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郗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烫金款式的名片，她视线缓缓扫过印在上面的名字，薄唇轻启，低低呢喃了遍。
她眼神没什么波动，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掀不起任何波澜。只有指尖触碰到名片主人的姓名后，眼睫轻轻颤了颤，湖水被投入一颗石子，泛起微荡的涟漪。
两秒过后，沈郗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将名片撕碎扔进桌边的垃圾桶里，收敛好险些外露的情绪，闭眼捏了捏鼻梁轻轻叹口气，然后顺手接起放在手边一直在振动的手机。
“拿到了吗？”对面响起一道脆若银铃的嗓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
沈郗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眼安静躺在垃圾桶里的名片碎片，嗯了声，道：“拿到了。”
“那就行，我可费了一番功夫。”对方似是在抱怨，不过也就说了两句，没真的有什么埋怨。
她注意到时间，还不忘提醒道：“你出门的时候别忘记带伞，今晚会下雨。”
“嗯。”沈郗淡声应下。
南迦的秋季总是变化多端，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就可能阴雨连绵。
天气预报时准时不准的情况也是常有的，昨天晚上还报道说今早会下雨，结果万里无云。
沈郗没把远在魔都的李漫音的叮嘱放在心上，见约好的时间差不多了也就干净利落地简单收拾了下后就准备出门。
晚上七点，这个季节的南方算不上很冷，反而夏季的余温还没散去，空气中的闷热感还在。
街道的车流量不少，灯光照映着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车尾气混杂着浮尘，人来人往。
即便预告了要下雨，天气却依旧没有风雨欲来的意思。
沈郗边走边接着电话，距离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么慢慢走过去也完全来得及。
“西西，你把那瓶新品带回去了吗？”电话那头的女声疑惑问道，然后传来几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似乎还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什么地方，一声闷哼。
作为工作室的另一位合伙人，陈意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她也毫不意外。
两人算是认识了几年，兴趣相投的好友。陈意先前有些工作飞了国外，现在还没回来，而沈郗处理完工作后不怎么忙，时间就比她要宽裕一点。
“带了，你给我收的。”沈郗听见对方痛呼的嗓音也有点无奈，但看她这样也习惯了。
“啊，我差点忘了。”对面恍然大悟，下一秒又把话题接上，“对了，你的校庆怎么样了。”
沈郗前几天就提前跟她说了自己要回南迦参加校庆这件事，陈意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甚至还有闲心情打趣一番。
本意大概是想问她新品调试的进度怎么样，但话锋转来转去也逃不过陈意话里话外的八卦。
“还….….”
沈郗刚说出一个字来，脸上就落下一滴水来。她愣了下，下意识抬头望了眼夜幕，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应该是下雨了。
小雨不大，雨丝下得井然有序。
天公并不爽约，虽然离预报的时间有些差距，但好歹也是下了。
沈郗皱眉，抬手虚虚挡在额头上方，雨珠也并不跟她客气，淅淅沥沥而来。
她不喜欢雨天，登时心情没来由地有点烦躁。
晚上七点半。
凉风瞄准了开了小缝窗户透气的纱网，一股脑朝房间里钻，吹得窗帘尾部轻轻飘起又落下，放在桌面上敞开的文件页面哗哗翻页。
被压在蓝色文件夹下面的名片露出一半，是很简约大气的款式，依稀可以辨认出主人的名字以及写在下方的联系方式。
偌大的诊所出奇地安静，外室空无一人。
而里侧的休息室里只放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看得出来主人匆匆忙忙的，没来得及去添补。
不大不小的床位置靠在窗户正下方还要往前一些，玻璃窗开着的时候还能吹到从外面溜进来的微风。
不过现在这风带着被雨水洗刷过后的凉意还没散去，进到房间里的那一刻也毫不客气地席卷每个角落，这架势，颇有要把所有物件都带上自己味道的感觉。
风注意到躺在床上闭眼还下意识皱着眉头的男人，疑惑不止，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了点细汗，薄唇紧抿。
不由得好奇过去轻轻戳了戳他裸露在被子外的胳膊，突如其来的冷意让男人眼睫颤了下，缓缓睁开双眸，刚睡醒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明，眼中的迷茫还没散去。
风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逃出这里重新回到雨中。
与此同时，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显示着闹铃抵达的时间。
周斯离缓了下神，有些急促的呼吸还没平稳下来，胸腔小幅度地上下起伏着。
手机的声音吵得他本身就疼痛的大脑更是雪上加霜，不得已探身伸手拔下充电线，滑动屏幕让闹铃停下，铃声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他握着手机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又漂亮，甚至能清晰地看见手背的脉络和青筋。
再细心点就会发现，他维持着举着手机的这个动作时，手腕在微微颤抖，像是控制不住的举动。
注意到手机屏幕的时间，他意识清醒了些。
约的时间到了。
他昨天回南迦刚好赶上了附中的百年校庆，附中每年都会邀请优秀毕业生回校，他也在名单之内。
得承认一点的是，他的确是带着点私心回去。
不过很可惜，这份私心没得到实现。
半晌后，他垂眸看了眼屏幕。
手已经不再抖动，但掌心出了些汗。
他面无表情地抽了两张放在床头柜上的纸，擦完后揉成一团丢进了床下的垃圾桶里。
周斯离从休息室出来倒了杯咖啡倚在窗前，垂眸看着底下来往的行人车辆。
这扇玻璃窗是单向，看外面雨停了，周斯离干脆把窗户打开，任凭凉风习习。
他颀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杯壁，抿唇，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恰好和楼下叼着从鱼店老板那里得来的报酬小鱼干的流浪猫对上，橘猫抬头瞥了他一眼，接着就摇着尾巴钻进了小巷子里。
周斯离只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甚至还有闲心情思考是不是可以养只宠物。
他喝了口咖啡后抬起左手腕瞥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快到李漫音说要过来的时间了。
思及至此，周斯离回过神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估摸着应该是李漫音到了。
这阵脚步并不急，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诊室门前。
周斯离没多想，把杯子放到桌上后才走过去扭动门把手替她开门，脸上提前挂好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对患者的温润笑意：“晚上好，李……..”
李漫音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视线在触碰到门口站着的人后，笑容一下子就僵住，瞳孔微缩，冷下脸来。
不是李漫音。
来人穿着的米白色风衣外套上沾了些雨水的痕迹，挽起衣袖至臂弯时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来，冷白的左手腕骨上还带着一根红绳。
眼前人眉眼不知道是不是被雨沾染了些寒气，清冷感扑面而来。
额前的碎发都被染上了微微的湿意，贴着皮肤。
她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轮廓晕染着疏离，一双黑眸冷冷清清。
周遭的空气好似都停止流动，他只感受到胸腔内心脏的跳动，似乎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重新开始悸动。
好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看向来人，下意识蹙眉，目光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打量一圈，带着些迟疑。
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看她的眼神逐渐有了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随后嗤笑一声，压下了心里那股没来由地劲儿，转身进了诊所。
但在他默不作声打量沈郗的同时，对方也礼尚往来。
这张脸和她记忆中的差距并不大，反而长开后显得眉眼间更为清隽。深褐色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主人并不掩饰自己明晃晃的窥探，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和张扬，半勾起的唇角泛起肉眼可见的冷意。
觉得哪里变了，却又恍惚间仿佛可以窥到少时的影子。
可这表情，倒是头次见。
沈郗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
接着，她做好心理建设浅浅吸了口气后微抬下巴淡淡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恢复了那种处变不惊的状态，面上似乎完全不在意他这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明显带着不欢迎的表情，然后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沈郗将这场重逢的暗流涌动全都隔绝在了室内，门被毫不留情地带上，她背靠着门双手抱臂，面对这种冷凝的氛围时显然还不太适应，同时，胸腔内跳动的心脏声在耳膜旁响起，似乎在为这场荒诞而欢呼雀跃，不过她也知道对方或许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极小弧度地扯了扯嘴角，颇有点自嘲的意味，微微低头时恰好挡住了周斯离看来的视线，没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鼻子也有点酸。
两秒后，沈郗简单转换心情整理好有些外露的情绪，再次抬眸，略去了这些思绪，低声道：“要去哪里？”
眼尾的红晕却怎么也遮不住。
哪里也不去。
这是周斯离下意识想要回她的第一句话。
嘴唇微张差点要接上，被他忍住咽了下去。
他毫不客气地迎上了沈郗投来的视线，对方一点也不畏惧，就这么直勾勾地朝他看来，连点心虚也没有。
周斯离皱眉。
时隔多年，两人对峙的这种场景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包括他特意在校庆这天回来也是为的这个。
可偏偏不该是今天这样。
谁的目光都没先移开，也没率先开口，房间里登时陷入一片死寂。
这种没话说的情况是真的少见。
周斯离显然并不想做第一个低头认错的那个人，他面不改色地躲开了沈郗的目光，无意中却瞥见了她戴在手腕上的那根红绳。
他眼皮狠狠跳了下，眸色沉了下来，似乎是被牵扯到了什么怒点，上前一步抓住沈郗的手腕。
弧线锋锐的轮廓处处凸显冷漠疏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异常冰冷，胸膛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微眯着眼盯着她，像是在审视。
沈郗猝不及防跟他撞上，却在听到他牵扯嘴角发出的冷嗤声后彻底僵住。
“怎么？沈小姐是在以这种方式告诉我，你很怀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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