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前一天刚刚睡了一个饱觉,或许是因为有某种不安的预感,总之,罗飞这天晚上睡得一直都不太踏实。所以当院门外传来响动的时候,他立刻便醒了过来。
有人正在的敲门,声音杂乱而急促,罗飞心中一沉,意识到:肯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在穿衣起身的同时,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这个半夜到来的访客会是谁呢?
院子里响起了主人孙发超的声音:“谁呀?”
“是我,惠通!我……我找罗警官!”回答者声音隐隐发颤,显然正处于恐惧的状态中。
孙发超打开院门,惠通一头扎了进来。他脸色发白,满头都是汗水,同时激烈地喘息着。他的额头和双手都沾着泥土,衣服也划破了好几处,看起来狼狈不堪。这一切,加上他脸上那种显而易见的惊恐表情,使罗飞禁不住猜测: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曾经追赶过他,让他不顾一切地逃到了这里。
“罗……罗警官。”见到罗飞从屋子里出来,惠通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一些,喘息着说道,“出……出事了!”
罗飞眯目凝神:“出什么事了?”
“我……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鬼!”小和尚想到刚才的情形,又变得慌慌张张,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那个……那个婴儿,连臧军勇都被它吓跑了!”
“好了,你不要着急。”罗飞见他是这个状态,走上前搭着对方的肩头,“我们先到屋里去,然后再说。”
暖和而明亮的屋子给了惠通很大的安全感,孙发超倒了一杯热水,让小和尚端在手中。隔壁的蒙少晖听见动静后,也起了身,来到罗飞屋中,茫然地看着这一幕。
“到了这里就不用害怕。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在哪里?你怎么又会遇见了臧军勇?”罗飞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询问道。
“就在……祭堂里。”惠通双手紧握着温暖的水杯,定了定神后,开始从头讲述,“臧军勇是昨天吃过晚饭后来到祭堂的。他说怕我晚上不敢睡觉,所以特地来陪我。我当时很高兴,后屋停放着尸体,院子里又是一块闹鬼的墓地,我一个人确实非常害怕。有人陪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我连忙收拾好床铺,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的,生怕他变卦反悔。我们早早躺下了,但没有立刻睡觉,臧军勇总是找我聊天,问了我很多问题。”
“都是些什么问题?”罗飞皱起眉头,追询着其中的细节。
“基本上都是关于我师父的事情。有的问题很奇怪,他问我师父有没有女人的假发什么的,还问师父是不是和哪个女人有来往,真是莫名其妙,甚至有些无礼。”小和尚脸上露出忿忿的神色,看来德平虽然死了,但他心中仍然保持着对师父的尊敬。
这些倒没有出乎罗飞的意料,他点点头,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有些生气了,就不太理他。他也渐渐停了口,又过了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小和尚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口,瞳孔收缩,双手则下意识地搓着手中的杯子。罗飞立刻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竖起耳朵等待着。
惠通把杯子凑到嘴边,用力喝了一口水。然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接着说道:“睡了有好几个小时后,感觉已经到了深夜,我突然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些响动。睁眼一看,发现臧军勇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正打开通往后屋的房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蹑手蹑脚,肯定是不想让我发觉。可他不知道我睡觉一向很轻,稍有些动静就会醒来。等他走出去稍有一会后,我也悄悄下了床,猫在门边,透过门缝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一开始我担心他会对师父的遗体有所不利,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他从棺材旁经过,丝毫未停,直接来到了后院的墓地中。他先是站在墓碑前想了些什么,然后他突然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
此时众人全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惠通,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一般。小和尚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然后开始描述臧军勇的那个动作:“他把双手抵在了墓碑左侧,然后弓着腰,蹬起腿,开始发力,象是想把墓碑推倒。”
“什么?”孙发超忍不住插话,“那墓碑只怕得有七八百斤吧?一个人怎么可能推得动?”
蒙少晖也不解地摇摇头,他见过那个墓碑,完全赞同孙发超的观点。
罗飞却不动声色,仍旧炯炯地看着惠通:“说下去。”
“开始我也觉得纳闷,甚至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些疯了?可接着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墓碑被他用力推了一会,居然真的动了!”
“好!”罗飞猛地一拍巴掌,兴奋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他向前走了一步,连连追问:“那墓碑是怎么动的?动了多少?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墓碑并没有倒下,好像是……转了起来,转了得有六七十度吧?然后臧军勇停下来,探头似乎想看些什么。突然,从那个墓冢里,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婴儿的啼哭?”这一下连罗飞也觉得匪夷所思,怔在了那里。
“没错,婴儿的啼哭。”说到当时的情形,惠通虽然咬紧了牙齿,但身体还是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而且这就是我前几天在夜里常常隐约听到的声音,原来……它是从墓冢里发出来的,怪不得总是若有若无,这一次,臧军勇肯定是把墓冢打开了,所以那哭声清晰地传出来,就是现在也好像仍在我耳边回响呢!”
臧军勇是推开了一扇通往墓穴的暗门,这一点,不光罗飞,就是孙发超和蒙少晖也大概意识到了。可这突然出现的婴儿啼哭却让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发毛,蒙少晖脸色惨白,反应尤为突出。
罗飞此时只顾看着惠通:“那啼哭声是什么样的?你能描述一下吗?”
“只能说非常的可怕。那不是婴儿正常的哭闹,那哭声极为凄厉、悲惨,一下一下地拉着人的心,不管谁听到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蒙少晖额头渗出冷汗,无力地倚靠在门框上。孙发超注意到他的异常,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询问:“你怎么了?”
“就是觉得很害怕……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蒙少晖一边说,一边求助地看着罗飞。
罗飞想起蒙少晖梦中出现过的婴儿,斟酌片刻,对孙发超说道:“你先扶他回自己房间吧。”
等孙蒙二人离开后,罗飞继续询问惠通:“后来怎么样?”
“我被那声音吓傻了……不光是我,臧军勇也被吓傻了。他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他爬起来,没命地往外跑,好像墓穴里随时会有鬼怪追出来一样。他这么一跑,我更加害怕了,只顾跟着他往屋外跑去。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没命地奔逃,跑出好远了,那凄厉的哭声似乎仍然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臧军勇跑得比我快多了,渐渐他就不见了踪影。我跑几步摔一跤,吃尽了苦头,因为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最后就来你这儿了。”小和尚堪堪说完,又接连喝了几大口水,似乎这有助于抚平自己心头的恐惧。
听完惠通的讲述,罗飞的心情难以平静。首先,他感到一阵阵的冲动和兴奋。对于频繁发生的诡异事件,他毫不畏惧,事实上,每当这样的事件发生之后,他总能找到一些连接真相的线索。根据他的预感,这一次的发现尤为关键,许多困惑将迎刃而解。对于他来说,现在要做的便是亲自去了解第一手的情况,而他面对着两个选择:去找臧军勇或者前往亡灵冢实地考察。
片刻的思考之后,罗飞做出了决断:必须首先找到臧军勇。他不能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线索刚刚露头,而相关人随即便遭遇不测。而且,作为一名警察,保护人们的生命安全,始终都是自己的首要职责。想到这里,他让孙发超先安置惠通休息,自己立即起程,向臧军勇家中赶去。
一路疾行,半个小时后,罗飞来到了那扇高墙阔门前,他抬手在门板上重重地敲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有人急急从屋内赶出,打开了院门。罗飞认出来人正是臧军勇的老婆,只见她脸色焦虑,看着自己愣了一下:“罗警官?你怎么来了?”
“臧军勇在吗?”罗飞顾不上解释,一边问一边往院子里走。
“在!”臧妻引着罗飞走向东边的堂屋,那间屋子亮着灯,屋门也没关,窗户上人影浮动,看起来里面不止一人。
罗飞快步进了屋,只见与屋门相对的墙角处摆着一张床,臧军勇闭眼躺在床上,似乎已陷入昏睡。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垂手站在床前,从他的相貌神态判断,应该是臧军勇的儿子。另有一人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正在专心地给臧军勇把脉。见到此人在场,罗飞心中不禁一宽——他正是岛上的大夫李冬。
直到一脉把完,李冬才转过脸,冲罗飞点头打了个招呼:“罗警官,你也来了?”
罗飞也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指着臧军勇问道:“人怎么样?”
“刚才有些发烧,神智模糊,说胡话。我给他打了退烧针和镇静剂,先让他睡一觉。”李冬伸手在病人的额头上感觉了一下体温,又说道,“温度退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一旁的病人家属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罗飞却要接着询问:“病因是什么?”
李冬看看臧军勇的妻子:“你先把我来之前的情况给罗警官说一遍吧。”
女人点点头,然后一五一十地从头叙述:“今天吃完晚饭,我们家老臧说是要到祭堂帮德平和尚守灵,我也没多想,就让他去了,反正我们家的事,一般也都是他说了算。而且德平救过老臧的命……”
“等等!”罗飞立刻打断了她,“你说德平救过臧军勇的命,什么时候?”
“就是海啸那回啊。我们两口子被大水冲散了,我运气好,抱着一个木头柜子活了下来,老臧是被德平划着一个筏子救起来的。”
“周永贵,他也是被德平救的,对不对?”虽然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但罗飞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某些人物之间的联系。
“是啊。”对方的回答证实了他的判断。
“除此之外,他还救过谁?”罗飞毫不停歇的追问。
“金振宇。另外,好像还有一个小孩,那孩子我就不熟悉了。”
“没有别人了?”
“没有。”女人很肯定的回答,“我后来也漂到了他们避难的那个山包,被德平救下的人都在那里呆着,就是他们几个。”
对了!这几个人之间终于具备了某种合乎逻辑的联系,德平、臧军勇、周永贵、金振宇、蒙少晖,他们在海啸时曾呆在一起,他们共同见证了那段被隐藏的往事!
虽然还窥不到事件的全貌,但真相已经有了浮出水面的趋势。罗飞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然后让女人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往下叙述。
“老臧走了以后,我们娘俩早早就休息了。大概两个小时前,他突然从外面跑了回来,把院门捶得山响。我赶紧起身给他开了门,只见他脸色惨白,浑身大汗,跑得都快虚脱了。我被他的模样吓得不轻,连忙扶住他,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却哆嗦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儿子听见响动出来,帮我一起把他搀到屋里躺下。躺下后他就开始瞎嚷嚷,说一些胡话,我觉得不对劲,一摸他的额头,烧得吓人!于是赶紧让我儿子去把李冬大夫请了过来。”
女人刚刚说完,不待罗飞发问,李冬已紧接着补充道:“我来了有将近一小时了吧?刚到的时候,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并且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我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后,才让他平息下来。根据他当时的表情和说的话来看,多半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他都说了些什么?”罗飞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很零乱,东一句,西一句的。”李冬回忆片刻,总结了一些,“有时候他显得很恐惧,说什么‘别跟着我!’,有时候他又一种愧疚和懊悔的语气说‘我没错,不能怪我……’,嗯,还有什么‘我不怕你!’,可他只是嘴上说不怕,语气却非常绝望。”
“那他发高烧也是因为受惊吓的缘故吗?”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他从外面回家时的那段奔跑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且,这个过程中,他还受到了风寒。不过,像他这种状况,精神上的因素应该说是最主要的,也就是说,可以认为他是被吓成了这样。”
听着李冬严谨的分析,罗飞感到非常满意。臧军勇的老婆和儿子互相看看,脸上的神色既惶恐,又尴尬。他们不明白,自己的亲人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经历,居然被吓出了毛病,而这种事发生在“明泽岛最勇敢的人”身上,无疑更增添了一分讽刺的意味。
以臧军勇现在的状况,当然无法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好在他已经回到了家中,有亲人看守照料,倒不至于出现意外。罗飞下一步的行动自然是赶往祭堂后院,去弄清楚在那个墓地中,到底埋藏着怎样恐怖的秘密。
“你需要在这里陪伴病人吗?”罗飞问李冬。
“暂时不用。他高烧已经退了,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估计他至少得睡到天亮才会醒来。”
“那好。我现在要到祭堂去,你去叫上金振宇,立刻来祭堂和我会合。”看到李冬脸露迷惑,罗飞又补充了一句,“等你们到了后,我再告诉你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