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长长的甬道,他们被一道石门挡住去路,推开它并没有费太大力气。越过石门,前面似乎是一个庞大的空间,烛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在这种大地方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边走边照。朱宇往前走了好几步,一回头,蒋小亭还在原处,举着蜡烛往石门上照。
“哎,你干什么?”
“这里有道暗锁。”蒋小亭朝石门上努了努嘴,光线太暗,朱宇只看到石门中间有一个锁盒,蒋小亭伸手拨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机簧似乎锁死了。
朱宇急忙说:“你把门锁上干什么?”
“确保安全啊,万一外边有人怎么办?等我们回来再打开就好了。”
朱宇取出了贴身放的德国伞兵刀,调出主刀,紧紧握在手里。德国伞兵刀刀刃太短,算不上防身刀具,好在刀口十分锋利,刚性也足,拿着它,他心里起码能增添点安全感。眼下他们所在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提防一点的好。
这间房实在太大了,与石门那边逼仄、狭窄的甬道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使人有柳暗花明之感。与楼上的房间一样,这里地上铺的也是大理石,墙壁粉刷得雪白光滑,天花板很高,完全不像是地下室,顶上有石膏板吊顶,还有……朱宇猛地收住脚,头高昂着,高举着蜡烛的那只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蒋小亭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往天花板上望去,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灯!”
在他们头顶上方,天花板上赫然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望着它,好些天没见到电器用品的朱宇,心头涌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会有灯呢?”他一边仰望吊灯,一边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说道,“这里又没有电,要灯干什么?”
“想有电还不简单,只要有个柴油发电机就可以了。”
朱宇怔住,在他思维系统中,发电机根本就是一个离生活遥不可及的东西。“发电机……不对啊,那为什么不给楼上通电?连一个电器设备都没有。”
蒋小亭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许真的是为了保持原生态的感觉,以此来吸引人吧。”
“那这里呢?因为是地下,没有电完全看不见东西?”朱宇四下张望着,“这地方建得这么隐蔽,又这么豪华,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他们很快找到了答案。在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中间空的,四面是圆环形的桌子。桌子的四面,整齐地摆着四把看上去就很高档的老板椅。两人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发现桌子周围每把椅子对面的位置都印着相同的汉字和图形——红、蓝、黄三色的圆圈,中间的汉字分别是:庄、闲、和。这下傻子也能看明白了,这是一张赌桌!
赌桌的另外一侧,靠近墙壁,摆着沙发和茶几。再往左是一个酒柜,上面陈列着各色酒水,多为红酒,朱宇随便拿起一瓶看了看,上面全是英文。他知道酒都是越陈越香,这些酒当然都是能喝的,而且能摆在这里的酒,肯定都是好酒。如果不是惦记的事情太多,他还真愿意尝上一尝。
“也许,这里才是别墅的主要部分!”蒋小亭皱着眉头说道,“上面那些房间都是次要的,房主人建这栋别墅的目的,就是要在这里赌钱!”
“赌钱?”朱宇皱起了眉头,“为了赌钱特地建一栋别墅,有这个必要吗?”
“当然不是一般的赌钱,”蒋小亭白了他一眼说,“我听说香港公海的赌船,光是上船就得先交几百万买门票,做的就是超级富豪的生意。”
“这里可不是香港。”
“香港赌船也没这里隐蔽呢,但凡参与豪赌的人,不是大富翁就是某些暴发户——当然都是一些腐败分子,这些人既想赌博,又怕见光,所以赌场的安全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也许,房主人是一个赌场老板!”
“那也没这么夸张吧,”朱宇张了张嘴说,“就算你说得对,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来这赌博的只能是外地人,他们真的会为了赌博特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赌博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对他们来说,赌博可能就是天大的事。”蒋小亭说完,伸手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到处找找,确定这下面到底有没有人。”这里要提一下,之前他们打开石门后,曾集中注意力倾听了好一阵,四周全无一点动静,不像有人的样子,故而才敢小声交谈。
尽管如此,两人走路时还是格外小心,尽量不弄出什么动静。数分钟后,他们终于将这间厅堂般大的房间转了个遍,在右侧发现了几间装修豪华的房间,有床有铺盖,但看上去近期没有人睡过。他们猜测这些都是休息室,在有赌局时供人休息的。
在休息室的前方,有一道不带锁的木门,打开后前面是一条甬道,跟石门之前的甬道很相似,方向是……在地下转了这么久,朱宇已经彻底迷失方向了,只好向蒋小亭求助。
“我知道你的意思。”蒋小亭顾盼四周,有些为难地说,“可我也辨不出方位了,我只知道,我们现在可能已经出了别墅的范围。”
“是吗?那我们上面是什么?山石?”
蒋小亭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不出十米,甬道竟然一分为三,往左、前、右三个方向延伸而去。两人愣愣地站在分岔口,不知所措。
“怎么办?”朱宇压低声音说,“要不要都走一下?看分别是通到哪儿的。”
蒋小亭同意,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他们率先走左边的甬道。狭窄的空间总能使人产生本能的紧张,加上环境的陌生,不知道那个杀人犯会在什么地方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一想到这,两人便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一边走一边竖着耳朵倾听,幸好什么动静都没有。
甬道有百来米长,尽头处有一扇雕花木门,朱宇抓住门上的球形锁,轻轻旋动,居然开了。蒋小亭捂着嘴说道:“小心点,可能是经常有人走,门才没有上锁。”
朱宇弯下腰,趴在门缝处听了好一阵子,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拉开了门,然后,他们看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门外是一个水泥露台,三面栏杆,一面是石头修筑的台阶,而栏杆的外面到处是皑皑白雪,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地面上。“不对啊,我们一路没有上坡,怎么就走出来了?这是什么地方?”朱宇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栏杆旁,向下俯瞰,才发现露台是在山腰中间,下面是陡如刀削的山壁,一条环山公路如蜈蚣一般从山壁上蜿蜒爬过。“蜈蚣头”一直伸到这边,从旁边的台阶下去,有一条小路,两人往下走了几步试试,发现这条小路是一直通向盘山公路的。
朱宇又爬上向上去的台阶,一共有百十来级,能看出是直接从山体上凿出来的,台阶一侧是陡峭的山体,像一道巨大的石墙,另一边是式样古朴的石雕栏杆。朱宇好奇地向外瞥了一眼,下面一片漆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这也说明了栈道的高度,若是白天的话,从这上面走过可真够刺激的。
楼梯走完,他们来到一个凹进去的盆地之中,盆地四壁光滑,一看就是人工雕琢的。在靠近悬崖的那一边,摆着一些造型别致的石桌石凳,朱宇恍然大悟,“原来这儿是观光景点,也真亏这些赌徒能想得出来!”
“也许是露天赌场呢,坐在悬崖峭壁上赌博,也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煮鹤焚琴。”朱宇叹息着摇了摇头,伸手指向远离悬崖的一侧,“那儿有楼梯,走,上去看看。”
爬楼梯时,蒋小亭道出自己对此处的一番猜测,她觉得这里很有可能是一处临时避难所。地下赌场虽然隐蔽,但万一有外人闯入,他们总不能做瓮中之鳖,于是建了这条山间栈道。因为远离环山公路,从下面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这样遇到突发情况,里面的人就可以从那道门出来,顺楼梯下到那条隐蔽的小路上,相信平时那里会有车辆等候,以应付意外情况。“那如果整座山都被包围了呢?”朱宇发表质疑,“既然人家大老远跑来这里抓赌,肯定会布置周全,不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逃脱的。”
蒋小亭笑了笑,说:“抓贼要抓赃,只要没被抓到现行,即便是警察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不能把他们怎么样,那何必还来抓?”
“你太天真了。你想啊,能到这个地方来赌博的,肯定都是有钱人了,警方除非在赌桌上抓到他们,否则一般不敢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把他们怎么样。例如他们躲到盆地,经常上来时可以说是在喝茶赏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朱宇点点头说:“我明白,法律也是要讲证据的。”
“也不能这么说,警方对于现任官员和大企业家参与的案件,一般都是秘密调查,等有确凿证据之后才能开展行动,不然万一办错了案子,影响是很大的。”
朱宇歪头看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又没当过警察。”
“我们家是警察世家,近亲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在公安部门工作,你说我对刑侦方面的事了不了解?”
“哦,怪不得你心理素质这么好,脑子也好使,原来是受家庭环境影响。”
蒋小亭耸了耸肩,说:“跟我堂哥比起来差远了,要是他在这,肯定早就把凶手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了。”
“这未必吧,”朱宇表现出怀疑的样子,“如果一个案件一点破案线索都没有,就算把福尔摩斯找来也未必有用吧?”
“什么叫一点线索都没有?所谓神探,就是经常能发现一些普通人发现不了的线索。”
朱宇对这句话很有感触,细细品味着。不知不觉他们走出了盆地,眼前的视野一点点开阔起来。当最后一级台阶走完,他们已然站在了一处高地上。别墅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内,就在他们的右前方,距离有几百米远。从这个角度望去,在夜色笼罩下的别墅透着一种哥特式的神秘气息。
蒋小亭四下张望了一阵,说:“这地方这么隐蔽,怪不得我们一直都没发现。”
“是啊,我一直以为这边是悬崖呢。再说这雪下得,分不清哪里是地哪里是雪,这一带离悬崖这么近,万一踩空了可就完了,谁敢往这边来。”
蒋小亭叹了口气说:“我们终于知道那人是怎么自由出入别墅了。可问题是他到底藏在哪儿?会不会在另外那两条路上?”
“那么,回去看看?”朱宇试探着问。
蒋小亭想了一下,说:“咱俩不能再逞能了,得回去把大家都叫起来,一起去找这个人。”
朱宇认为她说得有道理。先前他们是出于好奇,拼着一口气下到地道里,再说当时的目的只是探路,如今却要主动去寻找那个杀人凶手,他想不害怕也不行了。朱宇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就要往别墅的方向走,被蒋小亭拉住,她说:“这里路滑,不知道哪是雪哪是地,一脚踩空就完了,还是走地道吧,也近一点。”
朱宇想说地道不比这安全多少,他宁愿掉在雪坑里冻死,也不想在地道里被人打一闷棍死掉,但是蒋小亭已经迈步走下楼梯了,他只有跟上。
进入地道,依旧是朱宇走在前面,蒋小亭在后面举着蜡烛照亮,光线虽然微弱,却能够照亮十几步的范围,朱宇又有德国伞兵刀在手,即便真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也差不多可以应付了,因此他们的压力主要是心理上的。
一路无惊无险,回到石门前,打开门栓,用力将石门拉开。蒋小亭先凑上去,用蜡烛向石门照了照,确定没有危险才迈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朱宇随后越过石门,跟在蒋小亭后面。往前走了一段,蒋小亭突然停下,朱宇反应不过来,差点撞在她后背上,连忙扶住她的肩膀,问:“怎么回事?”
蒋小亭没有开口,但朱宇已看清前方发生了什么——在他们的正前方,大概十米远的地方,一个人背抵着墙躺在地板上,脸别在那一侧,看不清相貌,只能从体形判断应该是个男人。
是吴小四?朱宇一个箭步奔了过去,俯身去看这人的脸,但由于拿着蜡烛的蒋小亭没有及时跟上,他几乎凑到对方的脸上,才将他的相貌看清楚,竟然真的是吴小四!
朱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潜意识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会不会跟曹睿一样被害了。还是蒋小亭冷静,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没事,还有气呢,大概是昏过去了。”
朱宇感觉一口气下去了,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吴小四为什么会出现在地道里,他是怎么昏过去的?别的人是不是也下来了?邓芳芳呢?
他十分焦急地想要去楼上一探究竟,但吴小四仍在昏迷,他们不可能放下他独自离开,只能守在旁边。蒋小亭用手轻轻拍吴小四的脸,接着晃他的肩膀,鼓捣了好几分钟,吴小四终于睁眼了。他用充满困惑的目光分别盯着两人看了好长时间,才好似回过神来,慢慢地直起腰,左右张望了一会儿,吃惊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哎,我……我这是怎么了?”
“这里是地道,”蒋小亭在他面前蹲下,“我们还想问你呢,你这是怎么了?”
吴小四皱起眉头,沉吟了好一阵子,才拍着脑门说:“我想起来了,我是被邓芳芳叫下楼来的,她说你们俩下楼不知道去哪了。结果,在那间屋里看到地道,我就进来了……你们到底去哪了?”
蒋小亭刚张嘴,就被朱宇抢了先,他抓着吴小四的胳膊,紧张地问:“你说芳芳也下来了,她人呢?”
“我……不知道。我想想,”他一只手扶着额头,眉头紧锁,做沉思状,“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让她在楼梯上面等我的,哎,不对……我真的不记得了。”
朱宇心急如焚地朝甬道那头跑去。天知道吴小四在这躺了多长时间,如果她真是在楼梯上面等吴小四,太长时间见不到他,为什么不下来找他?难道只是因为她不敢下来?朱宇倒希望事情是这样,希望自己回到楼梯上时,能看见她熟悉的身影。因为等得太久,她心里充满了恐惧,看见自己时,她两眼噙满了泪水,奋力扑进自己怀里,他则一只手搂她的腰,另一只手不断从脑后摩挲着她的长发,柔声说着安慰的话……
这一切都是幻想,不可能再出现的幻想——
他总算找到了女友,不是在楼梯外面的房间里,而是在楼梯台阶上。她仰面躺在那里,双眼圆睁,嘴巴张开,保持着吃惊和恐惧的面部表情,两只手放在肚子上面,握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朱宇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才打着火,终于看清那是一把匕首,三分之二在她的身体里,露在外头的只有一小截,以及她的两只手上都粘满了血——已凝固的紫红色的血,伤口附近的衣服上也有,形状像一朵盛开的紫罗兰。
朱宇跪倒在地上,他没能像一个坚强的男人那样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他伏在爱人冰冷的身体上,用尽全身力气悲号着,继而恸哭,整个地道似乎也为之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