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夜里风急,叶蓁蓁与沈银在船上多喝了几杯着了风,醒来时头昏脑胀,身子重的很。
她窝在被子里不愿起身,叫柳依依煮上刀鱼馄饨。
沈银和她一间船舱,只用了屏风隔开,听到动静也喊头疼。
红姨娘见往日都会出舱溜达的两人一直不出来,便来探了一回。
“没发热,只是头晕,身子不爽利,歇一会就起了。”叶蓁蓁道。
虽听她这么说,红姨娘还是煮了姜茶让她们喝下,喝了姜茶才给吃刀鱼馄饨。
刀鱼刺多,它一到红姨娘麻利地剔了骨,去刺红姨娘有诀窍,她精通所有鱼的处理。
先砍刀鱼头,再把刀鱼的主骨剔掉,去皮,去边刺,剩下的便是纯鱼肉。
拌鱼肉馅和豚肉馅差不多,加葱姜水去腥,加盐调味,打一两颗鸡子变粘稠,加胡椒粉口感更好。
继续搅拌上劲,加点鱼汤再搅拌,肉馅便弄好了。
柳依依把剩下的肉馅和皮子都包成了馄饨,就等着叶蓁蓁起来吃。
清早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多舒坦呀,念及此,叶蓁蓁和沈银还是起身洗漱了。
身子虽不舒服,两人还是吃了满满两碗。
刀鱼着实鲜美,吃不惯的人可能觉得腥,但她俩都是江南长大的,此类河鲜最是喜欢。
每年三月刀鱼上市的季节,都是她们大快朵颐的时候。
吃了多年的刀鱼,叶蓁蓁对煮法早已熟记于心。
刀鱼骨架不要扔,用来熬汤,同样鲜美。
熬至半晌加鸡子清澄清汤底,用鱼骨清汤和面,馄饨皮也能带上刀鱼的鲜味。
一碗好吃的馄饨不单是肉馅重要,汤头和皮子同样重要。微小之处做好,才能称得上是“上佳之作”。
厨子和好厨子,差距就在这微末的功夫,想吃美食就不能怕麻烦。
奶白的鱼汤里放着煮好的馄饨,上头撒着绿葱花,属于刀鱼的香味老远便飘了过来,让人食欲大开。
馄饨皮薄薄的,先咬上一口吸吮里面流动的汤汁,小心些不要烫到舌头。
接下来一口吞掉整只馄饨,没有刺的刀鱼肉吃起来格外爽利,满口鲜香。
叶蓁蓁在肉馅里加了荠菜,冲淡了刀鱼带来的腥气,春季的鱼搭上春季的野菜简直天作之合,有股淡淡的清香味儿,吃上一整碗都不会腻。
吃完刀鱼馄饨叶蓁蓁还嫌不够,想吃点脆脆香香的炙蒸饼,这是叶府伙房制的干粮。
将蒸饼切成片,放在火上炙烤。刷上蜜,撒上芝麻和果仁碎。吃了咸的想吃点甜的,她叫柳依依将酥琼叶拿过来。
炙蒸饼又叫“酥琼叶”,大概是形状像叶子一样,酥酥脆脆的才有了这个名字吧。
“依依,蒸饼怎么只有一点?”出门的时候她备了两盒,现下只剩半盒。
“嘿嘿小姐,我这几天饿了就吃这个。昨天我没吃饱想去厨房吃剩下的菜饭,可是都被他们吃光了,一点都不剩!就又吃了半盒酥琼叶。”
“你呀!”
“小姐不要生气,等下回下船之后我去买蒸饼,在船上给你做。”
“行吧行吧!”对着柳依依谄媚的嘴脸她实在生不来气,她除了贪嘴其余差事还是做的很好的。
但又觉得不妥,炙蒸饼是因为可以放很久才被当成干粮带着,等柳依依下船买了新鲜的蒸饼,上船烤给她吃,这还能叫干粮吗?
用完暮食叶蓁蓁感觉精神了些,跟沈银出了船舱在案板上随意走走活络筋骨。
时至三月,春江水暖,草长莺飞。船离河道两岸近时能观赏到岸边的桃花,不过大多数时间都在宽阔的水面上。
能看见桃花的时候便是快靠岸了,这不,又到码头了。
码头旁植了许多柳树,桃树,花红柳绿看的人都不免绵软了起来。
叶家的船正好停靠在一棵桃树旁,花瓣柔嫩,风一拂过漫天飞舞。纷飞的花瓣落在水面上,将江水染成了绯红色。
“到哪儿了?”
“扬州。”
“原来这便是扬州,当真是柳绿莺啼,落英缤纷,一派好风光啊!可惜为了这船劳什子,只能在船上看看了。
‘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下回再来我定要好好逛逛这十里长街,走走月明桥!”她感叹道。
“苏幕就是扬州的,想来对这里很是熟悉。”沈银想到了苏幕。
“她是扬州人?”
“听她讲原不是扬州人,家乡遭了灾,逃荒路上家人全没了,她被人牙子卖到扬州青楼。”沈银对苏幕颇为同情。
“苏幕的身世坎坷,原以为进了沈家会好过些,没想到又……”
“是啊,我爹遇到她时已经是扬州一官员府上的舞姬,不知被来来回回卖了多少回。
我爹见她颜色好,不惜用他身旁的几个侍妾加上重金换了苏幕。唉……在他们的眼里,侍妾就是个货物,随随便便就与别人交换了。
可如今家人也变成这样的身份了,教坊司又是什么正经的地方呢?”
“你别难过,以后等风头过了,有了银子再将她们赎出来,好歹人都还在。”
可是沈银怕等不到自己去赎,家人已经……
“我怕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她们根本待不下去。等风头过了不知何年何月了,万一想不开可怎么得了?”
“教坊司不是属礼部的吗?如此乱来?”
“那只是说的好听,其实是个官方青楼罢了。进了这样的地方身不由己,罪奴之身如何可保清白?”
叶蓁蓁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沈银,只能在旁边陪着她。
她失去了母亲,沈银失去了沈家。她们都残缺了,不再完整。
“这么多天的日日夜夜我总在想,如果我能早点知道沈家的生意究竟在做什么,或许可以劝谏父亲,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真的好后悔……”
“你我都清楚,好些事情做第一次的时候就注定停不了了。那是永远的把柄,并不是你的错。”
“是,所以我也恨父亲和哥哥。他们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天下的生意这么多,非得跟皇家扯上关系。
如今一个刺死,一个流放,我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所希望的,必然是你可以好好活下去,连带着他们的那份一起。”
“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蓁蓁,就像你,伯母走了你会不难过吗?
我们都在强压自己的痛苦,可还是会被翻出来。”
“嗯。”沈银历经此事后脱胎换骨,变的有主见,也不再刁蛮任性了。
也许是曾经可以纵容自己的人不在了,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她们都会好好活着。
船已行了半月,沿着通洛渠无需换船便可至汴梁。
也许是沈银的加入让叶蓁蓁转移了几分注意力,否则她会永久的沉浸在失去母亲的难过里。
一日船上无聊,沈银问起叶蓁蓁即将要去的虞国公府。叶蓁蓁对外祖还是有点印象的,她去过几回,亲戚的脸在脑子里大概想了一遍。
“外祖父是国公爷,外祖母封了诰命。当年陪着先帝打天下,是武官起家的,后来舅舅袭了爵但降了一等。”
“那你此去还是有个不错的前程的,毕竟是侯府。”
“可惜都没实权呀!名头大而已。外祖父马背上得来的功名,学问一般。
舅舅考了好些年才中了明经,派了个文散官的职务。如今指望着表哥能有出息,最好能一举中进士,有个好前程。”
“朝中头衔和职务分开,确实叫那些想借祖荫封官的很头疼。”
“对,没有考上进士,家中有荫官的位子分到了也是无实权的小官。糊口可以,想要有一番作为必不可能。也不知我那表哥这回秋闱考的如何?”
“他学问好吗?”
“不好,我外祖那边都不是读书的料。你看顾隐头回考,头回便中了头名。表哥他考了好几回,这回我还不知道结果。”
“你还想着顾隐呢?”
“没想着他,不过是说起有的人天生会读书。我所认识的人里,也就他了。”
“我问你,若这回上京你又遇着他了,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对别的男子如何,待他便如何。错不在他,不用时时像仇敌一般对他,但我也不想他再来烦我。既无可能,权当不认识了。”
“我看呀,你是这么想,可他未必。娘不喜欢你,可他喜欢呀,上回不还来找你吗?要不是这次他要赶考,说不定又来了。”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可是结亲是两家的事,我嫁过去肯定受委屈。就算他坚持,我也不要了。”
“那若是此番中了进士求娶你呢?”
“不出意外他能中,只是名次的问题。我早就想好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回他求我,我都不会嫁的。”叶蓁蓁说的很是坚决。
“连他那样的神仙人物你都不要,你想要什么样的呀?”
沈银觉得两人之间还有挽回的余地,再说了顾隐要是进士出身,有个不错的前程,叶蓁蓁跟着他不也挺好?
“我想要尊重我的,聪明的,也要长得好看。哎~你对顾隐这么满意,不如我把他介绍给你吧!”
叶蓁蓁对于顾隐已经放下,自然也能开的起玩笑。
“你胡说什么呀!我只远远瞧见过,还未真切见过,怎么就满意了?
还不是听某人说起她的娃娃亲怎么怎么好,有才华,长得还好看,人又温柔……”沈银阴阳怪气地调侃着叶蓁蓁。
“哎呀!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让你现在来笑话我,找打!”说着就要起身打沈银,沈银立马跑开,两个人吵吵闹闹的时间就这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