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辉煌的单间餐厅,红色的地毯,真皮大沙发,还有一套红木的家具。墙上挂着现今名画家的画,一只老虎在山上呼啸,很饥饿的样子,还有两幅也是当今走红的书法家的真迹,一幅写着“民以食为天”,是隶书,另一幅写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草书。巨大的餐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和几种名贵的酒。桌子边上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瞪着眼睛看着菜肴,像是被这丰盛的宴席吓傻了。他就是在本市商界有些名气的柴明礼。今天他请客,请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不是刚才听到关有德的死讯,他现在一定举着杯,给大家祝酒,接着就是杯斛交错,欢声笑语的夜宴。如果有余兴,这些体面人还要到那些不体面的场所做些更不体面的事。柴明礼有这个本事,他善于交际,特别是在酒桌上,他能让闻到一点儿酒气就过敏的人喝得酩酊大醉,让胃病患者狼吞虎咽,也许当天晚上就住进医院,让素昧平生的人和他推心置腹地谈自己最隐秘的事情,人们都很佩服他的这个本事,认为他能赚钱是在情理之中的。“人家会拉关系,这世道不就是靠关系嘛。”柴明礼听到人们这样的议论总是嗤之以鼻:“关系?这群笨蛋,发不了财一点儿都不意外。”
但是,刚才一位消息灵通人士的话,让柴明礼失去了他的特长,犹如一个上了年龄的运动员一样,那才华转眼间就崩溃了,像雪崩一样快而猛烈。“他死了?这不可能。前两天,不,就是他死的前一天我还见到他。他不是活得很好吗?还和我大谈女人,这个人就是个色鬼,但头脑是没说的,和他在一起就是杨白劳也能在一夜之间当上黄世仁。可这肯定是事实。好事未必是事实,坏事十有八九是真实的。”柴明礼虽然是个幸运儿,但他却很知道这个贵重的人生经验。“谁会杀他呢?难道是……不,这不可能,人都死了……是谁为他报仇?不可能。谁也不清楚这件事,不会的,再说现在谁又肯替别人报仇呢?即使是亲兄弟。那会是谁呢?是他?但他不是跑了吗?不可能。谁还会回来自投罗网。那……是那些犯罪分子,为了他的钱?他身上倒是常带着不少钱的。我劝过他,他就是不听。不过,这也太巧了吧。再说,他可是个谨慎的人,他不常说,咱们是在刀尖上走路,靠的就是小心嘛。是啊,能在这一行里混下去,而且混得这么好,岂能是几个小蟊贼能奈何的?那会是谁呢?不,会是什么人呢?”
“柴总,怎么心情不佳呀?”那个消息灵通人士似乎看出了柴明礼心神不宁,“听说柴总和关有德很熟,说是好朋友。”那人笑着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和我这么说话。一个小官僚,仗着有点儿权。”但他还是陪着笑说:“哪儿的话。不过我们关系还是可以的,我确实为他伤心。凶手抓住了吗?”
“我刚才不说过了嘛,公安局正在侦破,据说还没有线索。你老兄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那人还是笑着说,但柴明礼看到一丝凶狠的光从他黄褐色的眼睛里掠过。“这是个心胸狭小的家伙,他可能看出我刚才对他的不满了。”柴明礼不想惹他,特别是现在,他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来帮助他判断谁杀了关有德。“哼。”他笑了笑,“哪有什么线索呀。公安局就一点目标都没有?”
“没有。据说,公安局连凶杀的性质都定不下来。”
“噢,喝酒吧。”柴明礼举起了杯。他不想让人们看出他内心的慌乱,这样的话,第二天商界就会传出许多对他不利的猜测。虽然他确实为关有德的死感到悲伤,真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可在这个场合他需要的只是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这起命案是否和他有关。
柴明礼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在后来的酒筵上,他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情感,就连那个小官僚似乎也不怀疑他了。
酒筵持续到12点,几个客人醉倒了,被柴明礼安排车子送了回去。还有几个也是跌跌撞撞,这是柴明礼有意造成的,他不想再领这些人去那种场所,他需要回家,自己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运用他的智力仔细分析一下关有德的死。
他在餐厅门口最后一个送走的是那个小官僚。这个令人讨厌的敏感家伙,在上柴明礼为他叫来的出租车的最后一刻,还笑着看着柴明礼的脸说:“人们说赌场无父子,我看商场更厉害。平常看起来情同手足,其实都是假的。”他摆摆手,上了车。
“你懂个屁!好像你们官场多讲情义似的。”柴明礼看着开出去的出租车,恨恨地骂道。
他上了自己的车,司机问道:“柴总去哪儿?”
“去哪儿?回家。”他不耐烦地说。司机诧异地从反光镜中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敢说话。
“是谁杀了关有德?关有德呀,关有德,大江大海都过去了,怎么这时候翻船了?如果是翻在几个小地痞手里那真是讽刺呀!但这最好,不管怎样不过是场意外,和我无关。如果不是的话,那你关有德也太不谨慎了,栽这样跟头,这不符合你的智商和经验呀。想当初咱们冒过多大的风险,不都过来了吗?难道你这次是大意失荆州?难道对方在下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这可是高手,能瞒过你关有德的人我还没见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得小心。来者不善呀。”他心里焦躁起来,觉得大脑缩成了一团,浑身的肌肉都僵硬起来。“开大些空调。”他喊道。
深夜的街道空空荡荡,远处有一辆拐弯的轿车,尾灯闪烁着,迅速消失了。街道两旁的大楼几乎没有灯光,从一座楼的凉台上传来了一阵狂笑,声音很大,有些凄厉,接着就是狂呼声,好像是几个青年男女在吵闹着。
柴明礼的车走进了郊区,这里有许多两层和三层的别墅,建筑风格各异,色彩也不一样,别墅前有花园,盛开着各种鲜花,白天这里是很美的。可是一到了晚上,特别是深夜,这里就变得阴森起来,那些鲜花失去了白日的娇艳,画皮褪落,露出死尸骨节般的身体,在朦胧的黑暗中,伸出手,像是邀请人们去参加死亡晚会。在这里,各家都养着猛犬,经常咆哮起来,光是那凶狠的声音就让人毛骨悚然。柴明礼喜欢这样的光景,他觉得安全。是的,对他这样一个富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的了。他的心在静静的别墅区的林荫道上平静下来。“没什么关有德的死也许是好事,对我是警告。我可以加强防备,再不行就躲起来。对,躲到外地去,等公安局破了案再回来。不过现在太忙了,还是先看看再说,明天派人出去打听打听。”他的心情轻松下来了,在这一刻他简直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刚才的紧张纯粹是庸人自扰。
他下了车,故意用比常日里更温和的口吻对司机说:“明天老时间来接我。”他觉得刚才对司机太粗暴了。
他看见司机诌媚地笑着,大声说:“没问题。”心里就更高兴了。“没关系,看这一切多么正常,司机还是像狗一般忠实于我,员工们也对我忠心不二,我能把关有德的事弄清楚,不会像他那样死的。”关有德胖胖的脸浮现在他眼前,他觉得一阵巨大的哀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心,让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都几乎要落下泪来。“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应该为他报仇。”
他用钥匙开了大门,虽然这里的设施可以摁密码叫门,但他就喜欢自己开门。他拉开了门,就在这时,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什么,他转过头来,一张脸,陌生的脸,在路灯下是那么惨白,脸上的眼睛是那么黑,里面闪着嘲笑和阴冷的光。“让你死得不明不白。”一个凉嗖嗖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后背,他的力气一下子就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空口袋一样塌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