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靠近魔族,长洲的城门比以往的城门都要厚重一些,三十个壮汉叠在一起才能够得上角楼。
这里鱼龙混杂,人妖魔什么都有。
元漪在其中毫不起眼,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有几个小儿抢着出现在她的面前。
“仙子,仙子,您需要带路吗?”其中一个嘴角有颗痣的小儿挤开了其他人,凑到她的面前。
这些小孩大多数来自西城区那一块,出身贫苦,从小就被要求出来找活补贴家用。
经常到处乱跑的小孩更多守着城门,一出现从进城且看起来条件不差的人,就凑上去毛遂自荐。
元漪低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见他穿着满身补丁的粗布短衣,细胳膊细腿露在外面,穿了一双草鞋。
“你带路吧。”
闻言,少年顿时喜笑颜开。
其他几人见状,撇了撇嘴,心想:这一看就知道是个没钱的,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卖命似的要抢这单生意。
少年也不在乎同伴们的眼光,带着元漪一边走一边流畅地将长洲主城区介绍了遍。
“这城主要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域,治安什么主要由巨灵书院的弟子负责,所以大部分情况下很安全。”
其中东西城区是大伙儿住的地方,南北是集市,仙子要是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去这两处看看,只是记得集市会在酉时关闭,因此需要什么还得提前打算。”
元漪也没说自己要去哪,反正也跟着对方走:“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
“看仙子的模样,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之人,青玉馆最近有场拍卖,压轴的是一部天阶神器,据说……”
说到这,少年四周环顾,压低了声线,“这道神器与飞升有关。”
“哦?详细说说。”听到这,元漪才终于有了一丝兴趣。
“我也只是听说……”他讪笑。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
“嘿嘿……我们也有自己消息渠道,”少年挠头憨笑,“哦对了,最近南边的郊区有些不太平,若是没必要,还是绕行为好。”
“长洲城最有名的店是哪家?”元漪突然说道。
“那您可问对人了,现在最出名的店就是青玉馆……”少年说着说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它最近有段拍卖?”
“仙子有所不知,这是它的副业。”少年支支吾吾,“主业是……做那种买卖的。”
“我正好也对它感兴趣,带过我过去看看。”出乎意料,元漪反而意趣盎然。
话已至此,少年只好带着买下自己今天行程的客人前往青玉馆。
然而,虽然元漪嘴上说着感兴趣,但不管是神态还是装扮,出现在这种烟花场所都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刚一进门,一股胭脂味就扑面而来,里面的姑娘小伙莫不是绵言细语,环肥燕瘦。
来往的客人多数非富即贵,有修真界门派弟子,也有商贾勋贵。
不管是单纯为了消遣,亦或是解愁,只要进来,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抚慰。
与此同时,元漪还感知,青玉馆里守着两名元婴期的修真者,对方没有掩饰自己气势的意思,想来是为了震慑宵小。
估计馆主对此也废了不少心思。
大概是因为元漪穿得实在不像是会消费的样子,加上也未展示自己的修为,招待的人并不怎么上心。
“仙子,要、要不我先在外等着,您结束了在隔壁巷子找我就是了。”
进入包厢之后,西城区出身的少年很不自在,扭扭捏捏说道道。
“不必,你留下来观摩观摩。”元漪摆摆手。
语气坦然,好像没感觉自己的话有何不妥。
大概等待片刻,招待的人才推门而来。
“仙子是第一天到来吧,在下给您弹首琴可好?”
进来包厢的是一个抱琴青衣男子,乌发高束,垂眸轻语,气质清冷。
配上淡淡的熏香,新插的荷花,看起来宛如真正的仙人一般,谄媚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也显得不卑不亢。
元漪淡定地坐在八仙桌配套的椅子上,手心托腮,开口就是:“会唱《十八摸》吗?”
而这位清倌没想到对方会提这个要求,一下子噎住了,睁大眼睛看向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修真者。
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幻听,脸颊顿时像染上了胭脂般红润。
元漪也不催,反正就是看着对方局促的模样。
许久,清倌才清了清嗓子,磕磕绊绊地开唱。
歌词直白露骨,曲调也不过是民间小调,难登大雅之堂,难为这个文人气质的清倌居然把它记住了。
等到他羞红着脸唱完,便坐在古琴后静默,等待客人的点评。
“唱得不怎么样。”元漪听完后,全然不顾眼前美人的面子,非常诚恳说道。
清倌脸色一白,神情黯然。
“你会唱吗?”元漪却突然对站在旁边的引路少年问道。
对方完全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被问,有些手足无措。
他出身东城区,那里的小儿从来没有接受教育,不识字也不识曲,更别提上这种高等消费的场所了。
元漪可不在意对方是怎么想的,她朝少年招了招手。
等到少年慢慢吞吞地靠近时,她伸出白净的右手,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轻轻摸了摸黑黄黑黄的脸颊。
“客人若是不满意怜人,不如换个人来伺候吧。”一旁的清倌突然说道,神情不悦。
元漪慵懒地坐在软榻上,余光看了站在台上的清倌一眼,说道:“给我泡杯茶,种类随意,这些技艺你们应该都学过吧。”
那清倌虽然板着个脸,然而客人的话不得不听。
磨蹭一会儿,他走到茶几前,提起袖子,行云流水地开始煮茶,厢房内顿时茶香四溢。
在此期间,元漪调戏少年的手就没停过。
在元漪的动作下,少年的耳垂红得都要滴出血来。
“怎么,是不会吗?”
元漪靠近对方,轻声问道。
少年的视线躲闪,姿态局促,生怕自己玷污了自己的客人。
诚然而言,这副画面并不唯美。
毕竟,一名长相平平无奇,最多只是称赞一句修仙之人气质出尘的女人,靠近一个灰不溜秋的少年,即使动作再轻柔优雅,也不会有任何旖旎的氛围。
元漪见对方迟迟未答,动作反而变本加厉。
指尖从他的脸颊一路顺滑到脖颈,凸起的喉结,甚至还有再往下的意图。
在旁边煮茶的清倌表情古怪,客人不与他调情,反而去调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头小儿。
虽然,女客人外表看上去并非富贵,但好歹也是个修真者,除非有特殊的癖好,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被晾在一边的原因。
少年闭上了眼睛,胸脯剧烈起伏,嘴唇紧闭,在对方的手更为放肆的时候,猛地抓住了元漪的手。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他沙哑道。
清倌刚将手中煮好的茶倒入茶杯,闻言顿时瞪大双眼。
“从我收到传谣进入城门的一刻,秦老板,你可真是一点都不怕我生气啊。”元漪突然笑了一下。
“不这么做,你又怎么会愿意来长洲呢?”
他的声音和方才的唯唯诺诺的语气全然不同,像是一名出身高贵的大公子,不急不慢。
在清倌震惊的表情下,少年原本蜡黄的面容渐渐变得出众起来,目光灼灼,眉眼如画,一颗小黑痣点在嘴角,不笑也像是在笑。
好似路边的野草突然变成了一朵盛放的木芙蓉。
“东家……”清倌认出来了对方,下意识喃喃道。
秦涧木这时才将自己的余光放在旁人身上,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清倌虽然没搞懂眼前的状况,也知道分寸,轻应一声就默默退下了,还不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说说看,这次找我来是做什么?”从对方恢复模样起,元漪就收回了自己的手,重新慵懒地靠到椅背。
秦涧木放下的右手虚虚动了动,最终笑道:“仙子可伤了在下的心了,当年秦家满门被屠杀,要不是仙子出现,救下秦某……”
“停。”元漪有些不耐,“直接说正事吧,当初我只是需要秦家的一件藏品罢了。”
秦涧木立刻合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上个月青玉馆收到一颗宝珠,里面的禁锢我打不开,鉴定师判别不出类别,只感觉它和天阶法器气息很像。”
秦涧木资质不错,但因如今修真界灵气枯竭,故修为不过元婴初期。
“知道是谁卖给你们的吗?”
“他穿着能隐匿气息的黑袍,估计外形也化形过,我看不出来。”
“所以你们就打算干脆公开拍卖,然后看看谁家能解开这个禁锢?”元漪直接点出对方的意图。
秦涧木笑了笑:“还是你懂我。”
元漪冷不丁地端起茶几上刚泡好的茶水,朝对方泼了上去。
“嘶——”秦涧木毫无防备,正面被泼了个正。
元漪冷脸道:“刚才的清倌骨龄不过十六,看言行不说出身世家,也应该是官家公子,秦老板,没看出你还有逼良为娼的老鸨气质啊。”
湿漉漉的发丝从秦涧木的额头垂落,衣服还是原本粗布短褐,但同样是苍白的面色,与方才的清倌相比,显然秦老板的面容更楚楚可怜,也使得原本的美貌更为惊心动魄。
“收回你的骚狐狸味。”元漪嗤笑一声。
区区热茶,即使是刚引起引气入体的修真者,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
“您这样可伤我的心了。”秦涧木身后竟然探出了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白色狐狸尾巴,缠绵地绕着对方的小腿,“这一半狐狸精魂,还是您当初亲自为我融合的。”
“少故作姿态,这个青玉馆怕是不少刚才那样的清倌吧?”元漪没有踢开缠在自己脚踝的尾巴,然而语气依然冷淡。
秦涧木有理有据反驳:“你也看到了,东城区有一群食不果腹的小儿…”
官家公子又怎样?不过都是凡夫俗子,我许诺给他们秘籍,教他们引气入体,带他们修炼,试问谁不心动?”
如今只有四大门派和底下的十几个小门小派拥有修仙的资格,凡人如同蝼蚁。”
凭什么他们可以与天同寿,而凡人只能苦苦等死?”
“这就是你让他们加入青玉馆的理由?”
“当然不是,当年的四大门派建立初始也不过只是几个人,如今我秦涧木凭什么不能建立新的门派!”
“他们没有经过足够的考验,心性不定,你这样是在杀人。”
“杀人?”
秦涧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仙子,您天资过人,当年名声响彻修真界,试问谁不知道元漪长老的鼎鼎大名?”
年不过百就已是练虚期,谁不知道您当年是修真界第一人?”
您不在乎我们臭水沟的老鼠怎么想,但别忘了,说起杀人,您害的人可比我多多了。”
“我现在只是筑基期。”元漪提醒道。
“是啊,这才是你关注的点。”秦涧木阴阳怪气道。
“你想激怒我。”元漪有些不解,“为什么?”
秦涧木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神情怔怔,姿态软了下来:“我、我没有,只是……”
元猗耐心地看他想说出个什么花来。
秦涧木最终没说出什么原因,而是慢慢跪坐到元漪的脚边,脸颊轻轻枕在她的大腿上,双目微阖,亦如当年那头黏人的小狐狸。
他想这样混过一马。
元漪摇摇头,没有继续逼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