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从早晨例会见到林雁珊那刻起,他情绪就一直不在线,当初被不明不白地甩掉,他说想个说法。
可仅仅两个月的恋爱,他早该认清她是什么人并且将这段回忆抛掷脑后才对,可是冲动总比理智先行。
在公司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居然萌生出自己是那个能让她浪子回头的人的想法,直到现在,他都不觉得这算是件荒唐事。
可他太急于求成,晚上失态的冲着林雁珊提出那荒谬的要求之后,他现在悔不当初。
莫嘉林受伤在医院那天,他眼见着林雁珊进了那病房呆了许久,他沉默地坐在诊室休息却心如乱麻。
那天暴雨,被林雁珊隔了这么几年时间再次刺了一刀之后他本不想再继续下去,这场荒诞的梦该结束了。
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他却在隐隐期待着林雁珊态度。
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尤其在这种疯狂的执念上,他几乎站不住脚。
从小到大,他佯装正常家庭的孩子模样,能力卓越,智商超群,他是所有项目组里最可靠的存在。
他是徐嘉豪唯一的依靠,他似乎铜墙铁壁,对一切都游刃有余。
他不该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不该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可今天又犯了戒。
就当今天是个玩笑吧,过了今天如果她又会与他形同陌路,就当今天是为这些年的怨发泄一次。
但假如....
晏明坐在书房撑着额头,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他的影子落在桌面上,被木质相框压住,相框中间还展着林雁珊的笑脸。
书房的设计基本是红木家具,处处带着木质沉沉的氛围,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亮屏的界面。
一条好友申请的消息。
验证消息为——你的条件我会考虑。
‘啪。’
手机被晏明倒扣在桌面上。
灭掉的蜡烛又重新燃起来。
书房与阳台连接的窗没关,风从缝隙溜进来,将那薄薄的遮阳纱帘吹起又吹落,外边寂静的树也晃动着叶子。
他还是接受了那条申请,美其名曰‘工作需要’。
手机还没从手里放下,对面又发来一条消息。
【嘉林要过生日了,我恐怕没法尽快履行,就当我先预支了。】
晏明看着这条消息还没作反应,屏幕中又滑出一条消息。
【欢迎你加入‘有萤溪度假村’的项目组。】
他忘了,他没有跟她签署合同,她便可以肆意修改空头支票,并且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哪怕他的处境岌岌可危。
晏明甚至可以想象出来她是如何笑眯眯地被莫嘉林喂着水果输入这条消息的。
大概率明天中午的员工餐厅流传的话题应该就是晏总站队的新消息,接着就是边域对他当初清高不爱钱人设的疯狂吐槽。
他脑子已经熄灭的苗头刚刚重新升起来,又再次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
晏明转动着手里的钢笔,眉头微蹙。
【我只给你一周的时间。】
他潦草一句话发过去,便将手机甩到了桌面上,他撑着额头,青筋暴起,汹涌的冲动快将理智击退。
哪怕与她在床上□□时,他都没有过这样猛烈想要占有她的冲动。
林雁珊最讨厌他这样,讨厌他自作聪明妄图将她绑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他说爱本就是忠贞,就像婚书也同样是契约。
晏明只记得那天她冷冰冰的说,如果有一天她拿到结婚证,它也不是什么爱情契约,只会是有利可图。
“结婚对象可以是任何人,但爱只会给一个人。”
她大言不惭说出这句话,晏明当时为此生气了许久,她总拿那些他珍贵无比的感情当做儿戏,现在想起来他依旧是胸闷愤恨的。
这问题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解决,因为晏明只会得到一句话——如果不高兴,可以分手。
晏明越想越头痛。
他起身丢下钢笔,拉开书柜旁边的木窗,从里面挑了一瓶度数大抵可以让他今晚不再失眠的烈酒。
他独身坐在桌边,盯着窗外摇摇晃晃的树,手里的酒下的很慢,他还想再清醒一会儿。
冷不丁的,他又接到徐嘉豪的来电。
“喂?”
晏明的嗓音明显是被酒精麻痹后的浑浊。
“哥,你周末生日咱们去露营怎么样?你之前不是说想吃我弄的烧鸽....”
“不用,你周末轮休就好好休息....我不过生日。”
杯中最后一点酒被饮下肚,喉咙里滚着刺痛和紧锁的快感。
“嘉豪,我最近工作会很忙,可能有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了。”
“好,那你注意身体,我这边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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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尼温泉酒店。
林雁珊烂泥一般在温泉里瘫着,水波荡成看不清的波纹,她整个人与月光水色搅合在一起,如同一颗湛蓝的宝石。
周围雾气氤氲,她颤抖着手从夹起一只女士香烟,齿轮滑了几次没能起火星,细烟从指尖滑落,她无力地靠在池边,恍惚记得自己已经戒烟了。
莫嘉林的电话连续几次拨过来,林雁珊只扫了一眼那闪动的屏幕,摁通了客房电话。
“让他走吧。”林雁珊声音哑哑的,并不清凉。
“莫先生已经等了两个小时了。”
“跟他说我睡了。”
林雁珊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勇气让莫嘉林看到这样颓唐的自己,她需要光鲜亮丽站在所有人面前,骄傲的扬起脖颈。
而不是伪装了一天之后,被周琦娘家人明里暗里嘲讽私生女,再被林经年劝诫说不要惹阿姨生气。
林家在南锡是多体面的一家,大家都说她是周琦拼死生下的女儿,却没见她参加钢琴比赛之后被周琦的耳光扇到耳鸣。
她不需要任何人知道,只要配合好一家人演出和睦一家人的样子,那就皆大欢喜。
林雁珊将自己埋进水里,直到感知到窒息和痛苦,她才从水里挣扎着浮上来。
她是渴望好好活着的。
她不止一次确认过。
在她哥哥为情所困全家人为他出主意的时候,她还在床上躺在晏明怀里,颤巍巍地从抽屉里抽出那盒烟。
打火机会倒影着他的睡颜,微弱的火光里,晏明拆了一颗薄荷糖放进她口中。
“抱着我吧。”他说。
那天她却歇斯底里的推开他,演戏演了太多年,斟茶要转几圈,钢琴谱要背几遍,这一天被人戳破的时候,她疯狂地拿最毒的话刺向他。
重新将自己包扎好之后,她说,两个不幸的人之间不会创造幸福。
林雁珊这些年一直在各种透支自己身体的事情上找欢愉,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痛苦。
那天林雁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是他们是普通单元楼里的两小无猜,他们会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吃路边的野摊,从饭盒里夹出讨厌的葱花丢在他盘中,他笑着,阳光照在他泛着棕的发丝上。
他们牵手在梧桐大道,就像所有故事的结局。
林雁珊睡得很沉,沉到被清晨的铃声吵醒时,她脱口而出,“我不吃早饭了,嘉林。”
对面没回音,听筒里她只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她睁了下眼睛,把屏幕怼到面前。
“晏明?”
林雁珊意识回笼,窗外几只惊鸟冲破天,她在等他的回声。
呼吸声重了一下又轻缓,静了几秒,她才听见对面的人开口说话。
“今天可以请假么?”他声音沙哑。
按照晏明的职位层次,他当属时间自由,项目组里面晏明的位置与她平行,更没必要向她这个刚刚空降来的小林总请假。
林雁珊顿了一下,猫眼美甲碰了碰床头已经冷了的水,喉咙发痒,她还是端起来喝了几口。
隔着朦胧的听筒,冰水从她喉间穿过的吞咽被放大,在并不太清醒的早晨,林雁珊想起昨晚她发的那条短信。
项目总署应该是姜蜀,任凭多少理由,她今早不该接到这通电话。
“理由呢?”林雁珊似乎清醒了些。
“休息。”
他更肆无忌惮地说出两个字,大抵这场请示只是一个通知。
“那批一上午。”林雁珊停了一下,“下午准时来上班。”
她倒没有想将分公司占山为王的意思。
她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挂断了电话。
那天清晨她没有在酒店吃早餐,开车出门去公司的路上,那条经干线刚好经过晏明住的那片老城区。
她从出口绕出来,在上次那个便利店门口停下了车,保安如同那晚一样再次开窗探出了头。
林雁珊也落窗笑了一下,那长满皱纹的大叔带着些许错愕冲她招了招手。
林雁珊从便利店拿了瓶酸奶出来,大叔突然落窗对她说了句话。
“小姐,你来晚了呀。”他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带着浓重的南方沿海的口音。
林雁珊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后边的层层交叠的高楼。
今天是阴天,灰沉沉的云遮住大多阳光,只有点点落在谁家的阳台上,林雁珊挑了下眉,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七点钟咯。”
“他每周都去做义工的啦,小姐不知吗?”
“现在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