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力气很大, 虞鸢腰肢被他紧紧握住,丝毫动弹不得。

这一刻,剥除掉姐姐和弟弟的关系, 男人和女人力量的悬殊差别, 在这一刻赤裸裸的暴露了出来, 遮无可遮。

虞鸢只觉得这样的他格外陌生, 太不对劲了, 从他的话语,到表情到动作,一切都这么的陌生。

“谢星朝。”她声音有些发抖。

从很从小开始, 虞鸢就一直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称呼他。

“……鸢鸢。”

“我没骗你。”少年声音很轻, 她看不到他神情,只捕捉到了他话里带着的孩子般的倔强,“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做。”

只要她说出口。

这份沉甸甸, 带着病态的热切。

虞鸢一时竟然产生了错觉, 他抬眼看着她,明明是对那双熟悉的, 温顺漂亮的眼——那一瞬间,她竟然产生了, 像是被某种危险的野兽盯上的错觉。

他从小孤独一人,小时候当哑巴时,更是常年只有她一人为伴, 小时候他就喜欢缠着她,而这份执拗,几年的分离也没有改变。

“星朝, 你应该多出去走走,交往见识更多的人。”她轻声说。

这也是她对他一直的期望。

这样,才不会再继续过度沉溺在过往的回忆里,对她这个姐姐,倾注太多不必要的关注。

谢星朝没有回答。

虞鸢才发现,自己居然还坐在他腿上,这种极其越界的姿势。

她稍微动了动,少年低低闷哼了声,不知为何,他埋首在她颈窝里,轻蹭的幅度更大了,似乎有几分焦躁,在他身上很少见的焦躁。

“星朝,能不能抱我去卧室。”虞鸢耳尖红了,本能的觉得不对劲,但此刻她也只能求助于他,“我没法走路,现在太晚了,我想睡觉了。”

明天并不是休息日。

虞鸢作息一贯规律。

少年沉默了,动作却没变。

过了不知多久,虞鸢神经越绷越紧。

他抱着她,站起身,声线温顺,“好。”

虞鸢的卧室离他的房间不远,谢星朝抱着她,打开门,把她在床上放下。

虞鸢在床上坐下,拉开被子,“晚安。”

几乎是逐客令一样的话语了,说得有些快,说完后,她便有些后悔了。

少年沉默不语,还是退了出去,“鸢鸢,晚安。”

虞鸢轻轻呼了口气,拿起被子,拉开,盖在了自己身上。

这才终于感觉到了几分安全感。

门口却忽然传来钥匙打开门锁的声音。

虞鸢心莫名提了起来,

少年修长的影子落在了地板上,她神情可能带了某种伤人的情绪,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口。

“这是消炎药。”他说,“睡觉前记得吃。”

是一杯水和一盒药片。

虞鸢愣了。

少年没有立刻离开,垂着眼,声音沙哑,“从小我一直一个人住,不会处理和人的关系,没有朋友,很长时间里也不会说话。”

“和你一起的那几年,是我过得最快乐的几年。”

所以,才会忍不住想寻回那时的亲密,模糊了界限。

“如果鸢鸢你觉得,我对你造成了困扰,让你觉得恶心,讨厌,你都可以告诉我。”他说得平静,面色却苍白,“我都会改。”

虞鸢脸色也失了血色。

说完这一番话,他轻轻带上门,退了出去。

虞鸢拿起杯子,摸上去,水甚至还是温热的。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为自己刚才刹那的猜想暗自羞愧。

其实,这个世界上,除去父母,她最能够信任的,也就只有谢星朝了,从孩提时代相识,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千个日夜,她是最了解他的人。

谢星朝从来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那时他还是个小哑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虞鸢越来越信任他,会对他说出很多,甚至都不曾告诉过父母的事情。

小团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从来不会不耐烦,温顺乖巧的听着,他是她的最好的听众,乖巧,包容,无论她走去哪里,回来得多迟,那时她知道,总会有人,永远的固执的留在原地等着她。

她想起少年受伤的神情,心里忽然酸痛了一下。

重逢以来,这段时间俩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谢星朝偶尔会提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都很自然,说起来的回忆也很细碎,他却都记得清清楚楚,像是一个倔强的,在沙滩上拾捡海螺的孩子,把他们的回忆一件件都珍藏了起来。

她有什么不信任他的理由呢?

只不过是个孤独倔强的,孩子气的半大少年。

在她面前又那么温顺乖巧,事事为她着想。

吃下药后,虞鸢很快睡着。

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站在门口,什么也没做,神情被笼在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睡得很沉,什么也不知道。

影子缓缓靠近。

“鸢鸢。”

唇齿间的缠绵,极尽深入,仅仅是触碰到她,对他而言,就已经像是一剂强烈的chun药。

为什么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会对他有所回应?

明明也很热情……明明也是,喜欢的吧?

至少,喜欢他的身体。

现在已经迟了。

交叠的影子缓缓分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捻起女孩散落在枕边的一缕乌黑发丝,轻轻嗅了嗅,又送到唇边,痴迷眷恋的吻下。

无论如何,她再也不可能离开他。

这辈子,她只能属于他一人。

……

第二天一大早。

她起来时,少年早已经在客厅。

他早把早餐准备好了,比平时要沉默很多。

就连吃饭时,拿汤勺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都会刻意避开。

似乎是在刻意和她保持距离。

虞鸢,“……”

吃完饭,她腿还需要换药,虞鸢自己现在走路还很吃力,谢星朝终于还是看不下去。

“可以吗?”他收起绷带,轻声问。

“对不起。”虞鸢内疚的说,“星朝,我……我昨天不该对你那样。”

少年神情一下明亮了起来。

“鸢鸢。”他欢喜的说,一下把她抱起,动作温柔,亲昵一点不加收敛,甚至比昨天还要更胜一筹。

少年身上带着淡淡的苦味的冷香包围着她,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很熟悉他的味道和拥抱了。

虞鸢虽然感到别扭,只能努力克服羞怯。

或许,只是她还不适应现在的他。

只要不多想,迟早,也会慢慢习惯的吧。

虞鸢回到宿舍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余柠,“姐姐你这是怎么搞的?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虞鸢,“昨晚走夜路,不小心摔了一跤。”

申知楠起来搀她,“现在能走路吗?你怎么都没告诉我们一声啊?”

虞鸢说,“勉强,可能需要得要人扶一下。”

“去医院了吗?我带你去校医院?”

“昨晚星朝带我去过了。”提起这个名字,虞鸢略微不自在,“也是他送我回来的。”

她现在真的不太敢再在宿舍说起谢星朝了。

只怕她们又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害得她有时候对着谢星朝,有时候都经常会冒出来听到的这些东西。

才会莫名其妙的想东想西。

申知楠看到虞鸢脚踝,果然依旧是被整齐妥帖的包扎好了。

让虞鸢松了一口气的是,几个舍友,都没再开她和谢星朝的玩笑。

“之后你上课怎么办?”

京大校园实在太大,不同的课经常要跑不同的教学楼,虞鸢腿脚现在这个样子,这几天一个人走路估计是不行的,她们几个课表也不是完全一样的。

虞鸢小声说,“……星朝说,太远的课,这几天他会来接我。”

大一课不多,虞鸢原本不同意,但是看了他课表,那几节他确实都没课。

余柠说,“靠谱弟弟。”

“真他妈靠谱,唉,我也想有个这种老弟。”申知楠说。

谢星朝经常过来接送她上课,但凡虞鸢要去离宿舍远一些的地方,他有空都会专门过来接她。

一点都不嫌麻烦,虞鸢倒是越发的愧疚,怕自己耽误他课程。

她平时去和杨之舒讨论论文,是在数学楼,离宿舍很远,晚上都是谢星朝去接送她。

盛昀依旧也会来,他看到她腿变成了这样,眉头紧锁,

知道是那天晚上走夜路摔的后,他说,“那天是我走太早了,不然我肯定会送你回去,你那晚上干嘛去了?让一个女生一个人那么晚回宿舍?”他质问杨之舒。

杨之舒,“……”他当时是真的算入了迷,也完全没觉得让女生一个人回宿舍会怎么样。

不过他也没反驳,由着盛昀骂了。

“那天也没很晚。”虞鸢忙说,“是我自己太鲁莽没看清路。”

盛昀说,“那这几天你上课怎么办?不然我——”

他话没说完,便看到了楼下骑着车等候的少年。

“鸢鸢!”他叫她名字。

盛昀眉头皱得更深了。

是那小鬼。

他对他记忆犹新。

年龄小,却一肚子坏水,嚣张阴沉又毒舌,性格贼不讨喜。

就是仗着自己年龄小,又长那么一副纯良漂亮的模样,在虞鸢面前惯常装乖卖蠢。

谢星朝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神情很正常,似乎完全忘了他这个人,和他们之前闹的不愉快。

“那我先回去了。”虞鸢说,“改天见。”

盯着那两人背影,杨之舒愣愣的,“兄弟,我是不是给你搞砸了?”

“没事。”盛昀说,“反正之后寒假还能联系。”

盛昀眯了眯眼。

他就不信,还能装一辈子了。

*

527宿舍床位日常空着一张。

唐光远就蛮满意的,空间比别人宿舍就平白无故大了不少。

谢星朝很少回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头住的,除去上课之外,他们这几个舍友,见他都很少。

所以这天,见他回来时,唐光远原本仰着在椅子上,双腿搁桌子上听音乐,见他忽然进了,吓了一跳,忙关了音乐,去睨他的桌位。

他东西太多又不收拾,自己桌位堆不下了,因为谢星朝不回宿舍,他们床位又挨着,所以他把杂物给全放谢星朝那去了。

谢星朝也看到了,他淡淡看了他一眼,唐光远忙扒拉下耳机,把自己堆他椅子上的杂物都拿开了。

“力学实验成绩下来了。”郁哲正在查分数。

说完后,他看了刚进来的谢星朝一眼。

少年神情散漫的坐下,对成绩显然没半点兴趣。

唐光远也忙打开了群文件,迅速扫了一遍,“谢哥,你考得老高了,98分。”

他其实平时不怎么和谢星朝说话,可能觉得刚才有些理亏,忙对他说。

谢星朝并没他想象中的高兴,他大部分时间没什么表情,看不太出心思。

少年漂亮的眼睛眯了眯,转而看向了徐小鸥。

“我,我给你交了原来那份。”徐小鸥结结巴巴说,“我觉得你之前那份写得更好。”

他真的不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交一份明显更差的作业。

“下次别多管闲事了。”谢星朝倒是也没生气,神情很寡淡。

他是回宿舍拿东西的,显然也不准备继续待多久。

徐小鸥鼓起勇气,“……是因为和你父母闹矛盾了么?”

所以为了气他们,故意考差。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唐的话,少年顿住了脚步,笑了,“你现在,还在会因为和爹妈吵架离家出走的年龄?”

这话有些绕,徐小鸥念了两遍,才琢磨出弦外之音,脸顿时就红了。

郁哲,“哈哈哈哈。”

“开黑吗?”他电脑正开着,“谢哥,lol玩的嘛,我们四缺一呢。”

徐小鸥,“……”

谢星朝游戏意外打得很好,徐小鸥不怎么看得懂,也知道他杀人最多,战绩最好。

“草,哥你这水平深藏不露啊。”郁哲倒是真的没想到,随便抓了个高手。

谢星朝什么也没说,打了两把后,郁哲同学在麦里嗷嗷叫着,叫郁哲叫大神舍友再带他们两把排位。

“来吗?”郁哲问。

“有事,不来了。”少年说,拿起了挂在椅背上的衣服,把电脑塞进了书包。

他背上包,“晚上不回了。”

……

一室安静。

郁哲心不在焉说,“你说他天天都上哪去?”

“在外玩,睡各种妹子呗。”唐光远说,“有钱人家的少爷,又长那么帅,看着也不像没谈过的,估计会玩得很。”

“别乱说。”徐小鸥听不下去。

“他有女朋友的,感情很好。”

虞师姐温柔漂亮,和谢星朝也很配,在一开始的震惊后,徐小鸥竟然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仔细琢磨起来,竟然由衷觉得他们很般配。

“谁啊?”

徐小鸥摇头。

他当然不能说出去,谢星朝出于信任告诉他的,不等于他可以出去乱说。

他们对他的八卦也是半信不信,郁哲说,“不过他姐姐真的漂亮,性格也和他完全不一样。”

“不是没血缘关系吗。”

唐光远说,“管有没有呢,师姐总不会喜欢他那种吧。”

“他怎么?”

唐光远慢慢说,“你们不觉得,他这个人很可怕吗?”

郁哲,“可怕不至于吧,就是孤僻了点。”

唐光远,“不是,这人……就,就很假。”

他说,“什么都很假,你看我们在一个宿舍也三个月了,知道他啥?”

“做事也一样,搞得人摸不到头脑。”

但凡熟悉一个人,都是从了解性格开始,知道他在意什么,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如此下去,每个人的行为也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这种,像是散漫漂浮的云,什么也捉不住,你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

这种人能有几分真心。

虞鸢腿一天天恢复了,现在走路已经无恙。

转眼间,京州也入冬了。

暖气早已经打开,虞鸢论文已经写出来雏形,期末周眼看也一天比一天的逼近。

虞鸢惦记着谢星朝高数的事情。

他这段时间一直接送她,浪费了时间,虞鸢很操心为此影响他的学习,毕竟,大一的绩点真的很重要。

虞鸢给他发了短信,她提前预约了图书馆的小隔间。

图书馆是禁止喧哗的,但是为了给想讨论问题的学生提供场所,京大图书馆三楼刻意安置了这种小隔间,双人,三人,四人的都有,可以关门,很是隔音。

虞鸢以前和同学做小组作业时也来过。

她问了谢星朝学号,把他们俩人的姓名学号都填上去,就预约成功了。

她给谢星朝发短信说了时间地点。

“下雪了。”余柠从楼下回来,一身寒气,兴高采烈的。

虞鸢没想到,今年京州的初雪,会来得这么早。

她拿了一把伞,围了围巾,穿上大衣,这才出了宿舍。

“星朝,你现在在哪?下雪了,出门记得拿伞。”她低头,想给谢星朝发消息。

她和谢星朝已经快两周没见过面了,在她腿好了后,她再坚决不要他接送,虞鸢这段时间事情也多,他乖巧懂事,在她真的忙时,也不会胡搅蛮缠非要见面。

不过,以他的黏人劲儿,可以忍受这么久的寂寞,确实也很难得了。

这下再见到了,不知道又要怎么撒娇。

虞鸢出这神,听到耳畔有人叫她的声音。

少年正站在雪松下。

“鸢鸢。”他叫她名字。

他黑发和睫毛上都沾了雪,鼻尖冻得微红,唇也格外红润,似乎又高挑一些,模样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你到了怎么不说?”虞鸢撑开伞,她惦记着他小时候身体弱,不能受寒,“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他淘气的说。

虞鸢双颊忽然一冰。

少年修长冰凉的手指,居然就这么捧住了她的脸,他低着头,俩人几乎鼻尖对鼻尖,隔得这么近,虞鸢看到他干净漂亮的眼睛,和里面映照出的两个小小的她。

呼吸都变成了淡淡的白气。

可能已经真的开始习惯了他似乎无止境的索求亲昵,也可能是因为这么久没见,虞鸢格外纵容他一些,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少年于是愈加欢喜,“凉么?”

虞鸢弯着眼,“当然凉。”

又不戴手套。

随后——她被一把抱住,拥进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我身上是不是很暖?”

他说,神情乖巧甜蜜得不像话。

“可以给你抱。”虞鸢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掠过颊侧,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涌来,语气带着委屈,“鸢鸢,你都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