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飞几乎是一路飞奔,跑到了溶洞中,可他看起来还是晚来了一步。
臧军勇正从与天坑相连的那个大窟窿中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他的姿态就象喝醉了酒一样,随时有可能摔倒不起。
天坑出口所在的石阶离地面有三四米高,并且没有人工的阶梯可供上行,虽然壁体两侧石块错落,攀爬也不是很困难的事,但现在情势危急,罗飞来不及多想,只能站在石阶下大喊:“你怎么了?小心脚下!”
臧军勇似乎听到了罗飞的声音,他愣了片刻,然后用嘶哑着嗓子喊道:“她说我是胆小鬼……我贪生怕死,我不是,我……我是明泽岛上最勇敢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可怖,带着呜咽的感觉,既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哭诉,但有一点很明显,这个号称“最勇敢的人”,此时正处于一种极度的恐惧和绝望中。
“危险!你先呆着别动,等我上来!”罗飞一边说,一边来到石阶旁,做好了攀爬的准备。
可臧军勇的情绪显然已经失控,他又恍恍忽忽地向前走了两步,终于脚下一空,向着地面直摔下来。
罗飞抢上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去阻挡这个从天而降的沉重躯体。随着“扑”地一声闷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随即整个人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浑身骨骼几乎都快散架了。
半晌之后,罗飞才缓过神,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躯体轻轻推开,然后龇牙咧嘴地站起身。幸好衣服穿得厚实,否则只怕肋骨也要被撞断两三根,饶是如此,现在各关节处也痛得不轻。不过他吃的这番苦似乎物有所值:坠下石阶的臧军勇看起来完好无损,没有受到明显的外伤。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壮硕的汉子现在却紧闭着双眼,失去了神智。罗飞赶紧把手探到他的鼻下,似乎仍有气息。见此情形,前者只能放弃对现场的第一手考察,架起臧军勇,挣扎着向溶洞外走去。
臧军勇身高体沉,又处于完全昏迷的状态,架着他行走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罗飞一路奔波,体力原本就不足,苦挨到溶洞洞口,已累得快要虚脱一般。好在这时,他看见李冬正沿着山路快步赶来。
李冬原本是来给臧军勇诊断病情的,结果听说臧军勇和罗飞先后去了溶洞,他心中不放心,就跟过来查看,果然遇上了异常的状况。
“罗警官,这是怎么回事?”他快步来到洞口,忐忑不安地询问。
“先……先别问那么多。”罗飞大口喘着粗气,“你快……看看,他还……还有救没有?”
李冬简单地把了把臧军勇的脉搏:“还有气息,但已经很微弱了,我的药箱留在臧军勇家,得立刻抬过去抢救。”
“那就赶紧吧!”罗飞咬牙撑起身子,和李冬一前一后把臧军勇抬了起来,好在臧家离溶洞并不远,没几分钟,两人就抵达了目的地。
臧家的母子二人发现不对,早迎了上前,众人七手八脚,把臧军勇抬到了东屋的床上,李冬立刻打开药箱,取出诊疗设备展开急救,罗飞则累得惨兮兮的,瘫坐在椅子上半天缓不过来。
从李冬的表情看,状况似乎越来越严峻,他忙碌了有五六分钟,然后无奈地摇摇头,垂手让在了一旁。
臧妻意识到什么,木然地看着李冬,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调说道:“李大夫,你得救救他,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
李冬却只能黯然回答:“人已经去世了……我无能为力……”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李冬和罗飞都在忙于安抚悲痛的家属。好不容易把母子二人劝离了现场,他们终于能够静下来对案情进行一些分析。
“死亡原因是什么?”这是罗飞最先关心的问题。
“中毒。”李冬很有把握的回答,“而且致毒物质就是岛上用来灭鼠的毒药——毒鼠强。”
“你能肯定?”罗飞诧异地看着李冬,这么快对死因作出如此精确的判断,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非常肯定——不过,这并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事实就在眼前。你来看这里。”在急救的过程中,李冬已经注意到了一些异常的现象,现在又向罗飞一一指出,他首先用一个镊子撑开了死者的鼻孔,“看到里面的鼻毛了吗?上面沾着白色的粉末,虽然不多,但还是很明显的。再看这里,胡须上,甚至嘴唇上也有,这些粉末我很熟悉——而且刚才我也做了简单的药物鉴定——正是毒鼠强。”
罗飞点点头,对李冬的分析表示认可,然后他不解地捏着下巴:“毒鼠强的粉末怎么会出现在他的鼻孔和嘴里呢?难道是有人强迫他吞服?”
很快,罗飞就摇头否定了自己的判断,以臧军勇的体格,要想强迫他服毒,只怕一两个人是难以办到的。
李冬也纳闷地直挠头。按理说,不管是误服还是被人投毒,毒药都得要溶解在水里或者掺在食物中,总之该让服毒者难以察觉才对。致毒物质如此明显地出现在死者的口鼻处,这样诡异的中毒方式还真是闻所未闻。
罗飞带着疑问,凑到尸体面前仔细观察,很快,他又有所发现,指着死者的袖口等处对李冬说:“你看这里,还有他的前襟,膝肘关节,这些地方也都沾过毒鼠强,只不过因为衣服的颜色,不太明显。嗯,我们刚才搬抬他的时候,也会碰落了很多。不过,细看还是能发现端倪的。”
的确,在罗飞指出的那些位置上,隐约也残留有毒鼠强粉末的痕迹。
“奇怪了,那他到底是怎么中的毒?难道他曾经趴在一大堆的毒鼠强上面?”李冬说话时带着自嘲的苦笑,这个推测虽然和毒物残留情况相吻合,但是也太夸张了,完全不合逻辑。
罗飞沉默了片刻,低声自语:“看来要想找到答案,一定得到现场去看一看了。”
“现场?现场在哪里?”
罗飞目光闪动,一连说出了两个地名:“天坑,鬼望坡!”
不久前“鬼影”从“鬼望坡”上消失的时候,罗飞已经怀疑会有某个隐秘的山洞和“鬼望坡”相连,但其中更加详细的情况当时却无从猜测。得知臧军勇前往溶洞之后,罗飞立刻意识到,连接“鬼望坡”的通道入口就在溶洞中。同时,他也明白了那个“鬼影”在白天出现的用意:臧军勇作为溶洞的主人,必然知道通往“鬼望坡”的秘道,当他得知“鬼影”出现的消息,很可能会前往查看,这就给了对方下手加害的机会。
虽然罗飞推出了其中的因果关系,但一切还是按照对方的设想完成了,这令他感到极度的懊恼。他本以为自己已控制了局面,胜券在握,可正是这种轻敌的心理让对方再次得手。从这一点上来说,臧军勇的死亡无疑会让罗飞陷于一种深深的自责。
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对手表现又让罗飞暗暗钦佩。到目前为止,这个神秘的“鬼影”不仅步步先机,一次又一次精准地掐断罗飞正在追寻的线索,而且其手段不可谓不巧妙:针对受害者各自不同的心理弱点,方式各不相同。这次现身引诱,也只有臧军勇会贸然前往,而这些都被其准确算中,思维之缜密,令人生畏。
不过今天的举动也令对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光天化日下出现,她暴露了太多的东西。她为了阻止真相的暴露,几乎已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动力在支撑者她?
懊恼、敬畏、迷惑,种种这些情绪对罗飞都只会起到一个效果:更加激发他的斗志。他安排李冬继续研究尸体,自己则带上一只手电,前往溶洞内的天坑,实地探询那些难解的谜题。
进入天坑的入口之后,罗飞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一些。除了一条笔直往上的通道外,坑内还有两个天然形成的洞口,幽深不知通往何处。好在罗飞的方向感一直不差,他静下心细细地判断了一会,觉得右手边的洞口更有可能通往“鬼望坡”的方向,于是便探身走了进去。
洞内蜿蜒曲折,时陡时缓,但总能感觉到有个向上的坡度。罗飞一路前形,困难时手脚并用,速度倒也不慢。走出了约有两三百米之后,通道慢慢变得狭小,开始尚可弯腰行走,后来便只能跪地爬行,再往前,只见有一小段洞穴只有井口般大小,要想通过,看来只能匍匐前进了。
这样的困难当然吓不倒罗飞,他把手电叼在口中,俯下身便往洞内钻去。爬了两步,只觉得膝肘处隐隐生痛,脸颊也不自主地擦碰到冰凉的石壁。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现,意识到什么东西,并且立刻冒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对方毒杀臧军勇的方式,也救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臧军勇不是趴在一大堆毒鼠强上面,而是爬过了一堆毒鼠强!
他的膝肘、前襟、口鼻等沾有毒鼠强的部位,也正是现在自己与石壁相接触的那些身体部位。可以想象,毒物就是在类似的爬行过程中与受害者产生了接触!
罗飞连忙屏住呼吸,拿手电在附近的石壁上搜索。很快,他发现就在自己额头前方三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撒着一片白色的粉末,这些粉末显然已经被人触动过,有向两端扩散的痕迹。
罗飞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暗暗说了声:好险!那堆白色粉末自然就是致臧军勇死地的毒鼠强了。如果自己不是事先有所警惕,一路径直匍匐过去,必定也会将大量致命的毒粉吸入口鼻!
把毒鼠强撒在这样的必经之道上,让焦急的前行者在呼吸过程中将其吸入,这样的下毒方式的确高明。可以说,臧军勇踏入了这个洞穴,也就迈进了鬼门关。而罗飞自己,也是堪堪地死里逃生。
不过惊心之余,罗飞现在倒可以确信走对了道路。他从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套,将那些粉末小心地搜集起来,接着深吸一口气,屏息爬过了那片“危险地带”。此后的洞穴又渐渐开阔,走了一阵,隐约感觉有凉风吹过,罗飞心中一喜,知道接近出口了。
果然,在拐过一个弯后,洞内出现了些许亮光,再走一阵,光线越来越强,洞口终于出现在眼前。
罗飞走到洞口处,只见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片陡峭的山壁,探头望去,正看见山脚下的东村。而洞口下方不远处,那块鹰嘴状的岩石赫然在目,这里的确就是“鬼望坡”!
一棵老树扎根在洞内,但蜿蜒生长,顽强地探身到了洞外的日光下,显然,这就是“鬼影”刚才呆过的树杈了。
洞外海风呼啸而过,岩壁上生长的藤蔓随着风势扭曲着,现在恰好遮住了那棵老树。眼前的一切都在验证着罗飞此前的猜想。
只是那个鬼影却未见踪迹,根据臧军勇最后的话语来看,他倒曾经和“鬼影”有过遭遇,那这个神龙见收不见尾的家伙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
罗飞想到了天坑入口处的另一个洞口,显然,不到那里去探寻一番,他是不会甘心的。
半个小时后,罗飞已出现在了另一个洞穴中。
与通往“鬼望坡”的洞穴相反,这个洞穴的坡度却是一路往下,且始终宽敞易行。途中甚至还出现了几个象房间一样的“溶厅”。有的“溶厅”内又会出现一两个岔道口,罗飞也没有细细考虑,总是随便选择一条路继续往下走,这样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间眼前开阔,竟又来到了一个硕大的溶洞中。
罗飞先是一阵惊讶,等定下神仔细一看,却意识到这仍然是臧军勇发现的那个溶洞,只不过自己转了一圈,从溶洞的底部又钻了出来。再环顾四周,溶洞的山壁上,类似的洞口足有十几处之多,罗飞呆呆地怔了片刻,终于在心中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在这座山体内部,以臧军勇发现的大溶洞为中心,不知有多少条通道和小型溶洞四通八达,相互连接,形成了一片错综复杂的自然地理奇观!
要想在这样的世界中寻找一个躲藏着的“鬼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罗飞紧紧锁起了眉头,他必须想出更好的方法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