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星朝!”谢星朝在人群中非常好认, 虞鸢几乎一眼可以看到,他也看到他们了,朝这边跑来, 额上都是汗水。

从第一次见面起, 左奥南就觉得这少年性格非常冷淡, 话很少, 也不合群, 可现在,谢星朝神态很正常,视线只是随意从他面上扫过, 似乎没看见一般。

“鸢鸢, 你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看我?”少年擦了一把汗,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

意外的是,他没有离虞鸢很近。

不像平时,大狗狗一样,见到了就恨不得要黏过来, 总喜欢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

虞鸢这么想, 可能也表现在了表情上。

少年注意到了,“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刚剧烈运动完, 今天是个太阳天,他出了汗。

似是很怕她嫌弃。

虞鸢抿唇笑了, 她从兜里拿出了湿巾,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他有些愣, 不过很快,就听话的跑了过来。

“低头。”

谢星朝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少年乖顺的走过, 低下头,由着她轻柔的给他擦过额上汗水。

其实没什么味道,运动过后的汗水,混着草地和太阳的气味,她并不会觉得不好闻。

这一切都格外自然而然。

左奥南之前那丝异样感也就随着这笑消失了,其实谢星朝模样生得并不冷淡,尤其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尾略微下垂的狗狗眼,很是乖顺漂亮,不会给人太大距离感。

大多时候,只是因为他的性格。

“师弟跑得很快啊。”左奥南说,“前几天新生运动会,怎么不见你参加?”

他性格大大咧咧,不是会经常多想的性格,说着,就在他肩上擂了一拳,没怎么收敛力道,他们俩身高差不多,谢星朝因为岁数不大,身形还有几分少年的修长柔韧,左奥南因为常年的训练,属于高大健壮的类型。

让左奥南意外的是,这一拳下去,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错啊。”左奥南笑。

比想象中结实不少。

谢星朝面上没什么笑意,他不喜欢和外人这么近的肢体接触,不过,是在虞鸢面前,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虞鸢唇微微弯了弯,想到之前和左奥南的谈话,“我也不知道,星朝,你跑步这么快。”

他小时候身体很弱,性格也是喜静不喜动。

他们分别的那几年,谢星朝到底有什么变化,从小男孩长到十八岁的最关键的那几年,她都不知道。

“不快。”少年很快说,“真要正儿八经参加跑步比赛,肯定拿不到什么名次。”

“鸢鸢,你知道我不喜欢动。”他说,“这社团也是你要我来参加的。”

这话里就带了点明显的撒娇腔调。

估计之前,因为她主动给他擦汗,他心情明显很是愉快,撒起娇来也是得心应手。

虞鸢这下没话说了。

棒球场上还散落着不少在训练的队员,基本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了,新人很少。

邵致和也在,他显然也认出了虞鸢,是上次差点被球砸中的那个漂亮小姐姐。

邵致和脸色有些不自在。

“对了。”谢星朝说,“上次不是说要吃饭么。”

虞鸢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以谢星朝的性格,他一般很讨厌和这么多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

“不如整个社团一起去吧。”少年语气轻快,“趁现在人都还没走,一起吃饭熟悉一下。”

虞鸢,“诶?”

其实这个提议她觉得不错,他会想主动和人交往,她很开心这个变化。

但是,饭是左奥南要请的,本来就他们几个,现在一下加这么多人,是不是不太好?

她有些为难,咬了下唇,偷偷看左奥南,边在心里计算,自己最近剩下的预算,请一次这么多人吃饭还够不够。

左奥南愣了会儿,思索了下,居然觉得也蛮不错,他喜欢热闹,他一把搂过邵致和,“小邵,这学期我们还没聚餐过吧?社费是不是还剩不少?”

邵致和是学会计的,反正社里没几个人,他就当仁不让的变成了掌管社费的财政。

“是是是,队长,疼疼疼。”左奥南的力气太大了,邵致和小小一只,根本受不了他这随便几拳头。

“那行,就这样吧。”左奥南是个爽快人,“小邵,你去通知他们,等下我定桌子,就今晚,聚个餐,再加上虞师妹。”

虞鸢也没想到他办事这么天马行空,根本由不得人拒绝,一下时间地点什么都给安排好了。

谢星朝说,“我得先去洗个澡,现在满身汗臭,可能要迟一点,鸢鸢,可以吗?”他征求虞鸢意见。

虞鸢,“没事,我不急的,你们有什么要忙的都可以先去。”

见着他们两个说话。

左奥南嗅了嗅自己,“那我也回去洗个澡好了。”

他平时不怎么讲究这些,现在忽然觉得也是不太妥。

尤其——还有女生会一起吃饭。

他对虞鸢印象很好,她正在和谢星朝说话,阳光下,皮肤清透白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美好,不染杂质的书卷气,纯洁又柔软。

虞鸢说,“那我也回宿舍放一趟,到时候,饭店再见?”

“我去接你,鸢鸢。”谢星朝说,“我洗澡很快的,一会儿就好。”

一如既往的黏人。

她对他也很是纵容,“那我等你。”

左奥南看在眼里。

他和谢星朝都住在紫竹园,不过不同楼层。

俩人进了电梯,和虞鸢分别后,少年神态有了微妙的变化,和左奥南平时对他的印象就完全一致了,冷淡中透着些许淡淡的倦,他平时话少,也叫人琢磨不透,完全看不出来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即使是站在太阳底下,最热闹的人群里,一切热闹似乎都完全和他无关。

左奥南觉得蛮新奇的,他想起之前他在虞鸢面前的模样,问他,“你们是姐弟?”

上次见面时,他就很好奇了,眼见他们说话做事的亲密程度远超一般的师姐师弟。

少年靠着门,淡淡道,“没亲戚关系。”

“我喜欢她。”

左奥南愣住了。

意外的不是他喜欢虞鸢——意外的是,他居然这么痛快的承认。

他自己是直爽利落的性格,倒是没有看出来,谢星朝也是这么爽快的人。

“还有什么想问的。”他薄薄的唇扬了扬,直直的看向他,“你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他瞳孔本该很温润,这么看着他时,却没几分温度。

左奥南,“……”他平时粗枝大叶惯了,其实也不属于会喜欢管这种闲事的类型,被他这么一问,左奥南自己都怀疑起来了,为什么他要对他们之间的事情那么感兴趣,明明是个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

“不要告诉她。”电梯到了,离开之前,谢星朝最后说,“合适的时候,我会自己表白。”

二十分钟后,虞鸢回宿舍放了书,便接到了谢星朝电话。

他果然在楼下等她,少年高高瘦瘦,很是惹眼,他已经换了身衣服,深蓝色卫衣和牛仔裤,一头干净柔软的黑发还带着湿气,清清爽爽的大男孩模样。

“鸢鸢。”

虞鸢走过去,他自然而然,拉了她的手,“他们已经先过去了,今晚吃粤菜,我带你过去。”

他手比她大了一圈,很漂亮的一双手,掌心很是温暖。

现在是傍晚时分,天边夕阳烧红,大学校园里,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情侣,更亲密的举动也有,别说只是牵牵手。

谢星朝很喜欢和她亲近,各种各样的方式,但是都不会很越界,大概是介乎于亲密好友之上,类似于感情很好的亲人的一种状态。

她也不想表现得过于敏感,于是,便由他拉着。

“鸢鸢,你手好小啊。”他却忽然说。

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

虞鸢耳尖不知为何有些烧,“其实很普通,正常女生,可能都是这么大……”

“是么?”他说,似乎好奇的捏了捏。

她生得纤细,但是手上有些肉,捏在手里,小小的一团,非常柔软。

“我第一次牵女生的手。”他幸福的说,“小时候被你牵着不算。”

小时候,他手小,人也矮,就是个软乎乎的奶团子,走路的时候,有时候都会拉着她衣角。

明灿的夕阳下,少年瞳孔里似乎映照着残阳的颜色,极干净好看的笑容,柔软的睫毛末梢上似乎都镀着残阳,离她那么近,甚至可以闻到他刚洗过的,黑发上淡淡的薄荷味,清爽里夹杂着淡淡苦涩的味道。

虞鸢抿了抿唇,感觉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触觉似乎变得从未有过的灵敏,他的温度,气息,被牢牢地包围着,少年半点没有想放开的意思,就这么拉着她走了一路。

不久,就到了那家粤菜馆。

生意显然很是火爆,左奥南定了个包间。

“绿居,三楼。”谢星朝看了眼手机,带着她上去。

大家都已经到了。

刚拉开门,就听到里头吵吵闹闹的声音,已经到了九十不认识的的人,都是男生。

虞鸢,“……”本来说好就几个人的,左奥南还会带女朋友过来,结果这么一闹,变成了社团聚餐,只剩下她一个女生了,她有几分不自在。

给他们留了两个位置,挨在一起,谢星朝在左侧的位置坐下,右边留给了虞鸢,旁边是邵致和。

这家馆子生意很火爆。

“玩不玩把狼人杀?”点完菜后,一个男生提议,“看这样子,菜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虞鸢和舍友玩过,聚餐时也经常会玩,还算熟练。

左奥南来了兴致,“来来来。”

“星朝,你会玩么?”虞鸢小声问。

“没玩过。”

也是,他性格从小很孤僻,这种和朋友聚在一起,人越多越好玩的游戏,没玩过也正常。

“没事。”刘读说,“百度一下规则就行了。”

谢星朝,“嗯。”他简单看了下规则,规则不难,很容易理解。

第一把,虞鸢抽到了女巫的卡。

邵致和是主持人。

“……女巫请睁眼。”她听到邵致和声音,睫毛颤了颤,悄悄睁开了眼,周围人果然都闭着眼睛。

“昨晚,有两个人被杀。”邵致和说。

女巫有一瓶救人的药和一瓶毒药,可以选择杀人,或者救人,救或者不下这两个被杀的人。

一个狼人杀的,一个被野狼杀的。

这俩人恰好是谢星朝和左奥南。

虞鸢只犹豫了半秒,指着谢星朝。

“确定救他?”

她点了点头。

“昨晚,有一个被杀的人。”天亮后,邵致和指着左奥南。

“靠,队长,你凉得也太快了点。”

“我等下给你报仇。”

左奥南很郁闷,他好不容易抽到了预言家的牌,结果第一晚就嗝屁,什么都没法说了。

结果,一轮轮下来,人死得越来越多,狼被抓住了一只,还剩下一只,怎么也抓不出来。

“我投他一票吧。”第三轮投票里,刘读指着谢星朝说。

另一个男生问,“为啥?”

“……看着,就挺像的,气质。”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

谢星朝坐在自己座位上,安安静静的,他话少,不怎么作声,生得这干净漂亮的模样,怎么也和狼扯不上边。

李锡科一把摁住他脑袋,“那我他妈还看你像条狗呢,狼和狗不亲戚,那我投你一票了。”

谢星朝,“我不是,那我也投你吧。”他指着刘读。

虞鸢也跟着笑。

她抿了一口荞麦茶,放下杯子,看向谢星朝,“我是女巫,可以保证,他不是狼人。”

谢星朝自然不可能是狼人,第一晚,他就被杀了,还是她用药救回来的呢。

于是刘读就这么悲惨的凉了。

游戏就这么一轮轮往下走。

一直到最后,竟然都没有找出来剩下的一个狼人是谁。

最后,竟然只剩下了两个人。

她和谢星朝。

虞鸢,“游戏还没结束么?”按道理,狼人应该都死了啊。

邵致和宣布,“这把是狼人赢了。”

所以人都已经死光了,按照规则,只剩下了女巫和狼人,那么就是狼人获胜。

“等等。”谢星朝说,“晚上还没结束吧?”

对着那双冷漠的黑眼睛,邵致和每次和他说话压力都很大,“因为就剩你们两……”

“自杀。”他把自己的牌甩在了桌上,淡淡的说,“按规则,这个是可以的吧。”

邵致和,“……是可以。”

他翻开了自己的牌,果然,是一张狼人。

“好的,那这把就算人这边赢了。”就一把游戏而已,大家也都没多在意,这时,第一道汤已经上来了,大家都收起了牌准备喝汤了。

虞鸢脑子现在有点乱。

“可是,第一晚,他不是被狼人杀了么?”虞鸢问邵致和,“他怎么会是狼人?”

邵致和舔了舔唇,偷偷看了眼一旁的谢星朝,“是他自己杀的自己,你又救了他。”

虞鸢,“……”

因为逻辑能力很不错,她平时玩狼人杀,其实胜率很高,只不过,她从来试图怀疑过谢星朝,他说他不是,她就这么相信了。

“就是游戏。”邵致和忙说,“师姐不用太纠结了。”

第一道菜是粤菜浓汤,明显炖了很久,闻着格外鲜,食材都炖得融入了汤里,汤色色泽诱人,谢星朝很自然的给她舀了一碗,放在她手边。

“鸢鸢,这个很好喝。”他说。

虞鸢,“……嗯。”

她拿过勺子,安静的喝了一口。

虞鸢想,她是不是根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他。

少年侧脸很漂亮,神态安静,偶尔很贴心的细致,一如既往,和小时候的印象仿佛别无二致,尤其他在她面前时。

可是,人长大后,又这么还会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吃过饭,邵致和去结账。

谢星朝说上厕所,随着去了。

“……不是社团聚餐?”看到身后跟着过来的人,邵致和惶惶恐恐问。

因为是队长说的,社费还剩不少,所以他们点菜也没怎么省,这一大堆人的,这馆子也不便宜。

少年显然没当回事,淡淡道,“我说要吃的。”

他话少,结完账后就走了,邵致和愣了几秒,才追过去,“那我,我回去把钱转给你。

谢星朝没回答了,已经打开门进去了。

“付完了?”左奥南问,“那撤咯。”

邵致和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谢星朝摆明了不想让他现在说。

不久,虞鸢也跟了过来,悄悄和他说,“这段饭吃了多少?我来付吧,我不是你们社的……”

邵致和,“……”一个两个为什么都抢着出钱。

谢星朝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撞到少年眼神,邵致和把话吞了回去,“师姐,真的不用了,你这么,队长是要说我的,怎么可能要你出钱。”

好说歹说,他怎么也不愿意收,虞鸢这下也没办法了。

她脸皮薄,觉得蹭了这顿饭,害他们多花钱,很不好意思,小脸红红的。

走进了京大校园,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谢星朝走在她身旁。

虞鸢心里还有点事,有些出神,一路无话。

“鸢鸢,我惹你不高兴了么?”他从小对人情绪很敏感,察觉到了虞鸢的不对,犹豫着终于开口。

虞鸢没回答,“星朝,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你不会棒球?”

和左奥南说的,“基础很好,马上可以上场”,天壤之别。

其实这完全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可能是因为今晚狼人杀的影响,她不知为何,就想起来了,而且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他们安静的走在,俩人都沉默着。

“谢岗以前在国外念书时,很喜欢玩棒球。”少年垂着眼,忽然说,“妈妈还没死的时候,他教过我一点规则。”

虞鸢,“……”

虞鸢知道他很不愿意提起谢岗,不愿意说起和他相关的任何事情,更加不愿意要他留下的任何痕迹,包括他和谢岗有些肖似的长相。

小时候,他甚至和虞鸢说过很多次,他为什么不是长得更像妈妈,而要像那个男人。

其实在虞鸢看来,他本来就更像温韵,模样是偏阴柔的精致漂亮,和谢岗顶多只有三分相似而已。

“所以,才不想说么?”

“嗯。”

“我……让你去参加社团是不是很勉强?”虞鸢轻声问。

夜色已经降临了,晚风稍微有些凉,林荫道地上落了银杏叶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得越来越近,悄悄的,拉住了她的手,他手指温度很高,就这么一分分,把她的手收入了掌心里。

少年转眸看向她,漆黑的眉睫,红润的唇微微抿着,神情格外惹人怜爱。

“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因为,是你想让我去。”

他拉着她的手。

“鸢鸢,以后再多来看看我,好吗?”他轻声说,“像今天这样。”

他牵着她的力道不会太重,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虞鸢心不知道为何,莫名其妙的跳快了两拍。

她忽然想起,前两天,做的那个荒谬的梦,耳尖忽然就红了。

梦里,有人在吻她,极致灼热缠绵的吻,荒谬的是,她竟然觉得,那男人身上清疏冷淡的气息,和平时在谢星朝身上闻到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当然,根本不可能是他,谢星朝不可能对她那么粗暴,更不可能对她……

虞鸢不想再想下去。

“你这不就是思春了。”她隐晦的在宿舍提起这个梦时,申知楠说,宿舍里顿时哄堂大笑,虞鸢被笑得耳尖都红了,羞得再不好意思说了。

是不是真的该去找个男朋友了,她迷茫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