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密布在纺织工厂里的小路走上一会儿,就会看到作为杀人现场的废旧仓库坐落在前方的角落里。本该有铿锵的机器声在耳边回荡,然而,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那敞着几扇铁窗的厂房墙壁。这里人迹罕至。前方渐渐狭窄的小路尽头,并排竖立着三座废弃的仓库。三座仓库的结构与大小均介于预制板房与民宅之间。尽管没有太多破损,然而近年来却没有人过来整理——从脱落的墙皮以及破旧的外观便可略知一二。最前面的那座仓库入口处张贴的纸条上,写着“禁止入内”。
“据说逸子从十几岁起便居住在这附近,她对这一带非常熟悉。”尾崎一边抬头张望着那长满铁锈的大门,一边解释道。
张贴在大门旁边的那半剥落的广告随风飘荡。那是当地青年团的广告,是三月四日——在死尸被现当天贴出的自愿参加准备工作的通知。这张通知也被贴在镇子的其他地方。
显然,案现场已经无法继续进行活动的准备工作了,青年团不得不借用了新的场所。不仅如此,那个沾满血迹的纸制野猪模型也已经无法使用。为了不耽误一个月以后的集会活动,青年团员们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也成了受害者。
“刚才提到雨伞,那是怎么一回事?”
古川在日式糕点店和美容院均提到了雨伞——然而,最初在日式糕点店询问起雨伞的,则是那两个人。
“你还没有注意到吗?在浜村打算埋掉的纸箱当中,有手提包、日式点心等被害人持有的物品,然而,却唯独没有雨伞。”
“的确是。可是,是不是因为雨伞太大,所以把它扔掉了呢?”
“你没有听美容院女老板说吗,逸子持有的,是一个折叠式雨伞,体积很小。”
“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尾崎一边打开仓库大门,一边问道。
“为什么凶手没有把雨伞装进箱子里?这里面隐藏着解决问题的关键。”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听着。那天三点到五点下起了雨。如果按照想象,他们在五点半以后来到仓库,那么逸子不会打着雨伞,而是将雨伞拿在手里。因为雨伞被雨水淋湿,所以她不会将雨伞折叠起来,而是用带子系住。”
“噢,是的,否则会很碍事。而且,她还要乘电车。”
“可是,如果按照我的想象,凶手在五点以前作案,那将是怎样的情形?那样,逸子会打着雨伞进入仓库。这样她很可能不将带子系上,而是将雨伞轻轻敞开放在一旁。”
“或许会是那样。”
尾崎一边想象着自己雨天进便利店时的样子,一边点着头——出来时还要打开,所以没有必要系上带子,那样容易把手弄湿。
“可是,这有什么区别呢?”
“你这家伙,为什么如此迟钝?!”
古川扔掉香烟,焦躁地着牢骚。
“如果凶手行凶时鲜血溅到了张开的雨伞内侧,那样会是怎样一个形呢?我说的可不是外侧。仓库的墙壁上溅满了鲜血,所以自然也会溅到放置雨伞的地方。如果雨伞的内侧沾上了血迹,这样无论怎样擦拭也会被现。因此,凶手不可能将雨伞轻易地扔掉。”
“原来如此。”至此,尾崎总算有些明白了。“其实凶手也想将雨伞装入纸箱中,但是现了血迹,就不便一齐处理了。雨伞内侧留下血迹,证明杀人行凶正是下雨的时候。”
“是的。”古川连连点头。
从那说话的表看,古川对这一假设充满信心。
“可是,不存在的东西单凭想象是不能成为证据的。如果不找到那把雨伞,雨伞有可能已经被焚毁。”尽管这么说,尾崎已经开始同意古川的意见了。
“啊,这个我明白。一开始我就说过,我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证据。”
古川大步走进了昏暗的仓库,用手指着右边的窗户。
“你看。”
现场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被害人的血迹染红了墙壁和窗户。尽管没有尸体,但仍然可以想象出当时那凄惨的景象。
“看到现场照片时我便有所察觉,现在看来和我想象的一样。飞出的血溅到了窗户上,但右半边的窗户上却没有沾上血。”
说着,古川将关闭着的窗户打开了二十公分左右。于是,飞溅出的血迹在左右两扇窗户上形成的轨迹惊人地一致。
“当时窗户是像这样敞开着。青年团员的证词当中也写着,发现尸体时窗户略微敞开。可是,请过来看。”
尾崎把头伸出窗外。
“窗户外边是水泥地和墙壁,然而却没有现血迹。那之后并没有下雨,鉴定照片也没有拍摄到血迹。那么,究竟飞散出来的血浆溅到了什么地方?是的,是被雨水冲洗干净,是被五点以前下的雨水冲洗干净的。”
通过一把雨伞,其貌不扬的古川能够作出如此出色的论证,对此尾崎无比敬佩。这是第二次与古川搭档调查事件,尾崎再次感到橡皮搋子并非只是用来摆样子的。
“这么说,浜村仍然是嫌疑犯吗?”
“啊,可以说十有八九,不,应当是百分之九十九确认无疑。”
古川得意地挺了挺胸,却又突然改变口气,低着头说道:“可惜的是,仅有这些不能得出最终结论。凶手的辩护律师手腕相当高明。如果提出起诉,就必须有更加充足的证据。”
“我们必须在这里寻找到证据吗?”
古川耐人寻味地瞥了尾崎一眼后,一不地蹲在了地上。他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枚领带别针。古川戴上手套,取出了领带别针,将其放在地上。
“你这是在?”
“噢,这是浜村的东西。在浜村家搜查时,我把它装了起来。这个领带别针上或许留有他的指纹。”
“这样做合适吗?”
古川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常有的事,我也是从前辈那里学到的窍门。”
“是这样吗?”
尾崎表示惊讶,但也没有提出更多的异议——这就是所谓的默许。
“可是,浜村为了付钱,曾经多次来到这里。”
“他们最后一次交接是在二十号以前。在三天之后,青年团曾经进行过大扫除——毕竟是被废弃了两年的仓库。并且,在二十一号,浜村曾经和学生拍摄了毕业照——就戴着这个领带别针。”
古川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所以,这就成了确凿的证据。你要想成为一名出人头地的刑警,就必须学会这些本领。”说着,古川站起身来。
这时,突然听到仓库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喂,喂!这种办法使不得呀!”
古川慌忙回过头。如果被记者或是浜村的律师听到,那将会成为特大丑闻。
声音是从纸制野猪模型后面传来的——黑暗之中并没有引起古川的注意,野猪背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你们是什么人?”古川壮着胆子大声喊道。狭小的仓库里回荡着古川那混浊的声音。
然而,没有答复。
“你们是什么人?”古川再一次大声问道,并向模型方向走去。尾崎慌忙跟在后面。
绕过模型走到后面,古川发现那里摆放着野外郊游用的白漆折叠桌椅。桌子上面放着日式糕点店里出售的“玫瑰番原”。
“这个点心味道并不出色,但没想到与红茶却非常般配。”一个年轻人,身着西装,温文尔雅地坐在椅子上,一面品尝着散出馥郁芳香的红茶,一面自言自语地说道。那身上的西装显得格外奢华,而且看不到一丝皱褶。搭在左腿上的右脚上的皮鞋看上去也价值连城。青年旁边站着一位用人模样的乖巧女子,手里抱着一个小茶壶。那女子身穿黑色连衣裙,系着一件纯白的围裙,二十岁上下,挺直了腰身,恭敬地在一旁伺候。如果不是在仓库,这光景会使人错以为是在有钱人家的避暑胜地。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古川向年轻人走过去,看架势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便不惜付诸武力。然而,年轻人却毫不在意地端着茶杯张口说道:“我们的公仆经常使用这种手段,实在让人感到悲哀。”
“住口!我们是在为市民的安全而尽心尽力。要知道,这里禁止入内。你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还不赶快离开!否则你们将以非法入侵罪而遭逮捕。”
把他们抓起来,之后总会有办法处理的。古川心里盘算着。
“我们在这里做一些调查。”
“调查?那么,你们就是冒充警察——你们是在日式糕点店和美容院里到处打听事件调查况的那两个人吗?”
焦急和愤怒使得古川的脸色像是染上了一层朱砂。
“说我们是在到处打听况,这未免有些失礼;说我们是冒充警察,这更让人难以饶恕。由此可见,警察的素质糟糕倒了何种地步。喂,田中!”
“是的!”站在一旁的女子递上了手机。
“怎么回事?”古川感到纳闷,却又条件反射地接过了手机。
“署长!”
突然,古川的声音和表情僵硬起来。
“协助调查?为什么……不必知道?……可是,这是警察的……对不起……是的,可是……明白了。”
对话持续了两三分钟,古川归还了手机。疑虑和不安交织在一起,古川紧紧地注视着那位年轻人。
“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你们这些人’——我对你的称呼很不满意。噢,算了,这次就饶恕了你。至于我的姓名,你们这些底层公仆不必知道。有心人称我为‘贵族侦探’。站在旁边的这位是我的女仆,她叫田中。”年轻人端着茶杯说道,自始至终显得非常淡定。
“我姓田中。由于一些原因,由我担任这个案件的侦破助手。希望多多指教。”女仆说着,双手在前恭敬地鞠了一躬。白色喀秋莎圈也随之上下摆动。然而,与那端庄的举止和委婉的语调相反,说出的内容让尾崎感到惊愕。
“侦破案件?案件已经侦破了。凶手就是浜村。”古川抑制住兴奋的心,压低了嗓门说道。对于来路不明的对方,古川显得有些畏缩。
“那倒不一定吧!”
“那么,你说凶手不是浜村吗?”
一旁的侦探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茶点时间已经结束,应该开始对案件进行推理了。田中!”
“是的。侦探大人。”女仆满面春风地回答道。
“警察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请宣布你的推理结果。”
“明白,侦探大人。那么请原谅,下面由我来进行案件推理。”
女仆将茶壶放下,走到古川等人的面前。
“难道不是由你来推理吗?”古川理所当然地问道。
“所有人都问同一个问题,这足以证明人们对于贵族完全不理解。正因为如此,我认为战后的教育工作,实在让人感到痛心。”
转念一想,侦探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不想解释更多。看准时机,女仆再次走了过来。
“可以继续吗,侦探大人?”
“噢,像以往一样抓紧时间往下进行。”
“明白了。那么,”女仆再次转向古川等人,“这是一起非常简单的案件。正如方才警察所说的那样,窗子敞开着,但仓库外面却没有溅上血迹。这一事实似乎表明,作案是在雨停之前,即五点钟以前生的。”
“我也这样想。”古川理所当然地点着头。
“可是,如果杀人是在雨中生的,那么就产生了一个疑问。那天下着大雨,而且刮着风,雨水必然会从窗户刮进仓库里来,或许雨点的声音也很大。如果是这样,那么凶手为什么没有想到关上窗户呢?”
“那是因为,”古川支支吾吾,“……可是,如果是在雨停之后,那么消失的血迹又如何解释?不是和刚才所说的矛盾吗?”
“并不矛盾。”女仆轻松地回答道,“血迹被雨水冲洗干净了。可是,作案时并没有下雨。就是说,案件是在下雨之前,即三点以前发生的。”
“下雨之前?可是姑娘——”
“我叫田中。”古川立即遭到拒绝。
于是他重新说道:“可是,田中小姐,雨是从三点开始下的。如果三点以前来到这个仓库,则必须在两点钟离开鹿垣市。可是已经得到证实,被害人在三时三十分之前还活着。”期待着占据上风,却又连续受挫的古川极力解释着,感觉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女儿讲话。
“得到了什么人的证实?”
“你还不知道吗?就是那个美容师小关仁美。你们不是也去调查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认为她在说谎。也就是说,凶手就是那位小关夫人。”
田中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副让人深信不疑的天真表情。古川对这一类人尤其感到棘手。
“喂,喂!请你稍等。除了小关以外,还有一位目击者。”古川双手比画着赶忙解释道。
“是不是那位叫做八木多香绘的主妇?可是,她只是透过镜子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被害人,并没有和被害人讲话。”
“因此,你就认为八木是看错了人吗?没有的事,除非是双胞胎。她们两个人互相认识。那位主妇清楚地证实那就是她本人。”
“那么,请允许我问一个问题。凶手似乎是为了隐瞒身份才切断了被害人的头和手臂。如果确实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要从手肘切断?只切断手腕不是更容易携带吗?”
对于这意想不到的问题,古川一时无对答。
“从披肩里只暴露出头和前臂,因此,估计披肩当中只是个人体模特或者其他什么的。而且,凶手事前已经知道那位主妇要在三点左右来送露天集市的通知。”
“那么,小关仁美是在为死人梳理头,为死人烫发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当了二十年的刑警……”
“警察先生即使不相信,但答案却只有一个。”女仆无情地打断了对方——温柔的外表下却毫不留情。
橡皮搋子古川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任人摆布。不明智的尾崎禁不住出一阵讥笑。
“可是,那个雨伞又是怎么一回事?遗物当中没有现雨伞。难道不是因为雨伞内侧沾上了血迹,因此必须毁灭证据吗?”
“我看你实在是太糊涂了。事情说到现在,连我也想象得出,你还没有察觉吗?警察的素质竟如此低下!”至此始终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侦探张开口嘲笑对方。听主人这么一说,女仆也止不住笑出声来。
“被害人遇害是在下午一点之前。两点钟是原本的预约时间,因此,凶手按计划将模特安置在了美容院的座椅上。这个时候,谁也没有预料三点会下雨——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被害人根本没有携带雨伞,那只是小关夫人编造的谎。”
“那么,那个到日式糕点店的人又是谁呢?”
“那当然是小关夫人啦。与其自己成为最后的目击者,不如再制造一个缓冲地带,这样可以避免遭到怀疑。实际上,她的计划多一半获得了成功。警察即使对于日式糕点店的不在现场证明表示怀疑,但是对于美容院方面却丝毫没有表示出怀疑。不妨去做一番调查——或许小关夫人在三时三十分以后不在案现场的证明完全成立,但是到日式糕点店的往返时间——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却根本无法填补;两点以前的不在现场证明也不能成立。而且,很有必要对美容院的座椅也进行一番调查,在那里很有可能检验出被害人的血迹。”
“可是,动机是什么呢?”尾崎张口问道,“为什么小关仁美要杀害宇和岛逸子呢?”
“这个问题嘛……”一直面带微笑的女仆若有所思地说,“关于这个问题,如果调查小关夫人的银行账户,或许能够现被敲诈勒索的证据,就像那位成为了替罪羊的高中教师一样。”
“……的确,很有必要通过这条线索进行一下调查。”
似乎已经被这位二十几岁的女仆折服,古川抚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与此相反,女仆似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不,她依旧是一副坦然的样子。
“噢,我们的工作已经结束,可以回去啦。”
在一片异样的气氛当中,侦探站起来伸了伸懒腰,似乎在表示,最后的压轴戏是由自己出场。
“是的,侦探大人。”
女仆在古川等人面前转过身,打开了放在脚下的野游背包,然后伶俐地将茶具收拾整齐。方才对杀人事件进行推理时的形象,现在看来犹如天方夜谭。
古川呆呆地望着这一景,嘴里嘟嘟囔囔地问道:“我看,你和上面的人非常熟悉。可是像你这种人,为什么要插手这些毫无意义的刑事案件呢?”
说到这里,他又像突然猛醒一样。
“你是不是说过,你叫贵族侦探?说不定,逸子的笔记本上留下的‘g’字……”
侦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紧接着又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你直到最后也没有学会如何讲话。无疑,你的头脑要比我想象得灵活许多。这一点我也承认。但是,如果你继续追究某些问题,那么今后不可能有安宁的生活。毕竟你也有家庭,需要你来保护。”
侦探像是向对方出恐吓,说完便离开了仓库,依然显得举止优雅。
仓库内只留下白色的桌椅,此外还有十包左右的名牌糕点“玫瑰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