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CBD高层建筑鳞次栉比,时代大厦耸入云霄,玻璃幕墙倒映着天空,阳光与候鸟,也倒映出地面阴凉处,一高一低的身影。
纪瑰夏找了个无人的角落,从傅时一手中拿过背包,转身要走,却被他侧身挡住去路。
纪瑰夏咬了咬嘴唇,仰头盯向傅时一。
傅时一观察着纪瑰夏的表情,能明显在她眼中读出怒意,略作思考,心里不禁想笑,表情却依旧平静。
“我们谈谈。”
“我与傅总没什么可谈的。”纪瑰夏攥着背包的掌心略略收紧,她欲离开,再次被傅时一挡住去路。
“是么…”傅时一嗓音称不上热络,一贯沉稳平静,只是此刻他低笑了笑:“是因为我与纪小姐不熟么?”
纪瑰夏盯着傅时一唇角淡淡的笑意,看不透他究竟意欲何为。
即便她现在依然底火未消,但也很清楚,如果没有傅时一出面,刘律师今日跑来咖啡店就不是向她道歉,而是持续威胁和纠缠。
纪瑰夏深深呼吸:“刘律师的事,多谢傅总。”
傅时一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纪瑰夏说完,怀中提着的那一口气散了开来,她想既然话已经说出来,那就把该说的都一次性说清楚。
“但是,关于诉讼的事情,就不麻烦傅总操心了,我会找代理律师全权负责此案。”
傅时一微微眯起眼睛:“赵长安?”
纪瑰夏闻言微愣,随即听到傅时一轻嗤一声。
“你觉得他现在还有时间处理你的案子吗?”
赵长安的律所拿下了时代涉外的案子,作为负责律师之一,赵长安最近忙的头脚倒悬。
纪瑰夏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思路一时转不过弯,她皱了皱眉:“律所满大街都是,就不劳傅总费心了。”
傅时一自然能听懂纪瑰夏的言下之意是,满大街的律所,不缺一个赵长安,当然也不缺时代那几位法务。
“律所的确不少。”
傅时一点点头,垂眸注视纪瑰夏,眼神深邃不可透察:“只是这件事也牵扯到傅某,傅某只相信时代的法务,可能就不需要麻烦纪小姐满大街找律所了。”
纪瑰夏似乎看到傅时一唇畔一闪而过的嗤笑。
如此僵持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傅时一说出来的话虽然刺耳,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像刘律师和马总那样没有底线的人,说不准会做出收买对方律师的事情,保险起见,时代集团自家的法务的确是上上之选。
事情虽然发生在咖啡店,但受伤的是傅时一和小唐,作为当事人他们有权利参与此事。
“好,”纪瑰夏笑了笑,笑容疏离而礼貌:“那此事就有劳傅总,有任何需要配合的地方,我随叫随到。”
纪瑰夏话落要离开,再次挡住去路。
傅时一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笔直宽阔,他稍稍低着头,朝她靠近几分,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
“我刚才说……我们谈谈。”
再次被挡路,纪瑰夏觉得自己的耐心要耗尽了,心里本就有底火未散,自然没有好语气:“我刚才也说,我与傅总没什么需要谈的。”
傅时一闻言,微微挑眉,沉默观察纪瑰夏片刻,勾了勾唇角。
“你在躲我?”
纪瑰夏猛然抬头,立刻想反驳,可对视傅时一的眼睛,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为何如此生气,她又究竟在生谁的气。
纪瑰夏不想承认答案是,比起傅时一,更加让她生气的是自己。
就像她此刻的气愤和底火,也是因为被他戏弄之后,不肯承认自己上钩的恼羞成怒罢了。
傅时一的反常,如果是为了当年的事故意报复,纪瑰夏能想到的也只有她自己理亏。
她满腔的气愤无处安放,不能表露,只能是自己生闷气。
“傅总,”纪瑰夏深呼吸:“那、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
傅时一将纪瑰夏几次深呼吸看在眼里,微微抬头,目光落向远处,片刻后又落回纪瑰夏身上。
她穿着白衬衫,黑色半身鱼尾裙,柔软的长发吊起一个高马尾,很学生气的打扮,她还和上学时一样,很少化妆,素着一张小脸,皮肤细腻白皙,身上还是扎着咖啡店那件围裙,围裙上挂着一个银质的名牌,刻着楷体小字——咖啡师:纪瑰夏。
傅时一的叹息声几不可察。
“我今晚有个会,十点半结束,你闭店后,可以来我办公室等。”
纪瑰夏虽然十分不理解,但闻言也清楚,傅时一是摆明了要挟恩图报。
她自认在他眼里没什么好印象,也在想不如就彻底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傅总,不如我们算笔账吧。”纪瑰夏看着傅时一的眼睛。
“既然是劳务补偿,那按照我每日店里的营业额除以营业时间,来换算我的工时,如果用工时来抵您的医药费,最多三天…”
“纪小姐确定要与我算这笔账吗?”傅时一打断纪瑰夏,薄唇的弧度若有若无。
“那不如等下我也让财务汇报一下时代的日盈利,折算一下傅某受伤期间,带来的工作不便的损失,看看我们能否相抵。”
纪瑰夏闻言不由再次深呼吸。
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傅时一是如此无赖的人?
“按照傅总的算法,您的损失已经足够您全身器官换新的手术加术后康复费了。”纪瑰夏微笑。
傅时一看着纪瑰夏面上的笑意,唇畔的弧度随之加深,他也笑着看她,丝毫不见生气。
纪瑰夏低头看了眼腕表,午高峰时段,她没功夫再与傅时一耗下去。
“你究竟想怎样?”
“公平起见,”傅时一悠闲开口:“不如就以拆线为期,纪小姐觉得如何?”
不如何。
公平个屁。
纪瑰夏回到咖啡店,手拿冰锤用力凿冰块,一连凿了两杯碎冰,凿得她手臂发麻,堵在胸腔里的闷气才堪堪消散。
早知要被傅时一如此要挟,还不如让那个花瓶狠狠地砸在她脑袋上。
“纪姐,”小唐推了推眼睛凑过来,小声提醒:“那边碎冰机闲着呢。”
纪瑰夏闻言先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头的时候已经友善的笑起来:“我知道,就是想锻炼锻炼,浓缩萃取好了吗?要双份。”
一周后,特调菜单上线,纪瑰夏迎来了开业以来第一次爆单高峰,半天的功夫,所有特调卖空。
小唐说,这与他之前在某知名连锁店时,新品上架的销量不相上下。
“主要是太好喝了!还好开业前让夏夏姐给我做了一杯浮生沼泽,不然我今天就喝不到了!”
孙果从二楼收了杯子下来,在吧台内找了一圈:“夏夏姐呢?去哪了?”
小唐朝侧门处抬了抬下巴:“纪姐说昨晚没休息好,去睡会。”
孙果顺着小唐的方向望去,看到侧门角落单人桌上趴着的纤瘦身影,她擦干手上的水,跑到工作间拿了件外套,轻手轻脚走过去,盖在纪瑰夏身上。
店里有客人,此起彼伏的聊天声中,纪瑰夏其实没睡熟,只是闭目养神存些精力。
纪瑰夏这几天一直在想,傅时一或许就是单纯地想折腾她。
每天十点,她闭店后,几乎都是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家。
有时傅时一没有吃晚饭,也会有保姆来提前做好晚餐,听他们说话很熟悉的样子,不像是临时聘请的,后来纪瑰夏和保姆聊天才知道,刘阿姨已经在傅家做了很多年,只是一直住在城南别墅那边。
纪瑰夏有时在厨房切胡萝卜,看到傅时一进来从酒柜里拿红酒,恨不能将刀插在案板上。
她很想质问他。
刘阿姨做饭的手艺堪比五星级酒店,难道就不会煲这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汤吗?
赵司机难道分白班夜班吗,明明晚上随叫随到,甚至还要把她送回家,到了早上就不能送你去公司上班了吗?
纪瑰夏气得要命,切胡萝卜切的好大声。
傅时一似乎听到了她的卖力,端着酒杯走过来:“你喝吗?”
他将酒杯递过来,不等她回答,又收了回去。
“哦,我忘了,你明天早上要开车。”
纪瑰夏从臂弯间抬起头,先模模糊糊看到孙果,又扭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多出的衣服。
孙果一脸抱歉:“我吵到你了?我看空调开着,怕你感冒。”
纪瑰夏摇摇头,抱着衣服站起来:“谢谢小果,睡醒了。”
纪瑰夏回到吧台里,先在水池旁洗手,然后走到咖啡机前,看了看一旁机器里不断涌出的预订单,穿上围裙,开始准备特调咖啡的原料。
晚上九点半以后,店里已经没了客人,小唐赶地铁,提前下了班,孙果扫完地,纪瑰夏也放她提前走了。
纪瑰夏解下围裙,看了眼腕表,又看了眼手机,微信里何晓晓给她发来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自拍,问她哪张好看。屏幕下滑,傅时一的对话框还没有消息。
纪瑰夏独自站在店里,她倚着吧台,手托下巴望着落地窗外空荡荡的街景,联排的路灯下只有汽车三三两两飞驰而过。
白日里人来人往,忙碌繁荣的CBD,入夜后灯火阑珊,像一场落幕的狂欢party。
纪瑰夏望着望着,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孤寂感,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
‘叮当’侧门上的铃铛响起。
寂静夜幕里,铜铃的响声十分清亮,随着渐弱的铃声,走来的脚步声愈发清晰。
纪瑰夏闻声看去,傅时一穿着黑色的衬衫,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推门走进来。
傅时一看见店里空荡荡的有些意外,他停住脚步,侧身靠在一旁的高脚桌上,抱臂看向还站在吧台里的纪瑰夏。
纪瑰夏对上傅时一的眼神,他的出现似乎在意料之中,又似乎在意料之外,夜沉如水,不知触动了记忆里的哪根弦,眼前的这道身影渐渐与回忆中重叠。
傅时一等了半晌,见纪瑰夏还愣在原地不动,挑了挑眉:“还不走?”
‘滴’
机器响了一声,一个外卖订单被打印出来。
纪瑰夏垂头拿起单据。
时间21点48分,浮生沼泽×30,备注另加一杯冰块。
纪瑰夏手拿单据,慢慢抬头看向抱臂等待的傅时一。
“好像……走不了了。”
傅时一闻言蹙了蹙眉,直起身朝吧台走去,他站在纪瑰夏身前,隔着台面,伸手拿过她手里的单据。
修长的手指夹住单据,傅时一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皱得更紧,他放下单据,将外套搭在高脚凳上,抬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用力扯了扯领带,灰蓝色的领带被扯得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他挽起袖口,抬头看见纪瑰夏依旧站在吧台内愣着不动。
傅时一走进吧台里,站在纪瑰夏身边,对上她疑惑的目光,抬手敲了敲台面。
“你再不行动,我们今晚不用回家了。”
“我给你打下手,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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