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不可。”萧珏坐在殿上，只如是回了句，却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反驳她这话。
方才答应给她一个赏赐的，确是自己。
天子一言，自是不能收回的，何况还事关两国。
“不过是个贵妾，端王殿下竟爱惜至此？”
“一个贵妾，比两国之间的关系还重要了？”
有胆大的朝臣，已在小声讥讽着。
萧翊其实并不想护着杭若，只是怕引得玉楼怀疑。
他思忖片刻，只道出句，“本王便是为若儿的舞技倾心的，今日便不扫大家的兴了。”
杭若瞪目，只站在原地朝他那边望去，一眼撞进了他那带着讥讽和恐吓的双眸中。
他的那双眸，好似在同她说，她不过是一条贱命，本就该和旁的那些奴婢或是舞姬一般，供人取乐赏玩。
杭若此时很难形容自己心中的感受，不甘、愤懑、可却无可奈何。
百感交集之下，她被萧翊派来的宫人领着到了常青宫的一处偏殿里头更换衣物，此处是单独辟出来的，没有旁人。
可常青宫中举行宴会，来往的有许许多多大臣，为了避嫌和惹了旁的是非，哪怕是歌女舞姬都不会在此处的偏殿更衣。
萧翊命人将自己带到此处来，是想羞辱她……
杭若坐在软垫上，瞧着镜中的自己。她在年幼时，很为自己有这样一张脸而而开心。后来长到十四岁，家中生了变故，没了爹娘庇佑，她第一次为自己有这张脸而恐惧。
侍女拿了舞衣来，放在小几上，而后退到一旁，见杭若迟迟没有动作，准备上前催促。
行动间，小侍女瞧见杭若朝她摆了摆手。
到底还是忌惮着她的身份和萧翊的“臭名”，小侍女犹疑着还是退了回去站定。
杭若起身拿起衣物，往屋内环视一圈，瞧见一处有屏风，绕到屏风后，自己换起了衣物。
今日这遭，算是如何也躲不过了。
半刻后，杭若换好衣服回到常青宫殿之中。
怕她因为献舞之事冻着，萧珏特意悄悄命人准备了件红狐狐裘给她避寒，到了宫殿中央，跟在她身侧的两个侍女，才上前来帮她将身上的狐裘取下。
厚重的狐裘一揭开，立马露出底下藏着的纤纤玉色。
杭若此时身上穿着的那身青衣，是临了才准备的，并不算合身，肩宽了些，腰身也宽了许多，腰上的带子系得紧了些，堪堪能叫这身衣衫不从她身上掉下来。
可也衬得此刻她越发柔美。
殿中的朝臣们看得呼吸都一滞，萧翊也同样如此。
只是他的愣怔不过转瞬而逝，他从来不否认杭若的美，甚而觉得她这幅皮囊被安在一个卑劣的灵魂之上，甚是可惜。
此刻她像个瓷娃娃般，梳妆打扮好，穿了件不称身的衣裳，站在这除夕宴上，倒叫他生出来些不一样的情绪。
只是他如今根本读不懂这样的情绪。
玉楼此刻坐于席位处，瞧着杭若被一身青衣衬得这楚楚可怜的娇态，心绪复杂。
她突然有些能体会中原女子的美，也在此刻对萧翊钟情于杭若的缘由能一窥一二，只是她心中还隐有后悔。
她原是卑劣地想瞧杭若在所有人面前出丑，然后再大大方方地上去跳上一支回纥舞，让萧翊瞧瞧他喜欢的那个美人，不如自己。
可是，有的人往那一站便风流自来。
杭若就是这样的人。
从前学过的歌舞，杭若桎梏于李家四年，其实大都记不清了，唯有幼时的除夕夜，她阿娘带着她，同邻里亲朋一块儿在江城稍浅的小溪旁，一同跳的踩水舞，因为常常出现在她的梦境里。
让她久久不能忘。
没等乐师奏乐，杭若便甩袖起舞，初时动作有些小，还有人交头接耳唏嘘两声。
而后，不知何处起了箫声，杭若的动作霎时停下来。
那人吹奏的正是，踩水歌，箫声萧瑟，倒不禁让原本挂在殿内那喜气洋洋的灯笼上，都沾满了思乡的愁绪。
杭若没看见吹奏之人，却随着那人的箫声起舞。
她如今心中有自怜，有愁，亦有悲。若先前家中未生变故，或许，这样的除夕佳节，她仍挽着阿娘的手，漫步于江城细细的溪流旁，偶遇左邻右舍爱玩闹的小孩，将阿娘幼时教她的踩水舞再教予那些孩童，然后同他们一块儿嬉笑玩闹。
可，往事不可追。
如今的她，不过是这堂内众朝臣眼中的玩物。
若是跳好了，他们兴许举杯畅饮；跳得不好只怕又会被嘲讽几番。
萧翊有一瞬在瞅着她婀娜的声姿发愣，却不是被她绝妙的舞姿，勾了心魂，而是因为她跳的是踩水舞。
这首小调，他于四年前回盛京城的路上，第一次听到，明明是在清霜口中听到的。
那日他于一处小村旁路遇黑衣杀手，因着皇兄走得突然，他当时隐匿身份先自己的亲兵一步，从北境快马奔回。
却被军中的奸细泄露了行踪，路途遥远，他本就疲惫不堪，黑衣人十几个暗箭向他袭来。
他无瑕顾及，用佩剑挡下数箭，可偏生有一箭射于他右肩之上，许是怕他仍有逃脱的可能，那箭头上涂上了蒙汗药。
他拼尽了全力，才逃脱，跑到附近的一处破庙藏身。
他便是在那处与“清霜”相遇的，彼时夜色已浓，何况他因为身上的伤和迷药，并瞧不清她的模样，可他依稀觉得她与自己二人皆狼狈。
同为一个牢笼里的伤兽，不过，她只是一只摔断腿的兔子，而他却是一只暂时被冷箭伤了翅膀，砂石迷了双目的猎鹰。
她和他本不该出现在同一副笼子里，只是时局所迫使她不得不轻哼着小曲掩饰着心中的畏惧，与他同处一室……
她彼时口中哼着的正是此时箫声吹奏的小曲。
他抬眼瞧了瞧此时洒在杭若身上的油灯发出的暗暗的光，印象中秦清霜的身影竟与她的重叠。
只是，这不过是一瞬的错觉。
萧翊很快清醒过来，偏见一旦在心中扎了根，便再难连根拔除。
她替清霜进了端王府，又在此刻跳这首歌，萧翊不得不揣测起她的意图来。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看看有没有时间补一点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