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急诊室外,纪瑰夏垂头坐在长椅上,不知坐了多久,坐到四肢开始僵硬麻木。
沈漾靠站在墙壁上,伸手想从兜里掏烟,抬眼看见墙上挂着‘禁止吸烟’的牌子,只好作罢。
他看向坐在对面的纪瑰夏,见她一直垂着脑袋,长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沈漾见急诊室内久久没有动静,烦躁的向上捋了捋头发。
“我说,傅时一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纪瑰夏闻言回过神,慢慢抬起头。
她此刻思绪一片混乱,脑海里全都是傅时一流血的伤口,和伤口上面深深扎入的玻璃碎片。
沈漾和纪瑰夏之间相隔着医院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灯管已经不甚明亮。
沈漾看着纪瑰夏的表情,她轻咬着下唇,默默不语,闻声看向他,黑黝黝的瞳孔透着些许空洞。
她还和上学时一样瘦,此刻独身缩在长椅的一角,单薄的肩膀让她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
沈漾的后话被堵在喉咙里。
“算了,”他叹了口气,走向纪瑰夏,将车钥匙扔到她腿上:“你陪他,送他回家。”
“我有事,先走了。要是严重,再给我打电话。”
沈漾走后,纪瑰夏握起腿上的车钥匙,她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脸颊,那上头似乎还残留着傅时一的血迹,滚烫滚烫的,灼烧着她的肌肤。
傅时一手臂上的伤口很深,缝了十多针,又在医院挂了水,万幸是没有伤到筋骨。
临走时,医生嘱咐了要按时涂药,伤口不能沾水,右手尽量少使用,以免伤口撕裂。
开车回家的路上是寂静的。
纪瑰夏的驾照是上大学时拿的,她平时很少碰车,因为她只要上路必有剐蹭。
凌晨一点,街上空旷,纪瑰夏依旧小心翼翼开得缓慢。
傅时一坐在副驾驶,侧眸静静看着身旁的纪瑰夏,柔软的长发遮挡住她半侧脸颊,只露出一截尖尖白白的下巴,她抿着嘴唇,正襟危坐,他大抵能够猜测出她此刻如临大敌的表情,他不开口催促,任由时间在龟速行驶中缓慢流淌。
傅时一的房子在市中心的某高档封闭小区,黑白灰三色拼接的平层,装修的冷淡又简约。
屋子很空旷,不知是不是许久不住人的缘故,屋内的空气都有些冰冷。
纪瑰夏提着一袋子药,跟着傅时一进门。
月光和城市远处的霓虹灯光从落地窗照在地板上,朦胧的灯光照亮冰冷的家具。
傅时一按了下开关,才知客厅的灯坏了,他走到沙发旁,幸好落地灯亮起来。
纪瑰夏从玄关慢吞吞走进客厅,看见傅时一靠坐在沙发上,左手扯掉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她的目光从傅时一微微滚动的喉结移动到锁骨继而向下,落在他衬衫沾染的血迹上。
纪瑰夏将药袋放在茶几上,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傅时一半侧身影,他仰头枕在沙发靠背上,半张脸深入昏暗里,他闭着眼,紧蹙着眉头,嘴唇苍白不见血色。
纪瑰夏原想将傅时一送回家便走,但看见他此刻的模样,踟蹰一会,转身走向厨房。
傅时一听到纪瑰夏离开的脚步声,以为她要走了,心知她终究会走的,但还是忍不住胸腔发闷,睁开眼,却见厨房的灯亮了起来。
纪瑰夏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冰箱看起来像是全新的。
纪瑰夏翻遍所有橱柜,找出一袋挂面和几瓶未拆封的调料,在这里连颗鸡蛋都是奢想。
纪瑰夏煮了碗清水挂面,用生抽代替食盐,又滴了些醋。
傅时一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看不见纪瑰夏的身影,只能听见厨房传出的翻箱倒柜的声响,后来又传出点火和水沸的声音,再后来是她的脚步声。
茶几上蓦然多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傅时一垂眸看着眼前这碗清水到不能再清水的面条,碗中雾气氤氲向上,湿乎乎的扑面而来。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旁单人沙发上的纪瑰夏,深色的沙发衬得她皮肤雪白,她双臂环抱胸前,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典型的防守姿势。
落地灯昏黄的亮度在寂寂深夜中笼罩出一角暧昧的光影。
纪瑰夏对上傅时一投来的视线。
她轻抿了抿粉唇:“医生说挂水后最好吃些东西。”
傅时一原本是要和沈漾去参加个酒局,结果刚下了楼,便见有地痞流氓在咖啡店里闹事。
挂水时胃里一片寒凉,如今本有些麻木了,现下这碗热腾腾的面摆在眼前,胃倒是不争气的又疼起来。
麻药的药效褪去,右臂伤口处生疼一片,傅时一左手握住筷子,筷子不听话的乱动,影响他吃面的速度慢吞吞。
纪瑰夏安静坐在一旁,她看着灯下傅时一的侧脸,他的鼻梁笔直高挺,下颌线利落分明,骨象优越的让人无从挑剔。
大学时,她对他的一见钟情,也源于那次惊鸿一瞥的侧影。
纪瑰夏的思绪不禁游走,她没由得想起先前同学群里八卦的一件事,说是她出国后某次大学校友聚会,席间有位校友不合时宜的提起她,傅时一当场冷脸,连手中的酒杯都摔了,吓得那校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纪瑰夏思及回神,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你何必替我挡那一下?”
她话落瞬间,傅时一抬眼看来,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有些凛冽,她似乎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愠怒。
纪瑰夏看见傅时一微微蹙起的眉头,将嘴边的后话憋了回去。
空气再次寂静下来,纪瑰夏低头躲开傅时一的视线,她看了眼腕表,已是凌晨两点多。
纪瑰夏站起身:“我该回家了,这些药你记得按时涂。”
傅时一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抬头看向纪瑰夏,她纤长的十指握拳,正攥着身前的背包肩带,她站在那,局促之意明显。
傅时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银质的打火机窜出一抹跳跃的焰火,他沉冷的眉眼被一瞬照亮,随即淹没在薄薄烟雾里,他的嗓音沙哑不明,短短的应了一个字。
“好。”
纪瑰夏转身向外走,没走几步,又听傅时一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时隔多年,‘纪瑰夏’三个字从傅时一口中念出,连她本人都不禁觉得陌生,甚至陌生到让她微微恍惚。
纪瑰夏脚步一顿,缓缓转身:“还有事?”
她话落,见傅时一起身朝她走来,他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靠近裹挟来淡淡的烟草味。
纪瑰夏仰头不解看着傅时一,随即他抬手塞给她一个东西。
纪瑰夏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车钥匙,不等她问,傅时一先开口道:“车你开回去。太晚了。”
纪瑰夏想这时间确实不太好打车,握住车钥匙道了声谢。
开车回到家时天际已经朦朦泛白,纪瑰夏毫无睡意,往日的回忆像过电影般在脑海里冒出来。
她想起与傅时一初相识那天,她狼狈的要命,倾盆大雨浇得的她无处可逃,隔着淋漓雨幕,她看见有女孩子截住傅时一向他表白。
具体细节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撑着伞朝她走过来,清冷的气质融在早春的雨幕里,她在心里暗暗惊叹他优越的相貌,他在她身前站定,比她高出一头多。
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深邃,平静,冷月落银河般,淡看万物皆无情。
只是那次他很不地道的拿她做了挡箭牌。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撑伞送她回公寓的男生,便是京大的风云人物,被誉为工程学院百年难遇的天才,学校表白墙上常年居榜首的傅时一。
纪瑰夏只睡了四个小时,赶在开业前到店,将昨晚碎的满地的玻璃片收拾干净。
小唐昨晚去了医院,拍了片子,幸而鼻骨没有损伤,纪瑰夏给他放了三天带薪假。
早高峰接午高峰,纪瑰夏一个人忙得团团转,两点过后,客流渐少,孙果出门一趟,回来时一脸惊讶:“夏夏姐,你知道吗,咱们侧门那多了两个保安,好高好壮,看着好有安全感。”
柜台对着正门,纪瑰夏忙了半日倒没注意,闻言走到侧门处一瞧,果然站了两位一身黑西装的保安。
纪瑰夏看着门外两座山一样的背影,不猜也知是傅时一的安排。
孙果凑过来:“夏夏姐,昨天那个人是谁啊,你认识吗,也太帅了,要不是他挡着,那花瓶可就要落到你脑袋上了。”
纪瑰夏默默听着,转身回到吧台,从柜子里拿出保温壶,里面是她昨晚特意查食谱煲的补血的汤,又从背包里找出傅时一的车钥匙。
“趁现在没来顾客,我上楼去一下,要是来客人了,你先接待着。”
电梯停在41层。
纪瑰夏按照墙上的指示牌,找到总裁办公室,推开玻璃门,被办公桌前的美女秘书拦住。
美女秘书身材火辣,烈焰红唇,上下打量纪瑰夏一番,目光从她身前的围裙再到她手中提的保温壶,最后落到她素面朝天的脸上,倨傲问道。
“你找谁?”
“我找傅时一。”
“那你有预约吗?”
“没有。”纪瑰夏视线向右,看到两级台阶上面紧闭的黑色大门:“我进去说两句话就走。”
美女秘书闻言从办公桌前走出来,挡在纪瑰夏前身:“不好意思女士,傅总正在开会,而且没有预约,陌生人傅总一律不见。”
纪瑰夏看着美女秘书的眼睛,似乎从她脸上读出‘你这样的手段我早见惯了’的表情。
纪瑰夏本想解释她不是陌生人,可是细想一想,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来介绍自己,总不能说自己是傅时一的前女友,大学校友似乎也很奇怪,分隔多年,她如今与傅时一之间的确也不太熟识。
纪瑰夏思及作罢,她从口袋里掏出傅时一的车钥匙递过去:“这是你们傅总的车钥匙,替我还给他,这个是给他的汤,麻烦您转交,谢谢。”
美女秘书看到纪瑰夏递来的车钥匙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身侧的办公室大门被从内推开。
沈漾率先阔步走出来,见到纪瑰夏略有意外,随即看见她提在手中的保温壶,不由暗暗挑眉。
傅时一在沈漾身后走出办公室,看到纪瑰夏时脚步一缓。
美女秘书在旁,忙低头问好,随后试探的说道:“傅总,这位小姐没有预约,说想还您的车钥匙。”
傅时一闻言看向纪瑰夏,她肌肤本就白,现下又是素面朝天,眼底淡淡的青色十分明显,想她昨晚离开他家时已经凌晨,定是没休息好。
傅时一视线扫过纪瑰夏手中暖橙色的保温壶,他收回目光,单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深沉道:“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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