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鸢小口喝完了那杯玄米抹茶, 有些苦,外头天色渐黑,已经开始有人离席了。
许夺夏喝得醉醺醺, 她家里来人来接她回去了, 虞鸢送她上了车才放心回。
外头夜色很深, 寒风烈烈, 似乎还有要下雨的意思, 虞鸢是女生,还是单独过来的,丁蕴玉也一直没走, 眼见虞鸢手机振动, 她低头回了消息,随后一直在看时间,他问,“要走了?”
虞鸢点头。
“回去还有些事。”虞鸢举了举手机,“同学在建模, 刚分配任务, 要我去先查些浴缸相关的资料。”她自己说着觉得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 她笑起来眼角弯弯,尤其温软。
“美赛题目?”没想到丁蕴玉一听便明白了。
“你也参加了么?”虞鸢问。
丁蕴玉说, “去年做过,看了今年的题。”
他问,“我记得, 你是学数学的?”
“是的。”
他眼底闪过情绪,虞鸢知道他高中的时候最喜欢的科目就是数学,高考分数明明也够, 他最后却选了临大的计算机,丁蕴玉站起来,穿上外套,“我送你回去吧。”
俩人穿过了长廊,虞鸢看着外头夜色,“我当年其实以为,你也会选数学。”
“没法选。”他淡淡的笑。
他反问,“你准备继续读到博?”
虞鸢说,“有可能,不过,还是要看硕士顺不顺利。”
他垂着眼,看不清神情,“继续读下去吧,肯定会顺利。”
虞鸢有些惊诧,她瞳孔是很温柔的深茶色,比一般人要浅一些,她想起了什么,没再问下去了。
男生背脊笔挺,他笑了下,“我直接工作,不会再升学了。”
时间还不是很晚,陵城治安一向不错,夜生活也丰富得很,晚上尤其热闹,夏天时热闹的街道,一直到凌晨两三点都依旧川流不息,冬天稍微冷清一些,却也从不少人。
现在还不到十点,虞鸢预备自己打个出租回去。
她给谢星朝发消息,“星朝,我已经准备回来啦,路上人还很多,不用你过来接了。”
“你弟弟?”丁蕴玉问。
他话似乎比高中时多了点,虞鸢点头,习惯性解释了句,“不是亲的。”
“……你怎么知道他?”她后知后觉。
“许夺夏刚说的。”丁蕴玉看着夜色。
“我送你回去吧。”他说,“顺路,我现在实习住的地方离你家不远。”
虞鸢知道丁蕴玉老家并不在陵城市内,不过,她并没有问过具体是在哪里。
高二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
虞鸢记得是个盛夏的午后,她是当时的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堆刚收上来的卷子,去办公室放。
办公室门没关,外头阳光落在地上,虞鸢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隐约的阵阵蝉鸣,虞鸢听到熟悉的声音,是他们的班主任,对面站着的少年背影清瘦修长,穿着白色的短袖校服。
在说助学金的事情。
班主任在教他写申请,要他说自己不是陵城人,从农村千里迢迢来附中上学,家庭如何困难,都作为求学好学的向上经历添加进去。
过去太久了,具体虞鸢已经忘记了,她当时十七岁,但是也知道,这不是愿意让别人听到的内容,她没出半点声音,放下卷子,就悄悄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给他们带上了门。
她没看到,少年站得笔挺,耳尖已经通红,他一直站在那里,垂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
谢星朝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
虞鸢想说不用丁蕴玉刻意送她,他说,“我现在就住在北地园,你家如果还在以前住的那儿,到时候叫司机路过就好。”
确实是非常顺路,不是客气。
虞鸢便也没再多想,想去路边拦车。
对面马路恰巧停下一辆车,门打开了,下来的却是个少年。
“鸢鸢。”他叫她。
“星朝?”虞鸢惊讶。
“鸢鸢,你怎么不早叫我。”少年从马路对面跑了过来,跑太快了,声音些微的喘,鼻尖被风吹得有些红,眼睛却亮晶晶的。
“因为我觉得还不太晚……”虞鸢有些不好意思,又问,“给你的发的微信有没有看到?”
“没有。”谢星朝说。
他穿着连帽短外套,牛仔裤运动鞋,一身都是黑色,看似普普通通,遮不住的活力,身架子很好,高高瘦瘦,腿长而直,晚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模样,只看得一个轮廓,也已经是相当漂亮。
丁蕴玉想起许夺夏嘴里说的。
很受宠的小男朋友。
相当符合了。
“虞竹还在家写卷子,叔叔阿姨都回来了。”谢星朝极自然的拉上她的手,“你手好冷呀。”
或许是被牵多了,虞鸢竟然一时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合适。
“今天我在家好无聊。”他嘀咕,“教虞竹做了一下午的题,鸢鸢你说要带我出去玩,要等什么时候去?”
虞鸢想了想,“那等过几天。”丁蕴玉一直没说话,只是安静看着,她想和他道个别。
谢星朝注意到了,他拉紧了她的手,把她的思绪带回来,要让自己占据她全部的注意力。
“不带虞竹行吗?”他稚气的说,“不然虞竹又要和我吵架,不让我和你在一起。”
其实已经是很逾矩的亲密行为,但他仗着自己这模样,漂亮乖巧的模样,说话甜蜜蜜,热烈,热情,完全不加一点掩饰。
丁蕴玉站在不远处,看着虞鸢温声细语的哄他。
他毫不避讳他,只当没看到,或者看到了,也毫不用在意的角色。
“我开叔叔的车过来的。”少年说。
“你要送送吗?”他视线越过虞鸢,看的是身后的丁蕴玉。
虞鸢也看向丁蕴玉,北地园离她家不远,大概五分钟车程,顺路回去确实是可以的。
丁蕴玉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很安静,路过的车灯亮了起来,他看清了那男生的脸,是个看着还不到二十的少年,脸很漂亮,生得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很讨女孩子喜欢的漂亮。
俩人视线相接,丁蕴玉神情波动了一瞬,少年什么都没说,眼底似乎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意蕴。
“美赛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他对虞鸢说,报了一串数字,“加姓名缩写,是我微信号。”
虞鸢坐上车,自家车她一般习惯坐后排,平时虞楚生开车的话,副驾都是沈琴,只是谢星朝开车的话,他喜欢她坐副驾在旁边陪着她。
他车一直开得平稳,虞鸢没想过他车技竟然这么不错,毕竟拿到驾照也就这么久。
他问,“刚是你同学?就是之前电话里说话的那么么?”
虞鸢说,“对。”
“是不是高考去了临大?以前和你一个班的?”
虞鸢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家说过他么?”她疑惑的问。
时间过去太久了,谢星朝是初二时彻底离开的虞家,那年她已经上了高中,认识了丁蕴玉,就算她在家说起过,那时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学,根本没有深交,她不知道为什么谢星朝会记得他。
少年薄薄的唇抿了抿,脸上却已经重新恢复了笑,“可能在哪个新闻报道上看到过吧。”
他没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虞鸢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凡事刨根问底的习惯,性格很随和,对这种事情,大部分都是如果对方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就作罢的态度,所以也没有再追问,她也还算能接受这个解释。
回到家后,虞楚生和沈琴也已经回来了。
见到谢星朝成功把虞鸢接了回来。
“星朝越来越靠谱了。”
虞竹翻了个白眼。
“下午是星朝教小竹学习的。”虞鸢取下围巾,笑着说。
“星朝?”沈琴觉得新鲜,“教得如何?”
“还行吧。”虞竹不情愿的说。
确实还行,他不得不承认,谢星朝是会那么一点,只是他讲题态度太恶劣了。
虞竹不知道的,听不懂的,谢星朝并不骂人,但是那种像在和煞笔说话的懒洋洋的神情,能活活气死虞竹。
虞鸢笑了笑,她脱下外套,拿发圈扎起了头发。
谢星朝一直随着她,虞鸢见他看着她,少年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很是澄澈,她雪白的脸颊被看得,不受控制的漫起了一丝红晕,她检查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么?”
“没有。”他摇头,甜甜的说,“鸢鸢,你出门是散着头发的。”
可是在家,为了方便看书学习,大部分时间都看不到散发的她。
“我都喜欢看。”他说,红润的唇弯出了很纯真好看笑容。
他确实都喜欢,她散着头发时,那股他喜欢的香更加明显,他想埋进去深深闻一闻。
扎起来后,会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耳后的皮肤也一样的雪白细腻,发丝绒绒的,灯光下会透出淡淡的茶色。
他想从背后紧紧缠住她,由轻到重的咬她的耳尖,或者埋在她饱满的胸口,嗅着那股馥郁的香。
她皮肤白,红起来时,像是雪地染了颜色,让他心神迷醉,只想像梦里做的无数回那样—-
他漫不经心的想,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做这样的梦是什么时候了。
奇怪的是,醒来时,他没有过多诧异,很快便顺理成章,幸福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快得都让自己惊讶。
他当然就是爱她的,早就如此。
“给小竹补课辛苦了。” 虞鸢耳根微红,换了个话题。
“不辛苦。”少年模样乖巧,“反正我学得也不好,之前,高数不是还差点挂科了么,还是鸢鸢给我补习。”
“今天我们出分数了。”他忽然想到了,眼睛亮亮的,“鸢鸢,你要看吗?”
没有挂科,公选课低一点,力学等几门专业课的绩点竟然有些亮眼,高数竟然也考上了80分。
“鸢鸢。”他叫她名字,像是在摇尾巴等表扬的小狗狗。
他好想让她亲一亲他。
只亲面颊也可以,她主动的。
已经食髓知味。
喉咙很渴,体温升高,心跳加速。
虞鸢对着那双几乎燃烧着热烈的暗火的漂亮眼睛,这一瞬间,她像是被摄住了一般。
“你打算继续念这个专业么。” 虞鸢错开眼神,慌忙岔开话题。
虽然是冷门专业,但是京大的地球物理也是顶级,谢家的背景,足以让他这辈子都根本不需要为钱发愁,只要自己喜欢,读下去也是完全可以的。
“我无所谓的。”他轻快的说。
“我没有什么远大目标。”他说,“只要我在意的人,可以开心,顺心,快乐,我就满足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是认真的。
可是,既然这样,为什么当年还要那么拼命考上京大。
从小,虞鸢了解的他,确实是这样的小孩,几乎不表达自己的欲望,因为那时不能说话,谢家也从没有过送他去学手语的意思。
于是,他和外界全部的沟通,就是靠纸和笔。
他只愿意和她说话,虞鸢买给他的九岁生日礼物,是个封面画着玉桂狗的蓝白色小本本。
是按当时女孩子的审美买的,他收下时却很欢喜,此后格外宝贝那个本子,谁都不让碰,只用来和她说话,一直用到了全部写满。
现在,他依然没什么改变。
果然,是因为年龄还小么?
人生的新篇章还刚翻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探索。
虞鸢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羡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黏了上来,“那鸢鸢希望我去做什么?”
年轻,朝气蓬勃,热烈得像火。
“我听鸢鸢的。”他靠得很近,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黑发毛绒绒的,虞鸢被他从身后整个抱住,她条件反射的有些抗拒,可是,他的拥抱没什么侵略性,更像是弟弟亲昵的搂着姐姐,只是松松的。
“只要你希望。”这一声很轻,风一般,只让人觉得是错觉。
他爱极了这种感觉。
两人独处,万物安静,像是世界上,只余下他们俩人。
她要是也可以这样,永远只看着他一人,该多好。
……
收拾完回房间后,虞鸢坐在床上。
她记数字能力很强,记得那串数字,加上DYY的首字母,果然搜到了人,她给丁蕴玉发去了一个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俩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也并没有寒暄的话。
她收拾好了,准备入睡,顺手就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他朋友圈不多,基本都是转发的文章,丁蕴玉是学计算机的,转发的也大多是计算机前沿,ai相关的居多,偶尔也夹杂着几篇讲数学的。
虞鸢点进去了一篇,是讲贝叶斯方法在人工智能方面的运用,她概率论学得不错,对贝叶斯方法很熟,点进去看了之后,竟然觉得讲得相当新鲜且深入浅出,一下看入了迷。
看完后,她看时间已经晚了,准备关灯睡觉。
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丁蕴玉:【虞鸢?】
他只发了这几个字。
虞鸢:【是的。】
怎么了吗?
丁蕴玉:【确定一下是你】
虞鸢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有在好友申请的备注里写自己的名字。
丁蕴玉并没有再多话,也很符合他的性格。
离过年越来越近。
虞鸢接到了许夺夏的电话,她说,“我弟不是要生日了嘛,我这几天,就趁机逮住问了他,他说和谢星朝根本不熟,之前没听说过有这个人,是高考完后才熟起来的。”
虞鸢皱着眉,和许遇冬之前说的是一样的版本。
“但我当然不信了。”许夺夏说,“那屎娃子一撒谎就手抖,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就去查了下。”她顿了顿。
虞鸢有心理准备,她知道离开了虞家后,那段时间的谢星朝一度过得很混乱,他自然也承认过。
“他们一个初中的。”许夺夏说,“以前居然还一起被处分过?我都给拍了照,那些处分通知,我一半都没看到过,死孩子居然还藏了我那么多。”
她说,“我弟就算了,你家这个,也是干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她三观碎了一地,谢星朝在实验的那一级里很出名,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她也才知道,原来谢星朝是谢岗的独子,怪不得在陵城可以过得那么混,完全有恃无恐。
说实话,许夺夏见过他在虞鸢面前的模样,完全无法把他和传闻里阴晴不定的小魔王联系起来。
“小混蛋。”许夺夏说,“嘴里没句真话,就该好好打一顿才能老实。”
也不知道说的到底是谁。
“谢谢,费心了。”
“你不惊讶?”
虞鸢苦笑,“没什么惊讶的。”
她老早已经遭受过这么一次冲击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再惊讶一次的了。
“阿朝。”路和叫他。
人声鼎沸。
“谢少回来了?”有熟悉的面孔,他记不清到底是谁了。
少年垂着眼,把玩着手里车钥匙,深红配沉黑的钥匙,衬在少年白皙修长的手指间,很是赏心悦目。
他靠门站着,惯常的一身黑色,看着很不显眼,但是生得宽肩长腿,姿态挺拔,即使是安静的这么一站,也由不得人不注意。
“许哥不是生日嘛。”高秀屿说,“我们都去他家祝贺祝贺。”
“阿朝不是开车过来了,坐他的车一起过去呗。”
“算了吧。”有人说,“他开来的那辆谁敢坐。”
“而且谢少开车,是人能坐的?不都100码起步???”安世阳说,“我上次坐他的车,吓尿了老子一裤子。”
少年收起钥匙,直起身,冷淡道,“那带着你湿裤子滚吧,回去让你妈洗洗。”
周围人哄堂大笑。
“晚上去遇冬家?”笑过后,路和问。
少年点头,他眉眼生得很漂亮,平时不爱说话,冷冰冰的,在人群中却从来不缺存在感。
许遇冬十九岁生日,他蛮开心的,说要中午会和家里一起吃饭庆祝,晚上再和朋友聚,第二天再回老家,给爷爷奶奶看看孙子。
他想起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干了什么?
当时离高考已经不到两个月,似乎是写了一晚上卷子,写到睡着了。
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天生性格很寡淡,不觉得一堆人围着庆祝很让人愉快。
许宅。
一堆少年涌了进去,许家很大,父母都出去了,家里却布置得很有生日氛围,餐厅餐桌上搁着一个大而精致的蛋糕。
谢星朝走在最后,提不起什么兴致,懒洋洋的,也没怎么作声。
“美女姐姐。”安世阳的声音。
“夺夏姐也在家?”路和忙关门,他和许遇冬是老相识了,许夺夏也认识他。
许遇冬哭丧着脸从餐厅走了出来,还戴着生日帽,许夺夏大力拍着他的肩,笑眯眯的,“谢谢你们来,给遇冬过生日啊。”
路和咽了下口水,他怎么忽然觉得不太妙,有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许遇冬那左脸上,怎么看着还有个类似五指印的痕迹。
……那是被扇了一巴掌……吧?
怎么看都是被扇了一巴掌啊?!还他妈是新鲜出炉的一巴掌?!
安世阳根本没注意那么多,他眼睛发光,看到厨房出来的另一个人。
“那也是许遇冬姐姐?”
“卧槽,那他福气也太好了吧?”
这么漂亮的姐姐,看着也那么温柔。
“生日快乐。”随后,是女生柔和的声线。
谢星朝原本在客厅,他不合群,即使一起来了,大家一起玩,很多时候他也是游离在外,可是,他听到这个声音,已经抬头往那边看去。
路和看起了那女生的脸,手颤了下,“……”
“鸢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