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不自觉朝此刻侧身安睡在车舆中央毯子上的杭若一眼,而后闭上眼睛凝神静气。
只是车厢里,正熏着的上等沉香,却怎么也掩不住她身上那股幽幽的女儿香,萧翊烦闷地皱起眉,忍了好一会儿终是睁眼又去瞧她。
盛京城中的路,从皇城到端王府这一段已算是十分规整的,可地上到底不可避免地有些杂物,车轮一压,车身不可避免地随之颠簸两下。
惊扰了安睡那人甜美的梦。
萧翊瞧见她不耐地翻了个身,面朝着自己。
她此刻仍穿着先前在常青殿中献舞时穿的那身青衣,交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敞开,露出原先掩着的肤白如雪,她此刻脸上泛起几分潮红,一瞧便是酒气上脸。
她的杏眼闭着,遮住她往日瞧着萧翊时那隐有的倔强,羽睫像把小扇子一样,乖巧地扑在眼下。
车舆里昏暗的灯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层羽化登仙的美。
萧翊不自觉地多瞧了几眼,直到他反应过来,长安街已过了大半。
为着方才自己被她美色迷了眼懊恼,萧翊转身拿起身侧引枕上随意搭着的狐裘,囫囵仍在她身上,将她衣襟下露出的雪白和那张柔美可欺的脸遮挡在底下。
只是如车厢的角落,已生着个套着厚棉布的碳炉,杭若身下又有厚厚的毯子垫着,她此刻并不觉得冷,倏地被那狐裘挡住了空气,杭若只掀开身上的狐裘,闭目微微喘息。
萧翊盯着她的脸直皱眉,努力忍着想将她丢到车外的冲动。
先前只是一时被她那身皮囊所惑,如今他静下心来,只觉得她还是同往里一般碍眼。
好在她适时地翻身背对着他。
连睡着了也这般会瞧人眼色,萧翊不免对她有些鄙夷。
他正准备绕开她下车,却听见守门的府兵好似同谁在说话。
弯腰欲出车厢的动作顿了顿,果不其然他还是听见那位回纥公主的声音响起。
“都说了你们殿下答应我搬到你们王府中住了,怎么说什么都不信呢?”玉楼举着鞭子,骑在高高的马背上。
端王府的府兵,大多是萧翊从北境带回来的,与回纥人在战场上厮杀过,并没有被她此时的气势压倒。
玉楼同他们大眼瞪下眼,计较不出个高低来,心中愈发着急。
她慌慌忙忙从皇城中出来,带着侍从快马奔回驿馆,连衣裳都没拿便直奔端王府而来,为的便是先一步进府中瞧瞧。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若能早一些到这端王府里,也能多一些时间去四处转转,或是去瞧瞧萧翊心悦之人从生活起居到喜爱之物,与自己到底有何不同。
只是,这边府兵迟迟不放她进府门,那边已传来车架的声音。
她的侍从整理物什还需要些时间,今日盛京城中灯火通明,虽未设宵禁,到此刻敢往萧翊府门前过的,大概只有端王府自己人。
玉楼认命地收起进府先打探的心思,只翻身下马迎上去,与弯腰抱着杭若出车舆的萧翊撞了个正着。
萧翊只冷冷地瞧她一眼,声音不咸不淡,“公主到的这般早?倒是我和若儿待客不周了。”
玉楼有些心虚,“殿下说笑了……”
知道她不领人翻墙已是身在大雍都城,有所顾忌,萧翊没再揶揄她,只先一步抱着杭若往府门内走。
守门的府兵瞧见自家殿下抱着前些天府里传得沸人尽皆知的那个女子,有些错愕,却竭力忍住。
他们知道殿下这般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何况以他那性子,昨儿厌恶之人今儿个也不是没有喜欢的可能,他们做属下的只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
只是主子并未曾开口吩咐他们,对着从前这位在北境战场上的敌人、回纥的玉楼公主,他们应当阻拦还是放行。
两个府兵对视一眼,在萧翊抱着杭若进门之后,毅然将玉楼拦在外边。
抛开殿下的吩咐不说,这位公主先前在战场上可是亲手了结了他们好些兄弟的性命。
若不是晓得,她的性命关乎两国之间的和平,只怕他们一定会借此机会亲手给从前那些死在疆场上的兄弟们报仇。
玉楼气得直跺脚,朝萧翊渐行渐远的背影有些着急,口不择言甚而不再称萧翊为殿下。
“萧翊,你府上的看门狗,你管还是不管,你可别忘了刚刚在大雍的皇宫里,你是如何答应我的。”
萧翊不过是想逗逗她,让她知道大雍的子民和将士,其实不大欢迎她这个回纥公主,若是她执意留在此,只怕并不会好过。
“公主兴许是在疆场上手刃的大雍士兵过于多了,所以才瞧不出我府上守卫并不是什么看门狗,他们皆是从前守卫我家国的大雍将士。”
玉楼知道他在给自己下马威,也不恼,反而因为自己先前对两个守卫的不尊重而自省。
可碍于身份,她还是不能屈尊同两人说句抱歉。
“行,算我说错了,可你不管管……”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便传来萧翊的吩咐,“放行。”
得了命令,守门的府兵终是敛了武器,侧回身子。
玉楼朝萧翊身后追上去,她身后的侍从也赶忙去追她。
只是先前拦门的府兵只将她身边伺候的侍女放行,而后又将几个拿着弯刀的回纥士兵挡在门外。
双方剑拔弩张,玉楼却满不在乎地转头吩咐了句:“我与端王殿下是旧相识,何况先前说好了,他会护卫我在端王府中的安全,你们便守在府外便可。”
那些浓眉横目的回纥士兵们心中虽仍不满,可到底还是将手中的兵器收回去,不甘心地将端王府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玉楼公主的娘亲虽是西域人,但她到底是老可汗最疼爱的女儿,何况她于战场上的军功已胜过许多回纥的将士,这次若不是她先一步偷偷溜出王帐,追上出使大雍的使团,只怕他们这些人也不会千里迢迢跟上来。
领头的回纥将军契亚往端王府中深深瞧了一眼,只紧紧捏住了拳头。
公主爱他护他,甚而想远嫁过来当王妃,他们回纥虽不比中原人儒雅内敛,但也是之恩图报之人,若不是萧翊四年前曾救了公主的命,他定然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他心有不甘,却只能忍下,却还是心神不宁地在端王府门外来回踱步。
守门的府卫见他们这把端王府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只赶忙进去同萧翊禀报。
萧翊抱着杭若到了玉兰苑中,玉楼也跟了一路。
玉楼自幼习武,力气比好些男子都大,绿珠自是拦不住的。眼睁睁瞧着她穿着那双沾了好些泥灰的靴子,踩进玉兰苑卧房的地板上。
她有些气恼,无论是自家殿下还是杭若,都是爱干净的人,哪怕先前杭若没搬到玉兰苑时,住在柴房中,也是时时收拾着自己的住处。
如今入了夜,再来收拾,十分不便。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拦着她。
“回纥的规矩就是未嫁人的公主,可以随意闯进新婚夫妇的居室?”
知道自己早前开口也不一定能拦得住这位犟脾气的公主,她这样的人只有亲眼所见才肯认,萧翊只任由她追着自己到了玉兰苑中。
玉楼不动声色地偷偷打量着卧房中的摆设。
床榻上有两个枕头一床褥子,内室另一边有中原女子用的妆奁和铜镜,在另一头也放着看书写字冻得小几,小几上放着好些书卷,的确不像是才搬来的,还有的摊开置于小几上。
同从前她悄悄溜进的北境他的营帐中的相差无几。
此处瞧着确实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妇同住的居室,玉楼一时泄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了,今晚明天必更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