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点点亮了起来,无论夜晚发生多么重大的事情,白天还是一样会按时到来。地球少了谁都还是一样转动,不过,在刚刚过去的夜晚,在新疆克斯尔山脉的某一座雪山上,的确有一个人死了。她的死对别人可能没有什么,但对朱宇来说,意义却是非同寻常的,甚至足以改变他后半生的命运——这不是一句煽情的感慨,如果你看过后面的故事,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天彻底亮起来的时候,蒋小亭带着周雪回去睡了,无论有多少事等着去办,觉总是要睡的,况且她们已经一夜没有合眼了。
吴小四没有离开,他知道朱宇一定不会让他走的,他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
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仅剩的小半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朱宇,他接着了。吴小四又为他点着火,其间并没有往床上看一眼,那场面太残忍了,他不敢看。
朱宇默默抽了一口烟,视线仍停留在面前的女友直挺挺的尸体上,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她身上的,是你的刀。”
这是事发以后,朱宇第一次跟他说话。
“是……”吴小四往床头柜上瞅了一下,那上面放着他的军用匕首,是从伤口拔出来的,已经擦干净,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可怕的寒光。这把匕首的确够锋利,只是吴小四从未想过它会成为杀人武器。
“我想知道为什么。”朱宇仍然头也不回,慢吞吞地说。
“我……我说不清楚。”
“你的刀把人杀了,你说不清楚?”
吴小四缓缓摇着头,以低沉的语气说:“有件事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朱宇没说话,意思就是让他往下说,到这个时候任何事情都不能再隐瞒了,尽管朱宇可能不会相信,自己也要坦白。他说出了小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最近几次“见面”的经过,以及在地道里小明如何误把邓芳芳当成别墅主人,抢过自己的刀往楼上奔去……
朱宇越听情绪越激动,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把揪住吴小四的衣领,两眼怒视着他,咬牙冷冷地说道:“鬼魂也可以杀人,你当我是白痴?”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没有撒谎,朱宇,相信我,这是我亲眼所见!”
“这不是我亲眼所见!”朱宇低声咆哮起来,“那个小明呢,你们是好朋友是吧,你让他出来,你让他出来呀!我自己问他!”
吴小四低下头,叹息着说:“我也想找他问个清楚,但每次都是他来找我的,他是鬼魂,我找不到他。”
“鬼魂?鬼魂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吗?那他为什么还会杀错了人?你说,你说!是谁杀了芳芳,我让他出来抵命!”朱宇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低吼也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叫喊,吴小四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对不起,朱宇,我没能保护好她,是我的错,我心里也很难受……”
“你难受有什么用?”朱宇的眼睛也湿润了,撇着嘴,却没有哭出声来,该流的泪夜里已经流干了。他很悲伤,但现在必须表现出一个男人的坚强,因为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首先就是查清楚杀人凶手是谁,他对她的爱有多深,做这件事的信念就有多强。他本来就是坚强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不怀疑。
再次控制住情绪,朱宇双手放开吴小四的肩膀,看着他,用冷漠的声音说:“你应该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你。”
吴小四的脸上立即现出感激的神色,刚张嘴要说什么,朱宇又接着说:“但是凶器是你的刀,当时在场的也只有你一个人,小四,不管怎么样你得给我个交代,让我知道应该找谁报仇。”
“我明白……”
“你不明白!”朱宇打断他,“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我现在只想找到凶手,剁了他给芳芳报仇。然后就算让我死,我也没有任何话说了。”
吴小四神情悲切地点了点头。
“你去睡觉吧,”朱宇说话的声音软了下来,走到邓芳芳身边,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的脸,头也不回地对吴小四说,“你醒了再来找我,告诉我仇人的事,现在你走吧,我想单独陪她一会儿。”
吴小四走后,朱宇起身把房门关上,然后在停着女友尸首的床上坐下,俯身凝视着她的脸,这张脸如今已不再好看,与生前的她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朱宇也多么希望死的不是她,那样他就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带她下山然后去她家求婚,可惜现在做不到了。
独自在房间里待了一个上午,其间,朱宇并没有太多伤情的表现,只是绝望。到这时候他才清楚地认识到,死亡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残忍到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他也懒得形容。他俯下身,一只手在女友已经僵硬冰冷的脸上来回摩挲着,以异常低沉的口吻缓缓地说:“我舍不得你,但幸亏死的是你不是我,不然你得多难过,你肯定承受不了的,我宁愿,还是我来承受……”
这种话如果让不相干的人听见,一定会大摇其头,除非亲身经历深有感触,否则没人会接受如此荒唐的观点。不过他也只是说说而已,死人不能复活,悲伤注定是要由他本人来承受,而不是躺在床上的女友。
接近中午的时候,朱宇躺在女友身边睡着了,就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那样,只可惜身边的人再也不会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了。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驾驶着游艇,飞速行驶在家乡的淮河上,邓芳芳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吓得屁滚尿流,拦腰紧紧抱着他。
“我说过要带你来玩游艇,就一定会来的,这次说话算数吧?”
“什么啊,我要早知道这么吓人,就不来了……”邓芳芳嘟囔着,在她一再要求下,朱宇将游艇速度放慢,后来干脆熄火不管了,让游艇随波逐流,自己从后舱拿起吉他,坐在船头开始弹唱自己最近写的一首歌。邓芳芳在一旁饶有兴致地听着,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朱宇都很开心。一曲唱完,他又拿起口琴,乘兴吹了起来,吹到一半竟醒了,竟真的听见了口琴的声音,好像来自隔壁房间,断断续续,但还是可以听出曲调,正是那首《送别》。
朱宇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邓芳芳,心想:这次轮到我给你送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