的攻击工具,无法用于防御的,在这基础上建设了他的理论,所以各种武力的价值不能不重新估定。
最高司令部要完全改组。国家武力分为四种:陆军,海军,空军,防空军。都应当放在一个司令之下,由他来负它们的分配之责。
各方面军的指挥部,受命于最高总司令部,依它们的任务,适当的取得所要的工具。照这样才能使作战向唯一的目的上进行。各军的任务,何者应攻,何者应守,应以国家整个形势上着想,而统一于一个最后目的之下。
向来各自独立作战的陆、海、空军的联合行动,是取消了,现在不是“联合”,是“统一”了。力量不分散,都指向同一目的,他们可以发挥最大效能。
杜黑所采配合方法是将陆军和海军定为防御的,而以攻击任务专责之空军。这是所谓“武力的经济使用”原则之直接应用和扩大。空军攻击的目标至为远大,他致力于减弱敌人的战争潜能,不仅攻击武力本身,且攻击武力的根本,他的目标是在敌人的土地上。对于敌人的空军,空军远征队自己具备有组织的火力可以自卫。
全部组织的目的在使四种武力适宜于完成他们的使命。
这便是杜黑原理的结论,看起来是革命的,或至少有点邪气。
是否需要将一切先期决定?能否在需要之际再行决断?换一句话说,战争是否需要有原理?
拿破仑说:“每一动作应该依据一个方式,侥幸是不能成功的。”等候,退到需要时再取决断,是永远跟着敌人跑,制于人而不能制人。况且对于武力组织的各种论断,(军制)当然须根据于各种武力使用的整个概念(作战)。所谓“维持现状”就是等于没有理论,等于军人所犯忌的“不为”与“迟疑”。
一个战争原理的成立有没有危险?战争同时是科学,也是艺术,他的性质是须经试验的,但是在和平时代,试验是不可能。我们会不会走到错路上去?因开战时的几次接触而将原有理论推翻是不是比原来没有原理更危险?原始错误的危险是真实的,然而不该因怕走错路而引起反对原理的思想。我们应该审慎周详再定原理以减少危险性。
一个战理的目的是在规定各种武力运用的通则,从此寻出最好的武力组织。运用和组织之原则,是用最少限度的牺牲得到最大胜利。因为敌人也是在寻求有利于他的同样目的,所以应将追求的目的——胜利——分成二个目的。
(一)破坏敌人的胜利(先为不可胜)。
(二)自己得到胜利(以待敌之可胜)。
或者说:先抵抗,后克服。
第一目的是反抗敌人的企图而保障国土和战争潜能。有了上述保障时方才可以进行第二目的。倘使不顾保障即寻求胜利,这是孤注一掷。
在任何情形下先要有充分的保障(即先为不可胜),对于这个问题是毫无疑义的,保障在原理上决无错误,唯一的问题是不要对于保障的效能计算错误(如筑一要塞自以为可以支持半年,结果却被敌人一个月攻破了),地上和海上的防御武器,在大战中已有改进,战后更加进步。
原理的错误,或许在第二目的,即在对于攻击方法的选择,但是这错误自有限度,即使错误,因为保障方面是充分的,将来也不发生妨害。
今日的战争不但将职业军队运用,并且需要有全部资力和有自信力的民族参加。一个能决胜的攻击,不但以破坏武力为目的,并要以破坏敌人后方民族中心为目的。要用地面的武力达到这个目的,一定先要击破敌人的抵抗武力。飞机则相反,可以超越一切障碍,任意攻击地面武力或对方空军,并且打击整个敌国,他的资源,他的自信力。所以空军是良好的攻击武力。他的优越的性质是由于本身和空间发生的。空间是苍茫,不易捉摸,他在地面海面之上,不能为地面海面所阻隔。
所以人们总是依据武器技术上的功能,而决定战争的动作。
在别一方面须注意的,是可使用的武力,总是有限的,所以战理上应当决定攻击动作的方式,及其活动范围。因为到处取攻势是不可能的。
旧原则:“以强攻弱”,仍是有价值的,更是适合于空中战斗。旧原则“集主力于决胜点”的意义还要扩大,它推衍到将各种可用的武力来取攻势。尽防御任务的,只限于安全上必不可缺的一部。
若有一个合理的最高组织,可以避免资源的耗费和能力的分散。使用和组织的效能应该在最高阶段觅取。正是在这个阶段上需要军政和军令组织。所以应有统一的军政部和整个武力的总司令部。
杜黑曾经深刻的研究过这许多问题,他很正确的将这许多问题安排好。有几个问题,他尽了巨大的贡献。他确是第一个人能将许多军事问题,清楚明白地在合理方式上成立了。
问题的答案未必有绝对普遍性,他是为意大利求答案的。所以不可将他们全部移用于别国。我们不应放弃对某一情况的研究。杜黑也说过:“应该用自由的头脑来解决问题。”
但是原理的整个研究表示了它有许多普遍的性质。不要在某一方面任性攻击,除非自己已有普遍的充分保障。先解决整个问题,再研究各种武力的特殊问题。在整个武力的最高阶段上组织统一的军政和军令部。这都是普遍的真理,此外尚有若干条。所以杜黑原理的研究,政治家和军人应该同样注意。军事智识之活动在大战后是很可观的。新的理论在各处发生。英国的富来鼓吹机械化,德国的塞克特成立新理论,使空中攻击和职业陆军的攻击同时施行。
杜黑预定地面防守以便空中攻击。在战后许多理论家中只有他成立一整个制度,在全局上有很坚固的组织并且在局部方面有详细的研究,只有他成立一个精确的原则以决定各种武力之比例。
杜黑的研究是值得深思熟考的,他是新思想的无穷泉源。他所建的可惊的原理一定可以影响明日的局势。在出发点和方法上是完全正统的。在结论上则为反叛的。不要轻忽的将他看作乌托主义者或梦呓家,或许在将来将他看成为一个先知先觉者呢。
[1] 所谓经济效率,如意国海不如英,陆不如法,国家财力,即求一种胜于人,亦不可得,于是专力空军,而以陆海副之,卒收东菲(即东非——编者注。)发展之效。
[2] 读者千万注意这句话,在一条线上等敌人来攻击,这不是“守”,这是等死。德国人从前专守一条线,是战术上的大过失,所以现在讲步步为营法。(苦口婆心,不厌其烦,奈痴儿不听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